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记

2013-11-16 08:37马云洪
福建文学 2013年12期
关键词:老秦儿子

□马云洪

1

齐玉宣到校长老秦家做家政已经满三个月了。

秦校长对她的工作很满意。一向对人对事十分挑剔的校长老婆郝玉敏老师对她的工作也很满意。晚上两个人坐在桌子边吃饭,郝玉敏对老秦说:看不出来小齐一个那么娇小的人,做家务肯下力气,又不怕脏,她来了之后,家里就变了样,简直是两重天。老秦听了,没说什么,算是在心里默认。他不想附和老婆,其原因是他如果同意了老婆的意见,说小齐的好话,老婆说不定会借机发挥。对于更年期中的女人,最好的办法是不要招惹她,三十六计,躲为上策。何况这段时间他和教英语的张音老师刚刚有了点情况,正处于一种最美好的朦胧状态,多少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以前家里脏乱得像狗窝,老秦虽然在心里不高兴,也从来没有责怪她,多少有些照顾她处在更年期的情绪的成分在里面。见老秦没有回话,郝玉敏多少有点扫兴,但这不能成为她责备老秦的理由。这回终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钟点工,一个好的钟点工就好比是学生中的尖子生,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们得给她加点工钱,以示鼓励。郝玉敏按照当老师的逻辑继续往下说。老秦这时已经吃完饭,他把空碗放在桌子上。这次他不能保持沉默了,但他这次还是不想附和老婆,只是说,你看着办吧。实际情况是,他在内心非常认同老婆的想法,但他就是不在嘴上明确地表态。这次的理由是:齐玉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事实上,齐玉宣的确做得好,比她在其他任何家庭都做得认真负责。秦校长140平方米四房两厅的房子经过齐玉宣精心打理后变得美轮美奂起来,该亮的地方亮了,该光的地方光了,房间里各种物件像是打了透明蜡一样,各自发出自己本来的光芒,整个房间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使人感觉到像走进刚装修好的新房。不仅如此,那些放错了位置的东西也各归其位,虽然乍看起来有些错落,但绝对是有致的,是所谓的无序中的有序,这样就消解了房间呆板布局,使整个房间灵动活泼起来。比如那瓶勒杜鹃原来是放在床头柜上的,被齐玉宣移到了博古架上,与那些颜色深黑的仿古品站在一起,就有了动静对比,平添了古代仕女的情致;又比如那幅抽象的油画原来是放在饭桌上方的,现在放到了床头对面的墙壁上,让秦校长两口子每天睡觉前都不得不看到那个夸张到极致的丰乳肥臀,这让郝玉敏尤其感到满意。这种艺术的感觉并不是每一个都觉察得出来。每次郝玉敏想来事的时候,总会说,想不到小齐一个乡下女人还有点艺术细胞呢。这句话仿佛就像是老婆的身体向自己的身体发出的暗号。每次当她说出这句话来,校长老秦就感觉到紧张,在心里暗暗叫苦,这次劫难逃不脱了。早在五年或者更早之前,老秦就对郝玉敏的身体失去了兴趣,但他对老婆的身体又不能表示明显的拒绝,如果这样做就有点不人道了。为了表示此地无银,他每次都要硬着头皮去应付,还要装出兴味盎然的样子,就像吃一盘看上去不错而味同嚼蜡的菜肴。而每次郝玉敏都以为自己的老公在享受,想不到自己年过四十,还有如此的魅力,有时她会在睡梦中笑醒。为此,这也成为郝玉敏要给齐玉宣加工资的重要理由。老秦几次都想给那幅油画移位到原处,都被郝玉敏制止了。她只说一句话:你什么意思嘛,你饭量不好吗?老秦听了,只好讪讪一笑:没什么意思,只是那女人太夸张了,乳房和屁股加起来比整个身体都大,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女人嘛,分明是画家的意淫!郝玉敏一脸坏笑:我看是你别有用心。话说到这里,老秦只好投降,闭口不言。

2

齐玉宣之所以下死力地在秦校长家做钟点工,并不是为了多挣点工钱,更不是要得到郝玉敏的口头表扬。当然挣钱是必需的,但不是唯一的。她主要是为了把读初中的儿子接到自己身边读书。要读书就要找学校,而且要找一个好的学校。但找一个好的学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里的民办学校多得是,每年都在拉学生入读,就像当年抓壮丁一样。但民办学校并不是她的理想。那里收费高,师资力量弱,教学水平差,教出来的学生大多是为社会底层预备的,齐玉宣对此认识得特别深,当初她自己如果能够上一个好的学校,她现在也不至于沦落到给别人做保姆。虽然齐玉宣没有读过大学,但她的心气很高。他想把儿子接到这个城市来上公办学校。这是一个难度很大的工程,不是她一个打工妹所能完成的。但难归难,她还是要试一试。自从和那个不成器的丈夫离婚后,她就把全部的心思聚焦在儿子的身上。可是在脱离了父母的管教之后,儿子就越来越不像话了,逃学、抽烟、跟不三不四的少年混在一起,最要命的是他还没日没夜地上网,经常夜不归宿,小小年纪还学会了骚扰女孩子。学校的老师隔三岔五地打电话向她投诉,说这个学生没法教了;儿子的外公更是像报警一样三天两头地打电话,说这个孩子没法带了。仿佛一夜之间,儿子就成了问题少年。每次接到老家来的电话,她都会条件反射地认为儿子又犯了事。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想,儿子读书好不好已经变成了次要问题,要是变坏了,她一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男人没有了就没有了,再找也可,不找也行,儿子没有了,她的一切努力就失去了方向。这让齐玉宣很着急,但着急也没有用,隔得那么远。齐玉宣有力也用不上。她向人打听,要进入这个城市的公办初中,用钱也是可以解决的,不多,八万到十万,一次性要给的,这只是额外的,其他该交的费用一分都不能少,还得有得力的人引荐,还得看校长高不高兴。这条路是走不通了,钱,她有一些,但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她办不到。人呢,她倒是认识几个,但没有一个是得力的,都像她一样是异乡到这里的打工妹。但她又不能回家去专门带孩子,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允许,就是允许,她也不想在那个地方呆了,一场离婚官司已经使她名声在外,出来的时候,她发誓再不回去了。在她老家,男人出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女人主动和男人提出离婚绝对算一件大事。她因此而出名,因此不能在那地方呆了。每次她从校门口经过,看到校园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齐玉宣想,要是孩子在这里读书,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可是她也只能想想而已。在她所在的家政公司举行的“中国梦——我的梦”主题活动中,别人谈的梦都是如何有钱,别墅住着、小车开着、金银戴着、佣人伺候着、旅游玩着、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而她的梦想就是把儿子接到自己身边读书。她的实话实说竟然引起了同事姐妹们一阵善意的嘲笑。在别人看起来不值一提的事情竟然成了她遥不可及的梦想。既然是梦想,不妨往大里说,反正实现不了,过过嘴瘾也好。从前的人崇尚理想,鄙视梦想,现在的人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鄙视理想,崇尚梦想,真是世事无常啊。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她好说歹说地从公司那里得到了到秦校长家做钟点工的差事。为此,她还咬着牙花了两百五十块钱买了一条芙蓉王的烟贿赂了公司的主管。

可是三个月过去了,除了博得一个口头表扬外,事情并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齐玉宣很着急。因为在这三个月时间里,她接到了不下九个电话,不是儿子外公的,就是儿子老师的,他们像报火警一样,一次比一次急,好像她这个做老娘的办法比他们更多更高明一样。事实上,她不过是一个读了高中的农妇而已,虽然她并没有真正种过田。现在想来,当初拼了老命不惜撕破脸皮争来对儿子的抚养权似乎是错了。

3

事情取得突破性进展很偶然。

暑假前两天,郝玉敏接到在北京读大学的女儿的电话,说她这个暑假不回家了,她要和同学到美国度夏令营。这让秦校长两口子很高兴。可是还没高兴完,放暑假当天,郝玉敏又接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的电话,说父亲老病又犯了,要住院,要郝玉敏回家一趟。夫妻俩一商量,由郝玉敏先回去,视情况的发展再决定老秦回不回去,因为老秦做为校长,暑假里的事情太多了,最主要的工作是招生。招到一届好的学生,就好像做生意垄断了一批市场上稀缺的货物一样,可以待价而沽,做校长的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郝玉敏回去了,她担心老秦每天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平时他们吃饭要么是郝玉敏自己做,要么是在学校食堂解决,可是暑假学校食堂不开伙。而老秦呢,是从来不做饭的,因为他不会做饭。照说呢,一个校长是不愁找不到吃饭地方的,可老是在外面吃,食品安全得不到保障,到时候得了什么怪病还不知道怎么死的。想来想去,她终于想到了齐玉宣。小齐是专门做家政的,想必做饭也一定有一手。其实饭做得好不好吃是次要的,主要是卫生。她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老秦,就径自给齐玉宣打了电话。

齐玉宣接了电话,听懂了她的意思,第一句回话是:这个合适吗?

照郝玉敏的理解,这句话有两个意思,一是当初双方签订合同时,就没有这一条内容,如今突然增加服务内容,究竟该怎样算。第二呢,她一个单身女人专门给一个临时单身的男人做饭,要是出现点什么情况,又该怎样算?当然这只是郝玉敏的理解,并不一定是齐玉宣的真实意思。

郝玉敏说: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做饭也是家政服务嘛,至于钱的问题好说,在我离开的十来天里,你每天给我们家老秦做两顿饭,每天的工钱是五十块,其他的家政服务照旧。怎么样?反正是赚钱,多做点有什么不好?五十块钱不少了,这差不多是市面最好的价钱了。

齐玉宣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合适,这不是钱的问题。

郝玉敏说:不是钱的问题又是什么问题呢?到哪里也是挣钱。至于其他问题,我看是没有的,我和老秦几十年的夫妻了,别的问题没有的,你放心好了。她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只好用这句大而化之的话来对付齐玉宣。我们家老秦很好对付的,你做什么他吃什么,主要是卫生,千万不要买那些毒食品。不要在乎钱,吃饭的钱我们家还是有的。

齐玉宣说:那我就试试吧。

郝玉敏说:不是试试,是一定要做,而且要认真地做,就像你做家政服务一样。小齐呀,我老是说要给你涨工资,这回回来后我马上就涨。

齐玉宣说:这是另外一码事,我答应了就一定会认真做,保证让你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白里透红的秦校长。

郝玉敏说:不正经了不是?做错了事我是不依的。

这句话似乎是计划外的,不像是雇主对佣工说话,倒是像两个老姐妹在贫嘴。它的出台表面上似乎源于齐玉宣那句不正经的话。而它的基础则是,齐玉宣曾经帮助她移动一幅油画,而这不经意间的移动,使她生理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满足。在家庭生活已经趋于波澜不惊的庸长时段里,这种满足对一个处于更年期的女人十分重要不可或缺。在这一点上,郝玉敏十分感激齐玉宣。因此,她们说话就随便了。

4

其实齐玉宣是非常希望接到这个电话的,她的推辞,只不过是一种故作姿态,有点欲擒故纵,所谓的勿为言之不欲也。她想,儿子能否成功转到这座城市读书,答案全部押在这道附加题上。只有把附加题做对才能显示出一个学生的天分。她要用最简单的办法把这道题目做得完美无缺。

为了做好秦校长的第一顿饭,齐玉宣下了不少工夫。那天,她以身体不适推掉了另外一家的钟点服务,专心专意到市场挑选食品。既然秦校长不缺吃饭的钱,而且还请得起厨师,那么她没有必要像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那样跟菜贩斤斤计较。事实上,给一个人做饭的菜的确难买,并非菜场里缺少高级食材,而是无法形成食物之间有效的搭配。没有搭配就做不出好的饭菜,这是每一个厨师都懂得道理;何况,她根本不了解秦校长的口味。她想打电话向郝玉敏请教,但电话拿出来,调出了号码,她想想又不妥,究竟怎么不妥,她没想出一个眉目。她只是潜意识里感觉到不妥。这样做是不是太夸张了,而这种夸张从正面意义上说是她工作认真负责,所谓的得人俸禄忠人之事;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却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怕郝玉敏产生联想,如果因为这而坏了事就太不值得了。当然她更不能打电话向秦校长问出答案。事实上,虽然她在秦校长做了三个多月的钟点工,但见到秦校长不超过五次,加起来的时间不会多于一个小时。从通常的情况看问题,一个城市重点中学的校长与一个外乡来的打工妹是没有什么交集的。但现在问题摆在那儿,只能自己解决了。她只有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她自己认为最好最家常而又最拿手的菜。虽说中国人成天把吃饭两个字挂在嘴上,实际上,菜才是饭桌上的灵魂,而所谓的饭,只是配角而已,有时候连配角也不是。这顿饭最后出现在桌子上的时候,表现如下:一个红烧豆瓣鲫鱼、一个大头菜丁蒸肉饼、一个清炒雪花藕片。色在那里,亲眼可见;香也在那里,吸鼻可闻;味道呢,以齐玉宣自己的品尝,自然也是满意的,但这满意却不能由她自己说,要由主人秦校长来说。看到秦校长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齐玉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在原处,看来今天的附加题算是蒙对了。但她知道只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就像做学生时取得了满分,老师经常要说,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说到底,做好家务,包括这一顿饭,只不过是正常的家政服务,而当你双手接过钱之后,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就终结了,这是别人用钱买来的服务,并不能成为向别人提出额外要求的砝码。

有了第一次良好的开头,齐玉宣大抵了解了秦校长的口味。所以在做好第二次晚饭后,她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立即离开秦校长的家,而是无事找事地擦起了秦校长刚进屋时脱下的那双皮鞋。事实上,那双皮鞋并不脏,远没有到必须擦拭的程度,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认真擦了起来,这是一种很认真的装模作样,因为该有的程序她一道也没有省略,该用的力度她一点儿也没有减轻。只不过比起平时来速度更慢,而这种慢,则显示了出了她的更加的认真。无疑,这个动作打动了秦校长。或者说,秦校长原本不习惯在别人特别是一个异性的注视下独自吃饭。为了礼貌或者别的原因,秦校长说:小齐,别忙了,过来一起吃一点吧,忙了一下午,也累了,免得回去又做饭,麻烦。齐玉宣说:校长,您吃吧,我把这双皮鞋擦好了就回去。秦校长说:今天的饭做多了,反正我也吃不完,倒了也是浪费,算是我请你帮我一个忙。秦校长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推辞,就显得矫揉造作了。她到厨房洗了手,怯生生地坐在秦校长的对面,低着头,像一个回答不出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多了一个人,饭桌上就显得生动起来,吃饭的格调自然是升了级,何况是一男一女,这就更是增添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氛围。仿佛是拂晓时的朦胧时段,一个美好的东西即将浮出水面。秦校长说:小齐,我们喝点什么酒?白酒?啤酒还是红酒?其实呢,我们很早就想感谢你了,只是没有机会。你在我们家做了三个多月了吧,我们家秦老师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这是少见的。以前我们请的家政工最多也没有超过一个月的,她最满意的就是你,还说过了暑假就给加工资呢!齐玉宣没有作声,只是报以感激的微笑,然后就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扒饭。当秦校长把大半杯红酒递给她时,她仿佛没有做好准备,急忙用双手去挡:真的,秦校长,我不会喝酒,也从来没有喝过什么白酒。秦校长说:这不是白酒,是法国产的白葡萄酒,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几千块钱一瓶呢,喝了不会醉,还能养颜,比化妆品还管用,现在好多有钱人都喝这个。你试试看,保证你会喜欢。

事实上齐玉宣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怪怪的味道,她觉得这种酒的味道并不比乡下用来喂猪的泔水强多少。但是为了礼貌,她还是把脸上难受的表情迅速转移到内心,而代之的是脸上谦逊的微笑,并在脑海里迅速计算出这口酒的价值,五十块或者一百块。因为有了酒,两个人的面部表情生动起来,两个人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主要是秦校长问齐玉宣回答,多半是关于齐玉宣的事情。开始的时候,齐玉宣还能谨言,但随着饮酒量的增加,齐玉宣把她内心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但关于她想把儿子转到这个学校读书的事情她只字没提。她认为,现在还不是水到渠成的时候。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喝完了那瓶名叫波尔多的法国上等葡萄酒。诗歌到语言为止,喝酒到醉人为止。齐玉宣这时已经躺在桌子上。秦校长说的红酒不醉人的话到此为止。于是另一种水到渠成期然而至。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齐玉宣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秦校长的怀里。她的喉咙干渴得厉害,她身体的各个部分像是被分拆了一样形成不了合力,软得不行,但每个关节都洋溢着慵懒到极致的舒坦。她努力回忆头天晚上的事情,隐约记起自己和秦校长喝酒的事情。后来她就做了一个不好说出口的梦。齐玉宣揉了揉眼睛,定神看去,墙壁上那个女人依然处于静态。不过她的诡秘成分加强了,变成七分讥讽三分真诚了。她想坐起来穿衣离开这张床这间屋子,但她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因为秦校长的一双大手环着她的后背和乳房。后来她挣脱了秦校长的双臂,当她穿好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刚才还在睡梦中的秦校长突然开口说话了:小齐,不要走,我有话对你说。

齐玉宣停止了动作,坐在床沿上准备聆听秦校长说话,秦校长并没有说话,只是用手环住她的腰,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过了会儿,秦校长才开口:听郝玉敏说,这幅油画是你移动到这墙上?齐玉宣说:我当时只是觉得这幅画挂在吃饭的地方不相宜,所以就把它移动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秦校长说: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其实呢,男人和女人做事,就是另一种吃饭,既是吃精神饭又是吃物质饭。一个男人既要吃饭桌上的饭又要吃床上的饭,缺少一样都不行,只有两种饭吃好了,这个男人才活着有意义有尊严,其实女人也一样。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吃到高质量的饭菜了,包括饭桌上的和床上的。小齐,想不到昨天晚上你表现得那么好,我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说吧,你需要什么?等会儿我们开车出去买。

我什么都不要,真的,我做下糊涂事了,对不起郝老师。齐玉宣低下头说,仿佛一个做错了事向老师检讨的孩子。

不说这个,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问题。你需要什么,我都会买给你,一个人出门打工,挺不容易的。

真的,我什么也不缺。齐玉宣的头更低了,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

给你钱吧,这样不太好,好像我们是在——。秦校长说了半句话。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词语,但都没有说出来。

我——我——,还是不说了吧。齐玉宣欲言又止。她知道现在已经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但她并不想表现是太主动,好像是她早有预谋的。

你就说吧,不要紧的,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会替你办。这就好比吃了饭付饭钱。

我想,我想把儿子接到身边读书。他下学期读初二了。接着她又讲了儿子在老家上学诸多不学好的行状,同时表达了她深深的担忧。

这个没有问题,我来解决,我可以在一年之内让他变成一个好学生。秦校长回答得很干脆,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生怕眼前这个女人向他提出和他结婚的要求。在他内心里,除了这一条他不能接受外,其他的,他都能接受。

接着他们又抱在一起。这一回,他们做得很开放疯狂,就像双方签订了一个大单举行庆祝仪式似的。

5

新学期开始,这所名叫问津中学的初二(1)班来了一个名叫陈远帆的新同学。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连他的班主任也不知道。因为校长安排时,并没有让他登记关于这个新同学任何的相关资料。

齐玉宣还是每星期到秦校长做两个小时的钟点工。她的工作依然认真负责。秦校长的家日日夜夜保持着新鲜和光亮。郝玉敏对她的工作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满意,并且从九月一日起给她加了工资,从原来的每小时三十块钱增加到每小时四十五元。

郝玉敏做了新一届初三一班的班主任,忙得很。每天差不多有十个小时盯着她的学生。等班里一切走上正轨之后,她终于可以歇一口气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与老秦来事了,事实上,从暑假到现在已经快四个多月了。开始的时候,她惦记着老家父亲的病情,没心情。后来,接了新的毕业班,没时间又没心情。现在父亲的病稳定下来,班里的事情也形成了定例,终于既有了时间和也有了心情就突然想起这事来了。现在这种情况是很少出现过,快四个月了不来一回房事,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既然是出了问题,就一定会有症候出现。只有发现了症候,才能对症下药并且解决问题。但郝玉敏现在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入手。但她想,会找到病灶的。她像医生一样时时刻刻关注着老秦的一举一动。不过,表面上,她并没有做得很出格,她自己是老师,而老秦呢,是学校的校长。她不想在学校里闹出什么动静来。当然,最好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秦校长和齐玉宣一直没有闲着。他们每周来一次,次数是固定的。做事的时间是相对固定的,周一或周二,偶尔也在其他时间,但绝对不是周末。对于这个时间的选择,秦校长有自己的考虑。这叫灯下黑。因为是上班的时候,一般不会引人注意。即使出现特别情况,他也有说辞。在这段时间内,他们过得如鱼得水。

不久,郝玉敏的心就有些憔悴了,而相伴而生的,是她脸上的憔悴。

秦校长每次和齐玉宣做完后,都会掏出三五百块钱递给对方,头几回,齐玉宣总会拒绝。她害怕秦校长认为她在卖身。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比那两个字所表达的意思似乎要高尚一点。至于高尚在哪里,她并不能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从她的思维角度来说,她是报恩,报秦校长的恩,因为秦校长帮她解决了她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把儿子从陷阱里拉出来可不是一般举手之劳。可是秦校长不能这样想,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并不是乘人之危,但基本的行情他还是懂的,他并不想白吃。他也并不缺少那点小钱。于是,尽管齐玉宣每次都拒绝,他就坚持不懈地给,三百五百随便一掏,有多少是多少。他喜欢这套程序,尽管包含着虚假的成分,但他还是要表明自己的姿态。后来,他终于说服了齐玉宣。他说是他送给陈远帆买学习用品的,与他们之间的行为不搭边。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有一种可贵的东西在里面,于是齐玉宣就不推辞了。齐玉宣也确实需要这些钱,一方面,由于与秦校长的幽会,她不得不推掉了一些可以挣钱的机会,另一方面呢,由于儿子的到来,她不得不从公司宿舍搬出来另租房子,开支自然增加了。

由于这种关系的存在,每次齐玉宣到郝玉敏家去做钟点工,秦校长总是不在现场的,这当然是秦校长的有意回避。这种回避虽然减轻了齐玉宣的尴尬,但并没有减少她在郝玉敏面前的负罪感。看到郝玉敏日渐憔悴的面容,有时候她都不敢正视,她觉得是自己剥夺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幸福。当然她们之间的玩笑也偃旗息鼓。她总是默不作声地干上两个小时,一分钟也不肯偷懒,就好像是向郝玉敏赎罪似的。她的表现虽然引起了郝玉敏和好奇,但郝玉敏并没有往那个方面想,毕竟对方只是一个乡下来的钟点工。现在郝玉敏的重点放在学校的几个年轻女老师身上,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盯梢,也经常偷偷地检查老秦的手机和衣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发生了偏差,简直是南辕北辙。有一次,她终于用暗示的动作让秦校长上了她的身子,但不到三分钟,老秦就像瘪了气的皮球从她身上滚落下来,让她又伤心又失望。刚刚被引发出来的欲望被生生浇灭,她感受到了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她并没有骂自己的男人窝囊废,她知道这样骂的结果是适得其反。在这方面,她显示出了一个知识女姓的智慧。那一夜,她再没有睡觉,而是伏在餐桌上批改了整整一夜学生作文。之后,她就搬到另外一间卧室。她想或者距离会消解他们之间目前的尴尬局面。

在这个期间,齐玉宣的儿子陈远帆发生很大的改变。可能是环境的改变,让他身上的坏毛病没有了生存的土壤。据秦校长转述他班主任的话,说陈远帆同学上课能够认真听讲,发言也积极,很快就和同学玩成了一片。虽然他的学习成绩还处在班里的中下游,但他的学习态度无疑是相当端正的。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不是一个问题少年。态度决定一切,他的成绩很快就会赶上来的,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做,分数呢,也要一步一步地提高。秦校长对齐玉宣说。齐玉宣听了这话十分受用,就好像大旱中的禾苗遇到了甘霖一样。事实上,她也感觉到了儿子的这种改变。开始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他还对她有一种抵触情绪,现在他不仅懂得尊重自己,还能帮助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学习上他也有了主动性,只是有一些学习问题不能解决。她决定再过一个月,就给儿子买一台笔记本电脑,虽然她害怕儿子沉迷网游,但只要引导好了,她相信电脑对儿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如果儿子像这样发展,考上一个重点高中是没有问题了,而考上了重点高中考上重点大学也就自然而然了。她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把秦校长笼络好,以后在这个城市上重点高中也只能靠他了。而她所能报答秦校长的,除了身体之外似乎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所以除了秦校长之外,她不让其他任何一个男人近身。公司的姐妹给她介绍了几个男人,其中也有很合适很优秀的,她一概回绝,连见面的机会都没给别人一个。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秦校长并没有让学校给她的儿子建立学籍档案。因为做为一个外省的学生,她的儿子根本没有资格在这个城市参加中考,更不用说几年之后的高考。这并不是秦校长办事不负责的原因,而是政策规定的,关于政策方面的事情,秦校长也是有心无力的。但他想,最多两年之后,那个叫着陈远帆的学生是一定要回到原籍读高中的。至于建立学籍档案,似乎是多此一举。

如果没有一次偶然的事情发生,齐玉宣和秦校长的关系至少还可以维持两年,而那个叫陈远帆的学生也可以变成一个好学生。很多事情坏就坏在偶然上。那一天是星期一,是齐玉宣与秦校长幽会的日子。在学校走过一圈后,秦校长感觉到一切正常,就出了校门。他要去海逸城市酒店的三0一房间去。齐玉宣已经开好了房正在等着她。他想起齐玉宣香喷喷的身体就有些激动,他每次去并不是例行公事,而是检验自己作为男人的成色。这一段时间,他的手机是关着的,他不想别人打扰自己,虽然有掩耳盗铃的味道,但这种做法的回旋余地大,可以用各种理由来搪塞。这时学校接到一个来自区教育局的紧急电话,要求秦校长到教育局召开一个紧急会议。学校找不到秦校长,就反复拨打他的手机,但手机总是处于一种无人接听的状态。学校找到郝玉敏。郝玉敏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她只知道他们是一同到学校上班的。无奈,郝玉敏只好家里去找,也没人。她反复找,希望在家里的某个角落找出这个人来,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接着郝玉敏也反复拨打老秦的电话,自然也是无人接听。最后学校只好派副校长老陈去参加这个会议。教育局长没有见到秦校长,很不高兴,当即在会议上不点名地批评了问津中学,说他们不重视这个会议。这个会议什么内容呢?就是传达政府关于外来工子弟积分入学的问题。虽然教育局和各学校的校长在心里并不认同政策,但并不妨碍这个会议是一个重要的会议。因为这里面有政治,在当前的中国,一旦事情与政治挂钩,再小的事情也成了大事。

当天晚上郝玉敏问校长,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校长不知道白天学校发生的事情,就说到区教育局找人办事去了。秦校长那天与齐玉宣在酒店里缠绵了整整一天,这也是少有的事情。副校长没有机会把开会的情况告诉给老秦。听了老秦的谎言,郝玉敏冷笑一声,再次逼问。老秦只好改口说自己一整天与人在酒店打麻将,还输了一千块钱。那天秦校长的确是用出去一千块钱,不是输了麻将,而是给了齐玉宣。郝玉敏听了将信将疑,又试图从他身上寻找出一丝破绽,但是她没有找到,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6

下一次秦校长和齐玉宣在一起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这期间,虽然齐玉宣提醒过,但他都置若罔闻。毕竟是五十岁的人了,不再是年轻的时候。自从那晚被老婆惩罚之后,他对这件事就产生了一种畏惧的感觉。他们做完事情之后,就坐在床上说话。首先他说,可能郝玉敏已经怀疑上他和她了,虽然她没有证据,但还是小心为好。这句话让齐玉宣感觉到害怕。她说:那我们还是断了吧,我们这样做很对不起郝老师。郝老师是一个好人。秦校长想了好久,说:也好,我们先断一段时间吧,听听风声再说。这一个月内我们不再联系。你呢,没事人一样,照样到家里做钟点工,和以前一样。至于你儿子,我会关照班主任的,我说过,我会让他变成一个好学生的。听了这话,齐玉宣一颗悬着的心终放了下来。其实,这才是主产品,而他们之间的偷情只不过副产品。只要把主产品生产好了,有时候副产品是可要可不要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漏的雨伞,即使不漏雨水也会漏下阳光的。一个月后,他们在一家名叫天问的城市快捷酒店的房间里被郝玉敏带领的捉奸队伍抓了一个现场。郝玉敏带领的队伍只有一个兵,那就是她的亲弟弟,秦校长的小舅子。秦校长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面对现实,他还是认了账。捉奸的现场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堪的局面。没有争吵,更没有打骂,倒是像在召开一个秘密会议。这出乎齐玉宣的意料。她想秦校长两口子毕竟是有知识有脸面的人物。只是齐玉宣羞得不行,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她用被单掩饰着身上的关键部位,躲在床的一角,身体抖个不停,样子楚楚的,也是可怜的。她接受了郝玉敏提出的全部条件,主要内容如下:断绝与秦校长之间的关系;终结与秦校长家之间的劳务关系;在一个星期内搬离她现在所居住的城区。这并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她点头答应了,没有提出一点异议。事实上也轮不到她有异议。临走的时候,郝玉敏还给了她五百块钱,说是这个月的工钱。她没有接,那钱从床上散落到床下,形成一个扇形。然后她就看着秦校长被他的老婆和他的小舅子像押送俘虏一样出了房间的门。她还看到秦校长的步子走得很蹒跚,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好在儿子的事情并没有被郝玉敏发现,这让她心里稍显安慰。她搬家后,儿子上学的路比先前远了很多,这样就苦了儿子,每天上学要坐公共汽车,多走上五六里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儿子现在已经长成半大小子,嘴唇上隐约地长出了一层绒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跟她那个死鬼男人没有什么两样。儿子对搬家的事情心存疑虑,好端端的搬什么家?齐玉宣只好说:原来房子的租期到了,为了租到更便宜的房子,他们只能搬到这里来。儿子听了,似乎有点明白,也就不再问什么。这期间,儿子的学习成绩有了很大的提高,据他自己说,他已经排到班里的前十名,而且他还有信心在期末考试中取得前五名的好成绩。听了这个消息,齐玉宣感到很高兴。那天晚上,她特意买了一斤儿子最喜欢吃的牛肉,加上萝卜煮了一大锅,儿子吃得津津有味。他不知道,牛肉的价格已经悄然涨到三十八块钱一斤。他的一顿时饭差不多吃掉了妈妈整整一天的收入。其实呢,市面上所有的东西都在涨价,在城里居住是越来越不易了,齐玉宣不得不得多揽几家的活计来做,她很早就出了门,很晚才回家。她的话越来越少了,脸上也开始起皱纹了。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城市下层劳动妇女的模样。

儿子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晚上,齐玉宣拖着疲惫身子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她感觉到儿子的情绪很不对头,没有像往常一样做作业,也没有帮她把饭先煮上。当她忙活一通把饭菜端上桌子时,儿子根本就不动筷子。她问他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同学欺负他了?是不是老师批评他了?是不是跟谁吵架了?她把一切可能想象得到的问题都提出来了,却没有得到儿子一个字的回答。问得急了。儿子说:“我们学校有人说你和校长在一起睡觉被人抓了,他们还说我来这里读书是你用身子换来的,妈妈,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齐玉宣担心的问题终于出现了。面对儿子近乎歇斯底里的质问,齐玉宣不知如何作答。突然间她趴在桌子哭了,哭得撕心裂肺。等到她哭够了抬起头来时,发现儿子不见了。

齐玉宣疯了一样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上找到三天三夜,终于在一家昼夜营业的网吧里找到了已经面黄肌瘦的儿子。儿子的脚下有五六个空烟盒,还有一堆空了的啤酒瓶。他正在玩一种叫着《赶尽杀绝》的游戏。当她用尽力气把儿子拉回出租屋时,她感觉自己一辈子的力气和心劲已经用完,像一只漏了气的皮球。

三天后,她带着儿子离开了这个城市,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农村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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