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史学的定义辨析及学科性质厘定

2013-04-11 08:51张昊远
关键词:传记文学历史学传记

张昊远

(宁波大学 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315211)

传记史学的发展离不开传记史学基本理论的确立,传记史学作为一个古老而又新兴的史学研究领域,有着丰富的研究资源供学者去发掘。传记史学毋庸置疑隶属传记学范畴,然而传记因其涉及领域之广泛、历史之悠久,可以称之为一种文化形态。由于传记学本身的复杂性和包容性使得其学科极具模糊性,属文属史,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笔者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拟通过学理分析,来探讨传记史学的定义及学科属性。

一、传记史学的定义辨析

对于“传记”的定义辨析,国内外学界尤其是传记文学界已有广泛的讨论,这里不作一一概述了,这里需要探讨的是“传记史学”的定义辨析。

首先,“传记史学”的概念可以成立,国内外学界已开始使用。笔者检索到的中国最早使用“传记史学”一词的是台湾历史学家张玉法,在其《历史学的新领域》的附录里收录了一篇《从传记文学到传记史学——评介李云汉先生近著三种》的文章,此文原发表于1973年出版第三年第六期的《新知杂志》上,作者在文中对传记文学与传记史学做了区分,提出了传记史学的独立化,传记史学应与传记文学划清界限,以利于本学科发展,并对李云汉先生的三本传记史学著作一一作了评介,然而在这篇文章中,张玉法先生并没有对传记史学的定义给出解释。

其次,“传记史学”成为历史学会的使用术语,得到史学界的承认。在1990年西班牙首都马德里举行的第十七届国际历史科学大会上,大会的讨论题目共分四组,其中第二组为“方法论”,本组共三个题目,其中第三个题目为“传记史学”,主持人为瑞士历史学家A.杜博伊斯、苏联历史学家S.齐赫文斯基、民主德国历史学家E.恩格尔贝格。我国历史学会也曾使用过传记史学一词,如山东历史学会编辑的《山东史学集刊》里“历史研究的课题取向的立足点、出发点和归宿点都应该是现代的中国,要求研究领域十分广泛,西方史学中新兴的学科和课题值得我们借鉴:如新社会史(包括家庭史、婚姻史和两性关系史、亲族关系史、习俗史等)、城市史和城市化史、农村工业化史、人口史、精神状态史(心态史),心理分析史学、新传记史学(特别是‘集体传记史学’)、政治行为史学等等”[1]。传记史学成为历史学会的用语,标志着传记史学已得到历史学界的认可,从此我们可以看出,传记史学可以作为历史学的一个研究方向,是历史学学科的一个分支,隶属于历史方法范畴,这就为传记史学的史学学科属性找到了一个依据。

其他“传记史学”的使用多是散见于史学著作或论文中,如:“从晚清学人撰写的大量的当代史著述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体例大都是传统的纪事本末、传记、文献汇编等陈旧形式……遂使传记史学随着时代的前进而进入新境界。”[2]“人物传记也从正史中分离出来,扩展成为专门的传记史学。”[3]“然而,在不同的社会中,个人在其社会中的地位也不尽相同,相应地,历史人物传记对历史发展的总体精神之体现、揭示或印证,也各个不同,从而呈现出不同的史学精神或传记史学风格。”[4]论及魏晋时期“传记史学与郡国之书”的著作共有三本,仓修良本是三本里最早使用传记史学的,除此,南京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所编《南京社会科学志》的综述里也讲到“传记史学的兴起,是六朝史学特点之一。地方史志的创修,更是六朝史学的重大贡献”。

在国内历史学人编译的西学著作或者西学研究的著作中也有“传记史学”的使用,可见传记史学的概念在西方社会也有一定的认可度。如“20世纪中期,在年鉴派发起的运动中,除了一些引人注目的例外,传记史学出现了一段空白”,“不过,有证据显示,老的史学先驱已不再像他们中某些人过去那样拒斥、藐视和攻击旧的‘事件史学’乃至传记史学。”[5]“我们说,这是一种不断深化的人本主义意识。传记史学的产生正是建立在这样的历史意识基础之上的……因此,塔西佗可以被看作是传记史学的一位先驱。”[6]可见传记史学的提法,在西方文本世界里也有所涉及。

最后,“用而不辨,辩而不晰”是当前传记史学概念界定的现状,从前文所列可以看出传记史学似乎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不加辨析地拿来就用,是学界常见的一个弊端。目前学界已有人对传记史学下了初步的定义,如钱茂伟认为“传记所占史学与文学成分的多少,是区别传记史学与传记文学的关键。以史学为主的传记,可以称为传记史学,或历史性传记。以文学为主的传记,可以称为传记文学,或文学性传记”。

钱茂伟是从传记的学科成分来区分传记史学的定义,这种定义也不无道理,从广义上将传记文学是从先秦史传中剥离出来的,文史不分家是我国传统学术的传统,钱之定义厘定了传记文学与传记史学的界限。李雪松在其硕士学位论文《论当前传记史学的发展趋势》里也谈到“对于传记史学的理论性概念在学术界一直没有定论,本文所指的传记史学是以历史上的历史人物或历史行为个体为主要研究对象的一门历史学的边缘学科,侧重于人的历史行为”[7]。他对传记史学的定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将传记史学作为历史学的边缘学科,指出了传记史学的研究对象,但他的定义也没有完全讲清传记史学主题、功用、实践等。

在笔者看来,传记史学应该是传主、传记史学作品、传记作者和作品受众为研究对象,归纳总结传记形态及内容的科学理论与实践,探索解决传记史学作品创作中的实际问题,从而揭示传记史学一般发展规律的一门历史学边缘学科。传记史学具有历史性、阶段性、特殊性、现实性等特征。

二、传记史学的学科性质厘定

胡适先生在提倡传记文学时曾经说过“给史家做材料,给文学开生路”,我国自古有文史不分家的学术传统,胡适弟子唐德刚先生说“我们谈口述历史与文学,应先扩大来谈文学与历史,才能厘清它们两者之间的关系。我编了十六字真言来涵盖文学与历史,那就是:六经皆史,诸史皆文,文史不分,史以文传”(《史学与文学》)。文与史的交融使得传记的属性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因此我们在判定传记属性时不能轻易地下结论,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要弄清传记史学的学科属性,首先要弄清传记的属性。目前学术界对传记的属性已有探讨,并且存在很大争议,有的甚至是严重对立的。按照朱文华的说法:学界对于传记的性质大致有四种意见,一是历史属性说,以梁启超为代表。二是文史分离说,主要依据《辞海》等工具书里的定义。《辞海》把传记分为两大类:(一)“史传或一般纪传文字”,以记录翔实的史实为主;(二)“属于文学范围,多用形象化方法,描写著名人物的生活经历、精神面貌及其历史背景”;三是文史结合说,湘渔认为:“传记就其主要的性格而言,是历史的一个支庶,是文学的一个部门”。郑士榕说:“传记可以说是史学与文学的结晶。就史学的立场说,它需要以科学的方法,安排所得的材料,要正确,要系统,材料愈丰富,工作愈复杂。就文学的立场说,它需要艺术的匠心,描述其时的情景,要生动,要美丽,情景愈复杂,描写愈不易”。四是文学属性说,以朱东润为代表。另外,董鼎山认为:“传记既称之为‘传记文学’,便应有浩荡的文学气概”,他还援引法国著名传记作家莫罗亚的话——“传记虽是叙实事的,但本身也是一种艺术,传记作者的诀窍是在将一个人的生活的记述给予读者一种美感的满足”[8]。

历史学由于其包罗万象的特性,即便是传记文学也难免完全脱离史学而独立存在,台湾刘绍唐先生于1962年创办《传记文学》杂志,刘先生创此杂志主要受其业师胡适先生影响,《传记文学》的创刊宗旨为“提倡传记文学,保存近代史料”,其内容包括历史事件忆述、人物传记、日记、书简、历史照片等,它一向秉持客观、公正、实事求是、超党派、超政治,摒弃旧有完人思想与偶像崇拜的框框,为现代史与传记文学开拓一个宽阔的领域。旅美史学家唐德刚教授称刘绍唐先生为“野史馆馆长”,可见《传记文学》的史学价值,杂志本身也被誉为“民国史长城”。另外,一向致力于传记文学独立化的朱东润先生本人,朱东润先生一直主张传记的文学立场,他认为现代的传记文学,当“是文学中的一个独立部门”,同时朱东润先生认为现代传记文学应该具有四大原则:“有来历、有证据、不忌繁琐、不事颂扬”,这和传统意义上的史学笔法有着相似的地方,因此他的代表作《张居正大传》,看起来倒不是一部文学作品,而是史学作品。从以上我们可以看出,传记文学虽冠以“文学”的称号,但它也不是纯粹的文学属性,它有时也会夹杂某些史学因素。

传记史学与传记文学既有区别也有联系,两者是辩证统一的关系,既分属不同的学科领域,又统一于传记学大类。张玉法在《历史学的新领域》里写道:“在目前的著作林中,传记有文学与历史学两种,此乃受传统史学的影响,因为传统史学喜欢舞文弄墨。在各科学术都有严整阵地的今日,史学确有与文学画设鸿沟的必要。”[9]从学科建设与发展来讲,传记史学有必要与传记文学划清界限,学科的明晰有利于本学科的研究和发展,传记史学的学科定位有利于传记史学研究的开展与深入。

张玉法先生进一步对传记史学与传记文学做出了区分,他认为:“一、传记文学是感情的,传记史学是理智的。二、传记文学是抱着崇拜英雄的心理而写,传记史学是抱着研究历史人物的言行而写。三、传记文学的歌颂与批评具有说教式,传记史学则不作主观的价值判断。四、传记文学是夸张的、扬恶的、溢美的,传记史学是平实的、不扬恶也不溢美。五、传记文学是就人论人的,要为圣者隐、为贤者讳;传记史学是就事论事的,不因人废事,不因事废人。六、传记文学是不重视资料的,传记史学是依据资料说话的。七、传记文学是抱着教育的立场而写的,传记史学是抱着学术的立场而写的。八、传记文学注重人的道德,传记史学注重人的行为。九、传记文学凡能文者皆能写,传记史学非受过史学训练的人不能写。”张玉法先生也承认他所列出的这些区别,目下不一定会有多少人同意。可喜的现象是,目下正有许多历史学者,逐渐摆脱文学的羁绊,以严肃的治学态度,建立传记史学。李云汉先生就是在这方面少数有成就的历史学者之一。张玉法先生的区分有合理之处,但也不完全可取,传记文学和传记史学相互交杂,不是简单地作宏观上的区别就能解决的,需要按具体的传记作品进行区分。杨正润认为:“传记是一种文化形态,同文学与历史学都有原则的区别,它是一种独立于文学和历史学之外的文类。”他是从宏观的角度来认识传记的属性,将其上升于文化形态的层面,不失为一种创新而又合理的解释。笔者鉴于现当代传记史学的多重特征,赞同将传记归于文化形态,但不主张它独立于文学与历史学之外,因为传记包含文学和史学的因素。

虽然传记史学与传记文学有所差异和区别,但二者也不无联系,如:二者都以传主为主体,都有写作的对象,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无论是传记史学作品还是传记文学作品都有着一定的阅读群体,并且阅读群体可以交叉,史学工作者可以读传记文学作品,传记文学研究者也可能读传记史学作品;传记史学与传记文学载体有共同之处,那就是文本,虽然话语体系和写作笔法不同,但其载体类似。

总之,传记史学和传记文学都可以为传记学所涵盖,传记学概念也可以成立,传记学是一个横跨文学、史学、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等人文社科领域的综合性学科,它是一种文化形态,以传记作品为主要研究对象,分为传记文学、传记史学、介于传记史学和传记文学的传记学。就传记史学而言,隶属史学学科领域,具体可以细分为中国古代传记史学、中国近现代传记史学、中国当代传记史学和外国古代传记史学、外国近现代传记史学、外国当代传记史学六个研究分支,这样看来传记史学大有研究之处。传记史学属于历史学科的范畴,是历史学的支庶,处于边缘学科的位置。

三、结语

相对于传记文学来说,传记史学是一个新的领域。传记史学是史学界研究的遗珠,传记史学之所以会被忽略,更多的是由于史学本身的原因,如史传的衰落、史学视野的宽泛性与史传细微性的矛盾、传记的复杂性等都是传记史学发展滞后的原因。史家历来讲求批判和反思,史传的衰落和传记史学的忽视都应该成为史学反思的对象,以往多数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工作者,一直停留于国史研究,而对方志、家谱、传记之类关注不足。研究视野作为学术研究的前沿,学术研究兴趣所在,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某一研究领域的发展。然而传记史学作为从史学角度研究传记的史学边缘学科,值得当今学界去注意并发掘,史学工作者也应从以往的大历史视野转换到小历史视野,由国家而民间,由群体而个体是史学发展的大势所趋。

传记史学是以史学传记为主要研究对象,探索史传发展规律,属于历史学的边缘学科。传记史学基本理论的解决有利于传记史学的深度发展,传记史学定义的界定使得它的研究对象和研究目的日益明晰,传记史学学科属性的界定使它与其他人文学科划开界限,这种学科独立化是很有必要的。虽然传记史学还处于初级研究阶段,可喜的是现在已有部分学者开始关注到传记史学的研究,并有一定的研究成果,相信随着传记的日益发展和公民社会的崛起,传记史学的研究队伍会日益庞大。

参考文献:

[1]世界历史编辑部.世界史研究动态:4[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48.

[2]邱树森,陈振江.新编中国通史:第三册[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482.

[3]简修炜,庄辉明,章义和.六朝史稿[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346.

[4]钱茂伟,王东.民族精神的华章:史学与传统文化[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194.

[5](英)霍布斯鲍姆.史学家:历史神话的终结者[M].马俊亚,郭英剑,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216.

[6]王晴佳.西方的历史观念——从古希腊到现代[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43.

[7]李雪松.中国当代传记史学发展趋向研究[D].沈阳:辽宁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0.

[8]朱文华.传记通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7.

[9]张玉法.历史学的新领域[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8:217.

猜你喜欢
传记文学历史学传记
诗人写诗人的长篇传记文学《峭岩传——青铜的天空》出版
从后现代主义传记戏剧到元传记:重读《戏谑》与《歇斯底里》中的荒诞性
58年前朱东润先生的预见
异彩纷呈:传记文学研究70年
传记必须回归史学
传记书坊
高中历史学法指导
An analysis on the translation of the name of a Missionaries’newspaper
动态对等理论在传记文学英汉翻译中的应用
历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