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里 依 稀 是 故 乡

2013-12-24 06:39
躬耕 2013年7期
关键词:妮儿故乡老师

◆ 宋 枫

1.少小离乡老大还

这就是我曾经的故乡吗?这就是我无数次朝思暮想,无数次想来此故地重游,然而又无数次由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不能如愿成行的老家吗?是的,确实是的,这就是我曾经的故乡!这就是我无数次朝思暮想,无数次想来此故地重游的老家!

那日下得车来,站在南召县太山庙乡政府院子里,远眺黛色的太子山、三尖山连绵起伏,一层层,一叠叠,宛如仙家的彩笔,将天地之间涂抹出一幅淡蓝如烟的诗画妙景;近览惟妙惟肖的老鳖坡下,鸭河口水库波光潋滟,平滑如镜;水库岸边,“村村通”水泥路蜿蜒如蛇,曲径通幽;片片树木的青绿掩映中,座座农家的青瓦红墙时隐时现,欲露还羞……

走出镇子,一路漫游。陪同的夏江和几位文友,指着那些葱茏树木掩映的村庄,对我一个个介绍它们的名字:小辛庄、大辛庄、大罗沟、小罗沟、柿树洼、西南岗、陡坡儿、后庄儿……这一个个耳熟能详的村名,顿时唤起我儿时的记忆,让我瞬间回到了无忧无虑天真懵懂的童年时代。我和那些年龄差不多的小伙伴,小时候曾一起在水库里扎猛子、学狗刨儿;一起上树捉知了,树下捉迷藏;一起在房前屋后和麦场里叨鸡、狼吃羊、星星过月月、野鸡翎砍大刀……

“走马观花”一阵,最后“下马赏花”。一行人来到我儿时曾经住过多年的小辛庄,进入一家青瓦土墙的农舍登门拜访。左邻右舍的乡亲闻说,纷纷前来探望,一屋三房的正间里登时挤了个满满当当。我跟他们说,我小时候就在这个村子居住。他们听了一脸惊讶,都说对我没有丝毫的印象了。直到我对他们说出父亲母亲的名字,他们这才“哦哦”地点头,兴奋地跟我攀谈起来。有位一直坐在旁边盯着我看,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同龄人突然问我:你……小时候是不是叫“刘四儿”呀?我禁不住一个激灵,顿时傻愣呆住了——

“刘四儿”是我的小名儿!是我小的时候父母特娇贵,所以把我认给一个“刘姓”的大户人家而起的“娇贵名儿”!这位同龄人竟然知道我的这个“小名儿”!他一准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儿”吧?我眼睛马上湿润了,立时在脑子里搜索起儿时“玩伴儿”的名字来:杨小四、杨小七、毛五、贺国军……我一个一个地说出这些名字,他都一一摇头否认。我礼貌地问他尊姓大名。他迟迟疑疑地说了。我却丝毫记不起来了。是他说的不是原来的名字?还是时间太久,我把人家的名字给忘了?不觉一时尴尬,窘迫得我顿时脖红脸燥了起来。

是啊,五十年了,自己离开故乡已经整整五十年了!太多的事情都已经记不起来了!

五十年啊!五十年是个什么概念?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年啊?可是,就我这样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无用的文人,居然整整五十年,没有能够踏进故乡的土地一步啊!

不是没想,而是想了,但似乎找不出合适的机会与时间。自己成年累月都在在忙些什么呢?回想半生走过的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的岁月,一时竟生出诸多的愧疚与无奈!

愧疚,是对自己曾经的老家与故人;无奈,是对自己近乎荒废、平淡的人生。也许,我的这种愧疚与无奈,我周围的许许多多的人们都有吧?我想这是确定无疑的。

2.当年的同桌,你现在哪里?

小文写到此处,禁不住自己偷偷笑了。原因是我回忆儿时“玩伴儿”的时候,其实最先想到的是两个女孩子的名字:杨三妮儿和杨二妮儿!正因为是女孩子的名字,我才没有顺嘴说出口来,生怕人家发现我心底那点儿“温馨的记忆”。

杨三妮儿和杨二妮儿,和杨小四、杨小七、贺国军、毛五一样,都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儿”,也是我当年在故乡上小学时的同学。我们在一起疯跑玩耍,一起结伴上学。杨二妮儿年岁稍大一些,记得比我高一年级,也可能已经有点“懂事儿”,所以性格有些拘谨,不苟言笑,之间相处不甚和谐;杨三妮儿跟我年岁相近,一张圆圆大大的苹果脸儿,两只会说话的丹凤眼儿,性格温柔,说话先笑,一笑脸上就出现两个小酒窝儿……由于我们两家住隔墙,所以一起玩得最多,上学的时候还最先聚到一起,更难得的是我在故乡上小学的三年里,我俩都是同桌,两人相处十分融洽,经常有一种“亲密”的感觉,铅笔、橡皮之类的学习用品,从来不分你的我的……于是,如此以往,再经由岁月的沉淀,她就成了我儿时的“玩伴儿”中,印象最深和最有好感的一个。

从小辛庄出来,我们一起前往曾经就读过的“兴隆小学”。

同行的人中,有好几个当年都在那里上过小学。我们一边行走,一边津津有味地回味着儿时起早贪黑艰辛求学的经历。沉浸在窘困苦涩而又充满少年快慰的回忆中,我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天真烂漫、五味杂陈的蒙昧岁月。

记得当时的兴隆小学,离小辛庄五、六里远。那时村庄之间没有大路,都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荆棘丛生的乡间小路。当时农村很穷,没有进钱门路,每学期的学费就几块钱,家里还要靠卖鸡蛋去交。身上的粗布衣服穿破了,就用父亲穿破的旧衣服改小了穿;我穿过了,长高了的妹妹、弟弟接着再穿。脚上的布鞋穿烂了,仍然舍不得扔,还要踢啦着坚持穿个月儿四十;天气暖和的季节,干脆就不穿鞋,不管天晴天阴,刮风下雨,就赤着一双小脚满天地跑,脚掌上慢慢就长出了厚厚的茧子。有时走在上学的路上,不小心被尖利的棘刺、石棱扎了,即使洇出鲜血也顾不得疼,拔掉棘刺、石棱继续赶路,生怕到校晚了,耽误了上课,受到老师的批评和父母的呵斥。

那时的小学抓得很紧,早上要上自习,所以我们往往起得很早。由于没有钟表,经常要听公鸡的啼鸣起床,有时候公鸡叫得早了,我们天不亮就互相喊起,糊里糊涂、匆匆忙忙地上路了,结果跑到学校,天还没亮,大门还紧紧闭着没有开呢!有一次,就是这样起得早了,好像天气还有点阴沉沉的,五、六个小同学相伴而行,正走到柿树洼附近路旁的一片坟地时,朦朦胧胧之中,不知是谁惊叫一声,手臂指着坟地抖成一团:鬼火儿!鬼魂啊!几个人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果然看见坟地里几点“鬼火”飘飘摇摇,似乎还有一条鬼魅的影子绕着坟头,旋着圈儿摇摆晃动……大伙儿顿时惊悚抖索成一团儿,走在我前面的杨三妮儿一声尖叫,回头扑过来拱进我的怀里……

弹指一挥间,几十年过去了。那天清晨上学路上,我们“与鬼相遇”的惊悚情形,至今还依然还历历在目;那天清晨三妮儿惊悸之中慌乱无措,一头拱进我怀里的异样感觉,至今仍然余温犹存……三妮儿啊,几十年过去了,你现在哪里?你现在也应是当奶奶或者姥姥的年龄了吧?你现在身体怎么样?日子过得还好吗?……

心思至此,不经意般问起身边同行的同龄人:记得小时候的小辛庄,有个女同学叫杨三妮儿,她如今在什么地方?生活状况如何?同龄人异样地看看我,意味深长地介绍说:杨三妮儿长大后嫁到外乡了,如今儿孙成群,每年还要回几趟,来娘家串串亲戚呢!

听他这般回答,好一阵似乎飘忽不定的心,这才悠悠忽忽地落了下来。

3.唐老师,你在天国过得好吗?

远远地望见一围院墙之中,一面五星国旗迎风飘展。夏江介绍,那就是兴隆小学了。来到院墙跟前一看,大门口果然挂着“南召县太山庙乡兴隆小学”的木牌。

走进校园,是一座两层的砖混教学楼。见我们进院,已经事先得到消息的杨校长赶忙迎出,让进办公室沏茶递烟,热情寒暄。谈起我当年在此上学的前前后后,杨校长忽然说道,说不定咱俩还是同学的吧?于是双方互报出生年月,互说当时教课的老师姓甚名谁,果然也是曾经的同学,如若不是一个年级,也是错上错下的样子。

有了这种同学关系,气氛自然轻松起来。

我随意问道:看起来现在这所小学的教学条件,比咱们当年上学时可是好多了啊!

杨校长笑着摇了摇头,说教学条件是好了一些,但学校却是越来越难办了。

我忙问怎么回事儿?

杨校长道:现在农村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把孩子交给老人带着。老人们只能管管孩子的生活,学习根本管不了啊!如果孩子懂事儿,知道努力学习还行,但许多孩子缺少管教,不好好学习,光知道玩儿,成绩一塌糊涂,家里眼看孩子成不了材料儿,就干脆不让他们上了;还有些家庭条件好的,看孩子学习成绩还行,就优中选优,舍近求远,让孩子到条件更好一些的镇上或者县城上学去了。再加上正在推进的乡村小城镇建设,农村小学的生源会越来越少。上面教育部门好几次想砍掉这所小学了,合并到大一点儿的中心小学去。但是现在合并了,这几个村子里那些经济条件困难的家庭和老人管养孩子的家庭怎么办?他们没有去远处上学的条件呐!所以争来争去,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谁也说不准下一步咋办呢!

一阵沉闷,大家好一阵子沉默不语。

我无话找话,故作突然想起来似的问杨校长:当年曾经在这里教过我们的唐老师,她现在哪里居住?身体还好吧?她应该早就退休了吧?

杨校长看我一眼,低下头去,停了好久才对我说:唐老师早就退休了,今年应该八十多岁了。她身体一直不错,退休后一直跟着女儿在云阳镇生活,日子十分清闲自在。每当逢年过节,我们都还去看她。想不到今年开春一场大病,居然一病不起,三个月前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不亚于突然听到一声焦雷。我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呆愣了好一阵子说不出话。虽然明白人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但唐老师的去世在我心里引起的悲痛,是别人所无法理解的。唐老师的去世在我心中卷起的情感波澜,也是别人所想象不到的。

唐老师至于我,其身份不仅是老师,而是老师和母亲的组合体。我这人自小内向,不爱说话,但学习却十分专心认真,功课在班里从来名列前茅。当老师的谁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于是,语文课兼班主任的唐老师就对我关爱有加,她不仅仅在我受别的孩子欺负的时候袒护我,还在生活上处处细心关爱我。寒冷的冬天,她曾经手把手,给我暖过冻僵的小手;炎热的夏季,她多次把我喊进她的住室兼办公室,给我擦汗洗脸;下雨天气,她总要护送着我和小辛庄的几个同学,翻过两道山岗,趟过四条小河,直到离小辛庄不远了,她才同我们挥手道别;有时候雨或者雪下得太大,她就干脆不让我回家了,叫我去她家里吃饭,并让同学给我家里捎信儿,以免父母惦念……

记得一个雨雪交加寒风呼啸的冷天,中午放学时唐老师又不让我回家了,叫我去她家吃饭。我在唐老师家里吃过面条儿、米饭、菜包馍、煎饼,都没有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惟独这次在她家吃饭,让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因为这一次吃的是糖包儿啊!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糖包儿,感觉那个甜啊,真是浸心浸肺,甜透全身呐!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人们对糖包儿已不再稀罕,甚至有些吃腻,不想费事包糖包儿了。可是,在那个普遍“瓜菜代”的“穷共产主义”时代,如果谁能有幸吃上一顿糖包儿,那可是一件奢侈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啊!就是那次吃糖包儿的经历,让我永远记在心里,让我把唐老师那母亲一般温暖亲切的形象,永远永远地刻在了脑子里……

只可惜我那时年纪太小,离开南召迁往桐柏的时候才八、九岁吧!当时懵懵懂懂的我,还不知道感恩报恩。成年之后参加工作,脑子里当然记得唐老师当年的恩德,可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天南地北地跑来跑去,却没能挤出时间,去故乡母校看望一次母亲一般亲切温暖的唐老师!这次,我终于找机会回来了,可是唐老师,您却悄无声息地走了啊……

唐老师!您能原谅这个不知道感恩报恩的学生吗?您能接受这个您最看重、最疼爱、最关心的学生的忏悔吗?我现在已经无法弥补我过去的过失了。我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祝福您:祝福您在天国的世界里身体康健,永远幸福!

4.送给故乡的祝福

日薄西山,暮雾渐起。该和朝思暮想、亲情依旧的故乡说再见了。

我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频频挥手,与相送的文友以及乡亲们依依告别。

有了这次故地重游,来时的那种忐忑不安望眼欲穿的急迫与焦躁,感觉好像被熨斗熨过似的变得舒坦与平展;我那颗原本空落悬浮的愧疚负罪的心,也得到了某种实实在在的安顿与抚慰。此次故乡之行,就像一柄轻扬的拂尘,扫去我心头厚厚的经年积存的尘垢,让我整个人都变得轻松透亮了许多。

隔着车窗,再看一眼故乡的山山水水吧!再看一眼蓝天碧水之间,翠绿树荫中时隐时现欲露还羞的村庄吧!这里是我生命的出发地,无论我的人生风筝飘到哪里,她都是拴系我的那根无形丝线的根桩;这里是我灵魂的栖息地,不管我思想的诺亚方舟漂向何方,她都是当初那个尚未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车子渐行渐远,故乡的一切在视线里变得模糊起来。干脆闭上眼睛,让故土的视频画面在脑子里循序播放吧……一幅幅山乡青山绿水的图画自动闪回,一幕幕乡亲们热切畅谈的情景不断重现……蓦地,我刚才还是激动轻快的心境,忽然攸地变得滞重起来。我的心境之所以发生如此的改变,是因为我在脑子里,看见了一组刚才可能因为我太热爱自己的故乡而忽略了的清晰的画面:村子里冷冷清清,多见年老体衰的老头老太和尚处学龄的孩童,而很少见到年轻力壮的青年人;几十年了,农户的居住条件有了一定的改善,村里有了不少的平房和小楼,但还有一些农户,还在原先那样的小瓦屋里居住着,木椽支撑,黍箔铺顶,一正两厢,堆满化肥、粮食和农具;水库岸边和村子周围的许多空地,除了种了一些树木,大都草长藤蔓,几近荒芜,很少种什么庄稼或者经济作物。俗话说靠水吃水,靠山吃山,你们怎么没在“水”和“山”字上想些办法,做点文章呢?

除此之外,还有杨校长说的现在农村教育的窘况,生源越来越少,学校面临合并,距离远和经济条件差的农家子女,他们的受教育问题怎么解决呢?再有正在推行的农村小城镇建设,这些仍然相对贫穷的乡亲们,他们原来的宅基、房屋怎么处理?能像城里的市民们那样,将房屋变成个人资产进行折算吗?不然,他们怎么能买得起新建的“小城镇”的楼房呢?另外,他们原有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能及时地加以改变吗?

中国的农民,历来就是付出最多、过得最辛苦,获取报酬最少的群体。他们憨厚、实诚,容易被感动,只要被感动了,就会不计得失地跟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中国历史上的每一次历史变革、朝代更换,哪一次不是先把农民忽悠起来,然后利用农民的力量实现所谓“英雄”的野心与壮举吗?然而“英雄”获取权力之后,为了“小集团”的利益分配和平衡各方面关系,往往利益牺牲最多最大的还是农民!

这是历史的不公,也是上帝的不公!这一切,都是由农民的身份决定的吗?是也不是。根本的问题是农民太憨厚实诚,太容易被满足,太容易被忽悠,太容易被压服,太容易信“天命”……这些看起来是农民的“悲哀”,实则是社会的悲哀,政治的悲哀!我的憨厚的乡亲啊!你们想到了这些吗?除了对现状的满足与无奈,你们还想到了什么?

沉湎于粘稠纷乱的忧绪里,渐渐觉得困乏起来。似睡非睡的朦胧中,忽见波光潋滟之中,青山绿水的故乡着了魔法似地幻化嬗变,渐渐幻变成了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变成了神话中的“蓬莱仙阁”,变成了现实中的“人间天堂”!这也算是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送给故乡的一个深情依旧的美好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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