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

2014-02-27 03:55何华
读者欣赏 2014年4期
关键词:威廉斯白先勇舞台剧

文/何华

2014年2月7日晚,我在台北“国家剧院”看了舞台剧《孽子》首演。

先说两个意外的惊喜。第一个惊喜是,杨宗纬演唱的主题曲《莲花落》(陈小霞作曲,林夕作词)。只有首演一场由他亲自登台演唱,以后几场将放录音。“爱,因为爱上了谁变龌龊,倘若慈悲的阳光眷顾我,能否照耀着我们直到欲望随莲花开落。”杨宗纬用他无所不能的好嗓子演绎了这首带有歌剧风格的高难度歌曲。我已经不再为哪个歌星痴迷了,但杨宗纬是个例外,实在觉得他唱起歌来用情至深,简直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由他来演唱《孽子》主题曲,实在不作第二人想。戏里gay bar关门那晚,青春鸟们跳最后一曲,杨宗纬现身开唱,让我想起蔡琴本人出镜,在电影《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里演唱主题曲《最后一夜》。

另一个惊喜是:这出舞台剧,舞蹈元素运用得非常出色,舞蹈总监吴素君功不可没,甚至有功高震主(导演曹瑞原)之势。饰演阿凤的张逸军曾是太阳剧团的名角,天哪,猛然一看,还以为努里耶夫转世。他一身的绝活,舞蹈加特技,把阿凤演得或者说跳得摄人心魄,活脱脱一只野凤凰。舞台上方垂下两条玫瑰色绸带,阿凤在绸带上攀援、纠缠、飞腾,摆出各种舞姿,令人大开眼界。爱情戏不容易写,“同志”爱情更不容易写了。《孽子》的“龙凤血恋”已经上升为一则爱情神话,此曲只应天上有。

10年前,也是曹瑞导演原把《孽子》拍成电视剧,当年的范植伟演活了阿青。舞台剧版的阿青由莫子仪扮演,他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之前我看过莫子仪主演的《艾草》,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莫子仪忧郁敏感,楚楚可怜,天生饰演阿青的料。这次莫子仪不负众望,以他内敛的气质成功塑造了悲情少年阿青一角。阿青探母一场是催泪弹,台下观众几乎每个人都泪水直流。阿青母亲是柯淑勤演的,她真是一个爆发力极强的好演员,在她的激发下,莫子仪的潜力也汹涌喷发,母子飙戏,张力十足。尽管阿凤张逸军的舞蹈、歌仔戏名伶唐美云颠覆杨教头的本来性别变成女同志、小骚包小玉和杨教头的一场带着弗拉明戈风的探戈这些都很抢戏,但我仍旧觉得阿青莫子仪才是这出戏的主心骨,是支撑点。傅老爷子、龙子、阿青3个年龄层所各自代表的身份,构成了这部戏的主轴,也是这出戏的灵魂。《孽子》真正涉及情欲的部分极少,反倒是父子关系占了很大的比例。此次改编最大的地方就是杨教头成了女同志,唐美云颇有男性架势和母性情怀,呵护着一群无所皈依的流浪少年,如同老母鸡带小鸡。这个角色的性别转变,也为《孽子》的男性世界平添了几分母性光芒。

很多年前,白先勇寄了一本杨月荪翻译的《田纳西·威廉斯忏悔录》给我,我读得津津有味。威廉斯对自己的作品非常在意,不管是搬上舞台还是拍成电影,他都有相当的“介入度”,尤其是选角,从不妥协。隔了20多年再看这本威廉斯的自传,觉得白先勇在很多方面像极了田纳西·威廉斯。一旦参与改编自己作品的事宜,一向笑呵呵的白老师立马变得不好说话了,为了完美,他几近吹毛求疵、斤斤计较。这些改编,无不打上“白氏烙印”。舞台剧《孽子》当然也不例外。它不仅仅是一部“同志”剧,更反映了普遍的人性。白先勇的作品之所以揪心感人,就在于“人性”二字。拍了《喜宴》和《断背山》的李安,从来都不强调电影里的同性恋内容,他关心的是亘古不变的人性。我想《孽子》也一样,形形色色的人都会在剧中找到一触即发的感动点。小说《孽子》出版30年了,30年后的今天重温《孽子》,幡然醒悟:白先勇写了一部真正的“悲情城市”,《孽子》和《台北人》如同一幅双面绣,描绘出台北的大千世界。

这是电视导演曹瑞原第一次执导舞台剧,因为是第一次,也就格外认真和努力。现代剧场五花八门、鱼目混珠,不着边际的虚玄、概念、实验、前卫……琳琅满目,手法和手段层出不穷。很少有人愿意踏踏实实讲故事,也不谈什么人文关怀。白先勇和曹瑞原走的基本上是写实路线,但也不是曹禺、老舍那一套。舞台剧《孽子》增加了很多“好看”的元素,不至于沉闷乏味。网络时代的今天,以对话为主的传统舞台剧,估计没多少观众能耐住性子坐下来欣赏了,除非像莎士比亚、田纳西·威廉斯这类以对话和独白见长的大师之作,即便如此,莎剧中这样的伟大传统也在日渐消退。

包括中场休息,这出戏长达3个半小时。上半场较为沉重,下半场较为欢快,是一部有哭有笑的悲喜剧。

口琴曲《踏雪寻梅》伴着童声在剧中反复响起,其象征意义不言而喻。说白了,每个孽子都在踏雪寻梅:“尘世多风霜,蜡梅朵朵黄,空谷传回声,铃儿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爱花人儿太痴狂,只求朝夕相对,共度好时光。”

剧终,阿青领着罗平回家,嘴里打着节拍:“一二、一二、一二……”心中忽然生出莫名的感动。

作家白先勇于1983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孽子》,在禁忌还深的20世纪80年代,以“同志”之间激烈的情感为经,华人社会最纠葛的父子关系为纬,交织出超越阶层、时代和地域的“人性”,成为华人“同志”文学经典之作。小说第一页题:“写给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独自彷徨在街头,无依无靠的孩子”,点出了其创作初衷。1995年,法国文学评论家雨果·马尔桑赞赏《孽子》为“将悲伤情感研成金粉的歌剧”,此言一语中的。此次将小说改编成舞台剧,情节上经过了一些筛选,并加上舞蹈和歌曲的运用,揭露出文学作品埋在“同志”欲望下的象征性和神话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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