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陈若曦笔下的男性形象

2013-08-15 00:50胡冬智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1期
关键词:小说

胡冬智

(三亚学院人文学院,海南 三亚 572022)

陈若曦,原名陈秀美,1938年出生于台北淡水河畔乡村的一个木工家庭。1957年考入台湾大学外文系,1962年赴美留学,1966年,和丈夫一起从加拿大取道欧洲回到大陆。然而时值“文化大革命”,疯狂的社会境况让满怀热情的陈若曦大失所望,生活和精神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1973年她去香港,随后先后定居于加拿大和美国。

作为台湾著名作家,陈若曦在70年代发表的以“文革”生活为题材的小说,譬如《尹县长》、《耿尔在北京》等,首开揭露“文化大革命”罪状的先河,在海内外引起很大反响,其中短篇小说《尹县长》是揭露“文革”的第一篇小说,被一些评论家誉为“伤痕文学”之母。[1]323除伤痕文学之外,陈若曦以婚恋为题材的小说亦有较高的文学价值。

20世纪60年代,“妇女形象”批评兴盛起来,它是以批判传统文学尤其是男性作家作品中对女性的刻画,或者批判男性评论家对女性形象的评论为主要内容的,试图揭示文学作品中女性处于社会附属地位的根源所在。“妇女形象”批评家有一个惊人的发现,“妇女形象在男人笔下形成了两个极端:要么是天真、美丽、可爱、无知、无私的‘仙女’,要么是复杂、丑陋、刁钻、自私的‘恶魔’。”[2]264这些形象的塑造,尤其是“妇女形象”批评家对这些形象的再解读,的确彰显了在男权思想的影响下,社会现实中的男性对女性的偏见、压迫以及不公。但我们再深入一层去推测一下,当一个女性明白了自身在社会地位中受到这种不公和压迫的事实之后,以她们这种受委屈受压迫的心态去反观男性,并在自己的作品中将这些男性形象再塑造出来,会不会有一种矫枉过正的趋势呢?这般的书写会不会也造成对男性的偏见、压迫以及不公?事实证明,笔者的这种担忧并非杞人忧天,从大陆女作家张洁、池莉等人的小说创作中,我们不难发现这种矫枉过正的现象。而在陈若曦的笔下,则较好地避免了这种倾向。

陈若曦一直以来都密切关注着婚恋这一主题,婚恋小说一直是她所钟情的对象。在陈若曦的小说中,尤其是婚恋题材的作品里,塑造了一系列形形色色的男性形象。陈若曦对她笔下的男性形象的处理可以说别具匠心,她对女性在社会中所处的附属地位、不公待遇、受压迫的事实洞若观火,然而,在她反观男性时,并没有将纷繁复杂的男性形象简单化、符号化,而是以客观的眼光看待生活世事,以理性之笔、忠实之笔记录生活中尤其是婚恋中的男女矛盾,还社会生活家庭生活的本来面貌——我们可以从她对诸多男性形象的塑造上窥见一斑。

一、男性形象之善恶两元

世界上有善人也有恶人,这一点是勿庸置疑的;即便在同一个人物身上,也往往既有着善良的一面,也有着罪恶的一面,这是人性的复杂性使然。陈若曦的小说创作,值得称道的是,她既塑造男性世界中的恶人,也塑造男性世界中的善人;在表现同一个人物时,既彰显出他性格中恶的一面,同时也不忘彰显他善的一面。只有这般的描写,才会真实再现社会生活、婚姻生活,才更有利于读者透过文学作品了解复杂的人性,进而在自己的生活中趋善避害,加以改善。

陈若曦笔下恶男人的形象可以称得上俯拾皆是。她早期创作的短篇小说《灰眼黑猫》中,悲剧女主人公文姐的丈夫朱大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男人。朱大年仗着家里权势,在结婚之前就“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他依仗权势,凭借金钱强娶文姐为妻。文姐一进朱家的家门,便受到朱家人的虐待,而朱大年不仅不帮助妻子,反而伙同母亲和其他家人,将文姐视为不祥之兆,甚至连朱老头的暴死,也都归罪于文姐,并对她无情地折磨,甚至连文姐的亲生孩子也从文姐怀里抢走并藏匿起来。最终,文姐在朱大年及其母亲、家人的联合摧残下,反抗无望,气急而疯,死于非命。在这篇小说中,不仅朱大年这个男人是恶的代表,大年爹、文姐的父亲这两个男人性格里也都有着恶的一面。大年爹娶过两房姨太太,其中一个被大太太虐待致死,而他却不愿搭救;文姐的父亲重男轻女,认为女儿是赔钱货,为了金钱,竟然忍心拆散女儿的良缘,实质上以金钱交易的方式把女儿推向了火坑,最后造成了她的悲剧命运。

陈若曦长篇小说《远见》中的吴道远,表面上是个谦谦君子,在妻子廖淑贞面前表现得成熟、稳重、正直、有责任心、有爱心,实质则道貌岸然,思想落后,虚伪而自私。他机关算尽,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是恶男人中的典型。吴道远早年在武汉大学读书,大陆解放后,他随国民党逃往台湾。台湾的生活让他一直没有归宿感,于是,他便唆使妻子和女儿去美国居住,以便帮自己办好“绿卡”。同时,在吴道远夫妻恩爱的表象之后,他早已背叛了妻子,养了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情妇。他以夫妻感情为资本,骗取妻子父母留下的房产,并为了得到儿子的抚养权,将房产转让给情妇。而在小说结尾,吴道远竟然为了梦寐以求的“绿卡”,甘愿抛弃情妇和儿子,去维持那种有名无实、名存实亡的家庭。他工于心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装出一副正经面孔,其人性中的丑恶尽显无疑。

此外,《远见》中的陈忠雄、《丈夫自己的空间》中的丈夫、《妈妈寂寞》中的姚月好的儿子大成,性格中都有丑恶的一面,陈若曦将这恶的一面痛快淋漓地暴露出来。

但陈若曦的小说世界里不仅有恶男人,还有善良真诚的男人。短篇小说《地道》中的洪师傅,被居民委员会选为“好人”,他干工作有热情,乐于助人,是一个善良而诚实的男人。《远见》中的应见湘,更是女作家笔下难得一见的好男人。他真诚、善良、宽容、热爱祖国,能处处为别人着想,身处逆境而不颓废,位居人上而不骄矜,甚至连在为难时刻弃他而去的两任妻子,他也能平心静气地对待,设身处地为她们着想。他还热心帮助他人,热衷于对下一代人的培养,有胆有识,几乎接近于一个完美的理想人物。陈若曦也坦言:“应见湘作为小说人物,自然也寄托了作者对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期望,但类似的人物我也曾遇见过。”[3]2《远见》中的两个外国男人,也各有他们的优秀之处:麦康农富有爱心,他自己不愿意要孩子,以免给这个世界增加负担,却心甘情愿收养黑人孩子和越南孤儿,甚至对他们祖国以色列的对手巴勒斯坦人,他也给予同情,给予人性关怀;吴双的男朋友彼德,则独立,有主见,性格随和而富有爱心,性格中都有着闪光的一面。

二、男性形象之雅俗共存

雅俗共存也是陈若曦笔下男性形象的一个显著特点。男性世界本身就是纷繁芜杂,雅者自有其雅,俗者自有其俗,因此,作家塑造男性形象时也不应该以偏概全,一概而论。陈若曦对她所塑造的男性形象的处理,能够辩证地对待,既看到某些人的拙劣,也看到某些人的高尚,既塑造出一些人的高雅,也摹绘出部分人的庸俗,客观对待,科学分析,是值得许多女性作家借鉴的。

陈若曦笔下的雅男人,虽说不多,但都颇具意味,很有代表性。《钦之舅舅》是她早期的一篇短篇小说,发表伊始颇受台湾和海外评论家的非议。笔者认为这是一篇相当不错的作品,其中对钦之舅舅这一典型人物的塑造是其成功处。读大学期间,为了奔赴国难,钦之舅舅放弃学业,投笔从戎,可谓炎黄子孙中的一个血性汉子。抗战胜利以后,他去印度求学和工作,归国后,由于坚信靠信仰的力量能够支持一个人,他在众人眼中开始变得性情怪异起来。他酷爱散步,喜欢一个人在山顶上赏月、拜月,常常为之泪流满面;他崇尚自然之美,厌弃世俗繁杂。他爱上了一个名叫“冷艳”的姑娘,却只在精神世界里与她相恋,与她交往,最终因为自己心爱的女子溺水身亡而无所依托,选择了自戕,追随心爱的女子而去。钦之舅舅是一个崇尚精神世界的雅人,他崇尚美感,热爱艺术,对信仰孜孜追求,对爱情忠贞不渝,为信仰、为爱情抛却生命而在所不惜。钦之舅舅以一个典型的雅男人形象存在于陈若曦的小说中。

与钦之舅舅有所不同的雅男人,在陈若曦笔下也时有出现。《远见》中的应见湘并不避俗世,但也决不被庸俗的社会生活同化,他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操守。长篇小说《纸婚》中的项·墨非,《向着太平洋彼岸》中的乔健光,都堪称入世的雅男人,有着不苟同世俗的一面。当然,陈若曦笔下世俗男人的形象更多。短篇小说《贵州女人》中的翁德和,为了维持和年轻妻子水月的婚姻,竟然请求朋友每个礼拜去满足妻子的生理需求;《远见》中的李大伟,希望有夫之妇廖淑贞做他的妻子,仅仅是出于实惠实用的考虑;吴道远维持名存实亡的婚姻,不过是为了一张通往美国的“绿卡”;《妈妈寂寞》中的大成,为了金钱和省去麻烦,竟将母亲“卖”给一个孤鳏老汉。这些世俗男人,不仅有着俗的一面,陈若曦的笔下,更是加进了道德的批判。

三、人物设置之男女对称

人的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构成的,婚姻生活更是由男人和女人共同演绎的。男性自有男性的优势,女性自有女性的长处;男人有着自身的缺陷,女人也有着自身的不足。陈若曦在自己的小说创作中,深谙社会生活中的男女对称之道,在小说的人物设置上,也呈现出了男女对称的特点。因此,在陈若曦的小说中,即便是一些人婚姻中出现了问题,她也不仅仅把罪责推向其中的一方。在我看来,这也正是陈若曦比其他一些女性主义者的高明和深刻之处。

陈若曦长篇小说代表作《远见》中的人物设置,有着明显的对称性。廖淑贞是女性中的佼佼者,她性情温顺,吃苦耐劳,是典型的具有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贤妻良母,但面对背叛自己的丈夫,她又不懦弱妥协,怨天尤人,一味忍让,而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独立意识。应见湘则是男人中的优秀者,他热忱爱国,待人真诚,既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又扬弃了民族传统中的糟粕,既不忘民族传统又富有现代意识。在描写人物的缺陷上,吴道远依然抱着传统思想中重男轻女的成分,以婚姻为媒介,去牟取财产,牟取通往美国之路;路晓云则也是依靠婚姻,千方百计达到自己留居美国的目的;李大伟的妻子安妮,以婚前怀孕为威胁,逼迫丈夫成婚,婚后由于对婚姻缺乏自信,性情变得异常乖戾,喜怒无常,极富嫉妒心理。安妮为了拴住丈夫的心,整天衣着鲜艳,浓妆艳抹,甚至不顾生命危险一次次怀孕生子,最后竟死在产床上。

男女人物对称设置,在陈若曦的短篇小说中也屡屡出现。《地道》中的洪师傅和李妹,《收魂》中的父亲和母亲,在描绘他们性格中的优点以及不足时,都是以对称方式出现的。《遇见陌生女子的那天上午》中的志明母亲,一个从大陆到美国的老太太,一方面她有着勤劳质朴的传统美德,另一方面又有着传统文化中的糟粕成分,她视女人的贞操、贞洁为生命,本想着关心儿子的婚姻大事,但事实上又处处干涉着儿子的恋爱婚姻自由,思想守旧得近乎变态,但又讳疾忌医,一听说要她去看心理医生便冷笑而去。可以说,儿子志明的悲剧完全是母亲一手造成的,而她毫不自知。而《第三者》中的丈夫范阿隆,对妻子不忠,有了第三者,却又蛮横无理;《妈妈寂寞》中的儿子大成,《圆通寺》中表姐的阿爸,《辛庄》中的阿庄、长脚高等男性形象身上,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与其中女性形象的性格不足形成对称之势。

诚然,由于长久以来的社会习俗,女人一直处于“第二性”的地位,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制度造成了对女性的压迫与偏见,这种事实是长久以来历史选择的结果,正如西蒙·波娃所说:“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4]23当一个女性明白自身所受的压迫和偏见之后,尤其是明晓这种不公是由与之对立的男性群体造成的事实之后,能否以客观而公正的眼光去看待曾经给予了他们压迫的男性群体,就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陈若曦不像一些狭隘的女作家,把女人身上所有的痛苦都归结于男性世界的压迫,把男人全都塑造成或轻或重的丑陋个体,她在作品中能够给男人以客观公正的地位,即便是面对婚姻中的问题,陈若曦也从男女双方共同分析,既看到某些男人的可恨,也分析出一些女性性格上的不足或缺陷。陈若曦这种真正倡导男女平等的温和态度,远比那些一提起男人便愤世嫉俗,恨得咬牙切齿,完全将男女处于对立的姿态要科学得多,对切实提升女性社会、家庭地位也更为切实可行。

[1]古继堂.简明台湾文学史[M].北京:时事出版社,2002.

[2]禹建湘.徘徊在边缘的女性主义叙事[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4.

[3]陈若曦.远见:序言[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5.

[4]西蒙·波娃.第二性:女人[M].桑竹影,南珊,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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