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文人的典范——王冕形象分析

2014-03-12 08:59彭早霞王海燕解放军理工大学理学院南京211101
名作欣赏 2014年3期
关键词:王冕科举读书人

⊙彭早霞 王海燕[解放军理工大学理学院, 南京 211101]

作 者:彭早霞,硕士,解放军理工大学理学院政研中心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学;王海燕,博士,解放军理工大学理学院政研中心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儒林外史》里塑造了一系列可悲可叹可恨可怜的知识分子形象,他们在科举这条唯一的荣身之路的指引下,熙熙攘攘地挤上科举这座独木桥,接受科举时代最高的价值观,考中科举,走上仕宦之路。当时所有的读书人把自己的全部生命投入到八股举业,成功者加官晋爵,但灵魂空疏丑陋,一心一意只营求富贵权位;“失败者”终其一生没能“入彀中”①,于是,科举成为他们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们不仅一生深陷“意难平”中不能自拔,还在不知不觉、不由自主中失去了正常的、健康的人性和正常人的生活。也就是说,文人在科举制度之下,“文行出处”看得轻了,更不可能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

那么,理想的读书人该具有什么样的人生境界呢?作者在开篇借王冕的形象展开了思考。

一、浓厚的平民色彩 王冕给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对母亲的孝顺。王冕从小家境贫困,七岁时父亲去世,他与母亲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母亲虽努力供应王冕上学,但有心无力,贫困使得他不得不离开学堂,替人放牛。对于王冕这么小就肩负重担,母亲很是过意不去。令人欣慰的是,王冕对母亲的无能为力表达了理解与体贴,王冕道:“我在学堂里坐着,心里也闷,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我要读书,依旧可以带几本去读。”②对于母子二人来说,日子虽说艰难和困苦,但有了彼此的理解和体贴,也就不那么难挨了!史书上记载了王冕好学的事:放牛时他把牛放在草地上,自己溜到私塾里去听村童读书,傍晚回来时,发现牛不见了,被他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可是他并不因此而罢,依然到庙里借长明灯读书认字。“丢牛”表现了王冕的勤奋好学,但作者舍弃了这件事。显而易见,“丢牛”会给本来已经非常拮据的家庭带来严重后果,给父母带来很大的麻烦,显得王冕比较自私,称不上“孝顺”。如果因为读书是好的,就不顾因为“好读书”而给他人带来的不良后果,不顾现世的艰难,甚至以“读书”为自己的错误辩解,这不是“平民化”的知识分子形象。

王冕令人觉得可亲的还有他与乡邻秦老的交往。普通知识分子容易给人清高、做作之嫌,以为自己知识丰富,就高人一等,不愿意跟普通老百姓交往,即使有来往,也是高高在上,优越感极强。小说中的王冕并没有这样的习气,他与乡邻秦老的关系非常融洽。不仅如此,王冕为了不却秦老的情面,情愿违背自己的意愿,将画卖给知县时仁,以他平时的为人和处世态度,这本是绝不可能的。王冕的真诚和平易,赢得了秦老一生的敬爱。

对比一下小说中的另一个贫困青年牛浦郎的生活经历,可以看出王冕通情达理、可敬可亲的特点。牛浦郎家境贫寒,与祖父开个香蜡店相依为命,但他特别喜欢读书,每日借讨账之机走到庵里映着琉璃灯念书。牛浦郎爱读书没错,但他为了读书不顾生计,惹得祖父成天提心吊胆。接管店里的生意后,他更是变本加厉,连香蜡店的经营都维持不下去,祖父被他气得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离开人世了。对于祖父的担忧和凄苦,牛浦郎没有一丝一毫的体谅与理解。更可笑的是,牛浦郎虽然身居贫贱,却早已对与自己一样出身的平民大加蔑视,在有恩于自己的舅丈面前大摆老爷架子。当一位董老爷“慕名”来访,他派头十足,把舅丈当仆人使唤,还对舅丈说:“不是我说一个大胆的话,若不是我在你家,你家就一二百年也不得有个老爷走进这屋里来。”

同为读书人,且出身贫寒,王冕不仅品行德行高尚,而且平易近人,令人觉得可敬可亲;牛浦郎却越来越自私,也却越来越会钻营,一心希望尽快攀上富贵,爬上统治人民、剥削人民的地位,然后鱼肉乡里。以牛浦郎为代表的广大封建社会的读书人,不过是读书的投机者,他们配不上知识分子的称号。

二、独立不羁的人格追求 王冕在秦老家放牛,经济上不再捉襟见肘,物质生活得到改善,不仅能养活自己和母亲,还能有钱买书来看。一般认为,由于家贫失学放牛,小王冕不能跟同龄人一样在学堂里读书,这样的生活应该是非常悲苦的,但作者并没有将王冕的“失学放牛”写得悲惨万分,相反,王冕的放牛生活逍遥自在,也没有放弃读书。王冕凭一己之力既能养活自己,还能改善母亲的生活,能过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这难道不是令人高兴的事吗?单就生存来说,“放牛”并不比别的生存方式低等,这可以说是对封建传统宣扬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巨大反驳。封建统治阶级为了笼络读书人,以高官厚禄为诱饵,引诱所有的读书人走上科举之路,小说中的马二先生对匡超人说过一段话:“(你)总以文章举业为主。人生世上,除了这事,就没有第二件可以出头。……只是有本事进了学,中了举人、进士,即刻就荣宗耀祖。……古语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古代的知识分子,以读书仕进为上上之业,鄙视除了读书以外所有人生路,更把读书仕进之外的一切谋生手段都看成是庸俗贱业,于是,读书人自己画地为牢,丧失了谋生能力,受制于人,最终丧失了独立的人格和健康正常的人性。少年王冕放牛,长大后他开始卖画为生,“渐渐不愁衣食”,从此不放牛了,在家画画和读书。王冕不鄙视放牛和卖画的生活,是因为他知道经济上独立,才能使他赢得人格的独立。小说中有一个荆元的裁缝,喜欢读书和写诗,却因为其职业遭到世俗之人的轻视,朋友劝他不要做裁缝了,荆元却反驳道:“至于我们这个贱行,是祖、父遗留下来的,难道读书识字,做了裁缝就玷污了不成?……而今每日寻得六七分银子,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诸事都由得我,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颜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不快活?”

小说中的周进、范进等人一味苦读书,读得穷困潦倒,连自己老婆、孩子都养活不了,丧失了生存的基础,最终就只能受制于人,失去了人格独立和人身自由。王冕说科举是“一代文人之厄”,正是识破了科举制度的本质,即用“功名”诱饵读书人,使读书人丧失独立的人生追求,形成依附性的人格。所以,读书人要想赢得人格的独立和精神的自由,必须突破金钱富贵的牢笼。

三、孤高自洁的人生态度 少年时期的王冕不仅好读书,还学会了画荷花。历史上的王冕善“画梅”,而小说中的王冕善“画荷”,其寓意不言而喻,即取荷“出淤泥而不染”之意,表明王冕高洁的性格特点。

王冕的高洁表现在哪里呢?主要是他绝意仕进,对功名富贵避之唯恐不及的决绝态度。“善画荷”的王冕成名后,惹来了官府的人的关注,于是县衙的翟买办奉县太爷时仁之命要王冕“画二十四副花卉册页”,这画是送给礼部尚书危素的。危素看过画后,赞不绝口,并让时仁邀来见一见。

官府衙门的邀请,普通人肯定是受宠若惊,翟买办也认为这是对王冕的莫大恩赐,所以兴冲冲地跑到王冕家报喜,同时也想通过这喜讯狠狠地捞上一笔。没想到,王冕这样地“不识抬举”,居然拒绝见时知县。对于翟买办这样的奴才来说,完全始料未及,他抬出县府的威严,恫吓王冕,王冕却不卑不亢地严词拒绝。奴才请不到,县太爷为了不辜负老师危素的重托,只好亲自出马去邀请,并且想到这是“屈尊敬贤”的好事,肯定会被大加赞赏,没想到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王冕来了个拒不照面,时仁只得恼羞成怒地离开。王冕为何如此“不识时务”?用他自己的话说:“时知县倚着危素的势,要在这里酷虐小民,无所不为;这样的人,我为甚么要结交他?”原来,王冕早就看不惯知县欺压良民、鱼肉百姓行为。危素又为人如何呢?看过王冕的画册后,危素表现出一副十分怜惜人才的态度,他说“我学生出门久了,故乡有如此贤士,竟坐不知,可为惭愧!此兄不但才高,胸中见识,大是不同,将来名位不在你我之下,不知老父台可以约他来此相会一会么?”他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名望、富贵”,原来赏识不过是幌子,真正的意图是看中了王冕前途不可限量,犹如做买卖一样,希望现在以低价买进,将来获得高额回报,还是功利主义思想作祟。

翟买办、时知县、危素可谓是整个统治阶级的缩影,无论是底层的小官吏还是上层的高级官员,他们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用手中或大或小的权力为自己谋得功名和富贵。作者之所以评价王冕“崎磊落”,就是因为他在凭自己能力获得必要的经济独立后,以决绝的态度否定了世人的人生追求,不慕虚荣、不攀权贵,坚持自己的价值追求,他是作者眼中的“清醒者”。

王冕鄙视功名富贵是对封建科举制度的强烈否定,读书人如果将自己的人生目标定义在追求功名富贵,必定是会堕落下去,这是对文人的莫大戕害,更是社会腐败糜烂的根本。王冕可谓是一面镜子,照出了科举制度之下儒林里诸多知识分子的残缺与不全。

① 王定保《唐摭言》(卷一):“(唐太宗)尝私幸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②吴敬梓.儒林外史[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0.(以下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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