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韩少功《日夜书》的结构方式

2014-03-18 07:10姜雪岩辽宁师范大学辽宁大连116000
名作欣赏 2014年32期
关键词:白马湖韩少功知青

⊙姜雪岩[辽宁师范大学,辽宁大连116000]

浅析韩少功《日夜书》的结构方式

⊙姜雪岩[辽宁师范大学,辽宁大连116000]

20世纪80年代寻根文学的领军人物、“知青文学”的代表作家韩少功于2013年为广大读者呈现了新作《日夜书》。本书因其结构方式和略带痛感的回忆受到争议,但同时也获得了更多发自肺腑的赞誉。全书主要讲述了姚大甲、小安子、马涛、马楠、陶小布、吴天保、郭又军、贺亦民等人物在“文革”中和“文革”后的命运。书的前半部分描写白马湖知青和其他人在“文革”阶段的生活,在思想探索和时代交锋中透着几分诙谐和调侃。后半部分叙述人物在改革开放后的境况,更多地融进了作者对于命运和时代的思考。本文主要从叙述特点、人物设置、时间观念三个方面,对本书的结构方式做简单的梳理。

《日夜书》韩少功叙述特点人物设置时间观念

韩少功的新作《日夜书》,一经问世便引起各界关注。纵观韩少功过去的作品,除去一开始相对稚嫩的“知青文学”以外,他一直是一个形式感极强的作家,或者说几乎从未被传统现实主义文学的套路束缚。这部《日夜书》可以说并未在形式革新的路途上走得多远,而是在更加“踏踏实实”地讲故事。但这部小说的写作重点也许并不只是“讲故事”这么简单,书中智慧、犀利的评断随处可见,确是一部充满思辨精神的不可多得的中国当代文学杰作。

有些读者诟病《日夜书》叙述混乱、缺乏逻辑,质疑作者在思想上的焦虑以及落笔时的不自信。笔者认为,通读整部小说即可发现,作者的写作基点并不是要通过讲述知青的故事来透视社会,或描写一段下乡经历以表现某种文化概念。本书是以每个人物的性格为核心,构成了一个又一个单元格,每一个单元格里面又包含了众多小故事,而每一个人物的性格,又不是用几个词汇就能涵盖和描述的。譬如说,马涛的单元格里面,表现了他作为知青精神领袖读书之丰富、见解之犀利,以及特定的时代环境和思维方式所造成的自私麻木、狂妄苛刻、缺乏同情心、忽略他人的情感。小说结构以这些性格特征为表层,统摄下面无数个小故事,每个小故事又都对应着一个或者几个性格特征。比如马涛携妻回国这一路,因一件球衫大发脾气,打发陶小布深夜奔波几百公里为其取回;一路上吃喝奢靡,住宿豪华;本该对陶小布千恩万谢却自认为理所应当。马涛对待亲人的方式,与其说是一颗随时爆发的定时炸弹,不如说是对他们间歇性的精神折磨。

《日夜书》使用了有些类似中国传统小说中“连环列传”的写作方式。如《水浒传》的前半部分和《儒林外史》,是一个人物接一个人物的群像描写,人物互有交叉,一个故事又涉及到之前写过的几个人物或者之后将要写的几个人物,形成了一种简单的“人物互见法”。在富有传奇性的故事中,这样更突出了性格因素对他们命运的主宰。韩少功自己也在访谈中说过:“其实我不算太激进,如果说《马桥词典》更像笔记体,那么这本《日夜书》可能有点接近纪传体,人物相对独立,但互有交叉。虽然这样不一定好,但也算是我对本土文化先贤致敬的一种方式吧。”①

《日夜书》以一系列人物的性格为核心统摄情节,其中的人物性格与时代有着密切关系。在很多场合中,《日夜书》已然被定义为“知青文学”或者“后知青时代”的书写。可是,这样的定义似乎有一叶障目之嫌。首先,书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并非都是知青。吴天保是白马湖场长,地道的农民,签署任何文件,描画勾勒半天,也只能写出“同意报销”四个字。贺亦民是郭又军的弟弟,读书只读到小学,然后成了扒手头,干过电工,发明专利无数,唯一与知青们的交集只是来到白马湖茶场避难。在书的后半部分,甚至白马湖的猴子“酒鬼”都成为书中的一个主角。其次,就算书中其他主要人物可以被定性为知青,书里又并非单单讲述他们下乡劳动时的故事,而是把他们一生中所有值得玩味的事情全部展示出来,包括改革开放以后的境况,这也是书里极关键的部分。

白马湖时期,是人物形象的塑造阶段,时代环境和生活环境塑造了人物的个性和思维方式。改革开放后,才是人物个性的展现阶段,此时人物的性格释放于命运。书中的知青人物:陶小布、马涛、贺亦民、安燕、姚大甲,若以世俗的标准来衡量,他们都可以算作事业上的成功人士。然而他们身上却呈现出一种共同的,对于遥不可及的、“更高的”精神生活的不可遏制的期盼,同时又对平凡的、市井的现存生活状态不屑一顾。由此可见那个特殊的革命时代所赋予他们的一种无可替代的精神内核,一种无法弃置的浪漫情怀。安燕一生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一支吉他,穿一条黑色长裙寻找,在全世界到处流浪,去寻找高高大山那边我的爱人”;姚大甲由于潜意识里对“公用”这种词汇彻底抗拒,油然而生一种玩世的心态,想要一切与人不同,在俗雅之间游走,把艺术玩成了地痞和机械;最可悲的是马涛,他身上那极端的自我,其实是对俗世价值迷狂般的追求。这些都是“文革”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无法摆脱的烙印,也是白马湖茶场赋予他们的独特气质,更存有改革开放、社会变迁等新时代背景雕琢过的痕迹。所以,面对当下复杂的生活,他们依旧壮怀激烈,并且拒绝向“俗世”低头。然而这种坚守本心的顽强意志,在利益交织、各取所需的社会网中,导致了他们的下一代马笑月和郭丹丹的悲剧——最深刻的悲剧,这也是作者对于时代影响性格的结论。

正如小说封面所写的:“具有社会广角与人性深度的心灵书写”②,韩少功始终以本土文化为根基,关心中国时下热点事件,深入剖析事件背后的深层原因。正如小说关于人的性行为中“泄点”与“醉点”的分析一样,每一个民族或者群体他们在行为当中都潜藏着相当复杂的文化密码,不可一笔带过。这也是常为其他作家所忽略的事情。比如韩少功在另一次访谈中曾经谈道:“中国是一个宗教传统相对稀薄的国度,不容易偏执,但容易苟且和油滑,下行的世俗引力一直很强大,东方朔、唐伯虎一类才子化的玩主经常蔚为汪洋大海。但如果没有屈原、陶潜、李白、杜甫、曹雪芹这一类喜欢为难自己的人,没有这些坚定的求索者和传薪者,一个大国的文明品相可能很难看吧?”

时间观念也是评论《日夜书》的热点问题,主要体现在作者描写人物方面,有时集中叙述完这个人物的所有故事,但有时却又将这个人物的故事散置于全书的各个部分。同时,书中不厌其烦地反复出现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经典句式,不断地在一句话当中包含三个时态,来凸显时间的一体性、连续性和反复性。比如书中开篇的第一句话:“多少年后,大甲在我家落下手机,却把我家的电视遥控器揣走,使我相信人的性格几乎同指纹一样难以改变。”③

小说通过叙述人陶小布以记忆重组的方式,把一个人的故事接着一个人的故事讲出来。叙述人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他自身也多次跳出,说“我需要再次离开小说主线,拾取一些记忆碎片”或者“白马湖的往事中还有一张毛脸”之类的话。其实这也正是我们中国传统小说的结构方式,有贯穿性的人物,有闪回式的人物,有一次性的人物,比如《儒林外史》——被鲁迅评价为比《红楼梦》更接近现代性的传统小说。《日夜书》中的时间观念正如《儒林外史》,是以人物个性为基本点的一种对于人物群像的写作,为塑造人物形象服务。

但同时,“时间”作为一个概念,在书中又含有象征意义。如书中叙述人兼主角陶小布所说的全书纲领性的话语:“我眼下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在观众眼里不过都是电影情节。因此,与其说我眼下正在走向未来,不如说一卷长长的电影胶片正抵达于我,让我一格一格地严格就范,出演各种已知的结果。我可以违反剧本吗?当然可以。我可以自选动作和自创台词吗?当然可以。但这种片中人偶然的自行其是,其实也是已知情节的一部分,早被胶片制作者们预测、设计以及掌控——包括我眼下这种胡思乱想。”④这样一段充满哲理的话,体现了作者的一种命运观,即时间只是验证性格的一个方式。书中每一个人物的性格,被时代背景、民族文化、生活遭遇等因素所影响,然后又随时间不断被检验、被证明、被释放,甚至被扩大、被扭曲、被抽离和被再塑造。所以说,每一个人的命运,只是一部既定剧本的电影而已。这是作者的时间观,也是作者年届不惑之年的一种独特的人生体验,而正是这种独特的人生体验造就了这部充满生活智慧和思辨精神的杰作。

综上所述,《日夜书》就是人生中所有欢欣与疼痛、鲜血与眼泪的风雨交汇。在叙述特点、人物设置、时间观念等方面,显示了小说独具匠心的结构方式。被问及书名的特殊含义时,韩少功曾说:“对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熄灭,你能说些什么?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记忆中的很多快乐和悲伤也将要模糊,为人一生的最后证据将要失散,你能说些什么?某个词句或段落突然冒出来,很多时候只是作者听从内心。”⑤

①⑤韩少功、刘复生:《几个50后的中国故事——关于〈日夜书〉的对话》,《南方文坛》2013年第6期。

②③④韩少功:《日夜书》,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封面,第1页,第36页。

[1]韩少功.好小说都是“放血之作”[A].人民日报,2013-3-29.

[2]韩少功,吴越.一代人的安魂曲——韩少功长篇小说《日夜书》访谈录[J].朔方,2013(9).

作者:姜雪岩,辽宁师范大学2013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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