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性模仿在儿童语言发展中的作用新论——一个儿童三岁前语言发展的个案研究

2013-08-15 00:47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偏误图式成人

王 岩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模仿”是儿童语言习得领域的一个关键词。有关儿童语言获得的不同理论学派对模仿在儿童语言习得中的作用有着不同的看法:行为主义的语言习得理论认为,儿童是通过对成人语言的模仿而学会语言的,模仿是语言习得的最重要的手段;先天决定论认为儿童有天赋的语言机制,模仿绝不是儿童语言获得的重要手段,并以很多事实证明模仿常常达不到教会儿童语言的目的。在这样的理论争辩中,一些学者对模仿又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提出了“选择性模仿”,即儿童的模仿是对示范者语言结构形式或功能上的模仿,而不是对具体内容的模仿。儿童通过选择性模仿可以习得句法结构的框架或功能,并将示范句的语法结构应用于新的情景以表达新的内容,或者将通过选择性模仿所习得的语法结构重新组合成新的结构,这样便产生了儿童自己的话语。

在前人理论论述的基础上,我们经过语料分析与思考,也认为“选择性模仿”在儿童语言习得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有些细节问题,如“选择”是如何发生的、“模仿”的对象究竟是什么、“模仿”是怎样在儿童语言习得过程中具体发生作用的等,至少在汉语儿童语言习得领域似乎还没有得到最详尽的讨论。我们拟从一个三岁儿童D的语言发展个案研究出发,在对该儿童模仿行为的描述过程中,试图解释上述问题,在这样的解读过程中可以更清晰地界定“模仿”这一重要习得手段的概念实质。需要说明的是,本个案记录了D从第一个“词”到三岁间的语言发展记录,尽管第一个“词”的出现不意味着呀呀语阶段的结束 (李宇明,P68)(我们也记录到大量呀呀语的语料)。但需要承认的是,我们的语料对儿童前语言阶段的发声记录不足,在对该阶段儿童模仿行为的描述中更多的是借鉴他人的研究成果。

一、模仿是主动选择的过程,而选择取决于儿童的关注与需求,“陌生化”和“习语化”的话语形式更易引起儿童的关注

模仿建立在“输入”的基础上,而 “输入”不是一个单向的过程,输入的最终内容取决于儿童的关注,只有被儿童关注到的才有可能被选为模仿的对象。儿童受生理和认知发展的限制,在不同时期对作为声音的话语的关注度是不同的。初生婴儿对语音的感知是无关意义的 (不等于说儿童不能区分不同的音),这个阶段,儿童母语体系下的所有语音对他来说都是均质的,这是儿童在大脑中建立母语语音知觉的过程。在语音知觉的建立过程中,儿童会有自己的发声练习,成人对此阶段儿童发声练习的反馈又大大促进了母语语音知觉的建立。在儿童和成人的语音互动过程中,我们初步观察到了儿童的“模仿”行为,但此时的模仿与其说是儿童选择的结果,不如说是生物成熟选择的结果,即发音器官的成熟程度限制了该阶段儿童语音模仿的范围。这个阶段的模仿还不是“语言”的模仿,最多是为语言发生的准备阶段。

儿童从呀呀语阶段开始把声音的听辨纳入了语言的范畴,随着儿童话语理解能力的提高,我们可以判断,儿童对母语语音知觉的建立已经基本完善,他的听觉开始语言化,或者更准确地说,开始母语化了。到儿童开始发出真正的“语音”,儿童的母语语音知觉已完整建立,此时的模仿开始出现了明显的选择倾向性,这种倾向性贯穿儿童语言发展的始终。我们通过对D的观察发现,“陌生化”是影响D选择性模仿的重要因素。

D说话较晚,20个月零20天 (记作20;20,下同)才首现“独词句”,而且在之后的20天内,几乎没有新的词出现,这期间,家人常鼓励她说话,但都鲜有成功。可是我们的语料却记录了这样几段(以下三段语料都发生于21;02):

(1)妈妈:哎35呀!(“哎”发成阳平而且拖长,异于平常的发音)

D:哎35呀(模仿妈妈)

(2) 妈妈:【用“啦啦啦”代替歌词哼唱《红豆》】

D:dadada(加注释,拼音)(试图模仿,但边音发不好)

(3)妈妈:宝贝35(不但“贝”发成阳平,两个音节都故意发的靠后,听起来很奇怪)

D:baobei35

这样集中出现的模仿行为都表现出了明显的选择倾向性,“陌生”的语音现象能引起D的注意首先证明了一个前提,即D的汉语语音知觉系统已建立完备。另外,儿童模仿“陌生化”话语的选择倾向也说明儿童在学会“用”语言之前,“玩”语言也是帮助她习得语言的重要手段。“玩”是儿童的一切,作为语言载体的语音也是她们把玩的对象,在“玩”语言的过程中,儿童练习了发音,同时成人在这一过程中的反馈(惊喜、赞赏等)也给了儿童正面的刺激,促发儿童逐步感受到“语言”的作用与魅力。

有趣的是,影响儿童选择性模仿的另一因素恰恰和“陌生化”相反,这里我们把它称之为“习语化”,即当某话语形式有了很高的复现率时,就可能被儿童模仿。但出现频度并不是儿童选择性模仿的充分条件,不是所有出现频度高的话语形式都会被模仿,只有那些被儿童感知到“用法”的高频话语形式才有更大的被模仿的可能性。我们将在下一部分具体讨论这个问题。作为一个总结,我们认为,“陌生化”的模仿选择倾向满足了儿童“玩”语言的目的,而“习语化”的选择倾向则满足了儿童“用”语言的目的。

二、儿童模仿语言不仅是模仿“怎么说”,更是模仿 “怎样用”(关涉到话语形式和语境的匹配)

早期的机械模仿论认为儿童模仿的就是成人的话语形式,这种简单的刺激—反应论无疑引起了很多非议。后期的选择模仿论则提出,“儿童的模仿是对示范者语言结构形式或功能上的模仿,而不是对具体内容的模仿”。我们认为,儿童习得语言的过程中,选择性模仿确实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我们想补充的是,儿童不但通过对语言结构形式或功能的模仿习得语言,有时还通过对记忆图式的复现,即模仿她头脑中建立的图式框架 (主要体现为话语形式和语境的匹配)来习得语言。儿童的某些模仿行为充分体现了这一图式建立过程,尽管儿童早期建立的图式有可能是不正确的。先看下例:

(4)【爸爸妈妈带D坐轻轨,人多无座,有个叔叔给我们让了座】

妈妈:快和叔叔说谢谢。

D:谢谢。(声音很小很小)

叔叔:说给自己听呢吧。(让座的叔叔和她开玩笑)

妈妈:要看着叔叔说。

D:拜拜。 ( 23;10)

D说“拜拜”是因为,平常妈妈带D在小区里玩,和人分别时总要告诉她和别人“拜拜”,由于D总是完成任务似的自顾自地说,妈妈就经常和她说“要看着别人说”,所以“看着别人说”和“拜拜”在D头脑中作为一个图式被储存了,这才有了上面的对话。这说明,某话语形式连同语境(上例体现为上下文)是作为一个图式被儿童存储了的,当某语境被激活后,相应的话语形式就会复现(即模仿的结果)。因此,正确地建立话语形式与语境匹配的各种图式是儿童习得语言的关键,毕竟,语言的使用就是一个在千变万化的语境中选取适当语言形式的选择过程。

儿童首先要关注到某些话语形式和语境相匹配的现象,然后才可能建立图式、才可能去操练他观察到的语言项目。通过我们对D的观察发现,D经常为了操练她观察到的语言项目,刻意“制造”语境来实践她的“新发现”。如:D有段时间对“你怎么(又)……”这个反问句式很“痴迷”,见下例:

(6)怎么换来换去的?(给拼图小娃娃换衣服)(27;07)

帽子呢?帽子呢?怎么到处找帽子?(故意把帽子藏起来)(27;08)

你怎么跳来跳去的?(故意在床上不停地跳)(27;09)

此例几乎“复现”了妈妈和D间的对话。由于小朋友游戏时动作重复率特别高,一件事做很多次也不厌烦,妈妈在陪同D玩耍的时候就常会用“你怎么(总)……”之类的句式来形容D的状态,当这种话语形式多次出现在类似语境中时,就具备了被模仿的条件:

A、成人常使用该话语形式(可以是整体、可以是局部)。

B、成人使用这个话语形式的语境有高相似性。

C、孩子能够解读这个话语形式的用意。

D、孩子能观察到这个话语形式和她的行为(语境)之间有一定的匹配关系。

只有满足了上述条件,孩子才能有这样的模仿行为,甚至在成人“忘记”说的时候提醒成人说或“帮助”成人说。见下例:

(7)我真高兴呀。妈妈看到我我就高兴,要是妈妈不看到我,我就不高兴,不过最后我还是挺高兴的。 还会说“最后”呢! (25;23)

最后一句“还会说最后呢”明显是模拟大人口气说的,因为我们一直在记录D的语言发展,对她的一些新语言现象给予了很高的关注。当她说出什么让我们意外的话时,常常以“还会说xx呢”这样的形式来表示感慨,而这恰好也具备了我们上述提到的最易被儿童模仿的话语形式的分布条件。这恰恰说明儿童通过模仿习得语言绝不仅是对话语形式的机械模仿,而是对这种通过语言实现的交际方式的模仿,通过操练她所观察到话语形式在具体语境中的用法来真正获得语言。这是以往的模仿说没有给予足够重视的一个重要方面。

三、模仿的作用机制——从游戏到运用,从偏误到修正

模仿在儿童语言发展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是从“游戏”开始的。如前所述,儿童对“陌生”的声音产生了兴趣,出于“玩”的目的进行模仿,通过模仿既锻炼了发音器官,又开始了和成人的互动,这个过程对儿童语言习得的重要性不可小视。儿童这种“玩”语言的特征还体现在很多方面,我们发现D对语言的节奏非常感兴趣。如下例:

(8)妈妈:豆51豆1。 (正常节奏和语速)

D:妈55妈2。(和妈妈保持一样的节奏和语速)

妈妈:豆51豆51。(两个音节都拖长)

D:妈55妈55。(和妈妈节奏一致)

妈妈:豆·豆(快速地说)

D:妈·妈(也和妈妈节奏一致)

妈妈:豆35豆35(妈妈故意发奇怪的音)

D:【笑】

这是某天妈妈和D一起玩时的偶然发现,妈妈只是喊了一声D,D也回喊妈妈作为回应,妈妈变换了节奏,D也跟着变换节奏。这一天,D配合妈妈甚至给姥姥和爸爸各“表演”了一次。

在D能发较多的音但还不足以模仿三字经、古诗等韵律感强的语段时,我们记录下来很多段D“自创”的“三字经”和“古诗”,都是一些完全没有意义的音节,但韵律和平仄完全符合她平时听到的那些语段,而且玩得乐此不疲。D还曾对叠音产生兴趣:

(9)D:妈妈,什么是拉拉裤啊?

妈妈:就是你的纸尿裤啊。

D:那纸纸尿尿拉拉拉拉裤裤是什么啊?(说完自己笑)(29;05)

奇奇怪怪怎么爬到地上使使劲劲地玩?(29;16)

这种只对某种形式感兴趣并且自发“模仿”的现象在D语言发展过程中非常常见,通过与其他家长的交流我们也发现,这种现象在所有学话幼童中都很普遍。这说明,以“玩”的方式模仿语言是儿童常见的语言习得手段,尽管通过这种模仿发出的声音多数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语言,但这样的练习对生理、心理(包括对语言的感知)都处于发展阶段的儿童来说,无疑是有着非凡意义的。

即使是在观察到某话语形式的用法后,D对这些“习语性”话语形式的模仿也不是一开始就指向用法的,至少不是全部指向用法的。我们说的用法是指真正出于表达的需要使用语言,像我们前面提到的D刻意制造语境来实践她观察到的话语形式也还是属于“游戏”的范畴,只不过她的“玩具”是“语言”。那么在什么程度上我们才可以说儿童跳离了“游戏”的范畴,真正开始使用她学到的话语形式了呢?当儿童在最熟悉的、相似度最高的语境(这种语境往往是儿童自己“创造”的)下多次操练这些话语形式,并且建立了稳定的图式之后,他们开始把这些话语形式应用到真实的语境中。如:

(10)你怎么又换了件衣服?(妈妈上班前试穿衣服)(28;11)

(11)爸爸,你看妈妈还会说上海话呢!(爸爸说上海话,妈妈不是上海人,也学爸爸说上海话)

但受限于认知的发展以及语言自身的不规则性,偏误也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了。偏误有时体现为语用的,有时体现为句法的(在我们看来,体现为句法上的偏误其实也是语用的偏误),但偏误更加证明了儿童的模仿是有选择的、带着自己认知痕迹的主动行为。如:

(12)妈妈:别穿这件了,这件一点也不漂亮。

D:漂亮! 一点也漂亮! (29;20)

(13)妈妈:妈妈抱抱你吧

D:我一点儿都不让妈妈抱。(心情不好)(31;05)

(14)妈妈:你长大了吗?

D:我还没长大呢,我还有点儿尿裤子。(30;10)

以上两例中的“一点也”和“有点儿”都出现了偏误,但D的“用意”很明显,她体会到了这两个话语结构的功能,并且运用这两个话语形式帮助她表达同样的功能。类似的偏误还有很多,这恰好证明了我们前面提到的,“模仿”更多的是模仿话语形式的“用法”,而不仅仅是话语形式本身。从偏误到修正当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这种偏误的出现在儿童语言习得过程中绝对是值得庆贺的事,这说明儿童对语言的功能、规则有了更高层次的认知,范畴的建立也日趋细化,离语言成熟、个体成熟又迈进了一大步。

综上所述,“模仿”是儿童语言发展的重要手段,儿童在不同认知发展阶段对具有不同特征的语言项目表现出不同的关注程度。从“玩”的动机开始,通过游戏操练自己主动选择的模仿对象,从而达到最终正确运用语言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儿童的认知发展和语言自身所具有的特征都是影响儿童模仿行为的重要因素。

[1]李宇明.儿童语言的发展[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

[2]吴天敏,许政援.出生到三岁儿童言语发展记录的初步分析[J].心理学报,1979(2).

[3]许政援,郭小朝.11—14个月儿童的语言获得——成人的言语教授和儿童的模仿学习[J].心理学报,1992(2).

[4]周国光,王葆华.儿童句式发展研究和语言习得理论[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1.

[5]朱曼殊.儿童语言发展与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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