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存在主义文学视角解读《寂寞芳心小姐》

2013-08-15 00:50徐丛辉
长春大学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芳心拉克基督

徐丛辉,王 彪

(哈尔滨师范大学 西语学院,哈尔滨150025)

纳撒尼尔·韦斯特(Nathanael West 1903-1940)是美国20世纪30年代的重要作家之一。美国二三十年代是美国文学的黄金时代,海明威、菲茨杰拉德、尤金·奥尼尔等一批文学巨匠发表的作品给美国文学带来了真正的繁荣。韦斯特是“迷惘的一代”作家中最后一个天才。他的创作并不追求表面的真实,而是以夸张的手法曲折地表现事物荒诞的本质,因此笔下的人物多是漫画式的。代表作《寂寞芳心小姐》[1]是20世纪30年代社会和文化思潮的产物。美国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时期,人们失业困苦,彷徨无措,无法解决自身的生存问题,更对社会和政府失去信任,只好采取逃避态度对待残酷的生活。此时,美国大众文化中的一些产业应运而生,廉价小说、色情画报成为人们精神慰藉的食粮。《寂寞芳心小姐》便是在这样一个特殊历史背景下产生的故事。

小说主人公“寂寞芳心小姐”是位男士,因主持同名专栏而得此芳名。报纸开设“寂寞芳心小姐”专栏,原本不过是主编们骗取读者信任赚钱的幌子,但孤苦无靠、绝望至极的读者却把专栏以及“寂寞芳心小姐”当作成知心朋友,在给栏目的信中诉说着深埋在心底的尴尬和苦恼。这些人是当时美国社会大众的缩影。他们每个人经历苦难,在绝望边缘挣扎,这些苦难虽然产生于大萧条时期,但也同时具有普遍意义,因为读者来信提出的问题大都涉及人类的终极情感。本文将小说放在存在主义文学的视角下,解析在特殊时期的存在主题。

1 悲观的个人感受

存在主义理论关注人物的生存处境,面临处境时表现出的精神实质,痛苦、焦虑,被遗弃感,主观世界的孤独感。小说用数篇读者来信串联成整个故事。这些署名“厌倦一切的人”、“绝望的人”、“宽肩膀”等读者在各自生活中经历着难以名状的痛楚。他们无人倾诉,却愿意向不相识的“寂寞芳心小姐”打开心扉,寻求帮助。他们的悲惨经历让人同情:没有鼻子的女孩苦恼于没有男朋友而想要自杀;备受变态丈夫折磨险些丧命的主妇不知该何去何从;拖着病腿整日工作的瘸子却一无所获……这些来自社会底层的迷茫,勾勒出大萧条背景下到处是痛苦呻吟的社会现实。报社中“寂寞芳心小姐”专栏是以老板施拉克为代表的冷血商人的赚钱工具,“寂寞芳心小姐”只是用来招揽读者的噱头。人们向“寂寞芳心小姐”吐露心声,却很难联想到本尊是位年轻的男士。这里的反差让人感受到了虚假。更难以想象的是,现代版基督“寂寞芳心小姐”自己也是深陷苦海的可怜人,整日阅读这些在他看来“内容大同小异,是同一把心形菜刀在痛苦的面团上刻印出来的”求助信件[2]90,他认为基督是所有问题的答案,但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他不想使自己恶心,就得离基督这玩意远远的。”[2]93可怜的是他永远逃不出这个悖论,他需要靠这个“答案”活下去。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接近矛盾,与他融为一体,使自己成为所有这些伤心的人的现世救世主,殊不知就这样把自己推上了不归途,一场“命中注定”的意外使他最终成为以身殉道的基督。“寂寞芳心小姐”代表了信仰的虚伪和软弱,无法拯救自己又何谈拯救其他遭受苦难的人?韦斯特表达了他对于信仰的质疑,戳穿了萧条时期人们最后的幻想。韦斯特没有给主人公“寂寞芳心小姐”起名字,使得他和那些来信倾诉痛苦的读者一样,成为萧条时期美国千万民众的缩影。

真实的苦难与虚幻的救世主形成强烈对比。“寂寞芳心小姐”想成为真正的基督徒,清楚对宗教的狂热可以使自己招架不住而病倒,他是自己和老板施拉克的牺牲品。他的精神困境代表了整个美国社会大众的精神困境。20世纪30年代,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展进一步影响了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报纸上帮读者答疑解惑的栏目就是大众媒体的产物。为了保证报纸的读者数量,老板施拉克让“寂寞芳心小姐”用基督教义迷惑这些可怜人,对生活绝望而自杀的结果只能使栏目的读者变少,这是这群唯利是图的商人不愿看到的。因此,在施拉克的胁迫下,在自我麻痹下,“寂寞芳心小姐”不得不耐心地欺骗着这些求助的读者,虚伪地鼓励他们活下去,可内心又不断地挣扎,麻痹自己坚信选择信仰基督也许是最好的拯救方式。在大萧条时期的社会,人们对政府和社会失去信任,麻痹精神度日是许多人的生活方式,他们试图用精神胜利法来拯救自己破烂不堪的生活现状。韦斯特描写道:寂寞芳心小姐“看见一个垂死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进一家放映《金发美人》的电影院。一个甲状腺肿得非常厉害、衣衫褴褛的妇女从垃圾桶里找出一本爱情杂志,居然如获至宝,神情非常激动。”[2]140于是他得出结论,人们的梦想一度很有力量,但如今已被电影、无线电广播和报纸弄得幼稚可笑。他所从事的工作也是一桩恶劣的骗局,因为是他帮助虚构出关于基督的梦想。这里韦斯特指出,追求物质成功的美国梦在萧条时期变得不堪一击,人们只能靠大众传媒来满足自己的精神生活。对于以“寂寞芳心小姐”为代表的底层人物来说,人生是痛苦的,他们所能做的“自由的选择”,无非是对上帝的信仰,渴望能得到指引和救赎。

韦斯特着力描写了“寂寞芳心小姐”精神分裂、脱离现实的疏离,他努力使自己的精神接近基督,最后落得生病卧床不起。“寂寞芳心小姐”是牧师的儿子,从小在教堂长大,对耶稣基督既敬仰又害怕。一方面他信仰基督,那是他过活的精神支柱;另一方面,他害怕基督的力量。“对他来说,基督是最自然不过的刺激品。他两眼盯着挂在签上的基督像,嘴里唱了起来:基督,基督,耶稣基督,基督,基督,耶稣基督。但一等那条蛇在他脑子里舒展身子,他就害怕起来,闭上了眼睛”[2]100。思想的自相矛盾使得他无法真正成为用基督教义去拯救人们心灵于苦难的圣人,也让他失去归属感。以老板“木头人儿”施拉克为代表的一类人,以一种冷漠、玩世不恭的态度来逃避痛苦;以女友蓓蒂为代表的一类人,可以对苦难的来信置之不理;而“寂寞芳心小姐”有感于读者的苦难,想提供帮助却不知所措。他的苦难是基督式的,不被理解的,因而他对世界秩序表现出极度不安和绝望。

2 对立的个体与他人

关于个体与他人的关系,存在主义者们虽然各有观点,但对这一命题却有着共同的思考,即人与人之间是一种对立和冲突的关系,他人“地狱般”的存在对自身是无形的禁锢。小说中几个章节以“寂寞芳心小姐和某某”为标题,着力描写“寂寞芳心小姐”和他人的交往。尽管这些场景都是漫画式的粗线条展现,读者仍强烈感受到“寂寞芳心小姐”与他人交往关系中的不自在,“寂寞芳心小姐”的命运与这些“他人”密切相关,这些人的存在对脆弱的“寂寞芳心小姐”来说,是无形的心理负担,致使他不停地在混乱的秩序中找寻秩序,定位自我,但最后的结果是深陷“地狱”漩涡之中无法抽身。

“寂寞芳心小姐”的上司施拉克被韦斯特叫做“木头人儿”,总是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脸上毫无表情。对待大众的苦难,他一面用夸张、鼓动性的语言教化他人,一面又忙于及时行乐地混迹各色娱乐场所。为了保证报社的收入,他时常向“寂寞芳心小姐”灌输如何欺骗读者的伎俩。“寂寞芳心小姐”对施拉克无可奈何,他既无法像木头人儿那样超脱地对待读者的来信,也不能真实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过活,唯唯诺诺的虚伪经常被施拉克嘲讽。另外,施拉克对基督、生活所表现出的玩世不恭的态度,也让“寂寞芳心小姐”难以接受但又无处回避;“施拉克用一大套言词教会了他一个逃避现实的方法——基督”[2]133,“寂寞芳心小姐”信仰的天平最终摆向了基督,并且在精神上皈依。

“寂寞芳心小姐”和瘸子道依尔夫妇之间关系的描写是小说的关键,正是他们把原本是陌生人的“寂寞芳心小姐”送上了受难的十字架。瘸子作为栏目的忠实读者,找到“寂寞芳心小姐”诉说自己虽努力生活却仍一事无成的窘境。两人先是无言地谈话,然后“瘸子非常吃力地讲起话来,寂寞芳心小姐却一句也听不懂。他仔细听了一会儿,就明白道依尔并没想要人听懂。他只是把许多郁积在心中的话倾吐出来”[2]150。最后瘸子用事先写好的长信来表达心中苦恼。“寂寞芳心小姐”与道依尔沟通的不畅以及先前与道依尔太太鬼使神差的见面都为他的死埋下了伏笔。可怜的“寂寞芳心小姐”莫名其妙地被夹在瘸子和他太太之间,道依尔太太对丈夫的不满,瘸子对社会的怨恨,全部戏剧性地集中转嫁到了“寂寞芳心小姐”身上,他瞬间由替人排忧解难的“大师”变成了“混蛋”,千辛万苦给自己找到了“存在的理由”,没想到却成了混乱的对立关系的牺牲品。

3 无处不在的荒诞

荒诞是存在主义理论探讨的重要主题。《寂寞芳心小姐》的创作几乎与大萧条的深化同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经济开始复苏并逐渐趋向繁荣。此时整个美国社会的价值观念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人们抛弃了信仰,发财致富成了人们最大的梦想。投机活动备受青睐,享乐之风盛行。精神生活愈发浮躁而粗鄙。政治极端腐败。人们把这时的美国称为精神上的“饥饿时代”。美国的大众消费浪潮刺激了民众的消费欲望,冲击了传统道德观,随后的1929至1933年间,美国经济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大衰退,生产萎缩,失业人口急速增加,到处可见乞讨的人们,美国的全民信仰——基督新教也遭遇了“萧条”,“新教牧师往往把大萧条当作对罪(既有国家的罪,也有个人的罪)的惩罚而予以接受。很多布道者、教会杂志的编辑以及像罗杰·巴布森这样虔诚的商人都承认,大萧条的出现是因为人们舍弃了基督而去追求自私的目的”[3]33。小说中,韦斯特没有对客观世界进行直接而详细的描写,而是通过人物活动突现出社会环境的恶劣。作家用黑色幽默的讽刺手法刻画客观世界的荒谬,以此嘲讽阴暗惨淡的人生、社会,甚至宇宙。

小说中,韦斯特用夸张荒诞表现了宗教的异化。精神受到物质奴役的社会中,宗教以及仪式都被物化,失去情感的寄托。“寂寞芳心小姐”专栏以宗教虚构的基督来安抚生活中深陷困苦无助的读者,宗教成为赚钱的工具。玩世不恭的施拉克认为美国有它自己的宗教,基督则是“寂寞芳心小姐”中的“寂寞芳心小姐”,在失去信仰、失去信心的时代,唯有虚构的救世主是人们精神的归宿。美国西部某教派在宗教仪式中使用加法计算机。教职人员认为数字构成唯一的通用语言,他们选择用山羊替死者灵魂的祈祷,并且在加法计算机上进行。严肃的宗教也被物化,更加渲染了荒诞性,引发读者思考。荒诞世界中的“寂寞芳心小姐”也变得歇斯底里,神经恍惚。他努力使自己与基督融为一体,自己能成为现世的救世主。他试图把自己的专栏做成辛迪加,让整个世界在他的布道下懂得什么是爱,他将会坐在“羔羊”的右手边,感受人们对他的顶礼膜拜。他幻想自己是无所不能的魔术师,“率领观众们作祷告。但不管他如何努力,他的祷词总是施拉克教的那几句,他的声音总像是售票员在报告站名”[2]100。韦斯特无情地嘲讽了当时的宗教和教会。在“牙医基督第一教会”,那里的上帝被当作“防腐神”膜拜。教会的象征是新的三位一体:圣父、圣子和卷毛狐狸。

故事的叙述如同连环画一样,轻描淡写中“寂寞芳心小姐”以及其他可怜人的故事跃然纸上,让读者印象深刻。“寂寞芳心小姐”是商业社会下基督的滑稽模仿者。一方面,阅读读者的来信,对他们的苦难感同身受,想去拯救,又无计可施;另一方面,他试图让自己变成石头,假装无动于衷,也屡屡遭受失败。最后自己发烧在床,终于经历了一次宗教转变,达到了与上帝的合一。但当他在找到精神的出口、准备勇敢地帮助难友时,却被手枪击中,一命呜呼。本来“寂寞芳心小姐”已经和女友蓓蒂准备迎接他们孩子的降生,带给他新生的希望和目标,可韦斯特巧妙运用了讽刺手法,“寂寞芳心小姐”经历磨练如此神圣地获得精神上的提升,最后还是没有逃脱替罪羊的命运,这更加突出表现了人们对改变当时残酷社会现状的无能为力。另外,小说中向“寂寞芳心小姐”求助的信件中所讲述的个人经历让人悲痛怜悯之余,也显得怪诞不经。一个小男孩来信想要一把小提琴。实际上这封信是妹妹代他写的。小男孩全身瘫痪。有一把玩具小提琴挂在胸前,他只能用嘴来模仿拉小提琴的声音。另一个刚丧子的老太太来信,她70岁,靠卖铅笔生活。老太太不穿袜子,两只磨得血淋淋的光脚上穿着两只沉重的靴子。一个没有鼻子的女孩来信,她想像其他姑娘一样有男朋友,可是脸中央的大洞让自己和家人都很绝望,她询问是否应该结束生命。这些来信者的遭遇勾勒出底层人们惨淡的生存现状。人类永远陷入这一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结果、没有任何意义的挣扎和困苦之中,不知光明何时到来。

4 结语

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给美国社会带来的冲击巨大。人们质疑一切,甚至自身的存在。韦斯特通过滑稽模仿人们熟悉的事物来凸显其荒诞的本质,将大萧条时期人们对充斥着物质世界的暴力和不安,笼罩着精神世界的绝望和恐惧刻画得淋漓尽致。从存在主义文学视角解读《寂寞芳心小姐》,小说中悲观的个人感受,对立的个体与他人以及无处不在的荒诞,印证了存在主义对世界的基本观点。也正因为如此,《寂寞芳心小姐》和韦斯特在二战后存在主义盛行之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1] 纳撒尼尔·韦斯特.寂寞芳心小姐[M].施咸荣,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2011.

[2] 钱满素.韦斯特小说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

[3] 狄克逊·韦克特.大萧条时代:1929-1941[M].秦传安,译.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1.

[4] Richard H Pells.激进的理想与美国之梦:大萧条岁月中的文化和社会思想[M].卢允中,等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

[5] 刘崯.纳撒尼尔·韦斯特和黑色幽默[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03.

[6] 易艳萍.韦斯特研究述评[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6(10):3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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