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的认知隐喻分析——汉语文化—隐喻语法体系建构的尝试

颜力涛，柳英绿

(1.大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黑龙江 大庆163712;2.吉林大学 文学院，长春130012)

0 引言

我们通过对语言理论的研究与学习，以及对外汉语教学研究的实践，初步总结出了一套汉语的语法体系:汉语文化—隐喻语法体系。即以语类为基本单位，辐射词、短语、句子层面，涉及句法、语义、语用平面;以成语考察为主，参考谚语、惯用语、歇后语等，以广义隐喻为范畴，概括语类间基本组合规则;以具有形式上平行性变换、有一致语义特征的语义范畴为聚合系统;以语构中文化—隐喻为重心，语义、语用中文化—隐喻为两翼——建立反映汉民族思维与文化特点的汉语语法体系，并参考形式验证。研究流程如下:

本文就是在该思想指导下汉语语法研究的一点尝试，并试图部分实现研究的设想。

观察语言事实，我们发现如下语言现象:

例1.他老说我。

例2.他总说我。

例3.他一直说我。

“老”与“总”、“一直”相比，总隐含一些特殊的意思，这些特殊的意思究竟是什么?本文拟就该问题进行研究。

1 熟语中的“老”

“老”在熟语中，主要是按照时间概念来理解的，通常与人的年龄相关。例如:宝刀不老、告老还乡、江东父老、老当益壮、老老少少、老有所终、七老八十、“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田夫野老、未老先衰。这些熟语中的“老”单指“人的年龄大”。惯用语和谚语中还有:老大不小、“老的老，小的小”、老夫少妻、老来俏、老来红、老来少、老死不相往来、“上有老、下有小”、一家老小。

由于年龄的增大，也相伴而生了与人年龄有关的一些自然属性的变化，如人外在的衰老和内在的衰弱:长生不老、返老还童、扶老携幼、老气横秋①也隐含“丑陋”的意思。、老弱病残、老死不相往来、老态龙钟、青山不老、生老病死、“养儿待老，积谷防饥”、老牛破车、人老心不老。有些还同人的审美有一定联系，已完全是客观主义的了:形容女性的“徐娘半老”，隐含“越老越丑”;形容男性的“老成持重”，隐含“越老越成熟稳重”。

在汉民族的脑海里，“老”更多地带给了人们一些主观化的认识。

有的反映人大脑已获取的旧信息，如:老调重弹、老生常谈。惯用语和谚语中还有:老大难、老掉牙、“老皇历，看不得”、老脑筋、老眼光、老猪腰子、走老路。这些体现了“越老越陈旧”。

有的反映了人的感情特点，如:白头偕老、百年偕老、天长地老、天荒地老。这些反映了人们渴望爱情的天长地久，这里的“老”隐喻的是“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它们体现了“越老感情越深”的隐喻特点，类似的还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有的反映了人的心智特点，如:老马识途、老骥伏枥。惯用语和谚语中还有:“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这些体现了“越老越有经验”，当然，也有少数反例，如:少年老成①“少年老成”指“人虽年轻，处事、工作却很老练”。此外，还指年轻人没有朝气。按后种理解，可归入“陈旧”类。。有经验又往往和狡猾纠结在一起，如:老奸巨猾、老谋深算、老于世故。因此，我们还有一种说法，即“老王卖瓜，自卖自夸”②也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王婆也隐含“老”的意思，“王婆”无论如何也不能改成小姑娘、媳妇、妹妹、小姐。同样，“老王”也无法改成“小王”。。

有的反映了人的社会地位，如:敬老尊贤、三朝元老、倚老卖老。这些体现了“越老越有地位，越有作为，越容易受到尊敬”。惯用语和谚语中还有:老不正经、老没出息、老子天下第一。

有的反映了人的社会责任，如:老牛舐犊、月下老人。这体现了“越老越有责任”。

有的反映了人的社会功能，如:老不死的③也体现了衰老(弱)的含义。;惯用语还有“老东西”。这体现了“越老越无用”的主观态度。

我们将“老”的以上隐喻特点总结成:年纪大、衰老(弱)、丑陋、沉稳、陈旧、情深、经验、狡猾、位尊、责任、无用。

2 “老”的隐喻机制向词和短语结构上的投射

年纪大，如:老伴儿、老大妈、老旦、老姑娘(此处指没结婚的大龄女子)、老汉(年老)、老龄、老妈子、老婆子、老衲(年老僧人)、老奶奶、老娘、老年、老年斑、老年病、老年公寓、老人④此处指年龄大。另外，还可指在同一部门工作时间很长的人，也与“年纪大”相关。、老少、老生(传统戏曲中生角的一种)、老头儿、老头子、老太婆、老太太、老王(用在姓氏前)⑤也有“情深、位尊”的意思。、老翁、老小、老妪、老者、老子(父亲)、养老。⑥此外还有:“老豆腐、老酒、老茄子、老玉米”是生长或制作时间长，“古老、老半天、老槐树、老趼、老是”是时间长，“老大(排行)、老弟、老疙瘩、老儿子、老二、老姑娘(排行最末的)、老几(排行)、老九(老师)、老女儿、老妹儿”中的“老”是“排位”的意思，也都与“年纪”相关，出于行文简洁需要，暂不列入正文。另外，“老鼻子、老抽、老粗”中的“老”有“数量多、浓度大、尺寸大”的意思，是“老”进一步引申的结果。

衰老(弱)，如:老花眼、老化、老迈、老气⑦也有“陈旧”的意思。、老朽、衰老。

丑陋，如:苍老、老近视眼⑧也有“衰老”的意思。。

沉稳，如:老成、老到。

陈旧，如:老辈、老调、老赶(土气)、老规矩、老话、老机器、老框框、老生(与新生相对)、老式、老古董(过时)、老主顾、老帽儿(土气)、老本儿、老巢、老地方、老底、老模样、老年间、老派、老区、老三届、老少边穷、老式、老顽固、老朽、老一套、老账、老主意。

情深，如:老搭档、老哥、老公(丈夫)、老家、老街坊、老邻居、老朋友、老婆、老同学、老乡、老窝、老相识。

经验，如:老板、老板娘、老兵、老夫子、老革命、老将、老练、老农、老生、老手、老中医、老字号。

狡猾，如:地主老财、老好人、老油子。

位尊，如:父老、老板、老板娘、老伯、老人娘、老大爷、老道、老佛爷、老大、老干部、老公公(尊称年老的男子)、老汉(尊称)、老妈、老衲(老僧自称)、老奶奶、老娘、老婆婆、老太太、老前辈、老天爷、老人家、老外(外国人)、老古董(古玩)、老脸、老牌儿、老身、老师、老师傅、老帅、老太爷、老大爷、老先生、老兄、老爷、老爷们儿、老爷爷、老爷子、老一辈、老丈母娘、老丈人、老总、遗老、元老、月老、长老、和事老。⑨也基本都有年纪大的意思。其中，“老师、老师傅、老先生”也可有“经验”的意思。

责任，如:老大(帮会首领)、老子(骄傲自负男子的自称)。⑩也有“位尊”的意思。

无用:如老百姓、老赶(外行)、老蔫儿、老实、老实巴交、老外(外行)、老家伙⑪也有年纪大的意思。、老娘们儿。

词和短语结构上“老”的意义，体现出的是词汇的百科知识意义，我们可把它们理解成词汇的“附加义、情态义、文化义”。

3 “老”的隐喻机制向句法结构上的投射

“年纪大、衰老(弱)、陈旧、经验”体现时间久，“丑陋、沉稳、情深、狡猾、位尊”体现程度深，因此，“老”在句法表达上才有“时间、程度”的内涵。例如:

体现“时间”内涵的，如“他老喜欢开玩笑。他老呆在家里。他老想去。他老笑。他老担心。他老看”［1］。

体现“程度”内涵的，如“路老远了。个子老大了。胡子老长了。这被子老厚了。针老粗了。箱子老重(沉)了”［1］。

“衰老(弱)、丑陋、陈旧、狡猾”引申为消极义，“沉稳、情深、经验、位尊”引申为积极义。马真［1］指出，“老”带有较强的感情色彩，常常带有说话人不喜爱的感情色彩，并举例:“老远的，不想去了。老长的胡子，留着干吗?这靴子老沉的，我不要。被子老厚的，热死了。”还举了不能用“老”的例子，如“*这姑娘眼睫毛老长的，十分好看。*你看这根绳子老粗的，可以了吧?”这体现的是“老”的消极义。“他老有能力了。他老会办事了。他老有魅力了。他老能跑了。他老有水平了。”这体现的是“老”的积极义。

我们又考察了《四世同堂》中含有“老”的例句，发现其中蕴含了丰富的语义:

例4.“爸爸，你老想着那点货，就不为国家想想!”瑞全笑着责备他老人家。(陈旧)

例5.都是你婆婆宠得她!我没看见过，一个年轻轻的妇道一天老长在北海，东安市场和什么电影园来着?(陈旧、无用)

例6.冠太太休息了一会儿，老声老气的问：“你雇车干吗?难道这时候还跟什么臭女人那约会吗?”(衰老/弱、丑陋)

例7.东阳!东阳!以前你老受着压迫，现在你可以自己创天下了!(经验)

恰恰因为“老”蕴含了如上丰富的百科知识意义，它才在句子中表现出如此丰富的“附加义、情态义、文化义”。引言中例1主要蕴含的是“陈旧、经验”附加义。

4 余论

本文说“尝试”，有几点考虑:第一，汉语文化—隐喻语法体系建构只是一个初步的设想，体系本身有待完善。第二，本文在撰写时，也仅是在总体思想上把握了该语法体系的基础部分，即以成语考察为主，参考谚语、惯用语、歇后语等，把基本单位“语类”的特征辐射到词、短语、句子层面。但具体的组合规则和聚合规则究竟是什么，汉语的隐喻单位和隐喻规则究竟有哪些，这些问题本文尚未作深入分析，有待今后研究的进一步推进。

［1］ 马真.普通话里的程度副词“很、挺、怪、老”［J］.汉语学习，1991(2).

［2］ 温端政.现代汉语惯用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

［3］ 温端政.现代汉语谚语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

［4］ 杨寄洲，贾永芬.商务馆学成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5］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6］ Lakoff G，Johnson 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The Univerc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7］ Lakoff G.Women，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M］.Chicago:The Univercity of Chicago Press，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