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族语言学发展史的奠基作——《中国民族语言学基础教程》述评

2013-08-15 00:45贾洪伟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语言学少数民族民族

贾洪伟

(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1)

一、引言

自马可波罗来华,西方各界对中国语言文化的兴趣逐渐浓厚。自19 世纪西方传教士来华传教,带回有关中国语言文字的材料,引发了西方学者探索中国语言文字的热情,其中意大利、西班牙、法国、德国等国学者卫匡国、瓦罗、马若瑟、傅尔蒙、雷慕莎、巴耶尔、洪堡特、莱布尼茨、甲柏连孜[]的研究成果值得关注。在上述学者的研究中,有的着眼于当时的“官话”,有的侧重古典文献语言,有的集中讨论方言(如粤方言),还有人讨论汉语的类型,但关注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的学者和相关研究成果不多。有些学者做过零星探索,但西方学界关注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相对晚于他们对中国之外少数民族语言的研究。就普通语言学研究的价值而言,中国语言学的价值在于不能忽略各少数民族语言的探索,因为中国各少数民族语言蕴藏着丰富的语言现象和表义手段,是中国语言学研究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中国学界真正关注中国少数民族语言,始于1920 ~1930年代相关学者的著述。1924年至1925年,刘策奇在《歌谣月刊》(54 期、81 期)分别发表《壮语的我见》和《广西壮语概论》。1928年,颜复礼同商承祖分三次调查广西凌云县北部村寨,于1929年发表《广西凌云瑶人调查报告》(《中央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专刊》第2 号)。同年,丁文江发表广西壮语的调查材料--《广西壮语研究》(《科学》,第14 卷第1 期)。1930年,赵元任和李方桂率先采用现代语言学方法调查瑶族语言,分别发表《广西瑶歌记音》(史语所单刊甲种之一)和《广西凌云瑶语》(《史语所集刊》,1 本4 分)。1935年,李方桂到广西调查龙州、武鸣、迁江等地壮语,后又调查贵州的侗、水、莫等语言。1940年,马学良随李方桂赴云南路南县圭山调查撒尼彝语,撰写毕业论文《撒尼彝语研究》,该文于1951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单行本。1942年,罗常培调查云南大理独龙族学生,于昆明油印《贡山俅语初探》,后用英文以《贡山独龙语初探》为名,发表于《哈佛学报·亚洲研究》(1945年第8 卷)。同年,邢公畹在李方桂和罗常培的影响下,调查贵州惠水县远羊寨的布依语,发表《远羊寨仲歌记音》(南开大学文学院边疆人文研究室《语言人类学专刊》乙集第1 种,1942年昆明油印)。1943年,傅懋勣发表《汶川萝卜寨羌语音系》一文,率先探讨羌语的音系问题。而后,王力将1939年秋至1940年夏在河内的“汉越语”调查报告,以《汉越语研究》为名发表于《岭南学报》(1948年9 卷1 期)等。[1]赵元任、李方桂、王力、傅懋勣、马学良等人的前期成果为全国语言普查奠定了基础,从而中国民族语言学进入了全新的建设阶段,最终成立了中国少数民族语言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数量多,分布广,类型丰富,且因分布地域不同,具有不同的语音和形态特征,目前仍处于调查、描写、研究的初级阶段。虽然中国少数民族语言学已建立了自己的学科,已经步入学科化时代,但仍缺乏系统的教学材料,尚不够系统化,仍局限于调查、描写的摸索时期。

王远新教授新近出版的《中国民族语言学基础教程》(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2),弥补了中国少数民族语言学学科化教学缺乏相应材料的缺憾。该书系统而全面地呈现了中国民族语言学从千年前的摸索到自觉创新,从学科建立到独立发展的整体面貌,阐述了中国各民族语的基本状态、所属类别、研究状况等,可谓中国民族语言学发展史中的一部奠基作。

二、内容与特色

《中国民族语言学基础教程》系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通识教程”的系列教材之一,是王远新教授依据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出版的《中国民族语言学史》(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3)修订而成的通识读本,[2]适用于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硕博研究生教学和科研,同时也适用于对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感兴趣的读者阅读和使用。针对该书首版,作者的博士生导师、我国著名语言学家马学良(1992)认为,该书“不仅填补了语言学史的千古空白,而且系统总结了民族语言研究几千年的发展历程,客观全面地论述了我国境内五大语系的研究成果,为民族语言科学的发展,对丰富普通语言学的内容都是极有益的。”[1]可见,马先生对该书的评价相当高,可以说代表了当时国内语言学界对该书的评价和认同。李玉平(2008)认为,该书是“我国第一部少数民族语言学史的著作,为民族语言科学的发展做出了极大贡献”。[2]郝时远(2009)认为,王远新《中国民族语言学史》(1993)系“学术界所重视并与文化人类学等学科相交融,推出一系列具有专题通史性质著作”中的一部。[]这些评述较为公允地评价了该书的学术价值、性质以及学科史意义。

在修订过程中,《中国民族语言学基础教程》尽量保持《中国民族语言学史》的原貌,只是做了文字改动,未增添新内容。此外,书中所涉各类数据、行政规划、地名等,均以当时为准,且各章之后的“主要参考文献”亦按原体例编排。因作为“通识教程”,该书每章增加“练习和思考题”,书末附录了“课外阅读文献”。[]该书由作者前言、马学良先生序言、绪论、正文十章、结语及原版后记构成。就内容而言,该书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为绪论,阐述中国民族语言学在中国语言学中的地位及其历史分期;第二部分为正文第一、二两章,阐述古代和近代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历史发展以及汉藏比较语言学研究的状况;第三部分为正文第三章至第十章,阐述了藏缅语族、壮侗语族、苗瑶语族、突厥语族、蒙古语族、满—通古斯语族、南岛南亚印欧语系、系属未定语言的研究;第四部分为该书的结语,总结了中国民族语言学的总体特点及其发展趋势。马学良先生在原版序言中指出,该书的内容“上起先秦,下迄当代,蔚为大观”,其主要特色是“以现有的材料为基础,总结前人研究的成果,从纷繁的成果中理出条理,以专题史为主、编年史为辅的写法,采用详今略古的撰写原则,对中国民族语言研究的历史做全面系统的总结”。[]在绪论部分,作者概括了中国语言研究的现状,即中国语言研究大致有三方面的力量:一方面是从事理论语言学研究的;一方面是从事汉语研究的;另一方面是从事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三个方面呈现出“三足鼎立”的状态。理论语言学研究主要是引进西方普通语言学理论和方法,将其本土化,为汉语研究和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提供理论和方法论支撑;汉语研究凭借西方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研究汉语的音、形、义,以便为理论语言学的研究提供具体语言素材,进而将所得结果应用于相关领域,如教学、计算语言学、机器翻译、人工智能等;少数民族语言学则借用现代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调查、描写和研究中国境内少数民族语言的文字、语音、语法、语言态度、语言规划等,继而为理论语言学提供可资借鉴的研究资料。可见,理论语言学、汉语研究和少数民族语言研究三者之间,相互借鉴,相互支撑,取长补短。依据中国语言研究的状况,作者指出,中国民族语言学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如语言史和民族史的相互印证、从语言研究民族的来源与迁徙、从语言特点研究古代历史文化特点、从语言中的地名研究民族历史文化、用语言材料研究古代亲属称谓及其制度的特点、用语言材料考证宗教问题等。[1]依据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历史发展,作者将中国民族语言学史分为古代与近代(周秦至19 世纪20 ~30年代)和现代时期(19 世纪20 ~30年代迄今),扼要叙述了各期的特点与特征。此外,作者还提出了该书写作的基本任务:(1)全面总结中国民族语言学主要领域的研究成果;(2)客观介绍中国民族语言学史上的重大事件;(3)客观评价中国民族语言学史上的重要人物及重要论著;(4)概述中国民族语言学发展特点和趋势。[2]

作者认为,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的研究发轫于周秦时代,引用了周秦两汉的典籍:《礼记·曲礼下》、《风俗通义·序》、《方言》[3]等记录的史实,证明了这一观点。继而,作者阐述了唐、宋、元、明、清各个时期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状况与发展,总结了中国古代和近代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特点。在宏观阐述部分,作者考察了中国汉藏比较语言学在中国的发展,述及汉藏比较语言学的主要成果及其发现,归纳了汉藏比较语言学研究中的几个问题。在具体语族考察部分,作者先阐述语言调查与描写,再深入到语言结构的专题研究,然后界定其系属分类,其中有关突厥语族部分还谈及语言影响与语言关系、古代碑铭文研究、《突厥语词典》研究、台湾的突厥语研究;在蒙古语族部分还涉及到了中世纪蒙古语的研究。这样的布局体现了从宏观到微观个案研究的史学科研思路,更说明了科学研究以材料为开展科研和理论基础的精神。在语系研究部分,作者以台湾和大陆为着眼点,分别阐述南岛语系的语言研究的历史发展,再以语群为切入点,叙述该语系研究取得的科研成果;以语言调查与描写、语言结构研究(含语音、语法和词汇)、系属及语言分类为脉络,概述南亚语系诸语研究的历史状况;最后以一页半篇幅扼要概述印欧语系的科研成就。在系属未定语言研究部分,作者以历史分期、语言调查与描写、语言结构研究(含语法、词汇和语音)、语言史及汉字词研究、语言比较与语言对比为脉络,叙述朝鲜语研究的历史发展;以三页篇幅阐述京语研究的历史发展、语言调查、专题研究成果。在结语部分,作者将中国民族语言学的特点总结为:(1)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发端虽早,真正取得全面进展却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2)南方和北方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既有共同点(即浓厚的人文特点)又有研究领域和研究方法上的差异,即南方偏重语音,北方侧重语法;南方重口语的调查和分析,北方重书面语的考证研究;南方受汉语及描写语言学研究方法影响较大,北方受苏联语言研究影响较多。(3)新中国建立后,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旨在为民族工作服务。[1]基于全面的考察和分析后,作者指出中国民族语言学具有如下发展趋势:描写语言学理论与方法的探讨、历史比较研究和跨学科研究。

上述可见,该书先叙述历史发展,再展开六个语族、一个语系与未定系属语言的具体阐述,然后综述中国民族语言学特点及其远景预测。这一模式可归纳为:宏观--微观--宏观,有益于读者从整体了解中国语言学的状况,具体学习和掌握各语族和语系的细节,最终回归中国民族语言学特点及其远景的总体把握,较为符合人类认知从宏观到微观,再上升到宏观的这一总体规律。

三、述评

该书是国内出版的第一部中国民族语言学基础教程,具有强化中国民族语言学教学的作用,同时也具有推动中国民族语言学建设的意义。该书概括了中国历代少数民族语言研究学者的学术精华,体现了作者多年醉心于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劳作精神。从学科史角度讲,该书系统地梳理了中国民族语言学的发展脉络,总结了中国民族语言学的特点,预示了其未来走向,是中国少数民族语言学界不可多得的一部力作,同时该书也是国内语言学界少有的一部理论著作。

纵览全书,我们认为,该书具有如下几大优点:(1)学风严谨,语言精练,文字简洁,思路清晰,详实而系统地阐述了中国民族语言学发展的历程及其特点;(2)重视宏观与微观的结合,遵循了人类的认知规律,以宏观-微观-宏观的模式,呈现了中国民族语言学的发展脉络;(3)依托史实的梳理,指出当前中国民族语言学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体现了史论结合的精神,凸显了“以史为鉴”的作用;(4)全面系统地阐述了系属未定语言的研究状况,其中朝鲜语研究是林祝敔(1943)以来最为详实而系统的历史总结,而京语部分也是国内同类著作中鲜有涉及的;(5)首次归纳了中国语言学“三足鼎立”的发展态势。

与此同时,该书也存在一点瑕疵。由于该书系修订再版,没有包含近年来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发展状况,如语言生态变化、语言态度、边境语言安全等。在微观阐述部分,因材料有限以及研究本身的迟缓,有关京语方面的阐述,篇幅略显不足。因印欧语研究较少或材料有限,篇幅相对较少。另外,有关朝鲜语结构研究部分,以语法、词汇和语音为序,与前文语言结构研究部分的语音、语法和词汇顺序不太一致,希望再版时能加以调整。

四、余论

如作者所言,中国民族语言学,即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旨在为国家民族工作服务,其发展潜力是显而易见的,其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的。因此,中国民族语言学大有可为。中国民族语言学与社会学、民族学、语言学本体研究、历史学、文献学、宗教学等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结合研究的结果可为解决许多专门研究提供参考,因而也构成了解决许多历史问题的路径。就当前而言,中国民族语言学界开展的语言使用调查、语言态度调查、语言生态环境调查、文字规范与制定、语言文化安全调查等,均是关乎国家与民族的和谐发展、繁荣与富强的大事。同时,语言文化安全调查则关乎国家语言文字主权、民族语言文字使用自主权等重大问题。因而,中国民族语言学是值得重视,也是应该引起重视的。

注释:

①上述各国学者的研究情况,可参见董方峰(2009)。

②参见王远新(2012)各章节有关新中国建立前的部分。

③参见王远新(2012)前言。

④参见马学良先生为《中国民族语言学史》(1993)写作的“序言”(1992),亦见《中国民族语言学基础教程》(2012)。

⑤李玉平.20 世纪以来的中国古代语言学史研究概观[A].北京大学与天津师范大学主办“2007年学术论坛”论文集[C],2008.

⑥郝时远.中国地方史、区域史、民族史研究[EB/OL].国学网-中国经济史论坛,2009-07-28,http://eco.guoxue.com/article.php/20513,2012-12-31.

⑦参见王远新(2012)前言。

⑧参见王远新,2012:1.

⑨参见王远新,2012:6.

⑩王远新,2012:7.

[1]董方峰. 十九世纪英美传教士的汉语语法研究[D].北京外国语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

[2]贾洪伟.田野调查与语言研究考察——兼述《语言田野调查实录》[J].语言与翻译,2012(3):10 ~16.

[3]马学良.中国民族语言学史序[A].王远新.中国民族语言学史[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2.

[4]王远新.中国民族语言学史[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3.

[5]王远新.中国民族语言学基础教程[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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