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同光体闽派诗人在闽诗学交游活动

2013-10-26 11:47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1期
关键词:交游诗话诗社

朱 丹

(福建师范大学人民武装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同光体”诗派是近代盛行的一个诗歌流派。其中以闽派发展最为繁盛,人数最多、影响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究其原因,诗学交游活动可谓促使其诗论蔚然成风,诗作卷帙浩繁,所属诗家自成风格的最重要因素。闽派领袖陈衍《石遗室诗话》中记录了诗学交游活动的盛况,更不乏对闽派诗人诗作的精确点评。这种频繁的诗学交游活动,对诗人自身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们不仅共同受到了“不专宗盛唐”,“学人之诗和诗人之诗合一”等同光体闽派宗宋诗歌理论的影响,而且在交相唱和与指导中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诗歌风格,更成为福建文学发展的一笔宝贵财富。

一、“浑然天成”的师承与亲缘关系

陈衍《闽诗录·序》中有言:“文教之兴,吾闽最晚,到唐始有诗人,唐末五代中原诗人时有流寓入闽者,诗教渐昌”,“根源于唐,振叶于宋,浸润于《沧浪诗话》,有明一代,诗家辈出。”[1]闽学发展虽略为迟缓,但至清代,却已呈现厚积薄发的态势,加之书院文化的发展、“诗钟文化”的兴盛,福建省特别是省会福州,出现了许多文化与儒学世家,如林则徐家族、沈葆桢家族、陈宝琛家族等。这些家族几乎都办有私塾,或招当地名士来家中教学,或引家族子弟前来就学,尤令人关注的是,他们在文化与婚姻上也通常采取“强强联合”、相互渗透的方式,因而形成了亲密而特殊的师承与亲缘关系。以林氏家族为例:

图1 林氏父子姻亲与师承关系略图

如上图所示,陈书、陈衍、沈瑜庆、沈鹊应、林旭、李宣龚、何振岱、陈宝琛等同光体闽派诗人的名字都出现在这种带有亲缘关系的家族性群体里。而这种亲缘关系,既包括世交或姻亲关系,又包括师承关系。以陈衍、陈书兄弟与沈氏家族关系论,陈衍与沈瑜庆结识已久且互为姻亲,同时又与沈氏家族子弟有亲密师徒关系。据陈衍《石遗室诗话》载:“余识涛园时方总角,行坐诵吴梅村诗、庾子山《哀江南赋》。忽忽四十年,其子女皆受业于余,重以姻娅,曾出资为余刊《元诗纪事》。”[2]另据《闽侯县志·沈瑜庆》:“丙申,榷商皖岸及正阳关,与同里陈县令书,女夫林京卿日课一诗,不数月成正阳集一巨册后并为涛园集。”[3]沈瑜庆客居淮北四、五年间师从陈书(陈衍伯兄),并在其直接指导下进行诗歌创作,其女儿沈鹊应、女婿林旭也随从受业于陈书,成就了一家三人师出同门的佳话。

诸如此类关系,在陈衍与陈宝琛家族、沈瑜庆与陈宝琛家族、李宣龚与郑孝胥家族等其它几大家族中也体现明显,并存在丰富的史料证明。如末代帝师陈宝琛悠游林下二十多年间,与陈书、陈衍兄弟二人的情谊,在陈书的《木庵居士诗》、陈衍的《石遗室诗话》中展露无遗:“弢庵有作必就商于先伯兄木庵先生”;“每与木庵剪烛论诗,夜深不倦”[4];陈书系沈瑜庆及其女沈鹊应、女婿林旭之师,沈鹊应又拜陈衍为师,且鹊应与陈衍还有甥舅关系(另,何振岱为鹊应表姐夫,何与瑜庆、陈衍三人既有姻亲关系又有朋友之谊);郑孝胥与李宗言、李宗炜兄弟为诗友关系,又授业李宗炜之子李宣龚;陈宝琛与刘步溪为诗友,又为姻亲关系(刘乃陈妹夫);陈海瀛之子陈琴趣,师从何振岱,又为李宣龚之婿。在或师或友、或亲或邻的关系下,这些同光体闽派诗人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文化群体,相互结交酬唱,影响至深,成为推进福建特色文化形成的强大动力。

二、“诗钟——诗社文化”的承继

所谓“诗钟”,乃福州诗人所创,是指一种限时吟诗的文字游戏,限一炷香的时间吟成一联或多联,香尽鸣钟。陈宝琛曾提及“诗钟”掌故:“吾乡先辈每燕集,拈题为绝句,推二人甲乙之,集其稿为《击钵吟》,其嵌二字成一联,则目为‘折枝’,即世称‘诗钟’者,盖亦滥觞于百年中。”[5]

诗钟文化的繁荣,促使福州成为闻名的“诗钟国”,也直接推动了福州诗社的发展。以陈衍、陈宝琛等人为代表的同光体闽派诗人先后建立了“福州支社”、“说诗社”、“讬社”、“秋社”、“寿香诗社”、“志社”等组织,每每以聚会、结社、赋诗作为交游活动的重要方式,商榷古今,觞咏唱和,切磋诗艺。

(一)福州支社

《石遗室诗话》卷二十九有云:“支社者,子穆与林畏庐、李畲曾诸人所结吟社,余亦偶与。”[6]光绪年间(1882年),李宗言、李宗祎兄弟等倡议成立了诗社——福州支社,共有成员19人,陈衍、林纾、郑孝胥、沈瑜庆、黄子穆等赫然其中,时人常聚于李家双辛夷楼的光禄吟台,“七字耽吟”、唱和作诗。诗社历时十年之久,诗稿亦结集为《福州支社诗拾》,最后刊印发行。李宣龚曾对支社活动有详实记录:“逾年,闽有文酒之会,曰‘支社’。黄子穆、周辛仲、林怡庵、黄欣园、林畏庐、高愧室、卓巴图、方雨亭、陈石遗诸长者实号召之。月三四集,集必吾家之双辛夷楼。先世父、先君子皆与唱和为乐。”[7]该段文字真实再现了以陈衍、郑孝胥等人为首的文酒会之热闹场景,同时也表明这样的聚会在闽派后继者李宣龚的眼里已为常事,而李之所以成为同光体闽派的殿军,与其从小在这种吟咏唱和的环境中长大、更因此结交众多诗友和前辈的重要经历脱不开关系。

(二)说诗社

《石遗室诗话》卷二十九有云:“说诗社人多有园,离孙沈冠生有涛园,女夫吴铁庵(铎)有吴园。自是林谦宣(葆忻)营息园,江伯修(古怀)营双荔园,马感(光桢)营及园,各有胜处。”[6]1920年,众人推以陈衍为首,成立了以同光体闽派诗人为主的福州说诗社,诗社活动地点多在上述成员的私宅或家居园林里,如陈衍的三官堂匹园、沈家涛园、林家息园等,“时常有集,集必有诗。每岁农历八月,陈衍必招门人饮。”至此闽派诗学更成气候。该社活动更是延续二十八年之久,由二十余人增至四十八人。同光体闽派诗人的诗学主张与理论得以进一步传播,并对当下福州诗坛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石遗室诗话》卷三十则专章记载了福州说诗社的大量交游唱和活动。说诗社成员由陈衍及其众弟子组成,除私家园林外,福州周边皆成为他们交游唱和的见证地,如首篇:“桑溪为近郊最佳处,余数游无诗,只有一记,即同说诗社十数子往游所作。诸子诗佳者颇多,西园一律云:‘一冬失计掩柴荆,如此溪光不出城。平野无花霜叶艳,远山有雨湿云横。稍添亭榭真堪画,便买田园欲退耕。尽兴晚归还纵酒,潺湲犹带耳边声。’……友渔七言古句云:‘两山屈曲夹溪流,溪流如肠石如齿。剜苔剔藓见题字,文人好事石为纸。’干宝云:‘未知溪流处,先听溪流声。山回忽见溪,奔湍何澴瀯。溪石列嵯峨,汹涌如吐琼。褰裳俯溪流,眺咏适我情。’”[8]诗人之间的相互唱和之作更是比比皆是,亦有诗为证:“《题栖隐村图》诗,同社皆作,干宝作极为自然,云:‘画中风景吾能说,一度幽探老不忘。最好桥边添酒肺,未应山腹失僧房。急流投涧雷声大,怪树孥云鬼臂长。有屋数间田十亩,此乡不隐隐何乡?’句如《特观》云:‘溪鱼味美赢封舴,山芋年丰异采薇。’梁芬敏(禹瓒)云:‘君家栖隐村,隐者在何许?惟其人不传,有之乃千古。’芬敏近长斋皈佛,并诗亦不为矣。伯修云:‘君看天下山水奇,终须诗人几首诗。’”[8]陈衍亦有《说诗社诗录序》记载诗社的活动。

(三)“讬社”、“秋社”等其它诗社组织

同光体闽派诗人俨然扛起了清末福州诗坛大鼎,活跃于清光绪宣统年间的福州托社,社员九十余人,历时多年,集句甚多;1913年由陈衍、王允皙发起的福州秋社,声名显著;1935年,以何振岱女弟子十人为主成立的寿香诗社等,闽派诗人多有参加。而这些聚会结社所辑的诗集已然成为诗人诗学交游最重要的篇章,并为闽派形成共同诗歌审美理想奠定了重要基础。

三、自成一派的诗学倾向

清代同光体诗派自受关注以来,评价褒贬不一。后又被分为闽、浙、赣三派,且闽派又属其中最大一支,以地缘亲近、血缘亲密、创作集中、风格相似等特点独领风骚。

陈衍作为闽派开派者,素来提倡“作诗尚是自家意思,自家言说”,其代表作《石遗室诗话》更是极擅长于对闽派诗人进行评价并点明特色,如其在卷二十九提及叶长青、龚乾义时曾言明,“余初至厦门大学,可与言诗者惟叶生俊生(长青)、龚生达清。旋届重阳,同往南普陀登高。俊生先有一律云:‘微霜昨夜点江滨,岁序推迁感又新。佳节他乡回溯处,(石师言壮岁后重阳多作客。)哀时词客苦吟身。登台杜老犹能健,卖赋相如未算贫。(近售稿得数十金。)独有家山增怅望,白云非复旧思亲。(时方丁先大母忧。)’余次韵和之云:‘横舍高楼壮海滨,重阳风日足清新。数峰排合如相识,册载登台尚此身。案有和诗殊不寂,瓶余浊酒未为贫。两生青眼高歌望,昕夕过从倍觉亲。’达深亦次韵云:‘追随杖履鹭江滨,陟彼南山景物新。下望楼船愁老眼,行看瓦砾见金身。(谓普陀寺)逢辰酒盏胸浇块,累世师门学体贫。风日清嘉良可念,珠玑咳唾复相亲。’‘贫’韵最雅切。惕庵数昆季,皆受业於余伯兄,惕庵又将以伊川待余也。”[6]这种交待唱和作诗始末并予以点评的方式,又如陈衍言龚乾义诗“戛戛独创,不肯一语犹人”、叶长青诗“绝去俗尘,惟过求生涩”等用语,都为后人研究闽派诗人诗作、诗风提供了很好依据。

再以沈鹊应、王真等闽籍闺秀诗人为例。她们在闽派诗人中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为家族姻亲关系下的直接受益者,并因此得以崭露头角。“福建旧体诗词的创作经久不衰,保持很好的传统,与陈书、陈衍、何振岱等闽派诗人的私家传授及其产生的影响密不可分。”[9]陈衍亦曾云“余向不欲收女生,前后不过两三人,率系亲串。”闽籍闺秀诗人,例如萧道管、李蓉仙、陈仲容、郑岚屏、何曦、沈鹊应、沈次碗、龚令蕙都与闽派诗人有着切实的亲缘关系。而王真、王闲、刘衡、薛念娟、叶可羲、洪璞等何振岱的女弟子也多是出自名门世家,她们在深厚的家学底蕴熏陶下,打下了良好的诗学基础,加之时能参与父辈们的诗学交游活动,与闽派联系甚密。再者这些闽籍闺秀诗人自身也常常组成小团体,相互唱和交游,更进一步扩大了同光体闽派的影响力。如沈鹊应的《季兰三妹》:“夜阑雨帘纤,谈笑聚灯下。中有两同学,退之与东野。坐忘饥作祟,写意治杯斝。时将届残腊,事幽如夏长。长淮近僻陋,论诗亲风雅。父师知我意,故谴结同社。深惭逊君才,期许逮来者。读诗不能诗,粗才如我寡。读书效折节,岂以绍箕治。况怀千里志,安得出病马。先生昔传授,师说通不舍。枯肠久已涩,诗成面如赭,强韵和前贤,考击奈钟哑。”[10]

该诗主要讲述沈鹊应与堂妹沈次碗(字季兰)在雨夜苦读的场景。前八句反映二女均喜好韩孟之诗,这一渊源显然来自于陈书、陈衍的“三元说”;之后四句,则交待二人一起参加陈书、沈瑜庆等父辈的结社活动及亲近之情。最后更表明自己向前贤学诗的远大志向。由诗中可见,诗人不仅在诗歌创作上受到了同光体闽派的影响,人生观也彰显一致。由此而观之,这些闽籍闺秀诗人的诗歌创作及风格形成,与其时能参与同光体闽派的诗学交游活动莫不有着重要的关联。

综上所述,诗学交游活动不仅对同光体闽派诗人的诗歌创作产生重要影响,并对同光体诗歌理论的进一步形成、发展、传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1]徐超颖.《石遗室诗话》论同光体闽派[D].福建师范大学,2011.

[2]陈衍.石遗室诗话[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

[3]刘必寿.闽侯县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1.

[4]钱仲联.陈衍诗论合集:上[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

[5]陈宝琛.沧趣楼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6]陈衍.石遗室诗话:卷二十九[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

[7]李宣龚.碧棲诗词:序[M].民国二十三年甲戌铅印本.

[8]陈衍.石遗室诗话卷三十[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

[9]刘建萍.论同光体闽派对闽中闺秀诗人的影响[J].贵州社会科学报,2005(3).

[10]张帆,刘建萍.同光体闽派诗歌评析[M].福州:海潮摄影艺术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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