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泰与黄庭坚、徐禧等交游考
——魏泰交游及佚诗考之一

2013-10-30 06:15汤江浩
华中学术 2013年1期
关键词:元丰次韵黄庭坚

汤江浩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魏泰与黄庭坚、徐禧等交游考
——魏泰交游及佚诗考之一

汤江浩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本文为《魏泰交游及佚诗考》系列论文之一篇。主要探讨了北宋诗人、名士魏泰与黄庭坚、徐禧交游、唱酬活动。本文认为《潘子真诗话》对魏泰的评价直接受到了黄庭坚的影响;黄庭坚与魏泰的酬唱诗作具有丰富的文献意义;才气与性情的相近,令徐禧与魏泰相交相惜;而政治环境的变化,又令徐禧与魏泰相去渐远;魏泰论黄诗尖刻寡恩,既因诗学观念异趣,也是名士习气使然。

魏泰 黄庭坚 徐禧 交游

魏泰为北宋时期具有较大影响的诗人、名士。据《宋史·艺文志》载,魏泰有《襄阳题咏》二卷、《隐居诗话》一卷、《东轩笔录》十五卷、《续东轩杂录》一卷、《订误集》二卷、《书可记》一卷[1]。又据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十九载,魏泰另有《临汉隐居集》二十卷[2],马端临《文献通考》卷238亦载此集。今魏泰著作仅存《东轩笔录》十五卷、《临汉隐居诗话》一卷;《全宋诗》仅辑录其诗8首、联句1首、残句4首[3];《全宋文》仅辑录其文3篇[4]。可知魏泰诗文作品大多散佚,今所见者不过零篇残句,实不足已窥见其创作实绩。

今拟从考察魏泰与黄庭坚、徐禧等交游情况入手,对其诗歌唱酬活动、文学影响及佚诗试作考辨。

一、从潘子真及其诗话说起

目前所见较早记述魏泰与徐禧、黄庭坚交游关系的著作,当推《潘子真诗话》。故我们先从潘子真说起。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二引《潘子真诗话》有云:“道辅少与徐忠愍及山谷老人友善。博极群书,尤能谈朝野可喜事,亹亹终日。作诗自成一家,有集二十卷。号汉上丈人。其间有‘博山烧沉水,烟烬气不灭。日暮白门前,杨花散成雪’。不减江左诸人语。”[5]《山谷外集诗注》卷十一《和答魏道辅寄怀十首》史容注亦摘引《潘子真诗话》此条[6]。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于《临汉隐居集》条称魏泰:“幼爽迈,能属文,尝从徐禧。”[7]晁氏所叙魏泰与徐禧的交游,很可能也是依据《潘子真诗话》而立言。

《潘子真诗话》久佚,今有郭绍虞辑本,尚得37条。据郭绍虞《宋诗话考》,《潘子真诗话》的作者为潘淳,字子真,江西新建人,潘兴嗣之孙;曾因曾巩、黄履等荐于朝,补授建昌县尉,后被视为陈瓘亲党而夺官。子真少颖异好学,尝师事黄庭坚;尤工诗,李之仪《姑溪居士后集·赠子真诗》曾称之“文章明镜现诸相,句律蛰户惊春雷”[8]。可知潘子真生活的年代与魏泰相近,他既是黄庭坚的门生,又是江西人,故所载魏泰与徐禧、黄庭坚早年曾有良好的交往关系,当为可信。

由《苕溪渔隐丛话前集》所引此条《潘子真诗话》,可以看出潘子真对魏泰的学问与诗歌成就赞许有加,显然不同于那些对魏泰持批评与不屑态度者。从其称魏泰“尤能谈朝野可喜事,亹亹终日”,颇有亲炙之感,或曾得识魏泰。又称“有集二十卷”,并摘其诗,亦当亲见魏泰集;所载魏泰集卷数正与《郡斋读书志》所载相合。今存宋元文献载录魏泰有《临汉隐居集》二十卷者,不过《郡斋读书志》与《文献通考》两种,而学者一般认为后者多过录前者,故此条诗话对确认魏泰曾有《临汉隐居集》二十卷传世,尤为重要。由上分析可知,此条诗话虽文字简短,但包含的信息量十分丰富。潘子真对魏泰的好评无疑与黄庭坚有关。

二、黄庭坚与魏泰之唱酬诗作考论

黄庭坚与魏泰尝有密切交游唱酬,在黄庭坚诗文集中尚保存不少与魏泰唱酬的作品。《山谷外集》卷十一载有《次韵道辅双岭见寄三叠》、《次韵章禹直魏道辅赠答之诗》、《次韵道辅旅怀见寄》、《和答魏道辅寄怀十首》,共四题十五首诗。南宋黄子耕《山谷先生年谱》系此十五篇于元祐八年(1093年)。南宋史容注《山谷外集》,不同意黄子耕之说,故特于《次韵道辅双岭见寄三叠》题下注云:“和答魏道辅等凡四诗,今考三诗皆言徐德占,而永乐之祸,乃元丰五年九月,今置之五年,庶与诗合。”[9]所云“四诗”即上述四题十五首。郑永晓《黄庭坚年谱新编》对黄庭坚与魏泰唱和诗有详细考订,亦赞同史容之说,定为元丰五年(1082年)作[10]。我们据此推定,魏泰与黄庭坚的唱酬交往活动主要集中于元丰五、六年间。

黄庭坚与魏泰唱酬的这组作品,实乃精心之作,艺术成就颇高,黄庭坚本人也十分看重。史容于《次韵章禹直魏道辅赠答之诗》题下注摘引山谷《与章禹直手简》云:“‘昨与德素天倪,会语县庭,殊思与公同之。’又云:‘与道辅唱酬诗已送道辅,闻道辅昨已宿双岭,少间录呈。’”此简不见黄庭坚集,《全宋文》乃据黄子耕《山谷先生年谱》所载辑入黄庭坚文,题作《与章禹直书》,文字略详[11]。可见黄庭坚酬和魏泰之作,态度十分慎重;全部酬和完成后,特誊抄一份赠与魏泰,并向朋友章禹直介绍这组作品,且许诺待有闲暇即抄录一份呈上。又黄庭坚《跋所写答小邢止字韵诗并和晁张八诗与徐师川》文云:“往时曾写二十许篇《与魏道辅和答诗》赠德延,不审尝见之否?或不曾见,续当录云。”[12]徐俯,字师川,徐禧之子,亦从黄庭坚学诗。由此跋文可知,黄庭坚还曾书写这组《与魏泰酬和诗》赠给德延,并又向徐俯介绍这组诗作,又许诺若徐俯不曾见此组诗作,当为其录写相赠。黄庭坚将自己这组篇目不少的诗作,前后反复书写以赠亲友,正说明黄庭坚本人对这组诗是十分看重的。

此外,据上引跋文,可知黄庭坚酬和魏泰诗当有二十余篇,今仅存十五首。因此,我们据黄庭坚酬和魏泰诗题,则可推知魏泰当有《双岭寄鲁直三叠》、《赠鲁直诗》、《旅怀寄鲁直》、《寄怀十首》等与黄庭坚唱酬诗二十余篇。

从黄庭坚酬和魏泰诗之具体内容,我们可以了解黄庭坚对魏泰的评价。如《次韵道辅双岭见寄三叠》云:“明如九井璜,美如三危露。贞观魏公孙,今来功名误。”《次韵章禹直魏道辅赠答之诗》:“翩翩魏公子,阅世无全牛。吹嘘鼓万物,领袖倾九流。”《和答魏道辅寄怀十首》:“魏侯多能事,仿佛见家风。长鱼无波涛,坐与虾蚬同。”“酒阑豪气在,尚欲椎肥牛。虞卿不穷愁,后世无春秋。”“百年几会合,美酒不屡醺。犀牛可乞角,穷士难荐论。”“君行谁为容,款门定生嗔。谅无绨袍故,尽是白头新。”“赤豹负文章,岁晚智剞劂。渴饮南山雾,饥食西山蕨。”“猛虎倚山号,强梁不敢前。失身槛穽间,摇尾乞人怜。”这些诗篇都充分表达了对魏泰才华、豪气的钦佩,表达了对魏泰怀才不遇、功名无成的同情。

从这组诗我们还可以了解魏泰与徐禧的关系。前引史容注已指出这一问题,这里再作具体申述如下。如《次韵道辅双岭见寄三叠》有云:“平生知音地,地下无尺素。十夜九作梦,虏乘惊沙度。时不与我谋,征西枕戈去。”诗尾史容注云:“‘自平生知音地’至此,皆言徐德占也。”《次韵章禹直魏道辅赠答之诗》有云:“昨来怀白璧,往撼西诸侯。中丞文武将,良非卫霍侔。”史容于“中丞文武将”下注云:“徐德占自布衣为中书户房习学公事,召对,除太子中允,馆阁校勘,权监察御史里行,拜中丞。致有永乐之败,已见前注。” 《次韵道辅旅怀见寄》有云:“诸公尚无恙,不见陈元龙。”史容注云:“此语亦指徐德占。”《和答魏道辅寄怀十首》其四有云:“谁言黄沙碛,矢尽鼓不鸣。至今门下士,落涕为荆卿。”史容注云:“此语为徐德占作,德占娶山谷从妹。”结合黄庭坚诗及史容注,可知魏泰早为徐禧知赏,二人关系密切,因此被黄庭坚视为徐禧门下之士;后因永乐之败,徐禧阵亡,魏泰为之痛心不已;黄庭坚对魏泰青睐有加,很可能与徐禧对魏泰特别欣赏有关。黄庭坚对魏泰的赞赏与同情,也直接影响了与黄庭坚交游的朋友、学生对魏泰的评价,前文所论潘子真即显例。

徐禧与魏泰在历史上都属于颇有争议的人物,但黄庭坚都给予了他们极高的评价,值得我们重视。黄庭坚与徐禧关系极密切,除上引史容注所称徐禧妻为黄庭坚堂妹这层亲戚关系以外[13],徐禧的母亲黄氏也可能与黄庭坚有亲缘关系[14]。黄庭坚先祖本为婺州金华人,六世祖黄瞻于南唐时曾任洪州分宁知县,后迁居分宁,衍为江南大族[15];据吕惠卿《徐忠愍公禧墓记》载“禧家洪之分宁数世矣,其先婺州金华人”[16],可知分宁黄、徐两族渊源关系深远,其先祖皆婺州金华人,后迁居洪州分宁,互通婚姻。

上引黄庭坚与魏泰的酬唱作品,已给徐禧很高评价,如《次韵章禹直魏道辅赠答之诗》有云:“中丞文武将,良非卫霍侔。”称徐禧文武双全,即使汉代名将卫青、霍去病比之也文采逊色不及。黄庭坚还有不少作品,如《宋黄文节公全集》正集卷二十六《书徐德占题壁后》[17]、同书《正集》卷二十九《祭徐德占文》[18]、同书《别集》卷七《跋所写近诗与徐师川》等文都给予徐禧极高的评价[19]。

学者一般认为,黄庭坚对徐禧的赞美,可能出于亲缘关系,而有溢美之嫌。平心而论,黄庭坚对徐禧的评价当然包含有亲缘因素,但黄庭坚盛赞徐禧还有另外的用意,即不以成败论英雄,不把永乐之败的责任简单、全部归于徐禧。在当时特殊的社会政治背景下,尽管徐禧殒身报国,神宗也对其身后给予了颇高褒荣[20],其实此前神宗、王安礼对徐禧已怀不满;不少当事将帅如种谔、沈括、曲珍等为推脱责任,都将主要过错推到已死无对证的徐禧身上。而到元祐时期,更追责到了吕惠卿。如苏轼所拟《吕惠卿责授建宁军节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制》指责吕惠卿云:“至其复用之年,始倡西戎之隙。妄出新意,变乱旧章。力引狂生之谋,驯至永乐之祸。”[21]苏辙曾先后上三状论吕惠卿之罪,措辞极为严重,其第一状《乞诛窜吕惠卿状》即云:“永乐之败,大将徐禧本惠卿自布衣中保荐擢任,始终协议,遂付边政,败声始闻,震动宸极,循致不豫,初实由此。”[22]竟将神宗致病不起之因,归之二人。由于永乐之败,死难将士、役夫数万,当时未能找到徐禧等人的遗体,故后有谣传徐禧并未阵亡,言有人曾在西夏见到他。后来史书多受二苏文字影响,对徐禧亦多持贬词[23]。在这样一种政治背景之下,黄庭坚先后写作多篇诗文极力称赞徐禧文武之才,痛惜其英年早逝,也就不再是单纯的“溢美”之举,而寓有为徐禧辩诬的意义。前引黄庭坚《别集》卷七《跋所写近诗与徐师川》有云:“每念德占心醉六经,知其要处,龟玉毁于椟中,未尝不陨涕也。今师川尚能似其先人,以澡雪天下横议德占者。”[24]所谓“以澡雪天下横议德占者”,正是黄庭坚多篇诗文的用意。

徐禧的功过是非,这里不作讨论。从上引黄庭坚诗文已可窥知徐禧的才华与性情。即使苏轼也不否认徐禧的才学,其《吊徐德占》诗序云:“余初不识德占,但闻其初为吕惠卿所荐,以处士用。元丰五年三月,偶以事至蕲水,德占闻余在传舍,惠然见访,与之语,有过人者。是岁十月,闻其遇祸,作诗吊之。”[25]《宋史·徐禧传》亦称禧:“少有志度,博览周游,以求知古今事变,风俗利疚,不事科举。”[26]可见徐禧的趣尚颇异于当时走科举之路以博取功名的士人,而具有讲求实学与经世致用的精神。神宗、王安石、吕惠卿、苏轼、黄庭坚等,虽政治观点与地位、身份各不相同,但对徐禧的学养、才华皆表赞许。

由前文分析可知魏泰与徐禧在学识、才华与性情等方面都颇为相近。潘子真称魏泰“博极群书,尤能谈朝野可喜事”,黄庭坚诗称魏泰“平生弄翰墨,客事半九州”,正与《宋史》称徐禧“博览周游,以求知古今事变,风俗利疚”相似;黄庭坚诗称魏泰“酒阑豪气在,尚欲椎肥牛”,又比魏泰为“长鱼无波涛”、“赤豹负文章”、“猛虎倚山号”,正与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称徐禧“为人狂疏而有胆气”,《宋史》称徐禧“疏旷有胆略”,苏轼称徐禧“有过人者”,以及神宗称徐禧诸语相似。或许正因上述相似相近,使得徐、魏二人走向相交相惜。

三、徐禧与魏泰之仕历、行踪及交游时间考

徐禧与魏泰具体交游的情况,今已不甚明了。我们可以从徐禧生平、仕历入手加以考察。关于徐禧的生卒年,据吴雪涛、吴剑琴《苏轼交游传》考,徐禧生于庆历三年(1043年),卒于元丰五年(1082年)[27]。黄庭坚生于庆历五年(1045年)(见《山谷先生年谱》),徐禧仅年长黄庭坚两岁。魏泰的生卒年不详,今据黄庭坚诗,其生年当与徐禧、黄庭坚相近。黄庭坚《次韵道辅旅怀见寄》诗感叹自己并魏泰云:“岁华其将晚,霜叶不可风。生理鱼乞水,归心鸟飞空。风尘化衣黑,旅宿梦裙红。人言家无壁,自倚笔有锋。转蓬且半岁,交臂各衰翁。”《次韵道辅双岭见寄三叠》叹魏泰云:“儿时汉南柳,摇落伤岁暮。时不与我谋,羲和促天步。”《和答魏道辅寄怀十首》自叹云“生涯共七十,去日良已半”;叹魏泰云“谅无绨袍故,尽是白头新”,“赤豹负文章,岁晚智剞劂”。黄诗皆并言自己与魏泰已年岁老大,故可推知魏泰生年当与黄庭坚相近。黄庭坚虽称魏泰为徐禧“门下士”,其实徐、魏二人年相若也。

前文已述黄庭坚与徐禧皆洪州分宁人。魏泰的祖籍也可能与洪州有关。一般文献皆载魏泰为襄阳人。但米芾《宝晋英光集》卷六《欧阳询度尚庾亮帖赞》序文称:“《度尚帖》,元丰己未,余官长沙,获于南昌魏泰。”[28]米芾与魏泰都是襄阳人,且有交往,此称“南昌魏泰”,我们推测南昌或为魏泰先祖之籍,或为郡望,故魏泰也可称南昌人。魏泰平生可能多次到洪州游历。黄庭坚《次韵章禹直魏道辅赠答之诗》,诗的前半部分乃咏魏泰,有云“故人道旧语,末路非前筹。重来滕王阁,枫叶江上秋”,可知魏泰此番乃是重来洪州,故地重游,而此时徐禧已死,物是人非,故令魏泰与黄庭坚感伤不已。

关于徐禧初入仕的时间与原委,《宋史·徐禧传》云:“熙宁初王安石行新法,禧作《治策》二十四篇以献,时吕惠卿领修撰经义局,遂以布衣充检讨。”据李焘《长编》卷243熙宁六年(1073年)三月始置经义局,命王安石为提举,吕惠卿兼修撰,王安石之子王雱兼同修撰[29]。《长编》卷248熙宁六年(1073年)十二月庚辰条云:“修撰经义所检讨、洪州进士徐禧为镇南军节度推官、中书户房习学公事。禧与吴著、陶临皆以白衣为修撰经义所检讨,至是,又以选人入中书习学行检正事。初,吕惠卿荐禧所为《治策》二十四篇,上善之。”[30]可知徐禧初入仕当在熙宁六年(1073年)夏秋间,故从时间上来看已不属熙宁初年。徐禧能以白衣入仕,乃因献书而为吕惠卿激赏,于是惠卿又向神宗举荐徐禧,故被朝廷破格录用。徐禧非常感戴吕惠卿的知遇之恩,纵当神宗与吕惠卿后来出现较深矛盾时,徐禧也不改变对吕惠卿的钦敬态度,由此深致神宗不满。

当然也有人借用徐禧以布衣被拔用事攻击王安石的。如司马光《涑水记闻》卷十六:“进士叶适试补监生第一,介甫爱其新对策;布衣徐禧得洪州进士黄雍所著书,窃其语,上书褒美新法,介甫亦赏其言;皆奏除官,令于中书习学检正。”[31]这里把徐禧拔用的事全归到王安石的身上,实不可信。如前所述,徐禧的拔用,主要与吕惠卿、神宗有关;当然王安石也可能欣赏徐禧,对其拔用也可能持积极支持的态度。

据《宋史》徐禧本传及《长编》所载可考知徐禧仕历及行踪如下:

熙宁六年(1073年)三月夏秋间,徐禧因献书,为吕惠卿、神宗所赏,以布衣出仕修撰经义所检讨;同年十二月,迁为镇南军节度推官、中书户房习学公事。至熙宁八年(1075年)正月,徐禧由中书户房习学公事,迁为太子中允、馆阁校勘、权监察御史里行;同年六月癸巳,又迁任集贤校理、检正中书礼房公事、提举绛、隰州义勇、保甲;八月壬辰,改任察访广南路常平等事,实迁延留京未赴任;九月乙酉,徐禧奉诏赴华亭与冯宗道、王古一同审理吕惠卿华亭买田案。故从熙宁六年(1073年)三月至熙宁八年(1075年)九月,此间徐禧主要居汴京为官。

自熙宁八年(1075年)九月乙酉徐禧赴华亭审案,至熙宁九年(1076年)正月结案,此数月徐禧在华亭理案。

自熙宁九年(1076年)正月己卯徐禧出任权发遣荆湖北路转运副使,至元丰元年(1078年)六月癸丑召回,此间徐禧在江陵任官。

自元丰元年(1078年)六月癸丑徐禧回朝任同知谏院兼管勾国子监,至六月丙寅改任计议环庆等路措置边防事,此间短暂居汴京任职。

自元丰元年(1078年)六月丙寅徐禧任计议环庆等路措置边防事,至元丰二年(1079年)三月丙戌迁为右正言、直龙图阁、权发遣渭州,至八、九月间因母丧去职。此间主要在庆州、渭州任职。

自元丰二年(1079年)八、九月间,至元丰五年(1082年)四月,此间徐禧因母丧居洪州守制。

自元丰五年(1082年)四月乙丑,徐禧服除赴阙,迁任知制诰兼权御史中丞,至五月丙午奉诏与内侍省押班李舜举同往鄜延路议边事,故又曾短暂居汴京任职。

自元丰五年(1082年)五月丙午徐禧往鄜延路议边事,至九月戊戌永乐城陷死国,此间在延州、绥德任事。

熙宁、元丰间魏泰的行踪可考如下:

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二有云:“熙宁庚戌冬,荆公自参知政事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史馆大学士。是日,百官造门奔贺者无虑数百人,荆公以未谢恩,皆不见之,独与余坐西庑之小阁。荆公语次,忽颦蹙久之,取笔书窗曰:‘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与寄此生。’放笔揖余而入。(中略)元丰癸亥春,余谒公于第,公遽邀余同游钟山,憩法云寺,偶坐于僧房,余因为公道平昔之事及诵书窗之诗,公怃然曰:‘有是乎!’微笑而已。”[32]可知熙宁三年(1070年)(庚戌)冬魏泰在汴京,元丰六年(1083年)(癸亥)春在金陵。据前引米芾《欧阳询度尚庾亮帖赞》序文称元丰二年(1079年)(己未),魏泰曾游长沙。又据前引黄庭坚诗及史容注,可知魏泰在元丰五年(1082年)以前曾多次入京应进士举,并曾多次游洪州。可见魏泰在熙宁、元丰间交游颇广,游历地域亦颇广。

由上考徐禧、魏泰之仕履、行踪,可知二人多有交集的可能:魏泰在熙宁、元丰间尝数应进士举,则魏、徐有可能在汴京结识;熙宁九年(1076年)正月至元丰元年(1078年)六月徐禧曾任权发遣荆湖北路转运副使,治所在江陵,则魏、徐有可能在此相交;元丰二年(1079年)十二月至元丰五年(1082年)四月,徐禧因母丧居洪州,魏、徐二人也有可能相交于此际。据黄庭坚《次韵章禹直魏道辅赠答之诗》叙魏泰、徐禧相交云:“昨来怀白璧,往撼西诸侯。”诗称徐禧为“西诸侯”,当是元丰二年(1079年)三月徐禧以右正言、直龙图阁、权发遣渭州(即代任泾原路帅)之后。再结合黄诗《次韵章禹直魏道辅赠答之诗》咏魏泰云:“故人道旧语,末路非前筹。重来滕王阁,枫叶江上秋。”可以推知魏、徐二人初交,当在元丰二年(1079年)徐禧知渭州时;至元丰二年(1079年)十二月至元丰五(1082年)年四月,徐禧因母丧居洪州,魏、徐二人可能又有进一步的交往。

四、魏泰对徐禧、黄庭坚之评价考论

今徐禧之作大都散佚,残存几篇文字未见有与魏泰相关者。魏泰诗文虽亦散佚,然尚存《东轩笔录》十五卷、《临汉隐居诗话》一卷,我们尚可借此二书考察魏泰晚年对徐禧、黄庭坚的态度与评价。

《东轩笔录》中涉及徐禧仅有三条,即卷十三“泰州徐二公”条、卷十四“上即位太皇太后同听政”条、卷十五“西边城寨皆在平地”条。前两条并因言吕惠卿而牵涉到徐禧,后一条乃由西边城寨选址变迁而牵涉到徐禧筑永乐城事。三条文字皆非以载述徐禧事迹为主,且三条文字均有讹误之处。

“泰州徐二公”条云:“(吕惠卿服除)还朝,除知建州,徐禧、沈括新败,恳辞不行,又乞与两府同上殿,神宗怒,落资政殿学士、知单州。”[33]所云“建州”当为“延州”之误,“资政殿学士”当为“资政殿大学士”[34]。此条疏误,或缘抄写、刻印所致。

“上即位太皇太后同听政”条,主要摘录了苏辙所上《乞诛窜吕惠卿状》及苏轼所拟《吕惠卿责授建宁军节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制》。魏泰称苏辙此疏一奏,朝廷即“贬惠卿为团练副使、建州安置”[35]。其实苏辙在此前后有三状论吕惠卿,今并存《苏辙集》,《东轩笔录》所摘引者为第一状。可知苏辙上奏言吕惠卿之罪,并非疏一上即贬惠卿于建州;另外,“团练副使”当作“节度副使”[36]。此条疏误,或因夸言二苏文字威力而出纰漏。

“西边城寨皆在平地”条称:“西边城寨皆在平地,绥、银、灵、夏、宽、宥等州皆然也。太宗时,钱若水言绥州不可城,以其下有无定河,岁被水害。今绥州建于山上,不惟水不能害,而控制便利,直得胜势。元丰中,收葭芦、米脂等寨,亦据山而城。及城永乐,徐给事禧坚欲于平地连筑,未就,为西戎所陷。”[37]此条所云徐禧于平地筑永乐城,不知何据。《长编》卷329,元丰五年(1082年)九月戊戌条云:“永乐城依山无水,下滨无定河,为井十四,筑垒营之。敌众骤至,李稷惜军食,不纳役卒,卒以所持耰锸掘垒为磴道,争先登,敌乘之,遂夺水寨。城中掘井三,及泉,仅足饮将领,于是士卒渇死者大半。”[38]又《长编》卷328,元丰五年(1082年)七月戊子条载徐禧、沈括等共同上奏云:“银州故城形势不便,当迁筑于永乐埭上。盖银州虽据明堂川、无定河之会,而城东南已为河水所吞,其西北又阻天堑,实不如永乐之形势险要。”又云:“其堡寨城围,务要占尽地势,以为永固。”[39]可知永乐寨城之选址,无论是最初之设计还是建成之实体,实乃依山占势,能得地形险要,并非“平地连筑”,也非筑城“未就”。魏泰所云或得之传闻而失实。

从《东轩笔录》所载有关徐禧的三条文字来看,魏泰虽未大肆攻击徐禧,但对徐禧并无一语褒扬,更不曾交待自己与徐禧尝有密切交游关系;这恰与黄庭坚诗文盛赞徐禧、魏泰,且为徐禧鸣不平,形成了鲜明对比。

《东轩笔录》未见涉及黄庭坚的记述,但《临汉隐居诗话》尚有一则论黄庭坚诗云:“黄庭坚喜作诗得名,好用南朝人语,专求古人未使之事,又一二奇字,缀葺而成诗,自以为工,其实所见之僻也。故句虽新奇,而气乏浑厚。吾尝作诗题其编后,略云:‘端求古人遗,琢抉手不停。方其拾玑羽,往往失雕鲸。’盖谓是也。”[40]魏泰与黄庭坚诗学好尚异趣,在众人对黄庭坚之诗顶礼膜拜之时,敢于大胆批评,可谓不易。不过,黄庭坚诗当然没有仅仅停留在魏泰所指责的层面,自能别开生面,最终成为宋诗的代表。《临汉隐居诗话》作于魏泰晚年,摘论黄诗尚如此尖刻寡恩,略不见故交之情,实有欠温良敦厚,显示出魏泰轻脱敢言的名士习气,至老未改。这又与黄庭坚诗盛赞魏泰,且为魏泰怀才不遇鸣不平,适成了强烈反照。

司马光《涑水记闻》卷十六称徐禧“无学术而口辩”[41];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一称“田衍、魏泰居襄阳,郡人畏其吻”[42];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十三称魏泰“为人无行而有口”[43];虽均为诋毁之辞,但也从侧面说明魏泰、徐禧在“利口”方面亦颇相近。魏泰之议论于徐禧、黄庭坚尚如此冷峻寡情,于他人则可想而知,这可能正是魏泰颇遭众怒的原因之一。

注释:

[1] 《宋史》卷205载魏泰《书可记》一卷、又《续东轩杂录》一卷;《宋史》卷206载魏泰《订误集》二卷、又《东轩笔录》十五卷;《宋史》卷209载魏泰《襄阳题咏》二卷、魏泰《隐居诗话》一卷。

[2] (宋)晁公武撰,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卷十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029页。

[3] 傅璇琮等主编,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第13册卷782,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9068页。

[4] 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102册卷2238,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第319页。

[5] (宋)胡仔纂集,廖德明校点:《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78页。

[6] (宋)黄庭坚撰,(宋)任渊、史容、史季温注,刘尚荣校点:《黄庭坚诗集注》,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162页。

[7] (宋)晁公武撰,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卷十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029页。

[8] 郭绍虞撰:《宋诗话考》,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40页。

[9] (宋)黄庭坚撰,(宋)任渊、史容、史季温注,刘尚荣校点:《黄庭坚诗集注》,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155页。

[10] 郑永晓:《黄庭坚年谱新编》,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年,第130页。

[11] 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106册卷2305,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第106页。黄子耕《山谷先生年谱》于《次韵道辅旅怀见寄》诗题下附注云:“先生有《与章禹直手简》云:‘两日不会,曷胜驰情。昨与德素、天倪会语县庭,殊思与公同之。’又云:‘与道辅唱酬诗皆和得,本已送道辅,昨已宿双岭,想未见本,少间得空别录呈也。今日不出,能见过否?’” 其实,史注与黄谱于此简文字皆有所节略,综合二者所引,其下节文字当为:“与道辅唱酬诗皆和得,本已送道辅。闻道辅昨已宿双岭,想未见本。少间得空,别录呈也。今日不出,能见过否?”

[12] 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106册卷2309,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第190页。

[13] 参见周裕锴:《黄庭坚姻亲考》,《九江师专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2期。文章指出旧注“德占娶山谷从妹”,“妹”当为“姊”之误。

[14]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71神宗熙宁八年(1075年)十二月癸卯条载徐禧母黄氏。

[15] 参见郑永晓:《黄庭坚年谱新编》,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年,第4页。

[16] 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79册卷1721,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第143页。

[17] (宋)黄庭坚撰,刘琳等校点:《黄庭坚全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694页。

[18] (宋)黄庭坚撰,刘琳等校点:《黄庭坚全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792页。

[19] (宋)黄庭坚撰,刘琳等校点:《黄庭坚全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606页。

[20] 《宋史·徐禧传》称:“帝闻禧等死,涕泣悲愤,为之不食。赠禧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谥曰忠愍,官其家二十人。”(《宋史》卷334,第10724页)

[21] (宋)苏轼撰,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卷三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100页。

[22] (宋)苏辙撰,陈宏天等点校:《苏辙集》卷三十八,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675页。

[23] 如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30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冬十月乙丑条有云:“禧为人狂疏而有胆气,尤喜言兵,以为西北唾掌可取,但将帅怯懦耳。吕惠卿以此力引之于上,故不次骤用……禧素以边事自任,故上遣往经画之。既入贼境,不为备,寡谋轻敌,卒遇强寇,故败。自是之后,上始知边臣不可信,亦厌兵事,无意西伐矣。”《宋史·徐禧传》亦大略同此。

[24] (宋)黄庭坚撰,刘琳等校点:《黄庭坚全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606页。

[25] (宋)苏轼撰,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卷二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135页。

[26] (元)脱脱等撰:《宋史》卷334,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0721页。

[27] 吴雪涛、吴剑琴编:《苏轼交游传》,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573页。

[28] (宋)米芾撰:《宝晋英光集》卷六,四库全书本。

[29] (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3,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5917页。

[30] (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8,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6056页。

[31] (宋)司马光著,邓广铭等点校:《涑水记闻》卷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321页。

[32] (宋)魏泰撰,李裕民点校:《东轩笔录》卷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40页。

[33] (宋)魏泰撰,李裕民点校:《东轩笔录》卷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48页。

[34] 元丰五年(1082年)八月壬戌,吕惠卿母丧服除,朝廷即命以资政殿学士知太原府,后七日加大学士(《长编》卷329,元丰五年(1082年)八月壬戌,第7921页);至十月戊申,徐禧兵败城陷死国,西事紧急,改命吕惠卿知延州(《长编》卷330,元丰五年(1082年)十月戊申,第7945页);至十月癸酉,惠卿被革落资政殿大学士,以通议大夫知单州,其原委参见《长编》卷330十月癸酉条(第7960页)。《宋史·吕惠卿传》亦同《长编》。

[35] (宋)魏泰撰,李裕民点校:《东轩笔录》卷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55页。

[36] 据苏辙三状,可知苏辙上两状以后朝廷方贬惠卿为光禄卿,分司南京;上第三状以后,方贬至建州安置。《宋史·吕惠卿传》于苏辙奏文后更云:“中丞刘挚数其五罪,以为大恶。乃贬光禄卿,分司南京。再责建宁军节度副使,建州安置。”(《宋史》卷471,第13708页)

[37] (宋)魏泰撰,李裕民点校:《东轩笔录》卷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73页。

[38] (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29,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7936页。

[39] (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28,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7895页。

[40] (清)何文焕辑:《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327页。

[41] (宋)司马光著,邓广铭等点校:《涑水记闻》卷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321页。

[42] (宋)张邦基撰,孔凡礼点校:《墨庄漫录》卷一,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43页。

[43] (宋)晁公武撰,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卷十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58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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