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的记忆

2014-03-05 21:03周静
农村农业农民·B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血肠猪头酸菜

周静

在通辽农村地区,每到农历春节之前,都有“杀年猪”的习俗。一踏进腊月门,冰天雪地的时节,家家户户磨刀霍霍,就开始杀年猪了。可以说,乡下过年,是一定要杀猪的。只有杀了猪的年,才像过年。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如今的人们过年时已经不再眼馋那点猪肉了,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然而,曾经热闹无比的“杀年猪”带给人们的记忆却似乎难以抹掉。杀年猪,不仅是一种民俗,更成为了一种情结。

杀年猪的讲究

一头刚从猪圈里抓获的大黑猪被绑在结实的饭桌上,几个人死死按牢,使得猪的嚎叫声更加凄厉。杀猪人周文金上前一步,嘴巴叼刀,左手使劲搬住猪的下腭,右手利索地在猪脖处拍扫两下,掸掉尘土,接着抬手取下钢刀,一刀捅入猪的喉管,再顺手拔出,把带血的钢刀又放回嘴上叼好,双手一扳猪头,鲜血哗哗地淌入早已准备好的大盆里。

在科左后旗二道壕村,从前是没有职业杀猪人的,有几个杀猪手艺比较好的村民,经常受邀请帮助乡亲杀猪,事后一般都会得到一块猪肉、几根血肠的报酬。近几年来,受金钱利益的驱使,杀猪也收费了,宰杀一头猪50元,杀猪人也因此被村民戏称为“职业杀”。周文金不是“职业杀”,谁家请他帮忙杀猪,一概免费。周文金杀猪很有讲究,据他讲,第一刀很重要。一刀下去,要恰到好处才算得上好手。下刀重了,容易杀呛,下一步吹气时,那猪便鼓胀不起来,猪毛便收拾不干净。下刀轻了,不出血,或出血不净,这猪杀出来,便会出现淤血现象,猪肉呈紫红色,既不好看也不好吃。

等放完血的大黑猪一动不动了,周文金先用刀在猪的一条后腿上切一个口子,然后持一根长长的铁棍,贴着腿皮往里捅,将猪身的有关部位捅遍。接下来,他哈下腰,一只手攥住那条猪后腿,另一只手揪住刀口处翘起的皮,用嘴巴对准刀口,使劲地往里吹气。待那头猪全身鼓胀得梆梆硬时,用一截儿麻绳把猪腿上的刀口紧紧捆住,再将猪放进盛满滚烫开水的大铁锅内烫过后,开始刮猪毛。

刮过毛的猪被挪到大铁锅旁并排绑好的几张板凳上,接下来就是剖腹了。周文金用刀子慢慢切开猪的肚子,边切边将猪的内脏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在干净的桌子上,由帮手们负责清洗。这时候,往往会有一两个顽童守在一边,手握一根高粱秆儿和一截儿麻绳,唤一声“尿泡给我!”周文金也不搭话,握刀的手顺势一旋,将尿泡割下来,倒掉里面残余的猪尿,把尿泡吹得鼓胀起来,其状若一只白色气球,用麻绳系好,吊在高粱秆上。猪尿泡既像气球又像灯笼,玩得干瘪了,还可把它箍扎在一只旧茶缸上作鼓面,敲起来叮叮咚咚,也很好听。二道壕村的好多顽童小时候都玩过猪尿泡。随后,周文金割下猪头,再用大砍刀将猪肉一分为二,劈作两半儿。

在通辽地区,民间杀猪大抵就是以上过程。主要过程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吃“全猪”大宴了!

“杀猪菜”的感情

被杀的大黑猪是村民赵文华家的。赵文华每年都要养几头大肥猪,过年杀一头,其余的卖掉。“都是我一瓢一瓢喂大的,有感情呢!”提起杀年猪,赵文华的心里五味陈杂,明知道养猪就是为了杀了吃肉,但临到杀猪还是躲到一旁,不忍心当面看。

杀猪前一晚,赵文华就找来村里几个女人,切了几十棵酸菜。第二天杀猪完毕,大肉片子下锅,成盆的酸菜加进去,再蒸上喷香的猪血,烀上令人馋涎欲滴的拆骨肉,杀猪菜大宴开始了。村里大大小小的领导、老亲少故们轮流坐席,像办喜事一样,人人吃得喜气洋洋,眼神发亮。

在杀猪这一天,来坐席的人都是放开了肚皮吃,吃到满嘴流油,方才离席。而杀猪的主家在这一天也很慷慨大方,不管猪是胖是瘦,席面上都不能少了成堆的肉,这关系到自家颜面问题,往严重说更关系到在村里的声望。村民们也会边吃边评价,这头猪的膘有几指厚,哪家的血肠灌得好,哪家小气,哪家大方……所以尽管赵文华平时过日子极为节俭,这一天的席面也绝不吝啬,大块炖肉,大盆蒸血,务必让乡亲们吃得满意。有些因故没来赴宴的乡亲,赵文华还要打发孩子端上一碗杀猪菜,上面贴上一圈血肠送过去。有一年赵文华家杀了一头300多斤的大年猪,一顿就吃下去“一角子”。所谓“一角子”就是整头猪的四分之一。

过去的农村人平时餐桌内容普遍比较简单,杀年猪就相当于打牙祭,乡亲们也借此联络感情,共贺新年,那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杀猪宴过后,家庭主妇把猪肉按血脖、里脊、硬肋、后鞦、前槽等部分分解成块,放进大缸里冷冻贮藏起来,会过日子的人家一般能吃到来年开春,也不会变质。剩下的大肥肉片子吃不了,就下到大锅里用慢火熬猪油,熬出来的猪油如凝脂般雪白,再买几桶植物油,就够一年食用的了。最好吃的莫过于熬猪油后剩下的油梭子,一般情况下,三四大碗肥肉能炼出一碗油梭子。这自家炼制的油梭子可以用来佐餐、烙饼、做馅,无比美味。

贫寒岁月的年味

几年前,贾海春和老伴搬进通辽城里跟儿子儿媳妇住在了一块儿。可是,人活大半辈子,故土难离,虽然慢慢适应了城里的生活,但一到年节,又开始日思夜想从前的日子,那栋老式瓦房,那些没事总爱串门的邻居。特别是到了春节,提起杀年猪,如今70岁的贾海春还会记起“一顿能吃两大碗肥肉片子”的邻居龙广新。

早年间,贾海春家很贫困,结婚时欠了500元外债,生完俩娃娃之后,小房子住不开,又贷款盖房子。接下来遭遇了大洪水,地里歉收,交不上公粮,公家把这笔欠账转到了银行。再接下来,孩子上大学,贾海春咬牙借高利贷,五分利,总算让孩子大学毕业。20多年里,贾海春一家一直在辛辛苦苦地还债。别人家杀年猪,都会请老亲少故大吃大喝几天,他们家杀年猪,自己从来不舍得吃一口,只留下头蹄下水,剩下的一斤不剩,全卖。俩孩子也懂事,从来不吵嚷着要肉吃。就这点剩下的头蹄下水,贾海春还要分出一大部分送给在城里当干部的弟弟一家,自己和妻子儿女只留下一个猪头,啃啃就算过年了。那年月猪肉便宜,一头猪只能卖一二百元,但就这点微薄的收入,也给贾海春一家在那段贫寒岁月里补贴了不少家用。

能给自己的肚皮留下记忆的,除了那个猪头,还有那盆热了无数次还在吃的杀猪菜。吃不到多少肉,至少在杀猪当天烩制的杀猪菜还在,每顿吃时,妻子都会往里掺一些新切的酸菜,以免这盆珍贵的杀猪菜几天就吃完。虽然因此杀猪菜的味道差了些,但吃的时间延长了。有时候妻子还会往里面掺些土豆条,酸菜锅里炖出的土豆条很硬,他们开玩笑说,这叫“酸菜炖土豆——硬挺”。

如今,贾海春早已还清外债,两个孩子都有了工作,女儿当上了教师,儿子在市里安家,老两口每月还领3000多元的退休金,生活比起当年,简直天壤之别。猪肉管够吃,可是他再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城里猪肉不好吃,农村猪肉好吃。”贾海春念叨着,可是当农村亲戚给他拎来一块猪肉,他也仅仅夹了两片,便不肯再吃了。留在他记忆深处,令他念念不忘的,已经不仅仅是那片猪肉的味道,而是往昔贫寒生活的难忘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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