“近来”类双音时间词演化的系统性及其相关问题

2013-03-15 02:23陈昌来
关键词:双音现代汉语副词

陈昌来

(上海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0234)

“近来”类双音时间词是指现代汉语中一类通过“词根+类词缀”形式构成的双音节单纯词。根据陈昌来和张长永,[1~4]“X来”类双音时间词可以分为三个大类:

①“从来”类,主要由“介词短语+来”构成的偏正短语演化而来;

②“后来”类,由同形的偏正短语演化而来;

③“近来”类,由表达时间概念的单音节时间词加后缀“来”构成。

张长永[5]将“近来”类时间词按“X”性质的不同又分为三小类:

①“X”为时间副词,如“本来”、“近来”、“素来”、“向来”和“原来”;

②“X”为表达时间概念的名词,如“古来”、“年来”、“日来”和“夜来”;

③“X”为其他词语,如“历来”和“生来”。

通过对汉语历时文献语料的分析考察,可发现“近来”类时间词尽管内部变项成分“X”的性质和成词的年代有差异,但在产生之初都是统一的“词根+词缀”派生式结构,且都经历了“进一步词汇化”[6]的相似演变过程,因而可以统一地将之纳到同一个框架中描写解释。限于篇幅,本文仅考察第一小类即“近来、本来、素来、向来、原来(元来)”等6个词,通过对它们词汇化和功能的演变历程进行系统性分析,来管窥整个“近来”类双音词的词汇化过程。

一、“近来”类双音时间词词汇化的条件

1.“近来”类双音时间词变项“X”的表时性

“近来”类双音词中的变项“X”,即“近”、“本”、 “素”、“向”和“元/原”,在相应的“X来”产生之前都曾单独用作时间副词,而且使用频率较高。例如:

(1)太史公曰: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老子之术。(《史记·陈丞相世家》)①

(2)昔周成建保傅之官,近汉显宗崇宠邓禹,所以优隆隽乂,必有尊也。(《三国志》卷四)

(3)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史记·项羽本纪》)

(4)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庄子·山木》)

(5)推其所由,似元不解音声;览其旨趣,亦未达礼乐之情也。(嵇康《琴赋》序)

变项“X”的时间性特征为后来和常项“来”的结合提供了必备的功能、语义和句位条件。从演化的历史来看,该时期变项“X”的这些功能在后来出现的双音化“X来”结构中均保留下来,只是出现的年代迟早不一。例如:

(6) 欧鹤本来好武,听说喜欢不尽,说道:“二位老爷子收我作徒弟,我是求之不得。”(《侠女奇缘·下》)

(7)仙方所谓日精、更生、周盈皆一菊,而根茎花实异名,其说甚美,而近来服之者略无效,正由不得真菊也。(《道论·抱朴子》)

(8)三年七月敕大内皇墙使诸门素来未得严谨将令整肃须示条章宜令控鹤指挥应于诸门各添差控鹤官两人。(《册府元龟》)

(9)须臾,和长舆来,问:“杨右卫何在?”客曰:“向来,不坐而去。”(《世说新语》)

(10)国家兵马元来不入他界,恐王怪无事,妄捉无罪人送入京也。(《佛经·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例(1)至例(5)和例(6)至例(10)中,单音节的变项“X”和双音节的“X来”在功能、语义和句位上的对应,说明了后者对前者的功能替代,同时也说明“来”作为弱化功能和语义成分的并入性质。因此,可以肯定最迟在六朝时代“来”就已经虚化成词缀性质的成分。下面具体考察“来”的演化,印证上面的推断。

2.“近来”类双音时间词常项“来”的虚化

“来”最早为实义名词,本指小麦。《说文解字》的解释为:“来,周所受瑞麦来麰,一麦二锋,象芒刺之形。天所来也,故为行来之来。”[7]例如:

(11)来,麦名。(《正字通·人部》)

(12)贻我来牟,帝命率育。(《诗·周颂·思文》)

上古时期,“来”就已经衍生出动词的用法,春秋战国时期已广泛使用。例如:

(13)帝曰:“来,禹!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贤。”(《今文尚书》)

(14)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论语·学而》)

这个时期“来”也已经有表示时间的用法。例如:

(15)自今以来,率且正言之而已矣。(《战国策》)

(16)自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战国策》)

自东汉始,“来”产生了表示一段时间的词缀用法。例如:

(17)近来学者,多攻五姓八宅,黄道白方,便皆违犯。(《宅经》)

(18)古来陵上内侮,谁不夷灭,弟洞览坟籍,岂不斯具?(《全刘宋文》)

“来”的这种词缀性质在一些词典中也有注释,如:“来”可以“用作词尾,表示一段时间。相当于‘的时候’”。[8]“来”是“名词词尾,放在表时间的名词或形容词之后,构成表时间的名词”。[9]“来”的这种用法与东汉以后汉语双音化趋势基本上是一致的,也和“近来”的形成差不多是同时代的。

可见,变项“X”和常项“来”的语义和功能的演化为“X来”结构的形成提供了构件的基础,而双音化趋势的发展为该结构的形成提供了外部的环境。

二、“近来”类双音时间词词汇化历程及功能演化

从结构上看,“近来”类“X来”内部成员是一致的。但是受“X”本身语义和功能的演化以及“X来”结构使用环境等因素的影响,其内部成员出现的年代以及词汇化和语法化的程度等均有差异。

1.“近来”的词汇化与功能演化

在现代汉语中,“近来”是个名词,语义上表达的是“过去不久到现在的一段时间”。[10]“近来”最早的用例出现在东汉时期。如:

(19)近来学者,多攻五姓八宅。(《宅经》)

例(19)中的“近来”为名词作定语的用法。到魏晋时期,“近来”的功能变得模糊,句法表现上既像名词又像副词,张长永[5]将之看作时间词。例如:

(20)自顷复谥者,非大晋旧典必重复谥也,盖是近来儒官相承近意耳。(《全晋文》卷二十一)

(21)近来人情何如?(《晋书》卷四十九)

例(20)、(21)中的“近来”既可以看作修饰其后的名词“儒官”和“人情”;也可以看作是句首修饰成分。到南北朝时期该用法已经广泛,并且功能逐渐明晰,发展出了典型的定语用法。例如:

校企合作人才培养模式是培养高素质、高技能型才的一种有效途径,在经济新常态社会发展形势下,地方普通本科院校向应用技术型高等学校转型发展已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深化校企合作是推动地方高校“转型”的关键。政府应加大对“校企合作”的重视和支持,加大加强资金投入和保障,积极引导其健康向上发展;企业应主动与高校加深合作,共同参与人才培养;学校应强化师资队伍建设,完善教学管理体系。相信在学校、政府、企业三方合力协作下,校企合作办学将会培养出更多促进社会进步的高素质高技能人才。

(22)仙方所谓日精、更生、周盈皆一菊,而根茎花实异名,其说甚美,而近来服之者略无效,正由不得真菊也。(《道论·抱朴子》)

(23)近来贵宰,于二品清宦进,不假手作书,……(《全梁文》卷六十七)

例(22)中的“近来”一般认为还是定语用法,但也可以分析为作句(小句)首的状语用法;例(23)中的“近来”却只能理解为定语。但是,当“近来”用在动词前时,则只能看作状语。例如:

(24)七月二十七日,敕,如闻岭南州县近来颇习文儒,自今以后,其岭南五府管内自身有词藻可称者每至选补。(《册府元龟》)

例(24)中的“近来”除了用作状语之外,其语义上有了一些变化,侧重于表达过去的某一时间(与“近”大体相同),不一定和现在发生联系。

中古以下,“近来”还可以作介词的宾语。例如:

(25)南岳本自以两山为名,非从近来也。(《水经注疏》)

(26)直到近来,把这件事越重了。(《初刻拍案惊奇》下)

到了清代,“近来”和现代汉语的用法基本上一致,但功能上依旧有一些区别。例如:

(27)近来这几年,更是不得了,有人同他屈指算过,足足七年没有差事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上)

(28)近来年岁不很好,只怕值不到那个价了呢。(《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上)

例(27)、(28)中的“近来”,同现代汉语中的“最近”。由此说明,直到清代,“近来”功能的收缩过程依旧没有完成。

2.“本来”的词汇化与功能演化

“本来”兼有形容词和副词的用法。[10]但是,从检索到的语料来看,该词在历史上还有名词的用法,朱新军、舒莹莹[11]认为该用法产生于六朝时期。据对CCL语料库的检索来看,“本来”最早为副词用法,用例出现在三国时期,承接了该时期“本”的主要功能,在句中基本上充当状语。例如:

(29)事本来台郎统之,令史不行知也。(《全三国文》卷二)

(30)广陵徐孟本来临汝南,闻邵高名,请为功曹。(《三国志裴注》)

作状语是“本来”的基本用法,出现得最早并一直延续到现代汉语中。到南北朝时期,受大量翻译佛经作品的影响,“本来”产生了“本来面目”、“本性”和“初元状态”等佛学中的禅义,从而在功能上也发生了分化,出现名词用法。例如:

(31)要之上首,本来不然,毕竟空寂。(《全梁文》)

(32)又谘:真实本来,无相正应以此轨物。(《全梁文》)

例(31)还可以作双重分析,但看作名词应更加合理;例(32)则只能看作名词了。

到了唐代,“本来”大量用作名词,在句中充当定语或中心语。例如:

(33)令自修状本来者,俯惭蓬迹,仰听兰言,喜而身轻欲飞,兢惶而心战难遏。(《唐文拾遗》)

(34)问,欲见和尚本来师,如何得见。(《佛语录·筠州洞山悟本禅师语录》)

例(33)、(34)中的“本来”是名词用法。“本来”作名词的用法在佛经中广泛而高频地使用。到宋代以后,开始逐渐衰落;清代晚期时,名词用法已经很少。由于其经常用在定语位置,逐渐失去中心语的位置,从而功能发生转化,在现代汉语中变成区别词。

然而,“本来”在现代汉语中依旧保留副词用法,不过在有些语境中已经发展出情态功能,带有“理所当然”的意味。这在《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已经将之单独列为一个义项,说明功能分化已经完成。例如:

(35)作为学生,你本来就该努力学习,还强调什么理由?

3.“向来”的词汇化与功能演化

《现代汉语虚词词典》对“向来”的解释是:“‘向来’表示某种情况或状态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是这样。”[12]“向来”的较早用例出现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例如:

(36)向来相送人,各已归其家。(陶渊明《挽歌诗》)

(37)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世说新语·文学》)

例(36)中的“向来”为副词用法,句中充当状语;例(37)中的“向来”为名词用法,在句中充当定语。虽然用法有异,但两者都是承接了“向”的主要功能和语义,表示“过去的某一段时间”。这说明,该时期“向来”可以表示一个时段或时点,但主要是过去的时间,不一定和现在发生必然联系。这种用法一直持续到唐代,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例如:

(38)兼河南府向来送酒行香宰臣,自此止绝。(《唐文拾遗》)

(39)果大笑,竟不承诏,二人方悟向来之言。是时公卿多往候谒,或问以方外之事,皆诡对之。(《明皇杂录》)

例(38)中的“此”,可以是说话时的时点或时段,也可以是过去的某个时点或时段。如果是过去的某个时点或时段,那么和现在就没有任何的联系。例(39)也一样,“向来”指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或段。但是,当“向来”和表示现在时间的“今”相对使用时,则和现在就发生了关系。例如:

(40)此是向来事例,今辰忽有更张。(《唐文拾遗》)

(41)向来唯睹十娘面,如今始见十娘心。(《游仙窟》)

到了宋代,“向来”不仅与现在发生关系,并且可以将时间延续下去。例如:

(42)周世宗显德二年八月,帝谓侍臣曰:诸军与飞龙院马向来有病患老弱者,多为其主者无故击杀分食其肉,岂可壮则乘骑贵其负重。(《册府元龟》)

(43)公但注目于此舟,则如公向来所愿耳。然至家,慎勿久留。(《太平广记》)

例(42)、(43)中的“向来”均有将动作状态延续到未来的意义,与现代汉语中的“一直”大体相当,只是例(43)中的“向来”还是名词的用法,这种用法一直持续到清代,到现代汉语中才最终消失。例如:

(44)向来大考,大约六年一次,此间自己亥岁二月大考到今,仅满四年。(《曾国藩家书》)

(45)向来三载考绩,外官谓之大计,京官谓之京察。(《曾国藩家书》)

根据对CCL语料库的检索分析,清代时“向来”的名词用法只是偶尔出现,频率已经非常低,但表示“一直”意义的副词用法却非常频繁,已经成为主流,和现代汉语的功能基本上一致。例如:

(46)他向来不许人说话,让我慢慢想个办法再说。(《彭公案》)

(47)我们外国规矩,是向来不作兴送客的。(《文明小史》)

例(46)、(47)中的“向来”基本上和现代汉语的功能一致。但是,现代汉语中的“向来”已经失去名词功能,单一地用作副词,且语义体现了时间一维性。关于“向来”表示时间的演化可以如图1:

图1 “向来”表示时间的演化

图1反映“向来”表示的时间段和点与时代段之间的对应关系。当然,这是一种分化关系,而最终体现为一种演化关系。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向来”主要表示过去的某个时间段或点,不一定和现在时间发生联系;到唐代,主要表示从过去到现在的时间段或点,“向来”已经和现在发生联系;宋代到清代表示从过去经历现在再延续到将来的时间段或点,将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三个时间段联系在一起。宋代到清代,三种时间段或点同时并存,是“向来”功能扩张的顶峰时期。王晓君、柯航[13]也认为“‘向来’所修饰的动作事件或者状态不仅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如此,而且往往还可能延续到将来,故而这些动作事件或者状态具有惯常化、规律化的倾向,‘向来’所侧重表达的就是这种惯常性特征”。

到现代汉语,“向来”功能又收缩为副词功能,大致和“一直”功能接近。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在现代汉语中,存在“一直”和“向来”的竞争,从而导致“向来”使用频率的下降。由于目前两者的胜负还没有见分晓,所以同时并存。另外,“向来”的一部分功能在中古后期已经与其他“X来”结构交叉。例如:

(48)按部院同管大计,事后乃争计如此,真向来未有之事。(《万历野获编》)

(49)你小姐向来起早,怎今日还未起来,想是连日防守辛苦了。(《七剑十三侠》上)

例(48)、(49)中的“向来”与“从来”和“历来”的部分功能交叉,至少可以作“双重分析”。这些原因造成“向来”在发展过程中遇到了多方面因素的干扰,这可能是现代汉语中其功能收缩的语言系统上的原因。另外,从语用上看,如果过去存在的某种状态值延续到现在,或者某种现象的存在是生活的常态,那么,时间一久,语境就会赋予“向来”以“从过去到现在”的时段意义;当这种意义为“向来”所吸收而成为其本身的词汇意义时,语义的演变就产生了。[6]

“向来”是“近来”类双音词中最能体现该类别语义演变特点的一个代表性成员,这一特点与“从来”类双音词的语义演变特点是类似的,[4]这种演变的最主要后果是使得“X来”中某些成员所表达的语义与现在时间甚至将来时间联系起来。

4.“原(元)来”的词汇化与功能演化

最后来看一下“原(元)来”。《唐五代语言词典》对“元来”的注释:“原来。‘原’本作‘元’,明初因避元朝之讳而改。”[9]《汉语大词典》:①“起初,没有经过改变的”;②“表示发现真实情况”。[8]据志村良治,“元来”初见于唐代小说《游仙窟》。[14]如:

(50)元来不相识,判自断知闻。天公强多事,今遣若为分!(《游仙窟》)

(51)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元来不读书。(唐·章碣诗)

例(50)、(51)中的“元来”表示最初的某个时段或时点,与第一个义项接近,但意义并不相同。《说文解字》:“元,始也。从一从兀。愚袁切。[注]徐鍇曰:‘元者,善之長也,故从一。’”[7]由此看来,“元来”最初也是承继了“元”的“始”的语义。例如:

(52)嶷对:“元不识此老人。”(《朝野佥载》卷四)

(53)自是客星辞帝座,元非太白醉扬州。(李白诗)

例(52)、(53)中的“元”均表示“开始”或“最初阶段”的意义,这和同时期的“元来”语义是接近的。五代时期,“元来”已经出现名词用法。例如:

(54)此者:吾为欢乐,我作荣华,我为究竟之坚劳,我作元来之实有。(《敦煌变文集新书》)

例(54)中的名词用法还依赖“之”字结构。但是,到宋代该用法已经可以摆脱结构的依靠,开始大量自由地使用。例如:

(55)今录白通问所元来公文,粘连在前,须至申覆者。(《大金吊伐录》)

(56)以至说禅底,也不是他元来佛祖底禅。(《朱子语类》简体字版)

在五代时期,“元来”发展出“表示发现真实情况”的情态意义。例如:

(57)师云:“师弟元来有这个身心。若然者,不用入山,各自分去。(《祖堂集》)

(58)座主云:“将谓禅宗别有奇特之处,元来不出教乘。”(《祖堂集》)

例(57)、(58)中的“元来”表示有了新发现之意。到宋代副词用法已经普遍。如:

(59)后出云:“元来做宰相是不可去!”秦既再入,遂谮魏公于赵公。(《朱子语类》简体字版)

(60)先生曰:“元来是个天资自好,朴实头底人,初非学问之力。”(《朱子语类》简体字版)

例(59)中的“元来”表示“开始”或“最初阶段”的意义;例(60)中表示一种“幡然领悟”的语气。从检索到的语料来看,宋代以后,一直到清代,“元来”一直被使用;从检索的文献来看,并没有发现如《唐五代语言词典》定义那样被“原来”所取代,这种用法直到现代汉语中才最终消失。在此仅各举一例如下:

(61)佛曰:“元来你也是不了事汉。”平章遂作此羹啖之。(《山居新话》)

(62)谩图西子晨妆样,西子元来未得如。(《情史·江南詹詹外史》)

(63)“元来腹有文,军口三十去。”令诸子合之。(《明语林》)

再来看看“原来”的发展。其最早用例出现在五代时期,稍晚于“元来”。例如:

(64)既奉父王劝免,原来不称情怀。愁聚两眉,泪流双眼。(《敦煌变文集新书》)

之后,北宋语料极少,CCL语料库仅检得8例,但是副词和名词的用法皆已经具备。例如:

(65)原来不然,其后遂学不得,知学问安可不谨厥始!(《朱子语类》简体字版)

(66)如论孝,须穷个孝根原来处;论慈,须穷个慈根原来处。(《朱子语类》简体字版)

(67)问:看道理,须寻根原来处,只是就性上看否?(《朱子语类》简体字版)

例(65)为副词用法;例(66)、(67)为名词用法。从语义上看,都表示“开始”或“最初阶段”的意义,和“元来”刚开始语义一致。南宋时期,用例也较少,CCL语料库也仅仅检得17例。但是,语义上却出现了新情况,出现了表示“发现真实情况”情态意义的用法。例如:

(68)这三首词都不如王荆公看见花瓣片片风吹落下来,原来这春归去是东风断送的。(《话本选集·碾玉观音》)

(69)原来当时打杀秀秀时,两个老的听得说,便跳在河里,已自死了。(《话本选集·碾玉观音》)

聂小丽(2009)认为这里例(68)、(69)中发展出来的“原来2”和“原来1”之间的差异主要在于:“‘原来1’表达的是客观时间范畴,由过去推及现在;‘原来2’表达的则是主观时间范畴,由现在(说话的时间)推及过去。”[15]

元代以后,“原来”表示“开始”或“最初阶段”意义的用法已经非常少见,大多数表示“发现真实情况”意义的用法。严艺认为这种用法有语气功能和篇章功能。前者又可细分为表述功能、评价功能、强调功能和指明预设功能;后者又可细分为补正解说功能和连接功能。[16]值得注意的是,元代时期,“元来”的用例也极少,CCL语料库仅检得7例,且都是表示“发现真实情况”意义的用法。例如:

(70)国王道:“元来是个虎精,不是师傅,怎生拿出他本像!”(《朴通事》)

(71)元来是一枕南柯梦里,和二三子文翰相知。(《倩女离魂》)

根据语料,我们大致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①“元来”和“原来”真正合流是在元代,在漫长的明清时期两者一致处于竞争之中。通过CCL语料库所检索到的用例来看,明清期间,“元来”总共出现250例左右;而“原来”有8200例左右。这说明,无论在使用频率上,还是功能范围上,“原来”一直占据优势,从而为最终取代“元来”奠定了基础。

②从CCL语料库所检索到的用例来看,“原来”比“元来”出现稍晚,两者一直在语言中存在。元代以前,“元来”占优势;之后,“原来”占优势。说明起码在清代以前,并不存在谁替代谁的问题。直到民国期间,仍然可以看到两者同时在文献中出现,只是到了现代汉语中才最终完成了竞争。可见,《唐五代语言词典》对“元来”的注释有待商榷。

张长永认为“元来”从出现时始在语义上没发生任何演变,并且认为“元来”和“本来”的概念意义是基本相同的,从而倾向于认为“元来”跟“素来”一样,也是通过“本来”而“类推”出来的。[5]赵春秋详细地论述了两者之间的区别和联系。[17]我认为张长永的看法是有道理的,但是,该文忽视了概念内涵和外延之间的差异。这两个词也仅仅是外延部分重合而已,而不是内涵一致。因为:

①两者出现有其自身的语义基础。“原来”指起始未变的情况,侧重于“变”;“本来”指原先的情况,侧重于“时”。

②两者的功能也有差异。“元来”具有连接功能,“本来”没有这种功能;且两者出现的句位环境是不同的,前者一般用在句首,后者一般用在句中主要动词的前面。

现在的问题是:“元来”和“原来”两者从一开始就功能和语义重合,甚至连演化过程都是一致的,但是却能长期在语言中并存,原因何在?我认为:

①两者使用环境不同。在元代以前,“元来”多用于佛教文献中;而“原来”多用于日常的口语文献中。因此,两者的语用价值是不一致的。

②语言使用的惯性。元代以后,受语言使用惯性的影响,尽管两者真正合流了,却还保留着各自的形式,只是使用已经非常自由了。证明这种合流最典型的特征就是相同或相似环境中两者的交替使用。例如:

(72)A.郓哥道:“你老大一个人,原来没些见识。”(《水浒全传》上)

B.郓哥道:“你老大一条汉,元来没些见识!”(《金瓶梅》崇祯本)

例(72)中的两个例子出现自同时代不同的文献,表达的意义也相近,但是一个用“原来”,一个用“元来”。这说明在明代时,这两个词就已经混用了,只是形式不同而已。语言是一个习惯系统,一个社会的习惯不会一下子消失,而是慢慢完成演化,“原来”和“元来”的变化和合流就体现了这样的一种机制。

5.“素来”的词汇化与功能演化

尽管“素”很早就用作时间副词,但“素来”结合成词却出现得相对较晚。从检索到的语料来看,“素来”最早出现于晚唐时期,而且明清以前出现频率一直较低。例如:

(73)素来不知书,岂能精吏理。(皮日休《贪官怨》)

(74)与君诗兴素来狂,况入清秋夜景长。(李中《秋夜吟寄左偃》)

这个时期的“素来”与“素”的功能和语义有承继的关系。例如:

(75)幼而有礼,长而增义,素勤王业,数践班荣。(《唐代墓志汇编续集》)

(76)臣久临戎事,素习军谋,以为先则惠而后则诛,兵家所贵。(《唐文拾遗》)

这里例(75)、(76)中,“素”的功能和语义与同时代的例(73)、(74)中的“素来”基本一致。说明在这个时期,两者在功能上是交叉的,均为副词作状语。但是,可能受到韵律等因素的影响,两者使用的环境是处于互补分布的。这种情况历经了宋元明时期,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到了清代时期,“素来”扩展出名词功能,可以作定中结构的定语。例如:

(77)安得广厦千万间,这本是弟弟素来的志愿。(《曾国藩家书》)

(78)素来的交情,焉有不赏见之理呢。(《七侠五义》上)

例(77)、(78)中的“素来”与例(73)、(74)中的语义基本一致,均表示“从过去某一时间到现在(说话的当时)”的时段。差别就体现在功能上:一为定语用法;一为状语用法。清代时期,“素来”的状语用法已经基本与现代汉语一致。例如:

(79)他素来笔迹原与女儿一样,女儿现在未出绣阁,他却死在角门以外。(《七侠五义》上)

(80)只因绣红素来不服呼唤,屡屡逆命。(《七侠五义》上)

到现代汉语,“素来”的这种功能分化又消失了,仅仅保留了副词性的状语用法,名词作定语的用法消失了。种种特征表明,“素来”很可能是受到其他“X来”,尤其是同类别其他成员的影响而“类推”产生的。这是有充分理由的:

首先,语义的基础:“素”本来就表示从过去到现在的某一时间段,加上词缀“来”之后语义所指上承继了其基本语义,并没有发生显著的变化。这点和“近来”类其他“X来”的生成机制具有一致性。

其次,句位的相似:“素”单用时,其句位环境与“本”、“近”和“向”等基本一致,这为类推提供了形式上的理据。

最后,双音化影响:当和“素”有诸多相似点的“本”、“近”和“向”等双音化后,“素”的双音化就具有了韵律上的基础。

纵观从“素来”的出现到现代汉语期间的演化史,可以发现,该词的全部功能和语义基本上和“历来”、“向来”和“从来”以及“一直”等“X来”结构及相关的表示“从过去某一时间到现在(说话的当时)”的时段的时间副词和名词存在交叉关系。这说明该词从出现之初就缺乏自己独特的功能和语义,只是在某些色彩意义上和其他相关词语存在差别,以体现其价值。可能正是这个原因,该词在发展过程中表现出两个明显的特点:

①相比“近来”类其他词语,“素来”出现时间相对较晚,且历史上使用频率始终较低,即使是在现代汉语中其使用频率依然较低。

②语义上几乎没发生任何演变,所指时间范围一直仅仅表示从过去某一时间到现在,且句位比较固定。

现代汉语中,“素来”出现的环境基本上都可以有其他相应的词语去替代,这正是上面提到的两个特征在言语事件上的反应。正是这个原因,“素来”用作副词,是“从来,向来”(《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的意思。这一解释也表明“素来”与“从来”和“向来”所指称的时间范围亦即它们的概念意义是基本一致的,“素来”和“向来”在语义上的相似性至今还保留着。

三、“近来”类双音时间词演化梯度和衍生关系

从上面的分项历时考察中可以发现,“近来”类双音时间词“X来”的演化,典型地体现了语言演化中词族成员之间的系统性关系。为了更清晰地看出“近来”类“X来”式结构演化的内在关联性,可列表1。从表1可以看出“X来”演变的如下几个特点:

①从词汇化的出现和功能的演化来看,“X来”内部的成员之间发展是不均衡的,体现出了多级的梯度,表现在“X来”成员之间出现的年代跨度较大,从东汉时的“近来”到最晚时晚唐“素来”的出现,跨度近千年,可以按照年代的先后排序如下:

表1 “近来”类“X来”式结构演化

近来>本来>向来>元来>原来>素来

②从历时角度来看,“X来”成员在演化过程中都曾经兼类副词和名词的功能,只是这两种功能出现的先后顺序有别。从演化的结果来看,内部成员并不一致,有的将两种功能保留了下来;有的就失去了历史上某一主要的功能;有的尽管功能保留了,但是受到了限制;有的甚至语法化出了情态功能。这从表1最后一纵栏的现代汉语平面可以清晰看出,说明“X来”中的每一个成员都具有自身独特的演化历程和特点。

③张长永认为“原来”和“素来”是由“本来”和“向来”类推而出的。[5]我赞同该观点。从表1中成员之间出现的年代分布来看,“X来”内部成员又分化出了明显的二级梯度。“近来”、“本来”和“向来”三个词形成了一个群,可称为A群;“元来”、“原来”和“素来”形成了一个群,可称为B群,且两个群之间有严格的对应关系,从而引导我们更深一层地思考,构拟出:A群和B群之间有类推的衍生关系。可以表示如图2。图2中,“本来”先类推出“元来”,“元来”又分化出“原来”,而“原来”最终又取代了“元来”;“向来”又类推出“素来”。下文中将探讨一下支持图2构拟的理由。

图2 两个群之间类推的衍生关系

从时间角度来看,在唐五代有一个整齐的演化线,A群和B 群之间形成了一个严整的对称结构,并呈互补分布。这说明B群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而是一个语言演变的事件。

从语义和功能上来看,历时角度上两者有兴替关系;共时角度上两者有互补关系。先来看“本来”和“元来”之间的兴替关系。语义上,“元来”指起始未变的情况;“本来”指先前的,强调原先的情况。因此,尽管所指外延重合,但是内涵并不相同,这为“元来”后来的出现提供了语义上的理据。从功能角度来看,“元来”出现之初,尽管两者有重合的地方,但是从语料的检索来看,两者使用环境和功能是有偏向的:“本来”偏向于佛教用语,主要用为名词;“元来”为一般环境用语,主要为副词。

随着“元来”名词功能的出现,其逐渐地就和“本来”使用环境重合了,主要在佛教用语中使用,但是,两者在语义上并不重合。相互争夺的结果是“元来”进一步发展出了表示情态的功能,从而体现出了和“本来”的分化。因此,互补分布是一个词族内部成员相互影响演化的内在动力和结果。需要交代的是,“元来”和“原来”之间的演化与“本来”和“元来”之间的演化机制是一样的,只是最后的结果不同,前者以功能的发展而结束;后者以“元来”的消失而结束。

再来看“向来”和“素来”之间的兴替关系。“向来”为副词,表示“从来;一向”的意义;“素来”为副词,表示“从来;向来”的意义。[10]从这里可以看出现代汉语中两者意义和功能的交叉性。从历时的角度来看,两者的演化路径也高度相似,都是出现了副词和名词的用法;最后,名词用法消失,仅剩下副词用法。

纵观两者的演化史,可以发现它们的先后出现在语义和功能上是互补关系。直到唐代时,“向来”的主要用法还没有和现在发生必然联系,使语言在表达一直持续的动作状态时,出现了空缺;即使是有与现在的联系,也是通过一定的句法手段来完成,而不是通过语法词直接表达,如例(40)、(41),从而使语言缺乏经济性,为语言的这种调整带来了可能。

“素来”出现伊始就可以表示全时段的存在,这对“向来”的外延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扩展。语义变化会影响功能的范围,这种扩展会使“素来”在使用环境上与“向来”有所不同:如果仅表示过去的状态持续,而不需要涉及现在时,一般用“向来”,如例(40)、(41);而需要表示全时段的状态时,就需要用“素来”,如例(73)、(74)。这是“素来”被类推出而存在的理据。但是,到了宋代,“向来”就已经发展出全时段的意义,从而使两者功能发生重合,进而出现竞争的局面。由于“向来”在功能和使用频率上均超过“素来”,进而占据上风。其结果是,“素来”发展出名词的功能;而这个时期“向来”的名词功能虽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很少使用。这从CCL语料库的用例看得非常明显,“素来”正好填补了其空白,从而使“素来”再一次找到自己的位置,得以最终保留下来。到现代汉语中,由于名词功能的消失,两者赖以区别的基础再一次消失,从而成为一对高度相似的近义词。

B群词的发展和兴替史就是一个竞争和转化的历史,它们既相互依赖又相互制约,共同支撑着语言系统的完整性和表达的高效性和准确性。除了语言系统的制约之外,影响“近来”类双音时间词的发展和兴替起码还有以下两个原因:

①佛教典籍翻译的影响。魏晋时期佛教的传入,导致了翻译佛教经典的盛行。为了体现佛教的神秘性和专用性,一些词语一旦进入佛教,除了意义和功能发生变化之外,在语言中也具有了一定程度的排他性,成为佛教的专用词语,从而引起语言系统的变化和调整。“元来”、“原来”就典型地受到佛教用语的影响而出现功能兴替。

②语言表达形式的简化。一般来说,某种功能开始时是用句法来表达的;随着时间延长和频率的增加,就有可能采用某个词语来简化表达,从而引起语言的演化。这里的“素来”就是受这个机制的影响而出现的。

四、“近来”类双音时间词语义上的包蕴关系和压制效应

上节主要考察了该类成员各自功能的演化以及相互的影响和兴替。但是,“近来”类双音时间词最典型的特征还是时间性。实际上,该类成员之间和各自的演化从时间的范畴来看也是有规律的。

从词语兴替的角度来看,主要表现在:由点到线和由近及远。结合上文的表1,可以看到,最早出现的是“近来”,表示的既是时点又是近指;然后是远指的时点“本来”;最后是表示时段的“向来”。

从词语语义演化的角度来看,“近来”类双音时间词具有向心性,即时间指称要么直接和现在的时点相关联,要么向现在时点发展。这个最典型地体现在“向来”的词义演化上,请看上文图1。这种时间上的向心性具有包蕴关系,可表示如图3:

图3 “近来”类双音时间词的包蕴关系

从图3可以看到,处于最核心的是表示“未来”的圆,这既是时间流逝的方向,也是“近来”类双音时间词词义外延扩展的最终方向,因而处于最里层。“现在”时间是联系过去和未来的纽带,因而处于中间。从认知上来看,人类对时间的感知也是以现在作为参照点来度量过去和未来的时间。这会得出两个结论:

①涉及到过去或未来的时间时,一定会涉及到现在的时点,即包含了现在时点,否则过去和未来就无从谈起。

②由于“现在”是认知参照点,所以它是认识其他时间概念的前提和出发点,是最先被人感知和认识的。因而,人类在感知时间时就是一个二维的结构,即由现在向过去和未来延伸。理论上说,时间是无界的,时点和时段也是相对而言的。

“本来”是和“现在”相对的时点概念,是以现在作为参照点的一种溯源性的过去时间点,强调与某个事物的出现相联系的起始时间点。因此,尽管“本来”表示的是时点概念,但在时间的涵盖范围上却包括了“近来”和“现在”及可能的“将来”。所以,词语的出现顺序就反映了这样的认知机制和语义蕴含:先“现在”,再“近来”,再“本来”,由近及远地发展。

再来看“近来”和“向来”的时间属性。“近来”表示过去某一较近时间点到现在时间点之间的时段。因此,从属性上讲,“近来”与“本来”和“现在”是不同的,前者为时段,而后者为时点。但是,“近来”的时段又是局部时段,处于“本来”和“现在”两个时点之间,可以看成是认知路径上的相对时点。正是如此,在认知序列和词语出现序列上先于“本来”出现。

从属性上看,“向来”与“近来”是一致的,都表示时段。但是,两者又有明显的不同,前者是一个全时段的无界单位;后者是局部的有界单位。事物的存在是“向来”语义的理据,只要事物存在,该词语表示的时间外延就会延伸下去,从而包含了所有的时间段和段上的时点。因此,从包蕴关系上看,其涵盖的面最大,从而处于最外端,也是最后被认知感知并在语言中最晚被固定的成分。

上文讨论了“向来”、“本来”和“近来”三者之间在时间维度上的包蕴关系以及三者在历史上出现的先后顺序关系。这就是图3反映的实质。现在,我们再作进一步考察,看看这三个词构成的词群A与“元来”、“原来”和“素来”三者构成的词群B之间的关系。

根据前文提到的认知原则,认知的先后反映了词语出现的先后来看,如果将词语集合扩大到B群,就会发现陷入悖论:“元来”和“原来”本应与“本来”差不多在同时间出现,并应早于“向来”才合理,但是事实是前两个词比“本来”和“向来”要晚得多;“素来”本应与“向来”同时出现,但是也晚得多。但是,如果仅仅考察B群,又会发现符合前文提到的认知和词序出现的原则,这又与A群对应,差别仅仅是晚几百年。

解释这个悖论的唯一途径就是A群和B群不是在同一时期出现的,且两者出现的机制和环境是不同的。这就又回到了前面的假设:如果说A群是认知先后导致了词语出现序列的相应变化,那么,B群就是由类推机制而从属于A群,其理由就是两个群之间的高度相似性,且时间上相继。如果说前面给出的理由为材料上的印证,这儿对悖论的解决就是认知上的阐释,从而提高了该假设的可信度。

张长永认为作为时间词后缀的“来”,其基本意义是“……的期间或时候”,表达的是一个相对短暂的时段。[5]我赞同这样的观点,并换一个角度来观察,把“X来”作为一个构式来看,“来”表示持续状态的义素在演化过程中虚化为一个时间线,从而,当其和变项“X”结合时,就会压制“X”的语义属性,使其必须凸显该时间线上的某个点或线;由于这些点或线相对于同一条时间线来说,就存在一个次序的问题,而时间线本身是一维的,不能作为参照点,所以,点(线)与点(线)之间又是相互定义的。这些特征表现在语义上就是顺序义的语义特征。因而,当一个成分具有该特征时,就可以进入该构式的“X”位;否则就不可以进入。根据该构式义,我们就可以合理解释为什么有“生来”,却没有“死来”。因为,“生”表示一种性状的延续,凸显了一条时间线,所以可以加“来”;“死”是瞬间动词,不可以延续,所以没凸显时间线,从而不能加“来”。

再用构式义来检验A群和B群之间的差异:“近”反映的是某个时间线上的一个子线段;“本”反映的是某个时间线上的一个起始点或线;“向”刚开始时反映的是某个时间线上过去的某个时间段,其和“本来”的差别就在位置上,一个位置固定,一个不固定。这三者的共同特征都是可以反映同一时间线上的不同位置的时间。正是具备这样的特征,所以可以进入变项“X”位。推而广之,“X来”类双音时间词“古来”、“年来”、“日来”、“夜来”和“生来”等也都具有这样的特征。

再看B群中的成分:“元”最初语义突出的是事物最初的性状,虽也表示时间,但并不是重点;“原”是由“元”分化的;“素”表示的是全时段的意义,所以也不表示顺序义。这说明“元”、“原”和“素”是进不了“X”位的。但是,最后它们还是进了该位置。这起码说明了B群不是原生的词语,其产生可能有两种原因:①构式对语义的压制;②“本”和“向”的类推。前者是后者的前提条件。根据这一理论,可以推断,“历来”也应该是一个类推词,因为从时间的角度来看,“历”和“素”是相近的。历时语料基本上支持这一推断,从CCL语料库检索看“历来”最早出现在明代,这从时间点上是合理的。如:

(81)因令工人在大内图画的四壁,俱采豳风七月之诗,及自己历来战阵艰难之事,绘图以示后世。(《英烈传》)

(82)万古江山几变更,历来数代败和成。(《西游记》上)

陈艳详细考察了“历来”和“向来”之间的区别,恰恰说明了“历来”出现的动因和存在的理据。[18]

五、小结

本文对双音时间词“X来”中“近来”类下位小类“X”为时间副词性质的6个词(“本来”、“近来”、“素来”、“向来”和“原来/元来”)进行了详细的历时考察,进而发现了它们在词汇化和功能演化过程中的系统性关联。在此基础上,通过假设将这6个词分为两个子集:A群和B群,并认为两者之间具有类推关系。文章详细探讨了这两个群各自的生成理据和相互之间的系统性关联,进而最终证明假设的正确性。

(致谢:本文写作中得到张长永、李向华两位同学的帮助,深表感谢。)

注释:

①本文语料来源于北京大学CCL语料库和“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第四版)”。

②这里的空小括弧,主要是表示没有对应的类推形式,考虑到A群和B群内部成员的完整演化关系,故在图中列出。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根据张长永[5],从时间角度来看,唐五代以前的“近来”,既可以反映过去的时段,也可以反映靠近现在的时段;而唐五代之后的只反映靠近现在的时段。这说明“近来”即使没有对应的类推形式,在前后时段上语义和功能也有较大变化。

[1] 陈昌来,张长永. “后来”的词汇化及相关问题[J].汉语学习,2009,(4).

[2] 陈昌来,张长永. “由来”的词汇化历程及其相关问题[J].世界汉语教学,2010,(2).

[3] 陈昌来,张长永. 时间词“将来”的词汇化历程及其指称化机制[J].鲁东大学学报,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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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陈艳. 也说“历来”与“向来”[J].科教文汇,20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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