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诗歌的地理特质

2014-03-18 07:10党天正宝鸡文理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陕西宝鸡721013
名作欣赏 2014年32期
关键词:杜甫诗人

⊙党天正[宝鸡文理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陕西宝鸡721013]

杜甫诗歌的地理特质

⊙党天正[宝鸡文理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陕西宝鸡721013]

杜甫一生基本上是漂泊流落以终的,在行走迁徙的过程中,他览阅山水无数,对自然地理的认知识不断深化,带有切实质感的山脉水系亦每每从浓郁激荡的诗情中走出。杜甫诗歌既有真切痛彻的生命体验,深沉厚重的忧患意识,又呈现出鲜明翔实的地理特色,诗中的许多意象既是地理本原的抽象化,也是诗意的具象化,常常穿越自然山水的表层而直达地理历史的内核。在诗人精心绘制的地理图景中,渗透叠加着强烈的时代感触和历史沉郁的本质,神奇的地理发现与精神的跨越升华交相辉映,地理具象与诗歌意境及历史意识融通浑化。地理是最古老的历史,诗歌一旦具有了地理意义,也就被赋予了恒久的历史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正是地理元素的参与和运用,才造就了杜甫宏伟的诗史,玉成了一代诗圣。

杜甫诗歌地理特质精神跨越历史意义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中国古人的一种求知模式和自我修养的路径。杜甫根植于华夏中州,从博大精深的河洛文化中走来。他青年时代即壮游南北,把负笈行路视为人生乐事,中年辗转漂泊于陕甘巴蜀,晚年沦落流寓于湘鄂之地,在这个过程中,尽管他对自然地理的认知和识断在不断深化,并在传统地理的核心地带创造出了盛唐最为耀眼的诗篇,但最终却未能走出生命的困境,一生基本上是流落以终的。其平生所作,既有真切厚重的生命体验,又呈现出鲜明翔实的地理特色,展现了诗人的生命历程和情感历程。翻开杜甫的皇皇诗卷,诗人窃比稷契、致君尧舜的政治情怀,忧国忧民、舍己利他的赤胆衷肠自是令人感喟不已,而语词字符后面带有切实质感的山脉水系亦每每从浓郁激荡的诗情中走出。这些多姿多彩、形貌各异的自然具象,常常越过人们既有的地理知识,成为感性思维框架中雕塑式的标识。因此,考量杜甫诗歌在地理意义上的实证特征,寻绎和辨识杜诗的地理特质与地理发现,便成为杜诗研究的一种必然选择。

一、纵游神州南北、华夏文化制高点的放歌

子美一生,走川历原,越山过壑,览阅山水无数。在他早期的诗歌中,《望岳》所呈现的地理气象最为阔大,堪称一曲地理的颂歌。杜甫出生于河南巩县,他的童年基本上是在洛阳度过的,青少年时期主要也是在洛阳一带活动,故而深受以洛阳为中心的豫西传统文化(即河洛文化)的影响。河洛是古代最先进入文明时代的地区之一,这里既是夏王朝的发源地,也是商王朝的腹心地带,东周时期更为周天子所居之王城。周公旦曾在洛阳制礼作乐,年青时代的孔子也曾到此问礼于老子,问乐于苌弘。汉唐时期以洛阳为东都,是天下传播儒学思想的中心之一。杜甫生活在儒家思想占统治地位的河洛文化的氛围中,从小便苦读儒家经典,终生追求和践行儒家修齐治平的政治理想。盛唐的恢弘气象,更激发了诗人积极进取、奋发有为、建立事功的政治热情。唐玄宗开元年间,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杜甫在漫游齐赵、行经泰山时挥毫赋吟了《望岳》之什,这是一首走进地理、感悟人生、张扬情怀的诗章,也是一次地理与哲学的对话,诗人所站立的地理位置和思想高度都是超越前人的。开篇“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于遥望中骋思驰情,惊叹泰山的峻伟绵远,一幅广袤浩渺、无限伸延的青郁画卷,铺展于长天远地之间。在这横无际涯、天圆地方的阔大视觉中,似乎能够感受到诗易楚辞中的地理物象,远古文化中天宇地域的深切观照,中华文明的始祖们正是以这种穷极苍穹的思维理念来展开世界想象,探究宇宙奥秘,体认自然万物的。诗作绘就的宏廓中古地理的图谱,使诗境大开,齐鲁秀色,形胜山川,尽显无余。“如何”乃作者之追问探寻,“青”“了”二字是极为精妙妥帖的地貌地形要诀。齐鲁乃孔子故里,儒学圣地,春秋时期,孔圣曾在此著书立说,授徒讲学,施行教化。诗人在华夏文化的制高点上,迎来了心潮的高涨。“青未了”,既是意象,也是图景,是诗家对自己追问的思索和应答,从中表现出青年杜甫蓬勃的精神状态和宏阔的生命格局。泰山得造化之钟爱,聚天地之灵秀,山北山南,阴阳自殊,昏晓有别。山中云气迭出,飞鸟回还,令人心胸荡漾,眼目纵张。这是带有切实质感的地理图像,是诗人对自然地理的直觉品味和精妙解读。篇末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化用《孟子·尽心上》中“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意,抒发了诗人勇攀绝顶、卓然出群的雄心壮志,豪气充溢,激情勃发,胸襟超凡,富含哲理。清人浦起龙认为杜诗“当以是为首”,杜甫之“心胸气魄,于斯可观。取为压卷,屹然作镇”①。诗作起笔即开张了泰山地理的方仪,是以收笔所表现出的澎湃而高扬的生命激情,浑灏而充沛的地理空间意识,便显得实而不华,潜气内转,浑然一体,读来令人神往。

杜甫“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壮游》),轻裘肥马,纵歌射猎,何等清狂豪放!此前他曾南下吴越(今江苏、浙江一带),游苏杭、渡钱塘、到会稽、赏镜湖、走剡溪、奔天姥、过江宁,遍览江南的秀丽山川,巡游名胜,凭吊古迹,快意人生,潇洒青春。可以说,探知地理的兴趣,贯穿了杜甫的一生,直到晚年他还不无遗憾地说:“到今有遗恨,不得穷扶桑”(《壮游》),把未能漂洋过海到日本一游引为平生一大憾事。在探索地理的过程中,许多沉睡隐秘的地理物象被重新唤醒发掘,它们与杜甫这位具有高度忧患意识和通识目光的诗人之间形成了某种特殊的关系,展开了一种深刻的对话。这种探索发现,这种非凡意志对杜甫精神品格的修养铸就关系至大,对其诗歌创作所产生的影响也极为深远。诗人对自然图景的审视感悟和对地理物象的妙用,大大突破了传统诗歌专注于吟哦山水表里的狭区而直达地理的内核与本质,从而拓展出一个诗学想象下的深邃严密的理性世界,产生了一种科学意义上的审美感知。当观之于细处,按之以幽微。

二、陇西地理狭区、政治格局中心的低唱

以儒学为主流的文化是社会本位的文化,治国齐平、济世安民的人生理想,决定了古代知识分子的人生是社会化、政治化的人生。杜甫早年负才气盛,视己甚高,“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他怀抱“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同上)的政治理想,在结束了南北漫游的生活之后,来到唐之帝都,“快意八九年,西归到咸阳”(《壮游》),开始了长安之游,求官谋职,以期得君行道。

西入长安,杜甫登慈恩寺塔,游曲江胜地,览终南秀色,深深感受到盛世帝都文化的博大与厚重。然朝政昏暗,仕途偃蹇,生活多艰,雄奇壮伟的帝都形胜,却难掩诗作苍凉的底色,华贵富丽的京华气象,带给诗人的只是遗憾与无奈,进而便是对现实社会的执着注目和深邃思考,这为他此后一系列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写实诗歌的创作,奠定了极为坚实的基础。这些诗歌,又无不带有鲜明的地理指向,而首当其冲的便是《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从长安到奉先(今陕西蒲城)省亲,岁暮天寒,道阻且长,途中自会遇到许多地理识断问题。诗人夜半冒寒出发,凌晨行经骊山,“蚩尤塞寒空,蹴踏崖谷滑”。雾霾空盈野,山道崎岖难行,这是实时天色气象、地理形态最真实最省简的写照。艰难跋涉、跨越地理的实感进入了诗歌的视界,苦涩的字符底层是深厚坚实的地理依托,既是诗意的,又是地理的。句中动词的运用,激活了固态的地理,注入了行走者的精神状态,具体具象的地理成为人物活动的空间图景,坎坷不平的路途刻录着诗人沉重蹒跚的足音。骊山地理所具有的特殊内涵,触发了杜甫深沉忧切的联想。玄宗君臣在此冬则避寒,夏则避暑,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而黎民百姓则饥寒交迫、困苦不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便是对当时社会贫富对立、苦乐迥异、两极分化这种严酷现实的深刻揭示。“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北辕”“改辙”为行路的空间方位,“泾渭”“官渡”则是具体明确的地理标识。据《长安志》所载:“奉先县,西南至京兆(长安)二百四十里。”诗人一路所行所经,轨迹十分明晰,地理识断时有所出。在泾渭极目望去,从陇西奔腾而来的宏波流冰,凶猛异常,“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河梁幸未坼,枝撑声。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疑”“恐”是此情此景下诗人疑真、惊忧的心理状态,充满对可怖地理状貌的忧惧惶恐。天柱将折,险桥即垮,隐喻国势危殆,风雨飘摇,大唐帝国大厦将倒,摇摇欲坠,诗人敏锐的政治嗅觉,“安史之乱”前夕为王朝安危、为国家命运焦虑不安的时代忧患意识于此尽见。明代王嗣将其评之为“隐语”,谓其证以时事,写得曲折,忧思无极②,堪为的论。杜甫历尽苦辛,终于抵家,入门即闻“幼子饥已卒”的噩耗,他深责自己愧为人父,进而推己及人,从自己这个特权家庭的不幸联想到一般平民百姓的际遇又当如何?思之于此,诗人“忧端齐终南,洞不可掇”,忧思高比终南,愁绪广远浩大。篇末将山的巍峨高峻与诗人巨大深广的忧愤融为一体,把深沉的时代感触渗透在地理物象之中,忧国忧民之情,在此收尽申足。

“安史之乱”爆发以后,烽火遍地,生灵涂炭,满目疮痍,杜甫的生活愈加动荡不安,流亡陕北,羁押长安,冒死逃至行在凤翔,外放华州(今陕西华县)司功参军,此间曾往洛阳省亲,归程历新安县、石壕村、潼关等地而返,旋又辞官度陇,前往秦州(今甘肃天水),复至同谷(今甘肃成县),流荡于西北一带的山川。诗人在乱离中所写的许多悲怆文字,往往都有着深刻的地理印记。《悲陈陶》、《悲青坂》哀痛陈陶(今陕西咸阳东)、青坂(当在陈陶附近)之役中官军的惨败,伤悼阵亡的将士。《哀江头》回想昔日繁华秀美的曲江,如今千门紧闭,胡骑满城,进而追寻和揭示酿成国家祸乱的根源,表现出深刻的历史批判精神。《春望》《北征》《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诸作,在伤时念乱、忧国忧民、思亲恨别的浓郁诗情中,无不摄入了丰富翔实的地理元素。而诸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春望》)、“郊入地底,泾水中荡”(《北征》)之类的吟唱,更深及山河内核,带有可以触摸的地理属性,是涉及山水内质的体悟。作为文弱书生,杜甫却不乏军事家的谋略和识见。青坂之败后,杜甫反思战败之因,原是官军在不利情势下匆忙出战所致,“焉得附书与我军,忍待明年莫仓卒”(《悲青坂》),希望政府军做好充分准备,坚守以待,伺机破敌,万勿轻举妄动,重蹈覆辙。至德二年(757)正月,叛军史思明等部合兵十万围攻太原,妄图在得手后长驱西进,芦子关(今陕西安塞县西北)是由太原向陕、甘西进的必经关隘,杜甫认为应迅速派兵扼守,依托险关要隘抗击叛军,防其西犯,“延州秦北户,关防犹可倚。焉得一万人,疾驱塞芦子。……芦关扼两寇,深意实在此。”(《塞芦子》)此处的地理意象,具有多么真切和实际的意义。行军作战,驻扎屯营,据关扼守,诗人把充满兵机的天时地利,布防谋划的军事地理化入诗中,给诗作平添了一种军阵战防的非凡气势。

陇西地域辽阔,气候恶劣,山水奇险峭拔。杜甫致慨于长期流荡、无所归止的漂泊生活:“大哉乾坤内,吾道常悠悠。”(《发秦州》)“始来此山中,休驾喜地僻。奈何迫物累,一岁四行役。”(《发同谷县》)他的《秦州杂诗》和由秦入蜀的纪行诗,摹写秦州的地理形势、风光景物,描述行途的山水之奇,行路之难,呈现出陇西怪伟宏肆、峭拔奇崛的地域特色,诚如宋人林亦之所言的“杜陵诗卷是图经”③。刘克庄亦称杜甫记秦州“山川城郭之异,土地风气所宜,开卷一览,尽在是矣”④。杜甫假山水以抒胸臆,山水因杜甫而显魅力,正是诗人迁徙行走中的地理发现,陇西一带的风光景物才得昭彰。杜甫的陇西岁月和他在地理狭区的创作,打通了地理地域的阻塞隔绝,接通了内地与边缘的精神联系,借助地理的识断和发现,杜甫的诗歌进入了一个新的创作天地,大大地拓展了文学的视野,为传统文化提供了新的审美规范,新的认知方式和地理域界。

三、传统地理腹地、巴楚长天远水的悲吟

流寓陇西,杜甫举步维艰,生活无以为继,不得不去陇就蜀,卒迁湘鄂,由化外边缘地带渐次向传统地理的腹地迁徙转进。巴楚山水,两湖(湖南湖北)风物,在文学的脚步早已涉足之后,再次以地理实体的形象走进了杜甫的视野,引来了诗人的殷殷顾盼。

巴蜀地处西南,幅员广大,物产丰饶,素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作为战略要地,成都平原的北部门户即为大小剑山及险关剑阁。乾元二年(759)岁末,杜甫经大剑山入蜀,其《剑门》一诗,起笔便直描剑山的地理状貌,惊叹其地势的雄奇险要:“惟天有设险,剑门天下壮。连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两崖崇墉倚,刻画城郭状。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雄关险隘,天造地设,崖绝峰连,易守难攻。生动壮美的诗境中,富含着多少地貌形胜、沟壑峡谷、山脉走向方面的地理内容以及深沉绵远的历史意识,带出了多少诗歌的气势和文学的想象力,和李白《蜀道难》)之“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咏叹堪称异曲同工。如果说《剑门》之作呈现了川北雄踞天下的关隘要塞,那么《出郭》之什则展示了四川盆地中部开阔平坦,四围高原隆起、峰峦隔断的地理特点:“霜露晚凄凄,高天逐望低。远烟盐井上,斜景雪峰西。”精细的景物描写,宏观的地理把握,饶富的矿藏特色毕集句中,省简的笔墨中,蕴蓄着多少地理的信息,压缩了多少览阅的累积。

漂泊巴蜀的杜甫,先居于成都草堂,复流转于梓州、绵州、阆州等地,后又乘舟东下,寓居夔州。蜀地的山山水水、名胜古迹、城池楼台、郊原阡陌、村落田园、草木花鸟,举凡带有切实质感和蜀地地域特色的地理物象,无不成为诗人吟咏的对象。诸如“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狂夫》)“城尖径仄旌愁,独立缥缈之飞楼。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白帝城最高楼》)“中巴之东巴东山,江水开辟流其间。白帝高为三峡镇,夔州险过百牢关。”(《夔州歌》)“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尘接素秋”(《秋兴八首》)等等对蜀地水文地理乃至天象的吟唱,在杜诗中不胜枚举。杜甫一生漂泊,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却时时心系国家安危和生民疾苦,常常悲怆满怀,忧思无极,诗风沉郁顿挫,笔调滞重低回,蜀地的山川风物与诗人的忧思悲怀契合相映,形诸吟咏,便颇多孤臣的悲曲哀音。

杜诗沉郁悲凉的色调,图摹地理风物的特质,在《登高》诗中得到进一步的彰显。纵观古往今来的文学妙造,可谓山水吟哦易,地理咏唱难,欲达地理的深度,当具博大的胸怀,观照视野要广,生命格局须大,能够进入地理的层次,便可拓出一个大的境界。“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此时所处的夔州地当巫峡,形胜势险,天高气朗,猿猴哀鸣,江清沙白,飞鸟回旋,落叶萧萧,江流滚滚,峡江俯仰,秋色无际。诗人视界高远,胸襟广阔,对山水表象的透视自然也就具备了应有的深度。这两联带出了多少地理地域和历史文化方面的省察感悟,为全诗抒写的忧思悲情开启了一幅宏阔而又深远的地理图景。站在岁月的门槛外面,可以盘点此生了:“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万里”连及上联的“无边”“不尽”表现了空间的广度,“百年”显示了时间的深度,诗人胸怀宇宙,纵览人生,半世艰难,暮年漂泊,悲秋日之肃杀,哀生命之衰败,叹身世之飘零,念平生之多病,感老身之孤寂,伤时局之多艰,穷愁潦倒,两鬓斑白。诗人不知摄取了多少地理地貌的印象,累积了多少凄楚的记忆,才能在动人心魄的地理景物中叠加进历史沉郁的本质和个人悲切的生命体验。应当说,地理笔墨可达文字的极致,它能净化文字和文学本身的杂质,赋予其最深厚最恒定的力量,使之达到感性美和理性美的高度统一。

杜甫生命的最后三年在湘鄂流落以终。代宗大历三年(768),诗人去蜀出川,辗转流离于湖北江陵、公安,湖南岳州、潭州、衡州等地,卒殁于湘江舟中。湖湘古属楚国,就地理形貌观之,巴郡多山,楚地富水。杜甫的晚年岁月每以江河舟楫为侣,诗笔亦多涉楚地的湖光水色和历史上的风云人物,就中抒发诗人的忧时之感、沦落之悲、失意之慨。如“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登岳阳楼》)。“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贾傅才未有,褚公书绝伦。名高前后事,回首一伤神。”(《发潭州》)“水乡霾白屋,枫岸叠青岑。……书信中原阔,干戈北斗深。……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之属是也。这些诗作,大都有其固化的地理形态,独特的历史精神,滞重的文字背后时时映现着楚地的水色风情,回荡着洞庭的洪波巨涛,诗人由对地理物象的审美感知,进而升华为对人生的理性探索,对生命的痛彻体验,对国家人民的无尽忧思,其博大的情怀,远远超越了自然山水的表象而直达地理历史的本质。自然地理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地理是最古老的历史,诗歌一旦具有了地理意义,也就被赋予了恒久的历史意义。从这个维度上说,正是地理元素的运用和参与,才造就了杜甫宏伟的诗史,玉成了一代诗圣。

①浦起龙:《读杜心解》,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2页。

③冯至:《杜甫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76页。

④华文轩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854页。

作者:党天正,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宝鸡文理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学科带头人,硕导;首届曾宪梓教育基金奖获得者,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诗文等。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宝鸡文理学院2011年重点科研项目“中国古代文学现代性阐释”研究成果。项目编号:ZK1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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