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历史的破碎镜像
——重读《古炉》

2014-03-18 07:10李明燊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300071
名作欣赏 2014年32期
关键词:善人村人旁观者

⊙李明燊[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300071]

透视历史的破碎镜像
——重读《古炉》

⊙李明燊[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300071]

《古炉》是贾平凹新世纪之后历时四年创作出的一部力作。《古炉》以“文革”作为历史背景,以一个陕西偏僻贫穷的村子——古炉作为叙事对象,贾平凹带着一种直视的态度首次直逼那个敏感的年代,在绵密琐碎的叙事中,历史的碎片被一点点地挖了出来,这样的历史充满了泥土的气息。

贾平凹《古炉》“文革”乡土历史叙事

《古炉》在试图再现那个时代的过程中,对人性最本真的层面做了深入的挖掘,在历史变革中,权力、欲望、性爱、死亡等这些人的本能的东西依旧占着支配性的地位。历史似乎总是在悄悄地经历着一种轮回,这是一种东方式的历史变迁,在这一过程中,人们曾经把有些东西夸大得过于重要,而回头看看,其实在历史的长河中,无非就是一种儿戏罢了。

一、历史叙事中的旁观者

古炉村的故事是由一位孩子叙述出来的,作为小说叙事的主导人物,狗尿苔是个重要的角色,作者赋予他的是一个异端化的叙事角度。这种具有荒诞意味的叙事形式体现着现代性的一种风向标,荒诞叙事更多地反映着历史进入现代社会之后人存在的虚无性、尴尬性、荒诞性与困惑性。而在小说中,这种特殊的叙事视角恰恰能揭示出现代人生存的精神内质。叙事视角的背后,隐藏着社会文化结构与人性情感体悟等问题,暗含着时代与个人存在的内在特质。

在《古炉》中,狗尿苔是一个弱者的形象,作为一个孩子,他是善良的,他总是想讨好村人,替人跑腿,帮人做事,以此来换取别人的信任与爱戴,但却一直在遭受村人的作践与欺辱。在古炉村,没有人会注意狗尿苔的存在,因此,当“文革”到来时,他始终是作为一个无人问津的旁观者存在着,即使他竭力想引起他人的重视,甚至是参加运动,但出身不好、个子永远长不高的他只能成为古炉村的边缘人。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狗尿苔是贾平凹少年时的原型,“文革”初期,贾平凹正是如狗尿苔一样的十一二岁的孩子。贾平凹不是运动的参与者,而是历史的旁观者,这就为其客观理性地叙写历史创造了契机。距离“文革”已经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似乎这样的一段历史已经渐渐地被淡忘了,正如贾平凹所说:“我觉得我应该有使命,或许也正是宿命,经历过的人多半已死去和将要死去,活着的人要么不写作,要么能写的又多怨愤,而我呢……我毕竟年纪还小,谁也不在乎我,虽然也是受害者,却更是旁观者。”①因此,狗尿苔这样的角色正是贾平凹童年时记忆的原型,作者对狗尿苔的倾心也正在于此。

在小说中狗尿苔作为历史旁观者,不禁让人想起《孔乙己》中咸亨酒店的小伙计,他们都是作为旁观者的形象出现在小说的叙事中。这也就回到了鲁迅开创的“五四”批判国民性的主题上来。在古炉村,阿Q式的精神病态随处可见,村人在受到别人压迫或失意时,总喜欢找大家公认的弱者狗尿苔作为发泄对象,从而在这种欺辱弱者的心理落差中找到一种可悲的平衡,即“精神胜利法”。而小说的结尾,在处决“文革”中的罪犯时,村人用馒头蘸被处决者迸出来的脑浆子并吃下的一幕又与《药》中的“人血馒头”如出一辙,波涛汹涌的围观者,包括狗尿苔,依旧扮演着麻木的看客角色。贾平凹对“五四”主题的回归,也将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意义延续了下来,但同时,这种延续的痕迹过于明显,导致小说叙事的情节僵化与突兀的地方随处可见。当然,或许是贾平凹急于表达对社会的批判意义才有意为之,而恰恰是在当代,这种批判的意义才尤为明显。

二、历史叙事中的暴力者

夜霸槽是古炉村夜姓人的代表,他建立了以自己为首的夜姓榔头革命造反队;而以朱天布为首的朱姓人成立了红大刀造反队,两派的纷争就这样开始,最后演变成了惨绝人寰的暴力杀戮。但他们中最后没有胜利者,解放军的攻入让一切为非作歹都结束了,造反的头目纷纷被枪毙。意味深长的是,当古炉村人响应“文革”号召并积极地开展运动之时,却不知为何突然被更为革命的力量扼杀了。对于“文革”,霸槽错在哪里,天布错在哪里,麻子黑错在哪里?谁又真正代表着真理的一方?小说留下了各种疑问,贾平凹也未能给予我们答案,其所展示给我们的就是这样一幕幕触目惊心的近似原始部落的械斗镜头。《古炉》正是通过客观叙述的暴力叙事来再现那段日渐远去而不应该被人忘却的历史。

贾平凹在其小说中想竭力回避作家主体意识从而客观地再现历史的努力是明显的,但他仍然无法完全摆脱历史叙事的客观规律,其对暴力事件着重阐述的本身,其实就是一种主体意识的一个向度的表现形式。也就是说,不同的人会从不同的角度用代表自身价值的立场来阐释对一个历史事件的态度。当然,贾平凹的阐释立场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隐晦的,冯友兰先生在其《中国哲学简史》中,曾经这样论述中国传统艺术的美学特征:“富于暗示,而不是明晰得一览无遗,是一切中国艺术的理想,诗歌、绘画以及其他无不如此。”②贾平凹的文学谱系也在一定程度上遵照了这样的中国传统艺术成规,他在小说中意在暗示“文革”对人性的摧残,其笔触着重在强调其暴力与非理性的一面,从而在历史的阵痛中通过知识分子的精英立场达到对人性自身的精神内核的文化上的反思。

对于中国农民来说,他们只懂得被动地接受外界带给他们的一切,这一切有些是幸福,也有些是灾难。而从历史的更迭来看,大多数时候,历史带给他们的是无尽的灾难,因此,中国的农民是最具韧性的。当新的权威话语高呼着“人民当家作主”的时候,他们也就真的做起了这个社会的主人,即使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去做主人以及这其中包含着怎样的内涵。但他们知道,时代变了,跟着新的社会走是他们唯一能做的,而走的路是对是错,他们并没有一个判断的标准与尺度。因此,当“文革”发生时,这种跟风的状态达到了历史的顶点,而过后的受害者也是农民自身。讽刺的是,如夜霸槽一样的普通农民,也都是在高层权力话语的支配下“革命”的,那么小说最后给予他们的罪名,又应由谁来负责?当然,不论何时,历史的罪名总是需要找一些人做替罪羊的,而无关大体的农民也便不幸地成为了历史的牺牲品。

三、历史叙事中的失语者

善人是古炉村另一个特殊的人物,他具有多重身份,他是村里的医生,是窑厂的工人,更是一个布道者,他创造了一种治病的方法,即“说病”,通过说教来揭示病的原因,归结起来就是现代人普遍缺乏孝道,而“文革”中人伦道德的丧失使得这种仁义忠孝被彻底颠覆。善人给人说病的过程也正是在暗示中国传统文化的仁义忠孝的缺失,正是作为中国文化根基的缺失使人走入病态的歧路,也正是由于在那个年代中国传统文化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才有了善人的出现。善人所要挽留的正是中国几千年来传统的信仰,就是自古以来“中华大地上千家万户间守望相助,和衷共济的悠久生态”③。而在这样一个反传统的年代,他在村民那里却早已成为了失语者,人们根本无法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小说中也反复地出现村人在面对他的说教时无奈的表情。善人在这一历史过程中一直扮演着中国文化传统的捍卫者形象,对文化的缺失,他是痛心的。而他对周围人的劝导是无用的,在人心浮躁、道德缺失的年代里,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话语中所包蕴的文化内涵。小说中总是反复地出现这样的一幕:善人对古炉村人的文化伦理道德式的启蒙式说教换来的总是对方的走神与打瞌睡。或许“五四”一代狂飙式的代表现代的精英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曾经一度向往着去除现代文明发展所面临的文化传统的羁绊的愿景在更为狂飙的“文革”时代成为了现实,当他们看到“文革”造就的彻底破除传统后的社会状况的时候,他们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由于传统文化在极端的时代里被彻底的抛弃,而当代文明又是架构在一个极其空泛的概念化谱系之中。因此,隐伏在现代,延续到当代并恶化的中国文化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时代危机,文化的发展在此时出现了历史性的倒退。在历史的阵痛中,欲望与道德的斗争在触目地进行着,而欲望却战胜了道德,人性无法自控,道德的沦丧开始泛滥,而到头来,人还是走向了自我毁灭的过程。因此,当人们回眸历史的时候,实际上是在回头审视自我的过程。人性中有善的一面,更有恶的一面,这个天平的砝码由人自己来添加,而两边添加分量的不同,自然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如贾平凹在后记中说的那样:“我们放不下心的是在我们身上,除了仁义礼智信外,同时也有着魔鬼,而魔鬼强悍,最易于放纵,只有物质之丰富,教育之普及,法制之健全,制度之完备,宗教之提升,才是人类自我控制的办法。”④在反省历史之后,现实中的合理性建构才是最终的目的。

①④贾平凹:《古炉·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603页,第605页。

②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9页。

③余秋雨:《艰难的文化》,《解放日报》2011年3月11日。

作者:李明,南开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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