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倒”外交政策形成原因再析

2013-04-10 09:03杨云龙肖昊宸
山东行政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苏联外交政策

杨云龙,肖昊宸

(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兰州730000)

一、“一边倒”政策的内涵

1949年6月30日,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中详细论述了“一边倒”的含义。他说:“一边倒,是孙中山的四十年经验和共产党的二十八年经验教给我们的,深知欲达到胜利和巩固胜利,必须一边倒。积四十年和二十八年的经验,中国人不是倒向帝国主义一边,就是倒向社会主义一边,绝无例外,骑墙是不行的,第三条道路是没有的。我们反对倒向帝国主义一边的蒋介石反动派,我们也反对第三条道路的幻想。”“我们在国际上属于以苏联为首的反帝国主义阵线一方面的。真正的友谊的援助只能向这一方面去找,而不能向帝国主义阵线一方面去找。”[1]传统意义上的“一边倒”仅指新中国在国际斗争中,坚定地站在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一边为主要内容的政治性很强的一项外交政策。

但是近几年,国内学术界对其内涵和外延有了更加深入的认识。舒建国指出,“作为国家的重大外交战略,‘一边倒’并非是简单地无条件向苏联倒,与美国绝对对抗,把新中国的全部对外工作仅仅局限在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之内。其实,‘一边倒’所包含的方针、政策是全方位的”[2]。还有一些研究者,比如关锦炜,认为“一边倒”政策“不仅仅是一项外交政策”,还有“更深层次的非外交含义”[3]。而许文鸿则认为“‘一边倒’有着更为广泛的含义:可以分为意识形态、政权的阶级属性(国体)和政权的组织属性(政体)、外交关系三个层次的‘一边倒’。这三个层次是在三个不同的时期分别根据具体的情况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决定的。”[4]他认为中共早在“一大”提出“联合第三国际的原则”、“二大”确定中共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的时候就已在意识形态层次上站在苏俄(1)的一边;1948年“九月会议”确立的即将建立的政权的阶级属性和政权的组织形式,在本质上确立了中国革命要站在“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一边”的政策;而司徒雷登与黄华进行的外交接触以失败而告终后,中共外交层次上实行向苏联“一边倒”的政策才得以最终确立。

此外,提到“一边倒”的政策就必然涉及到它与独立自主之间的关系。有人认为“一边倒”政策的实行意味着新中国丧失了独立自主的地位,但是,目前国内学术界的共识是:“一边倒”是坚持独立自主基础上的外交策略,“并不是盲目地、无原则的倾向苏联,而是以外交关系上的互相尊重、平等和独立自主为前提的”[5],“不是封闭的、狭隘的,而是开放的、灵活的”[6],“但是这种以结盟为特征的外交关系,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制约着中国独立自主发展对外关系、维护民族利益和探索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7]。虽然,“一边倒”政策在后来实行过程中,一定程度影响和制约了新中国独立自主地开展一系列的内政外交活动,但是,当时在选择“一边倒”政策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国家强迫我们,完全是中国共产党人和新中国的缔造者们自主自愿的选择。因而,“一边倒”政策非但没有使新中国丧失独立自主的主动性,相反这恰恰正是我们坚持独立自主原则和立场的重大体现。

总之,“一边倒”的政策,绝不是单纯的在国际斗争战线上坚定地站在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一边的外交战略,更不是被动的选择和接受。它是一种基于国家利益的意识形态的深切认同、发展道路的正确选择(学习苏联模式,走社会主义道路)以及国体和政体的最终确定,是中国共产党人立足党情、国情独立自主地做出的正确战略抉择。作为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一项重大战略决策,必将影响到社会的方方面面。

二、“一边倒”政策形成的原因

“一边倒”政策的选择绝不是偶然,它是多种复杂因素交相影响的结果,与当时新中国所处的国际国内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其历史必然性。

其一,冷战的国际格局是建国初期我国选择“一边倒”政策的最重要的因素。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世界形成了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和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对峙的冷战格局。许多研究者从这一背景出发,认为“‘一边倒’是在二战后复杂的国际背景下不得不做出的艰难取舍”[8]。抗日战争结束以后,我国国内并未实现真正的和平,蒋介石集团在美国的支持下,经过短暂的休整,于1946年6月悍然发动了内战。而国共两党三年内战的过程恰恰正处于冷战的国际格局形成和确立的关键时期,因而,内战最后无论谁输谁赢,胜利者都将面临着“站队”的问题。不难想象,如果国民党取得胜利,那么其领导下的整个中国将会选择站在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国民党并未取得内战的胜利,最终失去了大陆政权,但是其退缩到台湾后没有摆脱冷战局势的影响,最终也选择了“一边倒”——倒向了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所以在当时的国际环境下,实行“一边倒”政策是很自然的,只不过存在着倒向哪个阵营的取舍问题,这基本上是所有国家或地区所必须选择的。正如保罗·肯尼迪所说的那样:“一个国家不站在美国领导的阵营内,便站在苏联领导的阵营内,不存在中间道路。在斯大林和乔麦卡锡时代,那种走中间道路的想法是很不明智的。”[9]以弱小之躯(当时新中国政权尚未稳固,百废待兴,长时间战争所造成的贫弱尚未改变)企图游离于二者之外,保持中立的做法是很不明智的,这样既不会得到苏联的支持,也不会受到美国的同情,反而还会受到来自美苏两方面的打击和孤立。

其二,意识形态因素是建国初期“一边倒”政策形成的重要思想基础。中国共产党是在共产国际和苏俄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并以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来领导中国革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当时中国所接受的马克思主义基本是通过苏俄传过来的,而这种输入“苏式马克思主义”的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虽然,中国共产党在大革命失败后开始探索一条适合国情的革命道路,试图摆脱苏式革命道路的影响,但直到毛泽东思想形成前,“苏式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影响还是相当大的,甚至是占主流的。可无论是“苏式马克思主义”,还是毛泽东思想,它们都是以马克思主义作为思想理论基础,因而它们有着共同的意识形态。这种共同的意识形态为新中国选择倒向苏联和与苏联结盟奠定了深厚的思想基础。加之在冷战中逐渐形成的两大阵营也正是以意识形态划分的,所以“一边倒”倒向苏联也就成了新中国自然而然地选择。

其三,地缘角度的影响。二战结束之后,苏联成为仅次于美国的超级大国,其军事实力可以和美国相匹敌。在第二次大战中,苏联红军战斗力之强、武器装备之先进,使所有国家不得不叹服。尤其是苏联出兵中国东北,迫使日本迅速投降,给中国人带来的震撼和威慑仍然历历在目。而中苏边境线长达7600多公里,如果以潜在威胁因素而论,苏联对中国的威胁远远大于美国。所以“对于牺牲与中国有着漫长国界线的苏联的关系,甚至冒着与苏联全面闹翻的危险,来换取遥远的美国的承认和援助,中国共产党是要慎重考虑的。”[10]因此,在以美苏为首的两大阵营冷战的国际环境下,如果只能选择倒向一边的话,苏联是我们最佳的选择,这也是我们国家安全利益和战略利益的需要。

其四,苏美对中国共产党的态度是“一边倒”政策形成的又一重要外在因素。1946年6月,中国共产党曾经发表声明:“中国人民爱好和平,既不反苏,也不反美。”这说明当时中共既愿意与苏联和平相处,又希望和美国发展友好关系。不过在国共内战爆发后,苏美一致的态度却是支持国民党政权。随着共产党的胜利,美苏的态度都逐渐改变,与中共的来往变得密切。1948年11月26日,马歇尔在内阁会议上说:“中国的国民党政府正在退出历史舞台,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救不了它的。”从此之后美国开始采取一系列措施与国民党拉开距离。虽然,美国放弃了对国民党的支持,但是却实行美国国务卿艾奇逊所谓的“等待尘埃落定”方针,即美国政府在动荡的中国政局面前将静待形势发展明朗后确定对策。并且与中共来往密切的都是美国中层领导,最高层领导并未给出明确的态度。1949年4月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后,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并未随着南京国民政府南撤,企图与中共建立更深层次的关系。中共方面则由黄华出面与其洽谈,未果。司徒雷登又打算北上与中国高层再进行磋商。但是,司徒雷登于7月1日接到艾奇逊的指示:“根据最高层的考虑,指示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访问北平。”中美外交失之交臂。美国此举更加坚定了中共实行“一边倒”政策的决心。当然,美国的态度虽与冷战心理和意识形态隔阂有关,但其国内麦卡锡主义对外交政策的影响也不可忽略。因为在那种恐怖的氛围中,没有哪个高层领导敢于和共产主义走得太近。与之相反的是,苏联方面转而大力支持中共,斯大林等高层领导在中共取得决定性胜利时表达了十分明确的态度。1949年1月30至2月8日受斯大林委托米高扬秘密访问西柏坡,以及刘少奇率中共代表团于6月21日至8月14日秘密访问苏联都是苏联对中共态度清晰明朗的重大表现。因此,中共选择倒向苏联与美苏对中共的态度是有很大关系的。

其五,国家利益的驱动是新中国选择“一边倒”政策形成的最重要影响因子。有些学者认为,“‘一边倒’是当时中共基于国家利益的现实考量,为处理新中国与苏联的国家关系问题而提出的外交方针。这一选择并非双方意识形态同一性的必然结果,也不主要是应对当时国际格局的对策。”[11]新中国建立前后,我们面临的威胁主要表现三个方面:第一,就是安全威胁。经过三年的解放战争,中共虽然领导全国人民取得了大部分地区的控制权,但是国民党的残余势力还在顽强抵抗,西南、西藏、新疆等地方尚未解放;逃到台湾的国民党政府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反攻大陆;国内更是匪患横行,因此中共领导建立的新中国能否站稳脚跟,面临多方面的威胁和挑战。第二,新中国建立初期,经过长年战火洗礼,全国上下残败不堪,百废待兴,中共急需大量的经济援助来帮助新生政权恢复国民经济,巩固统治地位。第三,在外交方面尚有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对我们进行包围、封锁和孤立,即将成立的新中国面临着合法性的问题。能否取得国际社会的承认,是当时的领导的人不得不考虑的又一重大问题。早在1949年1月,米高扬到西柏坡时,刘少奇曾对他坦言:“如果没有苏联和其他人民民主国家的帮助,在解放后的中国建立工业基础是不可想象的。这种帮助对我们将起决定性的作用。”[12]这也正像有些学者所说的那样:“中苏意识形态的同一性提供了天然的基础,两大阵营对抗的国际格局也对这一选择有着重大的影响;但是其关键作用的,还是新中国建立于巩固政权、建设国家的考虑。”[11]因此,在政权尚未巩固,百废待兴的情况下,意识形态接近,实力强大的苏联成为我们的首选,后来的实践效应(通过苏联援助和支持,新生政权得到巩固,国民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建国初期也迎来第一次建交高潮)也证明了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当然,利益选择是双向的,苏联之所以接受中共的“一边倒”同样也是基于其国家利益的需要。苏联(尤其是斯大林执政之后)向来把国家利益作为对外政策的最根本基点。“如果说在列宁时期,俄共(布)以世界革命为己任,企盼在世界革命的洪流中解放全人类,甚至没有国界的概念,那么到了斯大林时期,大俄罗斯主义已经在苏联党内根深蒂固。把苏联的国家安全利益置于其对外政策战略的最高地位,这是斯大林的一贯方针。这一方针的理论基础就是斯大林的‘一国社会主义论’。斯大林在战前就认为,在苏联处于资本主义国家包围之中的时候,维护苏联的国家利益不仅是苏联对外政策的根本目标,也是世界各国无产阶级及其政党的奋斗目标。”[13]二战后,美苏两强争霸,在全球范围内划分势力范围,面积庞大、资源丰富、人口众多的中国无可置疑地成为争夺目标。中国何去何从对当时的世界格局将会产生重大影响。争取中国方面的支持和倒向,是苏联维护和实现自身国家战略利益的需要。而中共在建国前就已宣布倒向苏联,对苏联来说无疑具有重大意义,因此“接受中共的‘一边倒’是苏联实现自身战略利益使然”、“为了对付美国这个共同的敌人,中共需要苏联的军事和经济援助,苏联需要借重中国遏制美国势力在亚洲的扩张,这些促使双方最终走到了一起。因此可以说,‘一边倒’策略的出台和运作是中苏双方基于维护和实现各自国家利益的双向选择的结果,并非一厢情愿,而意识形态至多不过是充当了一个媒介而已。”[14]

其六,毛泽东等中共高层领导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理想的追求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等人都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者,都以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作为终生追求的目标。而在当时,作为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政权,苏联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就已经成为欧洲第一、世界第二强国。尤其是二战结束以后,苏联成为唯一可与美国相比肩的超级大国,在全球范围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国际地位。苏联的成功,使毛泽东等人看到了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希望,毫无经验的新中国在建设上只能向道路一致的苏联学习。因此,“一边倒”在某种程度上也暗含了中国共产党人对理想的追求。

总之,新中国选择“一边倒”的外交政策有其历史的必然性,绝不是某一个因素所单独决定的,而是新中国的创立者们在冷战格局的影响下,综合考虑了意识形态、地缘政治、美苏对中共的态度、国家利益等诸多方面独立自主做出的正确的战略抉择,虽然在后来的实践中也有一些消极影响,但其积极作用还是最主要的。正如薄一波同志所说:“它是历史的产物,并不是哪一个人心血来潮所决定的”。[15]

注释:(1)1917年11月7日,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获得胜利,成立了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简称“苏俄”。1922年12月30日,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外高加索联邦(包括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一起正式组成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简称“苏联”。1991年12月25日,苏联解体,主体由俄罗斯联邦继承。

[1]毛泽东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475.

[2]舒建国.毛泽东“一边倒”外交战略的内涵及其实践效应[J].南昌大学学报,2009(01).

[3]关锦炜.新中国成立初期“一边倒”政策研究综述[J].北京党史,2009(05).

[4]许文鸿.中共“一边倒”政策的形成[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1:3.

[5]吴成玲.新中国建立初期“一边倒”外交政策再认识[J].科技信息,2008(23).

[6]万才新.新中国“一边倒”外交战略的确立及其实践效应[J].社会主义研究,2012(02).

[7]赵艳霞,聂玉宽.试析“一边倒”与中国独立自主外交[J].哈尔滨学院学报,2008(03).

[8]曹冰.“一边倒”政策是新中国初期外交的最优化选择[J].大连大学学报,2011(02).

[9]保罗·肯尼迪.大国的兴衰[M].王保存,等,译.北京:求实出版社,1988:455 -456.

[10]白云涛.新中国成立前后确定“一边倒”外交战略的曲折历程[J].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1(08).

[11]程珂.再论新中国“一边倒”外交方针的形成[J].云南社会科学,2007(03).

[12]沈志华.苏联专家在中国1948—1960[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3:59.

[13]沈志华.毛泽东、斯大林与朝鲜战争[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3:24-25.

[14]李桂树.“一边倒”外交策略研究的新视角[J].山东工商学院学报,2009(03).

[15]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上[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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