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修己《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的个人文学史写作——兼评集体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

2013-08-15 00:55王娟娟
关键词:黄老现代文学文学史

王娟娟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00)

中国现代文学史学科意识的形成与新的文学史方法论的指导,为20世纪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写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新时期以来,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著作更是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笔者拟选取两本具有代表性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作进行研究。

一、中国现代文学史的集体编写热潮

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编写始终伴随着文学史编纂观念的探索和国内政治环境的变化而发展。建国以来,国内的政治环境使得20世纪50至70年代成为集体编写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大爆炸时代。许多适应高等教育需要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教材蜂拥而出,如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丁易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略》等。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时代突变带来的那种‘精神松绑’的快感,知识分子的使命感、事业心,以及对久违了的学术的向往与尊崇,都在现代文学学科的重建上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1](P108),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研究和编写开始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

20世纪70年代末政治上的拨乱反正使得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研究和书写也进入了拨乱反正的时期。一时间,很多高校组织讨论会为过去的文学家和文学史曲笔平反,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书写重新被提上了文学史编纂的日程。同时,高考的恢复也使得现代文学史教材的编写成为当务之急。在当时的政治和文化环境下,集中各大高校和学者的力量重新编写适应高校的文学史教材是解决问题的不二之选。所以,从1978年开始,出现了全国性或地区性的高等院校集体编写现代文学史教材的热潮。

思想解放带来的不只是集体编写文学史的热潮,还有文学研究观念的变革。1985年,黄子平、陈平原、钱理群等发表的《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再次引起了现代文学史编写思路的变革。思想解放引发了学者们对中国现代文学史中“现代”这一命名的重新思考。黄修己《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以下简称《发展史》)也提出了“1917至1949年,只是现代文学发展中起始的一个大段落,1949年并不是现代文学史的终结期”[2](P15)。文学史的编写面临着在众声喧哗中发出自己声音的挑战,个人编史的难度也显得尤其大。

文学史的编纂难以脱离政治的规约,个人写史也不能例外。黄修己在《发展史》绪论中强调中国现代文学“始于思想革命,在政治革命高潮中发展”[2](P5),正说明了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同时,他也在该书的序中说:“经过‘历史的拨乱反正’,现在各种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作,都增添了许多新内容。”[2](P3)正是政治与文学史紧密关系的一个例证。可以说,20世纪80年代的现代文学史编写正处于从集体文学史向个人文学史的过渡阶段,黄本《发展史》正是这一潮流中的大胆尝试。

二、黄修己的文学史编纂观

黄修己本人也曾参与过1979年九院校编写组组织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江苏人民出版社)的编纂工作。时隔5年,黄修己开始了个人编纂文学史的尝试,其编纂的《中国现代文学简史》(下文简称《简史》,《发展史》的前身)一出版就受到了学界的好评。他在《简史》中明确说明自己编写的意图:“为了摆脱集体编书的某些束缚,培养自己的学术个性,当然也为了本学科的创新,我才大着胆子独立编书。”[3](P232)文学史编写主体对于文学史的建构无疑起着重要作用。黄修己的文学史观和编纂观是他写作个人文学史的原动力和指导思想。

(一)《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的文学史观

文学史观直接影响着文学史的编写。文学史编纂者经常强调文学研究不是“以论代史”或者“以论带史”,而是“论从史出”。文学史编纂者既要有驾驭历史的素质,同时也要具备独特、准确的文学观。

黄修己的《发展史》从“人本文学观”的角度来书写中国现代文学史,这种文学史观指导着他的书写内容和方式。这鲜明地表现在黄老在进行作品和作家评价时是从一个普通人兼作家的双重身份这一视角切入的。如《发展史》在介绍沈从文时写道:“沈从文从不讳言他对湘西农村的热爱,最引人注目的是对湘西地区人情风俗的精致的描绘。”[2](P416)这里,既有对沈从文内心世界的关照,又在不声张中描述了沈从文创作的特点,使编纂者的评价流淌着人性的光芒。

黄修己在《发展史》中强调:“我发现历史并不像以往所说的那样简单、干瘪,而是非常丰富、生动、复杂、曲折的。”[2](P1)这种对历史的看法成就了《发展史》重史料的编写特点。黄老还说:“我觉得一个史学家应该有胆识地把不该沉没的历史,重新恢复原貌,给予应有的评价;同样也应该有勇气对历史进行选择,把真正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保留下来。”[2](P3)这些开诚布公的言论凸显了一个文学史编纂者求真的史学意识和优秀的史德品质。

(二)《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的史纂观

《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下文简称《编篡史》)是黄修己史纂观的集中体现,它既指导了黄老《发展史》的写作,也为文学史的编纂提供了有益的经验。如“历史是什么样的,就该写成什么样的……客观、平静,不等于没有是非观、倾向性。”[3](P243)这种有态度、重史实、有倾向是其史纂观的核心思想。

在比较《简史》与钱理群等人合著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下文简称《三十年》)时,黄老就集体

编著和个人编著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分析。他指出,个人编著相对较为自由。“一部书从头到尾由一人来贯通,就容易作为整体,从前后比较中看到变化,从彼此对照中显示特点。”但是,黄老也肯定了《三十年》“一些作品分析比较有自己的特色”、“作者们掌握新文学史的独特认识”这一集体合著成果所持有的鲜明学术个性[3](P240-249),并不因为集体编写而丧失著作本身的立场。这种肯定实质上是对钱理群等学者试图打破政治权利话语的束缚,拓宽集体编写文学史格局所做的努力的赞扬。黄老理性地指出,个人编书有其优越性,但也会因个人学识和理论的局限难免出现缺陷和不足。

三、个人文学史与集体文学史的风格之辨

《三十年》和《发展史》都是以时间为线索来建构的文学史著作,但是它们不同的叙述风格却深深地打上了集体编写和个人编写的烙印。

文学文本是文学史研究的中心。《发展史》和《三十年》都在努力“重写文学史”,走一条兼顾审美和史料的编写道路。从《发展史》中黄修己极富个性化的语言中可以看出个人编写文学史的特点。黄老所采用的叙述语言——“由于封建社会延续了两千余年,在历史的河床上,也淤积了层层叠叠的封建思想的污泥,民族的航船几乎搁浅”,极富诗意,凸显了整体书的语言风格。相比之下,《三十年》虽然不乏极富激情的语言,但由于是集体编写,其整体风格就不够鲜明。

《发展史》和《三十年》同样重视历史的逻辑性。由于黄修己意识到是自己一个人在编写文学史,他的逻辑用语就显得柔软而有弹性,仿佛是在与读者闲谈。如“在这样的背景下,文学革命中所要建立的新文学,便是‘人的文学’”。“但是,当时发动思想革命的先驱者们,并没有看轻政治革命的重要性。”[2](P7)同样是对历史事件的讲述,黄老能够在娓娓叙述中表现出历史本身的逻辑性,拉近读者与历史的距离,而《三十年》则显得与读者相隔一张纸。

朱德发在比较《三十年》和《发展史》对“新月派和无产阶级文学论争”的不同书写风格时指出:“相比较而言,黄修己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则以辩证的态度分析了20世纪30年代文学界这场人性论与阶级论之争,既有学理上的深度又有判断的分寸,其见解较为中肯,表现出一种求真务实的治史精神。”[4](P50)这段评论说明了个人写史的优点:较少受体制的约束,在相对自由的话语实践中表现个人的观点,刻意追求客观、平静的描述方法和语言风格,又有明显的是非观和倾向性。

在集体编写文学史时,编写者尽量抹平个性,力求整个书写过程的稳妥,这就容易造成风格无法统一、文学史书写没有个性的弊端。然而,集体编写也具有集中力量做大做强的优势,它可以避免过于偏狭、偏激的观点,同时还可以使整个文学史的书写显得客观、冷静。“任何一种形态的有特色的文学史著都是文学史料、文学史观以及与内容相适应的叙述方式的统一。”[5](P229)黄修己的《发展史》是寓饱含激情的评论于叙述之中的个人文学史的代表,《三十年》则是在尽量保持书写的稳妥之中追求独特个性的集体文学史的典范。

四、个人编写文学史的价值和启示

吴福辉1984年发表的《提倡个人编写文学史》一文再次吹响了个人文学史编写的号角。他指出:“集体编写文学史对错综的文学现象理解的简单化,也就不能科学地揭示文学历史发展的全貌和流变。”“个人著述有利于学术上的争鸣、竞赛。”[6](P45-46)这些说法对于新时期个人文学史编写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黄修己也曾坦言,吴福辉的这个提法坚定了自己编写文学史的信心。

董乃斌认为:“集体著述的文学史经过多道工序的打磨,往往可以做到比较稳妥准确,也可有部分的鲜明,但往往失去个性……难免带来全书文风不够统一之弊,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个人著述。”[7](P384)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个人编写文学史的独特优越性。

个人写史和集体写史是文学史编写健康发展的不可或缺的两翼。完全集体编史容易导致千人一面,不利于文学史的发展;但是,完全强调个人编写也会导致众声喧哗后的莫衷一是,同样无法促进文学史编纂工作的顺利开展。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编写总是在个人编写和集体编写之间不断地循环、发展。胡适的《最近五十年中国之文学》、王哲甫《中国新文学运动史》拉开了现代文学史个人编写的序幕。20世纪50至70年代唐弢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充分发挥了集体编写文学史的优势。之后出现的个人有意识地突破集体编写束缚的黄修己的《发展史》,在个人文学史的编写中树立了典范作用。近年来,大学的教学体制和出版市场的杠杆作用使得集体编写和个人编写同时存在。可以说,集体编写和个人编写同时并存、此消彼长既符合文学史自身的编写规律,也符合史学编纂的规律。

古往今来,个人文学史往往离不开集体文学史的前车之鉴,集体文学史也在吸收个人文学史的独特性中不断完善和成熟。文学史的编写需要在个人文学史与集体文学史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的支点。黄修己的《发展史》和钱理群等人合著的《三十年》是在个人文学史和集体文学史编写过程中不断尝试和创新的典范。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编写只有融合个人写史和集体写史的优势,才能走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1]温儒敏,李先宪,等.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概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黄修己.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8.

[3]黄修己.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4]朱德发.现代文学史书写的理论探索[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0.

[5]佴荣本.文学史理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

[6]吴福辉.提倡个人编写文学史[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4,(1).

[7]董乃斌.文学史学原理研究[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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