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人类动力观考论

2013-04-11 06:26黄雪丽
湖北社会科学 2013年3期
关键词:工人阶级亚文化动力

黄雪丽

(1.中国人民大学,北京 100872;2.山西师范大学,山西 临汾 041004)

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福利国家的建立到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撒切尔改革,整个发展过程是英国历史学家与文化研究者发展并交织的过程。文化马克思主义者始终关注普通民众的文化意识,从人类学视角看待文化,将其理解为日常生活与经验的表现,试图发掘大众对统治阶级霸权的反抗潜能,相信人类动力创造“自下而上的历史”,从各自立场出发努力确立对英国的社会主义理解。形成了以普通民众为历史主体的具有浓厚英国色彩的文化意蕴深厚的人类动力思想。

一、人民战线:人类动力创立的可能性

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把文化领域看成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间,关于价值与意义问题争论的场所,文化作为“整体的斗争方式”,如何通过这种方式使社会主体赋予社会前进的力量,人民阵线作为一种传统的方式使其具有了可能性。人民阵线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英国共产党反法西斯主义的主要形式,由于跟随共产国际,英国建立了一个包括所有进步人士在内的广泛的反法西斯主义人民阵线,执行统一战线工作政策,领导反法西斯斗争,积极支持西班牙共和主义,在国际国内获得较高声望。人民阵线经历了几个阶段:二战之前,人民阵线在主流政治的边缘,是不重要但畅所欲言的抗议运动,开始于英国农民起义,在英国革命的激进运动中达到顶峰。它根源于资本的原始积累、开放的田地系统的崩溃,以及农村公共权力系统的终结。这时期的人民抵抗是防御的,为维护习俗与权力而斗争。二战的发生改变了其地位,普通人从农民转变成工人阶级,工人阶级意识使斗争呈现了革命的意义。整个战争中英国人民为了生存而进行集体斗争,暂时打破局部的阶级隔阂,表现出空前的团结统一,为战争的胜利进展提供了巨大的推动力。人民阵线表面受英国共产党的领导,英国共产党声称自己是英国民主传统的继承者和普通人的党。实际上人民阵线是受工党领导,工党是改良主义的,人民阵线由于二战经历,开始相信工党倡导的社会必须在和平时期被重建,这种信念导致了1945年工党的胜利,他们更加期待战后改革产生一种更平等的社会。而英国共产党与欧洲大陆其他共产党不同,其群众基础薄弱,必须与工党联盟,尽管声称工党的改良主义是对工人阶级的背叛,但同时又不得不追随苏联的统战路线,充当工党的左翼,当然共产党因此而发展壮大。冷战的爆发结束了热情澎湃的人民阵线,使得英国共产党非常失望,汤普森认为冷战造成了社会主义运动的衰落,东方和西方两个权力集团压制了民主力量,认为社会主义的复兴需要突破意识形态控制。

人民阵线更多地体现的是一种精神,英国的人民传统是内在的,正是普通人的文化代表了英国生活方式。1946年,历史学家小组成立后,人民阵线作为进步历史学家的广泛联合,它的最积极的成员来自人民阵线,认为自身是具有广泛基础的和进步的联合先锋队,将自身与激进民主和劳动传统紧密联系在一起。由于受人民阵线意志主义精神的影响,英国马克思主义者强调阶级斗争并认识到观念、文化和人类动力的重要性。当然他们也意识到阶级意识的成长需要一个过程,被剥削阶级或团体抵抗或推翻当时的剥削形势,除了客观环境条件的具备,还需要在事态发展中主观逐渐意识到客观形势才能达此目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将他们的工作建立在阶级斗争的基础上,他们寻求恢复普通人的经验,力图创造“自下而上的历史”的主体。这种对阶级斗争的关注使强调意识、经验、观念和文化成为可能,使人类动力思想的形成成为可能。

二、工人阶级:人类动力的开端

二战后,英国政府抓住发展时机通过实行一系列发展政策,使得英国在很短时间内经济、政治、文化得到很大发展。与此同时,工人阶级的生活状况得到改善,人民思想等方面发生很大变化。但战后50年代因英国保守党对西方文化的辩护和对传统价值观的复兴,英国马克思主义处于相对沉寂的阶段,工人阶级运动停滞、选民冷漠、知识分子退出政治舞台。激进思想文化在50年代末开始逐渐复兴。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新左派运动和核裁军运动是其主要表现形式与场所,文化研究在这一时期得到发展。

50年代后期,随着英国电视、商业、传媒、广告业的兴起,加之美国大众文化的渗透,英国也出现了享乐主义、消费主义盛行的局面,工人阶级已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工人阶级,他们的生活方式、休闲方式也发生了很大变化。福利政策的实施,政府关注整个社会生活及福利社会的到来都在诱惑工人阶级,工人阶级的批判意识是否消失遭到质疑。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者出于对工人阶级的辩护,研究工人阶级文化,努力建立对战后英国的社会主义理解,把握当代生活中工人阶级富裕所带来的文化丰富性和工人阶级的革命潜能。而二战后由于英国实行的是全民义务教育,普通民众得到了受教育的机会。成人教育传统,尤其是工人教育协会,为知识分子和工人提供了独特的交流机会,好多来自工人阶级家庭的知识分子能更好地关注工人阶级文化,这样就有更多建构工人阶级文化、唤起底层民众的力量。文化在工人阶级意识中发挥重要作用,阶级斗争是两种文化、两种生活方式的冲突,人类主体在历史中具有能动性,是自己历史的主动创造者。

文化马克思主义反对经济决定论,提倡人道主义和文化主义,把文化看成与经济、政治一样重要的社会构成要素。文化研究将大众文化看成潜在的具有颠覆性的现象,正是从消费而非生产的角度理解民众的文化消费,认为人们的反应通常是有创造性的和多样化的。工人阶级作为他们文化研究的起点,也是基于作为人的整体生活的文化观念。他们认为工人阶级文化本身就是对统治阶级文化的有力抵抗,认为工人阶级文化对资本主义的颠覆性可以直指未来的社会主义,即工人阶级具有塑造未来的能力。霍加特从怀旧的立场对工人阶级文化进行详细分析,强调工人阶级文化的公共性、娱乐性、合法性与自主性,并乐观地认为“可观的道德资源”会促使他们继续改造利用文化工业的商品和实践活动,而不会陷于“自上而下”的精英文化传播中。威廉斯设想了工人阶级文化的政治性,认为它是劳工运动的集体的和民主的体制,代表了家庭和社会的基础关系的扩展,工人阶级价值观的扩展将产生真正的民主,工人阶级文化是资产阶级文化的替代品。威廉斯认为工人阶级向往 “尽可能丰富的生活资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形式上的衣着、语言、休闲方式可以消失,但观念上的差别是根本的,工人阶级看重的是集体的观念、民主机构,而资产阶级看重的是个人观念、体制。汤普森从历史角度考察工人阶级革命传统,认为只要善于引导,就会爆发革命潜能。他提出了自下而上的历史学观点,即注重底层人民主要是工人阶级的历史,在考察中他认识到工人阶级在历史中的重要作用。霍加特、威廉斯、汤普森在工人阶级生活变化基础上,强调工人阶级阶级意识和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性,使工人阶级认识到自身的状况,从而发挥潜能抵抗霸权。

三、青年亚文化群体:人类动力的深化

1968年是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的关键一年,由于反正统文化政治运动和学生政治运动的推动与工人阶级内部的种族、性别、年龄、地域等复杂因素的变化,呈现异质性与复杂性特点,像无赖青年、摩登族、光头仔等是英国青年亚文化的种种风格,与早期工人阶级文化具有某种同质性完全不同。1964年伯明翰中心的成立推动了文化体制的确立,他们关注边缘文化和亚文化等从属阶级文化,倡导普通人的文化,抵抗统治霸权。在马克思主义框架中,强调研究日常生活与被贬低的大众文化。霍尔根据变化了的现实,“在现存的社会中寻找生长点”,一方面对青年亚文化艺术风格与形式给予密切关注,另一方面在更大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下确立通俗艺术形式,认为首先应在新媒体与消费资本主义的大背景下理解青年亚文化用自发性与无政府性对社会的反抗。在此背景下,青年亚文化是一种特殊的抵抗方式的表现,而不能理解为道德败坏和社会风气堕落的反映。“青年亚文化用引人注目的风格标志着资本主义的破灭和瓦解”。[1](p17)无赖青年、摩登族、光头仔等是英国青年亚文化的种种风格的聚集,他们适应着物质客体——商品和财富,又对其进行排列组合形成自己的风格。这些文化实际上是对体现中产阶级价值观的英国主流文化的象征性反抗。其次,青年并没有超越阶级而形成新的社会主体,表面风格下依然表现着阶级性。传统工人阶级生活方式与新兴的消费享乐主义之间表现出巨大差异与矛盾,青少年在变化了的社会面前挣扎着寻找被破坏了的社会凝聚力,以难以理解的另类进行着各种尝试,但英国社会的变化并没有给青年生活带来根本变化,阶级差别与贫富分化依然严重,亚文化正是传统父辈阶级与自身在社会变化中的矛盾反映。

在理解这个新兴群体的基础上,如何挖掘其反抗潜能体现动力特色至关重要。威利斯通过对飞车男孩与嬉皮士这两种亚文化的分析,认识到亚文化的反抗潜能,注意到政治和权力对亚文化的影响,但具有乌托邦色彩。伯明翰学派利用葛兰西的霸权理论以及对它的新理解,使他们意识到传统意义上的阶级斗争的结果不是给定的,而是被创造的,从属阶级与统治阶级文化之间的斗争是极其活跃和对抗的。从属阶级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动性,建立亚文化和反主流文化,从而反抗统治阶级,最终建立新的霸权。通过对亚文化的研究与深入认识,大众意识到自身的利益,挖掘亚文化群体的激进潜能,从而抵抗统治阶级霸权,最终指向社会主义政治。

四、新社会运动:人类动力的扩展与多元

20世纪70年代后期,女权主义和种族主义问题逐步凸显,女性和黑人成为下层社会主体。新的社会主体的出现,引导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从以往的工人阶级、亚文化群体中寻求动力到以性别与种族为代表的边缘群体中寻求人类动力。这一时期的社会文化表现出阶级、性别和种族之间的复杂矛盾,理论研究主要是指导边缘群众认识现实社会,号召恢复历史性的被边缘化的团体,实质上发展了民主和社会主义事业。女权主义者通过描述男性压迫与资本主义对女工生活的影响,来说明女性不仅是结构性条件的产物而且是自己历史的创造者。试图改变女性的边缘与从属地位及作用,将其置于社会主义与劳工史的中心位置,凸显其重要作用。女权主义历史学家认为,应恢复早期社会主义运动中女性问题的中心性,女性不仅是社会主义计划的辅助者,而且具有关键性的推动力。并且女权主义者从研究工人阶级女性、工人阶级家庭、劳工运动,转向研究中产阶级文化直至统治阶级女性受压迫状况,这种新的方向与霍尔的新研究时代相呼应,预示了文化马克思主义的终结。霍尔提出社会主义者必须承认种族、阶级和性别在社会结构中的综合的和不平衡的影响,受后现代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影响,研究者开始质疑阶级立场与文化表现之间的关系,开始注重语言在社会行为中的建构作用,话语理论与性别、种族、民族特征相结合。这些新的关注点代表了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的终结。

五、一点浅见

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以大众文化为主线,在结构与动力之间权衡较量,努力创造自下而上的历史,建构人类动力思想,以上几个方面可略见一斑。同时,通过考察,可以看出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动力思想有几个特点并存在一些问题。

第一,整个动力思想的探寻以文化为主线。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把文化看做意识形态再生产和霸权的模式,反抗资本主义的一种形式。一直以来必然性与意志主义的冲突,可以看成马克思主义结构与人类动力之间的对立,马克思认为人们在社会发展中不断创造自己的历史,但人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创造自己的历史。因为创造历史的环境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而是从过去遗传下来的,已经直接存在、被给予或直接发现的环境中创造历史。这就造成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史的主要辩论在这两种人之间进行,一种人强调人类动力,另一种人强调结构。而文化马克思主义首要关注的就是重新定义结构与动力之间的关系,以应对传统社会主义的动力即工业的工人阶级。传统对工人阶级的理解主要是结构层面上,而文化马克思主义从文化层面,把文化作为整体的斗争方式,用文化贯穿始终,工人阶级文化意识、亚文化、多元文化,总之,不论世事如何变迁,文化形式如何变化,研究者都始终关注大众文化的政治性。文化贯穿是不变的主题,渗透到历史主体中,逐渐增强其自身素质与潜能,挖掘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能力。

第二,动力主体的认识随时代背景而变化。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在其创立到终结的整个历程中,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能随时代主题的变化而变换自己的研究对象。从二战中参加人民阵线时的热情与冲动,到战后对工人阶级特点的深刻分析与认识,再到对广告商业传媒时代异质夸张的青年反正统运动的理解,直至最后新社会运动的性别、种族问题的出现,每一阶段的变化都伴随着不同的时代背景,在认识时代变化的同时,理论随社会实践而发展,做到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将文化思想渗透进不同主体,唤起他们的革命潜能,推动英国社会主义事业,是他们始终的追求。

第三,动力主体始终为普通民众。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者致力于创立自下而上的历史,反对精英文化自上而下的传播,相信人民有力量创造自己的历史。在寻求人类动力时也是从底层民众开始具体考察。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者与工人阶级有很深的渊源关系,他们的父辈大多曾是工人运动的参与者甚至领导者。这种对下层普通民众的生活与经历的耳濡目染与深切体会,使得他们在参与激进运动与政治活动中易于与工人阶级保持密切联系。例如,二战中反法西斯主义的人民阵线的参与者农民阶级、工人阶级,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工人阶级,1968年的反正统文化与学生政治运动的青年边缘群体,70年代的女性、黑人等,无论主体关注点如何随时代而变化,莫不是处于社会底层或边缘的群体,了解下层处于从属地位的阶级与团体,认识到他们的力量并作为人类动力主体,将知识分子的技巧恰当地运用于普通民众聚合起社会推动力。

第四,尽管呈现出这样一些特点,但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的动力观还是存在一些问题。首先,夸大文化功能。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文化观认为,文化的发展无法脱离现实的物质生产的发展,“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2](p73)同时,马克思指出了二者关系的复杂性,文化具有相对独立的价值和意义,意识形态主要体现在文化形式与文化实践中,而这一切都要以生产方式为基础。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为了批判正统马克思主义经济决定论,突出文化的自主性功能,甚至把文化上升到决定性层次,而且因为文化本身的复杂性,在界定与运用上出现明显的模糊性与不确定性,在指导普通民众认识文化本质、确立人类动力思想时难免出现意识形态决定论的倾向。其次,对民众革命潜能的发掘上有一厢情愿的乌托邦色彩。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从本国实际出发,鉴于对普通民众的深入了解,一路追随社会时代发展变化中的普通民众,以便发掘其革命潜能,作为理论者无可厚非。但普通民众不是天生的革命派,普通民众是有惰性的,处在被拯救的历史边缘,必须被理论工作建构与引导。而且对“人民”的概念界定上是模糊的,是有争议的,在此更多使用了“普通民众”一词。总之,在对民众的期待与理解上,甚至在认真的历史考察时,已经带上了某种预先的期望与要求,带着结论与预测结果去认识民众,每一个阶段都给予了很高的期待,当最终被新社会运动牵着走的时候难免失望。这种带有一厢情愿的文化建构对于社会主义的未来想象只能是一种乌托邦。

[1]Dick Hebdige.Subculture:The meaning of Style[M].London:Methuen,1979.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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