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陈染《私人生活》的孤独气质

2013-08-15 00:45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8期
关键词:私人生活创作生活

廖 敏

五四以来,女性创作一直受到夫权思想的控制,女性很大程度上还是男性的玩物和仆从。只有极少的作家有属于个性化的思考,比如丁玲、庐隐等人的一些作品里,微弱地流露着女性最真实的内心想法,本质的思想意识。革命文学兴起之后,女性又被纳入到了政治的范畴中,成为男性政治变革的工具。只有商品经济兴起之后,女性才获得了自身的自由。束缚开始减少,很多女作家开始积极表现自己的思想情感,积极地展现宣泄自己的内心想法。研究者已经公认,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女性创作已经趋向个人化的创作风格。个人化创作也是80年代文坛创作的一个重要的转变,因为自从新时期以来文学创作就开始摒弃宏大叙事模式,开始积极地走向文学本体,寻找一种属于每个创作者自我的特征。这些在寻根文学、先锋小说、新历史主义等作家笔下表现得特别明显。对于女性创作来说虽然也是在走向个人化,但是并不同于那种关注民族、历史、家族的文学叙事,而是积极开掘个体的内心宇宙,将自己内心的琐碎、私密、丰富都通过絮语的方式宣泄出来。这不是属于某个女性作家的创作特点,而是属于几乎所有女性作家的特点,比如林白、海男、徐坤、残雪,甚至是卫慧、棉棉等。所以说中国女性的个体化叙事,俨然成了20世纪90年代最蔚然的景观,其中陈染的《私人生活》就是将这一特征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一部作品。

一、陈染《私人生活》的孤独底色

“为了防止失声叫喊,我们哼唱和倾诉;为了逃避黑暗,我们闭上眼睛。时间和记忆的碎片日积月累地飘落,厚厚地压迫在我的身体上和一切活跃的神经中。”这是整部长篇小说的第一句话。我们知道,小说开头往往并不是任意而为的,而是寄予着作者的思考,或者暗含着作者的某种创作风格。在这句话里其实就已经很明显地告诉我们,整个世界是和作者对立的。通过“闭上眼睛”来拒绝对外在世界的参与,通过哼唱和倾诉来取代在外在世界里的失声叫喊,尽管如此作者还是感觉到那些外在东西在“厚厚地压迫在我的身体上。”

小说从一开始就已经彰显了一种私语性的叙述方式,在后面的叙事中我们经常发现的句式就是 “我的……”“我常常觉得……”“我记得……”,因此整个小说染上了异常浓重的自我色彩,在这个世界里的“我”是居于绝对中心的地位。而且我们能够发现整个小说的结构是非常散乱的,第一段还是在当前“我们哼唱和倾诉”,后面又开始了“前些天,我的医生朋友祁洛,建议我应该到他的医院去一趟”,紧接着又回到了当前,“我睁开眼睛,盯住枕边的一块怪模怪样的墨迹,审视它良久”。这些颇有意识流的手法,但是又并不是完全的意识流,作者的立足点还是关注于当下的,所有的闪断和回忆往往是为了更好地衬托现在的情绪。主人公就是个一个叫倪拗拗的女孩,她在整个故事中讲述了自己的成长经历,人物完全是被封闭在生活碎片的回忆中。

倪拗拗身上有着一个本质的东西——孤独,她先是经历了父母的离异,对于父亲她是没有记忆的,“他与我母亲的生活的割裂、脱离,使我对于他的切肤感受消失殆尽”。她从小生长在一个孤独的女人的世界,从母亲到奶奶,再到禾寡妇,这些人都非常喜欢独居和封闭的生活。在作者的笔下,倪拗拗与禾寡妇结成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姐妹情谊”,她们天生是被他人不公正对待的孤独者,禾与倪拗拗都喜欢孤独,这使她们互怜互爱。但是这种情感并没有持续多久,最后禾寡妇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所有的人都在逐渐离开她,深深的幻灭感笼罩在倪拗拗的生活里。以至于医生朋友祁洛给予建议的时候,她只是说:“我不想见人,任何一种‘别人’。”从此她就拒绝了任何的外在的存在,专心享受一种孤独,她认为“外边那些言词都如同月光一样是一种伪装的光芒,毫无意义。信奉交谈是一种慰藉,正如同信奉画一个面包可以充饥”。

二、倪拗拗摆脱孤独的方式

为什么在小说中陈染要塑造这样一种孤独的女性?我们知道中国传统的女性都是要么奋起反抗,要么成为时代的祭品,却从来没有如此的孤独,如此的虚无。这应该结合小说的背景来看,故事中的倪拗拗是出生在1968年,她是中国商品经济时代的见证者,她经历过一个时代从极端的压抑到空前的虚假繁荣的过程。很多评论家都在批判90年代的女性创作有着各种的浮躁和欲望化的情绪,批判女性创作那种迎合男性窥探隐私的欲望,通过自己的创作向市场献媚。其实女性创作本身就是和商品经济互为孪生姐妹,一同诞生在人间,女性创作自然不可避免地为商业所沾染。但是在整个过程中女性也真正发现了自身的价值和美,比如作者用了大段的笔墨来描写禾,在她的眼里,她就是一个美的化身:

“烟斗杆与她架起来的纤长的手臂构成一个优美的几何图案。吸烟的时候,她的眼帘微闭,青黛色的烟雾迷迷蒙蒙从她的脸孔向上空弥漫,她的神情似乎沉醉在一种陈旧而破碎的往事之中,仿佛她一直在等待一个心上人,或者一个和她一样的人出现,为此她望眼欲穿。”

但是尽管作者在宣扬美,在描绘美,在时代面前,美是无法悠久的,一切都会被时间所摧毁。禾与倪拗拗的相遇和相互欣赏其实只是孤独生活中的点滴的暖意,她们通过彼此的身体来获得一种精神的刺激,为生活寻找一些亮色,以此来拒绝孤独,温暖灵魂。在这方面,作者详细叙述了与老师T的肉体的欢愉,老师的名字只是用一个T来代替,这点也体现了对男性世界的排斥,他们只能是做为女性之外的一个 “外来者”而存在:

“多年来,他焦渴而疯狂盼望的时刻终于来临,梦想成真的快感使得他失控地发出呜呜咽咽的呻吟,他的眼睛放射出来的光芒有如丝绸一般绵软和充满爱意;而她,却是在一种矛盾的情感中,她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被爱意所折磨而展现出来的疼痛般的样子,感动之情油然而生。”

虽然短暂的欢愉可以帮助倪拗拗解决无所适从的精神状态,但是只是在行为和实践来顺应现实,本来就是因为个人的无意义进行的一种排遣,她只是用简单的刺激来掩盖心理问题,并没有从内心里进行信仰的疏导,也就只能是缘木求鱼。结果就是倪拗拗在经历了短暂的兴奋之后开始继续走向先前的那种无聊的精神状态,她会比以前更加的厌恶,对如此的生活方式产生了怀疑,仍然茫无目的地游荡,她就是一个生活的流浪者,自我已经失去了感觉。自我发生了分裂,不断地对自己进行着追问,不断地怀疑自己。“在这一刻,她的肉体和她的内心相互疏离,她是自己之外的另外的一个人,一个完全被魔鬼的快乐所支配的肉体。”

三、孤独与虚无

倪拗拗真正的孤独是在90年代之后,这个时候她已经是孑然一身,这是一个自由的社会,每个人都可以享有自己的自由,每个人可以以自由的名义进行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是自由的却是最孤独的。她可以画大地分子图,可以从进化论写起,可以在《新皇帝新衣》漫画旁注,她的灵魂就如同被掏空了一样,“我轻手轻脚走进自己的房间,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我回来了!我很难过,在所有的人都离开你的时候,我也离开了你。但是,我是不得已被人送走的。”

她对任何事物都是拒斥的,她对自由是漫无目的的,她明显体现出了一种逃离当下的愿望:“这是一座缺乏封闭感的城市……满街的现代交通工具,把遥远的路途缩短得如电话线一样快,转瞬之间,一位渴望说话的不速之客就逼临你的门前;城市的上空,那些蜘蛛网络似的电话线,则把更为遥远的这个世界的喧嚣嘈杂。”她不想被外在的事物所控制,存在带给她的自由就成了一种原罪,自由也是一种束缚。以自由为名义的社会实际上就是把她给圈定起来,让她成为了理性和世俗的奴隶,追求的过程因此也就成了她自我救赎的过程,她于是试图营造一种心灵的乌托邦来对抗现实社会和生活。

但故事的结局却是颇有意味的,倪拗拗“不久之后我可以穿上女警服,走家串户,和广大人群轰轰烈烈打成一片”。在汇报中,还言道:“我的‘幽闭症’已被你们彻底地根治。而通过我的文字汇报,你们也可以看到,我的思维是多么地清晰、缜密和富于逻辑啊。所以,我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不需要再检查什么了。”而这其实更是一种反讽,在倪拗拗的孤独中,身体和灵魂都是自由的,“幽闭”是清醒的,是对现实本质的最为深刻的理解,是保持自己灵魂和身心独特性的一种方式。孤独幽闭中倪拗拗摆脱了先前的那种高效的快速的生活,摆脱了那些重复的事情,是一种萨特说的“自在与自为”生活,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而现在她却被治愈了,凸显了外在社会对人的异化。

《私人生活》之所以为广大读者所喜爱,主要是击中了后现代社会的虚无的靶子,倪拗拗生活经历,所思所想似乎都是每一个现代人所思考的。文学就是要表现人在某个历史时段的精神状态,始终以关怀人、服务人、揭示人的生存境遇为目的。那些优秀的经典的著作都是能够让我们感受到一种生活的本真,能够深深的对生命有着理解,能够穿越时空带给我们永恒的启示。同时不仅仅是感性情绪的宣泄,更应该对历史深度的把握,能够击穿各种浮华的历史表象,展现作家自身的深度。从这个意义上《私人生活》是有非常高的价值和意义的。

[1]加缪.西西弗的神话[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71

[2]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M].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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