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W访谈:曹楠

2014-01-31 07:21曹楠
世界建筑导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建筑学哈佛建筑师

(图)曹楠

AW:你的教育背景可能是每一个希望成为建筑师的人羡慕的,能说说你的学校和师从吗?

AW:你说对职业最初的怀疑发生在哈佛,那在哈佛发生了什么?

AW:在你建筑的职业生涯里,什么时候开始和社会有接触的?

AW:建筑师渐失话语权这件事,你有体会吗?

AW:你下决心离开建筑师或是城市设计师职业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你怀疑再干下去无法让自己的人生获得充分的价值实现?还是另有原因?

AW:那么又是什么契机促使你彻底走出不做建筑这一步呢?

AW:改行做一个食品店的老板,一年来有何感受?

编者按:因为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靠近深圳湾公园的街铺里见到曹楠,他一个人在正在电脑上安排为定购他产品的客户送货的事务。受到店铺装修风格和产品广告的吸引走进去,才发现老板竟是一个毕业于清华和哈佛的建筑学硕士,而且曾经在AECOM香港公司做过城市设计。就是这样一个职业精英竞放弃了建筑学而改榨果蔬汁开始自己一生的重新创业。在和他深入交谈之后,我们非常愿意把他在选择过程中经历的心路历程分享给读者。因为在我们看来曹楠的告别建筑,在今天具有很强烈的象征性,不仅标志着建筑和建筑教育面临种种内在和外在的危机,而且也暗示了改变时刻的到来。我相信那些敏感的建筑师或设计师,甚至职业白领中的许多人都会因为他的故事而不得不问自己:如果我不想过打折的人生,现在该怎么办?

曹楠:我是2002年上了清华的建筑学院,共上了六年本硕连读,获得了建筑学学士和硕士学位,我的研究生导师是李晓东教授。——之后去了哈佛大学继续深造读建筑学和城市设计硕士。后来在香港的AECOM工作期间还在港大修了经济学硕士。

在清华期间我非常喜欢建筑,满投入的。也读了很多书也画过许多图还有参与许多设计,那时我认为作建筑师是个满有前途的职业。回过头看那段时间更像在象牙塔里,没有接触到建筑和社会的联系,而只是沉浸在建筑的技术和设计兴趣里。直到上了哈佛才开始迷茫,开始寻找新的出路。所以,我一直觉得我的启蒙比较晚。

曹楠:首先说是两种教育模式的不同给我的刺激。在咱们的大学里一进去就把人限制在一个专业里,而在已经很专门化的训练中还是偏向纯技术性的理解,从来不鼓励宏观地考虑问题。这个缺陷对建筑的影响其实是蛮大的,因为建筑本身是个交叉学科,就应该从各个角度去谈论它和评价它。哈佛大学的宗旨本来就强调“我们要促进世界向积极方向的改变。”这是一个必须从宏观上考虑人生意义和价值实现的角度。这个环境的熏陶给我的人生带来很大一个视角的改变,于是开始留意我们世界在目前这个时期所面临的那么多的困难,社会的、经济的、环境的种种。让我感觉我过去接受的纯技术性的建筑学太“阳春白雪”了。我能做到的好看和漂亮的建筑与时代与城市发展与可持续经济的关系都需要重新思考。也许这样看建筑问题让建筑学背负太重了,但至少我开始考虑我该怎么做的问题。另一件对我触动很大的事情,是在2008年,我刚到哈佛的第一年。学校开了一个大型的国际会议是关于城市与可持续发展的,会议的主题发言是库哈斯做的。我一直最喜欢库哈斯,在我看来,库哈斯是重新把建筑和社会建立起关联的一个当代最重要的建筑师,他对时代和对建筑界的影响是很深远的,我就是被他深深影响的一个例子。当时正好是美国次贷危机爆发的开始,在美国我能感受这个危机是很严重的。他在演说时放了一个幻灯片,在建筑业繁荣的时间轴上叠加了一个美国股市的曲线图。在图上我们看头些年在中东和中国各种摩天楼,包括CCTV鳞次栉比出现在时间轴上,但越到最近越稀疏,什么都没有了。接着库哈斯说:建筑业疯狂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听到这里我和我周围的朋友都觉得很悲观。一方面是为建筑和城市规划的职业前景的悲观,另一个悲观的内容可能更深刻一点,就是建筑学和城市设计对现在这个世界和社会的“真正有价值”的贡献到底在哪里?这也许和库哈斯那天演讲另一部分内容有关系。他发言的内容全然不是讲他自己理论和创作,而是做了一个广义建筑史的梳理,因为主题是可持续发展,他就把所有做过相关研究的建筑师作了一个回顾,发现他们中间许多建筑师或是学者们做过的探索其实都被我们遗忘掉了,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他们应该有的痕迹。还有也跟我个人对建筑的理解有关,在我看来建筑有技术美学的本质属性,它和时代的关系应该体现在这方面,比如我们时代的“参数化设计”。能够在技术美学方面解决的最好的建筑师就是最伟大的建筑师。但因为建筑和社会的关系很复杂,所以有时候建筑师的成功也许不在这方面。但我认为那是因为那个时代不是对建筑业最好的时代。建筑业最好的时代是社会留给建筑解决的问题最少的时代,比如像文艺复兴时代,伟大的建筑师只解决艺术表达的技术可能性问题。而我们今天建筑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所以也不是一个对建筑好的时代。总之,当时有很强的挫败感,而同时还在想怎样做一个“不同的选择”?怎样找一个能和社会有关联的领域?

曹楠:其实在清华上到大四就开始在外面的工作室工作了,后来也一直做建筑设计的项目。不过越做到后来越觉得需要问一个问题:到最后,究竟是谁在塑造和决定一个建筑物的落成?在众多的社会角色,如:发展商、推销商、供货商、工程师还有建筑师等等,建筑师有时候代笔的角色似乎还大于创造的角色。因此我们建筑师的POWER是什么?其实在哈佛GSD这也是我们一直在讨论和深度关注的问题。我记得我们曾就这个问题开过好几个圆桌会议。我们所有人,从老师到学生都认同的一点是,我们建筑师的POWER正在不断的丧失中。而如果你问原因的话,我还记得哈佛建筑系的系主任Scott Cohen说,假如在一个设计会议上,面对其他在经营和工程方面与建筑相关的人士,他们说的事情都建筑师都不懂的时候,你对通盘的问题都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你怎么拿回你的话语权?

曹楠:建筑师在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事实上都是建筑物的完全的决策者(其他比如工程师和材料供应商等都由建筑师聘请)。反观今天建筑师集体的成就感降低了很多。不光在思想上和技术上实质性的贡献已经很少,而且所谓“成功”的标准也基本是无聊的名与利而已。这和我当初喜欢建筑,希望创造理想和表达自己的职业越来越远,反而倒是陷在各种漩涡里最后被当成牺牲品的角色越来越近。所以后来我就不太能接受这个落差。

话说回来对于建筑学也可以有单纯的追求,比如我的老师玛莎•舒尔茨,一个景观设计师。她的角度就是认为人生要美好就是需要艺术的东西。玛莎•舒尔茨的理念是:建筑就是创造美和艺术的工作。我也上过他的工作室,很欣赏他的角度。那就是为生活创造愉悦的感受和有想象力的作品。我认为这种态度本身也是建筑界很强的一个传统。只是这不是我的方向,我是想跟社会有所结合的。而这样一来我越发感觉这里的漩涡实在太深了。本来曾经在我眼前有一条明确的路,现在变得模糊了。所以我也不再想继续完成建筑学博士的深造,而是二年后拿到城市规划的硕士就离开了哈佛。当时我所设想的是转到规划的专业上,不光是空间的而且经济和城市发展等更宏观层面的。这样或许可以实现我的理想。于是我就到香港的AECOM来做城市设计的工作了,并同时在港大进修经济学。但做了一年之后我的失落感更强烈了,因为AECOM做的实际上更像是大片的低密度房地产开发生项目,根本和政府的规划离得很远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个公司的氛围。这时我才发现在用了十年时间学成建筑和城市设计这个专业之后,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要放弃这个曾经非常吸引我的职业。

曹楠:很能说明我这人特点的就是行动上和思想上的矛盾性。接下来的两年我其实在徘徊。建筑师我放弃了,城市规划我也不想做。而在我的专业背景下所能选择的也有限,除了研究和NGO之外,大概唯一剩下是我可以做的那就是房地产了。于是我进了一家 港资的房地产公司。想体验一下建筑作为商品的运作规则,项目地点在武汉。当然我不是做开发商而是公司里的设计师。这让我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开发商和像我们这样的专业人员的区别。这对我未来的决定其实起着潜移默化地影响。我发现这些开发商的角色是不需要专业的角色,他们是一种非常软的角色,主要是协调和整合资源。和像我这样的技术精英或者是知识分子非常不同,我们上好的学校,接受系统的培训,出来在很多专业机构里从事具有技术含量的工作。然后周围所有的朋友都是同样的背景和出身。而在武汉则不同,我接触到了各个层面的人,而且许多是和我们这样的人很不一样的,他们赖以谋生的根本就不是像我们受到训练的技术这么硬的东西,相反是很软的东西,类似情商和灵活处理人际关系和操控感情和欲望的能力。

这是非常吃惊的发现:一个能很好的和人打交道能力,这种软的东西实在很有威力,在社会上是蛮有用。因此这是对我的又一个社会的启蒙:这是个右脑胜于左脑的时代,是个外交家胜过军人的时代。这个震动对尤其是对像我们这些清华出来的学工科的人,可以想象它的后果。不过倒也不能说完全是负面的,开发商的角度常常是客户导向的,而我们作设计的人未必习惯这么想,因为我们有一堆知识支撑的判断。比如像开发一个楼盘如何决定一层是架空还是作商铺?对于一个设计师来说首先考虑是气候、景观和环境因素。但对开发商来说,他会考虑好不好卖,好卖就作商铺,不好卖就架空。而这对我就是从作设计到做地产最大的转变。我发现价值观和理念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部分。但我还是没有真正的行动。

曹楠:(我想先解释一下这个原因,它在许多情况下似乎被过于强调了,但如果是读者所需要的一点点话题性,也没问题)一个女性这时出现在我生活里,为了她我到了深圳。但当我到了,这段情缘也结束了。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则是想重新回到一线城市,尤其深圳是对草根创业最友好的城市。因为从离开哈佛开始,一直有个隐隐念头总是在纠缠着我,让我常常问自己:我是不是除了做设计师或者房地产就没有别的选择了?我还能做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都是这些问题,是不是?行不行?敢不敢?开始我不敢想脱离专业,从事其他创业的可能性,毕竟我在这个圈子里已经十多年了,改行的机会成本会很高。

但是去年底我发现我内在开始产生变化,一些过去的事情回到我的内心,我回忆起多年前一个斯坦福的年轻教授做的演讲,当时给了我这个好学生很大的震动。现在那个回忆再次回来,他的观点是“这个世界是唯心的和体验性的。”因此这个世界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体验到什么?所以作真实的你这件事很重要,因为我们可以依凭的只是真实的自己希望体验到的生活,实现那个梦可能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我确定地感到我实在不想干从前这些事,但想干什么还是不清楚。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朋友家里喝到果蔬汁之后,我觉得我罕有的舒服。这个体验让我感到有种身心俱佳的升华感。然后,我反省我为什么喜欢蔬菜汁?我觉得是因为作为都市白领平时在外面吃惯了垃圾食品,很难有机会按自己的需要饮食。在一次我痛快的畅饮之后突然我的脑子里跳出一个英文词Fruggie。接着是一个句子 Juice is the new milk ,fruggie is the new juice。我们曾经历过上个世纪定牛奶的日子,在有些国家还是强制的。因为人们普遍缺乏钙和营养。因此牛奶不仅是饮品而且是必需品甚至有时是奢侈品。而如果类比的话这个世纪的牛奶我们会说是果汁,而未来我们真正需要的营养也许就是我现在榨出来的蔬菜汁。因为我们有太多的油腻,太多的营养过剩,我们更需要像我这样用这些果蔬汁来排除体内积累的毒素。这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了,我为什么不做一个“果蔬汁”的供应商呢?我不光要推荐新的产品,更要一个健康的和有意义的生活方式。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个人去爬了笔架山,黑黑山路上没有人,但我没有感觉到以为会来的恐惧感。我了悟了一件事:果蔬汁Fruggie就是我这一生想做的。

曹楠:最大的感受是我不后悔。并不是因为生意的向好,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重要就是我们能为改变生活作出积极的选择,而且真正看到效果。比如,我利用网络销售,但是我租一个店面限量加工。所有的消费者都可以看到我们的原料和加工过程。我们的经营活动是透明的。这样我能够说: 我可以并且承诺保证“食品安全”。而这件事几乎让整个国家绝望。我现在做的事情虽然还很小,但是希望未来会给食品行业带来更大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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