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补之思想研究

2014-03-06 02:11岳振国
关键词:思想

岳振国

(西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晁补之是北宋著名的文学家,苏门四学士之一,工诗能文、晓书善画,一生著述丰富。赵宋王朝建立后对儒学推崇备至,宋太祖赵匡胤推行右文政策,优待文士。有宋一代儒家地位崇高,朝廷广建学堂,弘扬儒学,同时也大开科场,召贤纳士。在统治阶级的积极倡导下,儒学得到大力的弘扬,士子们都怀着昂扬的激情进取于科场、奔走于仕途,希望能够以身许国,有为社稷。与此同时宋朝对释、道二教也并不排斥,于是儒、释、道三教各擅胜场,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在演进过程中佛、道二教逐渐向儒教靠拢,而儒教作为社会的主流思想,也从佛、道二教中汲取养分,三教互相学习、彼此借鉴,渐趋融合。北宋儒、释、道三教融合的社会思潮深深地影响着晁补之,晁补之崇尚儒学而兼济释、道的思想有着深刻的时代特征,其思想首先是受到当时社会思潮的影响;其次他的这种思想也有着家学的渊源,如先祖晁迥是晁氏一族学术文化的奠基者,其思想就是兼融儒、释、道三教而又以儒学为尊,晁氏一族思想上是主儒而融释、道的,晁补之受到深厚家学的濡染和熏陶,因而其思想也是融会三教,崇尚儒学而兼济释、道。

一、崇尚儒教

晁补之崇尚积极入世的儒家思想。晁补之自幼勤勉好学,博览儒家经典,儒学经世致用的思想对其影响深刻。儒家思想时刻激励着晁补之显亲扬名,希望能够以己所学经邦济世,造福黎庶。封建社会仕进是人生正途,由科场而踏入仕途是读书人最理想也是最寻常的进身之径,晁补之在《再用前韵答之道弟府教授》中言:“文辞便是升堂贾,谈辩宁非入幕超。”[1]105表达出诗书是为了入仕的想法,也反映出了他积极仕进的儒家思想。晁补之早年热衷于功名,曾两考进士,但均名落孙山,铩羽而归。神宗元丰二年(1079)晁补之终于鱼跃龙门,喜登进士第。及第后的晁补之极为高兴,一连作了几首诗表达其内心的欣喜之情,如《及第后将谒吿先归留赠成甫》:“还家消息约蔷薇,眼看蔷薇日日稀。不踏龙头游碧落,君恩许伴晚莺归。”[1]128诗中所表现出的是他及第后轻快畅意,喜气洋洋的感情;还有《及第东归将赴调寄李成季》:“君不见冯驩一剑星阑干,短歌慷慨不堪弹。男儿得意贵颖脱,功名有分劳跻攀。折腰正为五斗米,得饱约君寻故山。”[1]87这首诗则又传达出他酬躇满志,对未来充满希冀的进取精神。晁补之进士及第时年方二十七岁,风华正茂,意气英发,颇有“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2]的豪情壮志。晁补之渴慕功名,曾言“俎豆之事则尝闻,男儿读书业有用。”[1]74诗作于元丰年间,时晁补之正值壮年,希冀着能为民请命、报效朝廷,他还说:“少时豪气恨沉沦,缪意诗书可庇民”[1]116、“早岁功名,豪气尚凌汝颖。”[3]52晁补之认为人生应当求取功名,成就一番事业,能够“努力功名传煊赫”[1]62。但晁补之入仕后长期只是担任国子监教授,太学正等一些闲散的官职,官卑位小,壮志难酬的现实状况使其内心非常苦闷。晁补之激愤地说:“案头通事通何事,昨夜东园芍药开。”[1]123这种寂寥伤感的情绪在其诗中反复言及,如“敢任肉食谋,官闲欣岁休虽”[1]36、“官闲尚数临,泑泽要清浅”[1]42、“是中聊可外形骸,官闲方辔相与来”[1]72。再如晁补之在《齐州谢到任表》中言其元祐七年扬州被召还京任著作佐郎是:“此职名存而实废。”[1]416这颇能反映晁补之的思想,因为闲散馆阁之职并非晁补之所愿,他看重的是那些能够一展身手的实职,以便施展平生之学,建一番功业,所以当他在离任扬州通判时感叹:“二年官扬犹一炊。”[1]67表达了对不能一展才学以酬壮志的怅惘落寞之情。晁补之注重事功、实用、强调经世致用,《同李昭玘陈察祭赠太师李公文》一文中言人生理想应当是:“其学可用,徳可立而才可为,近可以利当世,而远可以遗后人。”[1]464这番话也突出体现了他积极用世的儒家思想。此文作于元祐四年(1089),正是晁补之一生中仕途最为顺畅的时候,这一时期他的思想更多地表现出儒家的特点,他对往圣前贤都极为崇敬,渴望自己也能够像他们那样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如他对韩愈就极为钦佩,在《北京国子监奉诏封孟荀扬韩告先圣文》一文中言道:“猗欤韩愈,始以文显,厦屋将覆,勇于敢扶。唐三百年,斯人惟伟。”[1]460晁补之对欧阳修也是甚为仰慕,在《祭欧阳文忠公夫人薛氏文》一文中写道:“惟昔文忠,名擅一时,于今学者,孰不仰之。”[1]464这些都体现了晁补之作为一位封建士大夫所具有的刚健昂扬、积极进取、奋发有为的儒家思想。晁补之从崇宁二年(1102)到大观四年(1110)归隐山林,赋闲后他醉心于闲云野鹤的田园生活。不可否认,这种隐逸的生活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使晁补之淡化了内心的痛苦,使其心灵得到暂时的安顿和慰籍,但这并未能令其消除和忘怀对社稷苍生的关注。晁补之久经流落后于大观四年(1110)出知泗州,迎来了其人生中最后一次出任州麾的时刻,虽然不久就溘然长逝了,但这一举动也再次说明其并非是真心要归隐,赋闲只是权且的无奈之举。

晁补之身上也反映出儒家的仁爱精神和以民为本的思想。作为一名耿介正直、刚正不阿的封建社会良吏,在严酷的政治环境下,他依然保持着对国家赤诚的情怀、对人民热切的关爱,如其在《齐州祭社稷祈雨文》一文中所表达的:

吏慢不德无政事,无以奉社稷而临民人。夏潦为灾,此邦之失业未复者,户十一二,且他邦之转徙廪食者寓焉。今冬又不雪,至春不雨,将大饥疫,吏何以为吏?民何以为民?神食于其土,吏可罚,民不可穷也,何为使至于此极哉![1]475

晁补之作为一位正直的士大夫,对社会的腐朽现象予以严厉的斥责、而对百姓遭受的苦难却给予深切的同情,如《御街行》一诗:

双阙齐紫清,驰道直如线。煌煌尘内客,相逢不相见。上有髙槐枝,下有清涟漪。朱栏夹两边,贵者中道驰。借问煌煌子,中道谁行此?且复就下论,骢马知杂事。官卑有常度,那得行同路。相效良独难,且复东西去。[1]54

诗以言志,晁补之此诗颇具美刺的意味,诗中对同样的街道,但豪门权贵能走而平民百姓却必须避让的社会不平等现象表达了强烈的愤慨,体现了深刻的民本思想,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一位官僚士大夫具有这种思想是难能可贵的。“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4]晁补之有着杜甫那样的忧国恤民、悲天悯人之情,由于他早年也曾经历过“家徒四壁犹一琴”[1]65的艰苦生活磨砺,所以对下层人民室如悬罄的生活有着切身的体会,因而百姓苦难艰辛的生活更能触动晁补之的怜悯之心,如其《流民》诗:“生涯不复旧桑田,瓦釡荆篮止道边。日暮榆园拾青荚,可怜无数沈郎钱。”[1]115诗歌真实地反映出了当时的社会现状,生动地描述了流离失所的农民的生活境况,对他们的疾苦表达了深切的同情,诗作虽然简短,但所述悲惨情状震撼人心,历来为人所称道。在《豆叶黄》诗同样表达了对百姓生活的关注和同情:

蒹葭苍,豆叶黄。南村不见冈,北村十顷强。东家车满箱,西家未上场。豆叶黄,野离离。鼠窟之,兔入畦。豕母从豚儿,豕啼豚咿咿,衔角复衔萁。豆叶黄,谷又熟。翁媪衰,餔糜粥。豆叶黄,叶黄不独豆。白黍堪作酒,瓠大枣红皱。豆叶黄,穰穰何膴膴。腰镰独健妇,大男往何许?官家教弓刀,要汝杀贼去。[1]53

此诗题旨蕴意深刻,张侃称此诗“为后人矜式”[5]。对于自然灾害给老百姓造成的严重损失,诗人是食不甘味,忧心如焚。晁补之有《王勋字重民序》一文,借为王勋改名一事阐述其民本思想,此文作于大观二年(1108),时晁补之已闲居金乡多年。文章作于其去世两年前,说明晁补之虽一世坎坷,但终其一生,始终没有泯灭对国家政事的忧心和民生疾苦的关注。晁补之的一生,作官时是竭忠尽虑造福于民,即使在退隐赋闲之后也不与民争利、不侵扰百姓,如《新居凿井告神文》一文中记载:“补之相宅此地,实故民居弃壤而无井饮。民弃己取,凡以不争,然叩门户而求水,则亦病矣。”[1]474晁补之隐居之后求宅于民弃之所,为的是不与民争利,然而新居无水井,于是他要新凿一口水井,以便不侵扰百姓,从这件生活小事中可以看出晁补之以民为本、处处为民着想,其高尚的节操令人钦佩。晁补之胸怀“安得天下人,俱忘楚人弓”[1]32的美好愿望,以民为本,关心百姓疾苦的儒家仁爱思想无论仕途顺逆都一直萦绕于心。

晁补之的儒家思想不仅在外部体现为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思想上,在家族内部也体现在他努力担当起家族振兴的责任感、使命感上。晁氏家族在晁迥、晁宗悫之后极盛而衰,到了北宋后期渐趋没落,不复有往昔鼎盛时期的辉煌,但晁氏族人对曾经显赫的家世都倍感荣耀,如晁说之就曾颇为自豪地说:“五世以文称,故家谁复如。”[6]83晁补之对家族昔日的兴盛境况也是屡屡提及,如“文元公、文庄公在朝,而舅尚书公方显用,晁氏隆盛”[1]493、“晁氏自文元公以道德文章为世仪范,而文庄公以忠亮位丞弼,家声烨然”[1]547、“外家晁文公隆盛”[1]521等等,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家族往日的辉煌那种发自心底、抑制不住的自豪感。晁氏族人虽追恋昔日之家族兴盛,但到晁补之一代已经是门户衰微,这一时期晁族在朝为官者寥寥可数,正如晁补之所言:“臣家世凋零,在朝廷者无几。”[1]439对于晁氏家族的没落,族人皆都颇为伤感,如晁说之所言:“子孙坎壈失职而流离饥饿者有之。”[6]330另外一个族人晁冲之也慨叹道:“飘零南北一衰门,知是澶渊五世孙。”[7]家族衰落的忧伤失落之情溢于言表。晁补之既追怀晁氏往昔的鼎盛昌隆,同时晁族没落的现状也不能不在其内心产生浓重的悲伤凄凉情绪,因而文章中屡次言及家世的衰微凋敝,如“某家世久衰,人材甚冗”[1]198、“臣家世衰微,人材驽下”[1]417、“门户积衰,年龄浸晚”[1]418、“臣家世衰微,人才嵬琐”[1]420、“家虽积善,伤余庆之已微”[1]420,这些言辞流露出他对家族衰落的深切哀愁和怅惘无奈。晁补之在《卜居金乡祭神文》中言:

补之家世侨居此州,六十余年矣。蒙先之泽,不绝如线。而补之不肖,不知修身服生业为齐民,乃以其空言曲学,欺取国家之名第,以出入闺省、游行四方。就食取容,无愧惭于心。忠不足于君,孝不足于亲。天用丕降祸罚于其不肖,躬大困而归。怵惕陨心,垂死未绝。念不可以不畏天,重怒而讹厥衷。[1]418

晁补之因党祸所累而卜居金乡虚度年华,不能为国效力,处于“忠不足于君,孝不足于亲”的窘困尴尬境地,终“大困而归”,先祖的显赫、家世的辉煌,每每追怀都令人倍感荣光,而他却仕途偃蹇、不能够承续家族的昌隆,无奈回乡赋闲,其内心的深哀剧痛实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如其在《祭陕州二叔父文》一文就表露心曲:“痛我家世,善人日微,非此其承,其来益衰,念此如焚,血溢为泣,怛然寐哭,寤追靡及。”[1]473晁补之对家族的日渐衰微忧心如焚,而家族的没落一方面在引起他无限伤感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在其内心深处升腾起强烈的家族振兴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晁补之是晁氏家族中杰出的代表人物,其后晁族弟子涌现了许多能文之士,周紫芝就言:“诸晁自无咎以文名世,往往相继间出。”[8]在仕途上晁补之也较当时其它晁氏子弟更为显耀一些,晁补之在晁族中如此的地位也必然促使其将家族的振兴作为义不容辞的责任。晁补之虽历经磨难,但始终没有泯灭那深埋心底、耿耿萦怀的儒家积极入世思想,固然这更重要的是由于社会风尚和士人的入世态度造成的,但晁补之心头的这份家族振兴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也不能不说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家族昔日的荣耀、今朝的衰落无时无刻不在激励着他、鞭策着他。晁补之时刻牢记着这份责任感,而在其壮志难酬,身处逆境时这又成为其内在的动力,其始终不能泯灭的求取功名之心与这一心态有着很大的关系。在《澶州学生登科记》一文中,晁补之引澶州守韩璹之言:“士而知读书为儒,取科第,列士大夫以归,荣其亲,荣其邦人焉,亦可尚矣。”[1]466表达出他自己内心的思想,就是要籍读书求取功名,使亲人乡族为之感到荣耀。文章作于元丰三年(1080),是时晁补之刚刚二十八岁,在澶州任司户参军任上,该文很能代表晁补之年轻时的思想。如果说晁补之早年崇尚儒学,注重事功的话,那么晚年的晁补之依然怀有积极入世的思想,在《积善堂记》一文中尝言:“晁氏为善者亦多矣,或不享,又何也?不然,吾宗之余庆,久踬且复起,将自夫人启之。”[1]207此文作于大观三年(1109),时晁补之五十七岁,寓居于金乡。可以看出晁补之虽一生几经贬谪,仕途坎坷,历经宦海沉浮,生活上又困顿多艰,然心中依然不灭重振家声的热望,渴望恢复晁氏昔日的兴盛昌隆。晁补之一生命途多舛,但积极用世之心始终萦绕于心,就是在归隐闲居期间也是忍辱负重、困龙蛰伏,待机而动。大观四年(1110)晁补之终于再次被起用,授泗州守,他立即赴任,在《泗州谢上任表》中言此时心迹:“誓报更生之恩,终捐九死之命。”[1]421是年晁补之五十八岁,已是垂暮之秋,但依然可见其始终不渝的儒家积极入世思想。

虽然晁补之曾言自己是“宦情与归思终朝竞”[3]27,但实质上儒学一直是其主导思想。晁补之虽迭遭贬谪,历经世事的艰辛、宦途的磨难,也时有怨愤悲苦之辞,但始终不曾泯灭为官求宦、一展平生抱负的儒家积极有为、经邦济世的思想。

二、兼济释与道

晁补之的佛教思想比较浓重,如其《次韵八弟西园课经二首》诗中所言:“心知阿连胜,新向佛乘深。”[1]96张耒也说晁补之是:“学于佛,而求之其心,泰然若有得也。”[9]902晁补之的佛教思想有着家学渊源,据《四库全书总目·昭德新编提要》云:“宋初承唐余俗,士大夫多究心于内典,故迥著书,大旨虽主于勉人为善,而不免兼入于释氏。”[10]晁氏先祖晁迥在宋真宗时虽为荣极一时的朝廷权臣,对佛学情有独钟,也颇富造诣,著有《法藏碎金》一书,他倡导儒、释、道的融会互通,“善吐纳养生之术,通释老书,以经传傅致,为一家之说”[11],晁迥的这种文化思想深刻地影响着晁氏族人。宋朝对佛教采取开明的政策,因而佛教得到快速的发展,谈禅说道成为一种社会时尚,时代思潮以及家族文化对晁补之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作用,他自幼受佛教的浸染,尝言“余幼慕无生法”[1]197、“年二十许时,即知皈依正法,更不生疑”[1]569;再有就是晁补之母亲杨氏笃信佛教,父晁端友去世后母杨氏一直和晁补之在一起生活,直到绍圣四年(1097)离世,其对晁补之潜移默化的影响也不容忽视。晁补之一生也和佛教人士渊源深厚,如他的《题大宝箧经后》一文中就记载了其与真觉大师的交往,文中有“补之戊辰岁拜大师于京师,已蒙教诱”[1]575,戊辰岁即元祐三年(1088),可见晁补之在京师曾从其人学习佛法。晁补之皈依佛教,既有家族文化的影响作用,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苏轼的濡染,晁补之任扬州通判时,时任扬州太守的苏轼因喜爱佛教,与僧人过从密切,晁补之也融入了他们的交际圈中,随同苏轼与昙秀、圆通、觉海等方外人士多有交往,乃至回京供职后还与这些僧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也是促使晁补之佛教思想不断加深的原因之一。晁补之晚年赋闲在家,还创作了许多宣扬佛教的文章,可以说他的佛教思想是非常深厚的。

但是晁补之的佛教思想在其头脑中并非一陈不变,而是呈现一个动态的变化过程,其强弱、起伏、消长与他人生际遇、仕途的顺逆有着紧密的关联。在晁补之年少之时和仕途顺畅的时候,其佛教思想相对淡薄一些,而儒教思想占据主要的地位,而当仕途坎坷,饱经人生的磨难后,儒家思想就有所消减,转而佛教思想不断增强。随着晁补之迭遭贬黜,命途越来越艰辛,其对佛教也就越来越发生浓厚的兴趣。晁补之晚年闲居金乡时更是潜心学佛,在《归来子名缗城所居记》一文中言:“晚得释氏外生死说,始尽屏旧习,皇皇如堂室四达无所依,方寸之地虚矣。”[1]205仕途的艰险、人生的苦难迫使晁补之皈依佛教,晚年其佛教思想深重,佛家“四大皆空”、“普渡众生”、“脱人于苦海”的教义对于此时备受党争折磨,身心正承受着巨大煎熬的晁补之来说无疑是一丸解脱痛苦的灵丹妙药,他闭门索居,刻意忘却那纷繁芜杂的红尘俗世,专注于在佛家清空宁静的世界中去寻求精神的慰藉,希望借此能够消解党争带给他的身心苦痛。晁补之一生仕途蹭蹬,厄运踵至,内心极为酸楚凄苦,其《观世音菩萨摩诃萨像赞》一文中言:“弟子补之历千劫,循声流转得飘零。人天鬼狱无不撄,乃今日逢甚深法。”[1]565勾心斗角的官场、险恶的宦途和接踵而致的贬谪给晁补之的内心投下了浓重的阴影,使其消沉颓废,再加之受佛家空渺幽幻思想的影响,令他常感人生虚幻,恍如一梦,这在其诗文中屡有提及。晁补之无限悲慨地说:“我已心灰同墨守。”[1]90残酷的现实让晁补之匡时济世的思想一次次化为泡影,而佛教万事皆空的思想也让他不再热衷于功名事业,晚年的晁补之俨然成了一个缄口不言世事,倾心参禅礼佛的虔诚佛教徒了。

北宋时道教也得到迅速的发展,其影响力日益扩大,道家推崇“自然无为”的思想,让人们顺应自然,这对于调适世人心态颇多裨益。“吏隐情兼遂,儒玄道两全”[12],晁补之崇儒礼佛的思想中也融入了道家的成分。晁补之对道教思想的接受也是比较早的,如张耒在《晁无咎墓志铭》中就言:“少好读庄、老书,通其说”[9]902,而他对道教很是尊崇,诗作中多有反映其参谒道观的内容,如《再次韵文潜病起》以及《十月九日初谒卫真太清宫二首》等。道家追求自由的思想对晁补之影响很深,他非常崇敬陶渊明,赋闲后筑屋修舍,“屋名尽挂陶家榜”[1]122,所流露出的也是追求自由洒脱,不使心为形役的精神。仕途的险恶使晁补之渴望归隐,以求远世避祸,获得身心的自由。“要无名利来心曲,便有园林出世间”[1]109,归隐后的晁补之不再受外界的干扰,醉心于林泉,不问世事,终日徜徉于山水,憩心于田园,过起了闲云野鹤般逍遥自在的隐逸生活。

道家思想给予晁补之很多的启迪,如道家顺应自然的思想让其在严酷的政治环境中能够直面黑暗腐朽的社会现实,保持心态的宁静平和。道教这种顺应自然规律的教义也启迪晁补之不要硬性地与反对势力作正面、直接的抗衡,不强作妄为,而是应变而动,在等待中寻找时机,如其诗句“应如鲁宫籀,藏壁俟其坼”[1]42,就颇能体现他的这一思想。晁补之在《潜斋记》中也言:“故不能静者不能动,不能处者不能出”[1]205、“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此虫兽之潜也。而小者获伸,大者获存矣。”[1]205蛰伏是为有朝一日的飞跃,是积极的等待而不是消极的逃避,这与道教思想对其的浸染不无关系。晁补之乐天知命的思想也受到道家的影响,这在其诗作中多有体现,如“一生会合尽天幸,万事反复非人谋”[1]69、“故乡等作异乡愁,常笑吾生不自谋”[1]112,晁补之深感世事难料,非人能谋,诗中抒发对人生无常为的慨叹。而晁补之在《感兴五首次韵和李希孝》中言:“君子顺天道,小人眷时名。”[1]30则又表达了其对高官显位的不屑,不愿去追名逐利,博取时誉,流露出道家的顺应自然、淡泊名利的思想。他的文章中也流露出相同的思想,如《照碧堂记》中言:“其成功有命,则婼与蕃之贤,与此乎未辩。”[1]192而《拱翠堂记》又言:“且功名可求也,其成有命。”[1]194这些表述均显露出了道家的精神元素。道教的“无为”也为晁补之的个性注入几分旷达,而“心斋”、“坐忘”则又赋予其在风云激荡的政坛、席不暇暖的贬黜中寻求到解脱苦痛的良方。道教主张兼容并蓄,这种思想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对晁补之也产生了影响。晁补之在文学创作中往往博采众长,转益多师,吸收各方面的养分为己所用,这对其文学上作出突出的成就厥功甚伟。道教主张对人要关爱、宣扬慈善等思想对晁补之也影响深刻,这些思想又与儒家仁爱精神交融,反映在其身上就体现出慈爱与仁厚的个性特征。还有道教关爱自然,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这也使晁补之在赋闲后全身心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道教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又使晁补之能够对待世间万物如同有生命的个体一样,观其笔下之山川草木、花鸟虫鱼,都物我交融,情思缠绵。

总之,晁补之思想主要体现为崇尚儒教,兼济释道。当晁补之匡时济世的豪情壮志随着一次次的贬谪逐渐消减,而那流逝的岁月也日复一日地吞虐着他往昔的万丈雄心,儒家积极用世的思想不断受到削弱,释道、庄老思想却在其人生风雨旅途之中潜滋暗长,日益增强,其思想呈现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纵观晁补之坎坷多艰、跌宕起伏的一生中,无论命途如何顺逆,宦海怎样浮沉,作为一位出生于仕宦之家,有着深厚儒学修养的封建士大夫,其儒家思想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而释道思想对于其在偃蹇的仕途中抚慰心灵、调适情绪起着积极的作用。晁补之融会儒释道三教思想是时代思潮、家族文化在其个人身上的体现,也是其在波诡云谲的北宋政坛安身立命的必然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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