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年来国内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研究述评

夏 巍

(山东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哈贝马斯是德国当代享有国际声誉的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国外马克思主义最主要的流派——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二代领袖人物，历任海德堡大学教授、法兰克福大学教授、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所长、德国马普学会生活世界研究所所长，其思想宏富、卷帙浩瀚，涉及哲学、社会学、政治学、语言学和经济学等诸多领域，具有相当大的学术影响力，被公认为是当代博学与造诣都罕有俦匹的哲学大家。对哈贝马斯学术的研究，既有阐释，也有论战。哈贝马斯在我国学界也是一个受到相当重视的人物，20世纪80年代，徐崇温主编了“国外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研究丛书”，由此开启了国内哈贝马斯思想的引介之旅，其著作陆续被译成中文，国内学界开始广泛关注哈贝马斯的思想，并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迄今为止，国内学者出版的哈贝马斯研究著作内容涉及其思想的各个方面，诸如现代性学说、交往理论、批判理论、政治学说等，在数量上位居国内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之冠。尽管近几年哈贝马斯研究趋于平静，但从目前研究发展方向来看，已由最初其思想被引进后热烈讨论的阶段转入了批判与反思阶段。

一、研究历程

相比哈贝马斯哲学思想中政治哲学、语言哲学、法哲学等内容而言，国内学者对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这一专题的研究，无论是研究的广度和深度还是研究成果的数量都远不及前者。20世纪80年代初，一些学者已经开始涉及到哈贝马斯与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关系问题，并且围绕这一主题选择译介其思想以及国外学者的评述。尽管这并不是专门针对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的研究，但是却奏响了这一专题研究的序曲。徐崇温主编的“国外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研究丛书”引发了哈贝马斯学术思想的研究热潮。美国学者托马斯·麦卡锡翻译的哈贝马斯论文集《交往与社会进化》，其中包括《历史唯物主义和规范结构的发展》、《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等文章，由国内学者张博树于1989年译介过来，这是关于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思想的第一部译著。在译介作品的影响下，这一专题研究在学界得以真正开启。但相比哈贝马斯其他哲学思想，这一专题研究仍处于边缘位置，相关论述零星出现，唯一一部系统性研究的著作是台湾学者罗晓南于1993年出版的《哈伯玛斯对历史唯物论的重建》。2001年哈贝马斯应邀来华访问，再次激起了“哈贝马斯热”，国内不少出版社相继出版了哈贝马斯的一些代表作品，其中就有郭官义译自哈贝马斯的德文版论文集《重建历史唯物主义》一书。随之，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研究文章开始相对集中地见诸各类学术期刊，这一专题也开始逐渐成为硕士博士论文的选题。尽管如此，对这一专题作深度解析与评判和系统的研究依旧较少，学者们大多只是在主要研究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批判理论或在系统性介绍他的学术思想时涉及到他的重建论，研究处在边缘位置的境况并未得到很大改观，出版的专著只有贺翠香的《劳动·交往·实践——论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论的重建》和吴苑华的《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研究——以哈贝马斯的理论为切入点》。

之所以出现这一状况，有以下几个主要原因：第一，哈贝马斯的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相当艰涩难懂，依傍的学科又过于庞杂，与这一专题相关的介绍和研究资料很少，这就增加了研究难度。第二，不少学者认为，哈贝马斯的这一理论实际上是在承认资本主义社会原则的前提下试图改良社会秩序，在其犀利的思想批判的外衣下，是其日益滋长的妥协性。鉴于此，对其重建论的研究对我们在当代继承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学说的借鉴作用不大，因此，学者们对这一专题的研究缺乏足够的热情。

尽管由于上述诸种原因造成对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的忽视，然而这并不能抹杀其重大价值。笔者认为，首先，哈贝马斯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兴趣贯穿于他的思想始终，重建论的理论目标与重建方案是其全部理论研究的最高成果，因而，对重建论的理解也就直接影响到对其整个思想的理解。其次，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所开启的历史存在论的新视域审视，哈贝马斯的重建论具有重大的历史唯物主义价值。马克思所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是人类思想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式的成果，是对西方哲学的形而上学传统的扬弃，是从对资本主义的深刻分析中产生的存在论新视域，但这一学说的真精神长久以来被遮蔽在对它的近代解读之中。哈贝马斯提出了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想法，试图从一种存在论出发重新建构历史唯物主义学说，使它在今天依然焕发出生命力，这彰显了他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发展所作出的努力。再次，哈贝马斯的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反衬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生命力。从存在论视域看，哈贝马斯由于缺乏对马克思的哲学革命的深入把握，包含了对马克思的误读，重建论最终未能展示历史唯物主义之扎根于生活世界的实践批判的革命性。不过，这种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力图发展历史唯物主义，并从文化意识角度阐释生活世界的学说，对于开展历史唯物主义学说从文化意识层面对资本社会的批判来说，具有重要的补缺价值，甚至它自身所陷入的困境，对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发展来说也具有重要的启示价值，这种困境恰恰证明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所发起的存在论革命的重大意义，凸显了结束对历史唯物主义近代解读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因而，对哈贝马斯的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的研究能够激发我们更深入地探讨历史唯物主义在人类思想史上的究竟意义以及它的当代发展道路问题，这对于我国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研究和现代化建设都具有重大的启发和借鉴意义。

二、研究现状

就目前研究现状来说，已有的研究主要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是讨论哈贝马斯的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中的某个问题，二是专门研究哈贝马斯的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

从第一个方面来说，学者们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问题上，其中大多数的研究主要针对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

(1)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的路径。主要代表作有郑召利的《论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1]与王晓升的《新社会进化论还是历史唯物主义——评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2]，他们从总体上梳理了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性质的认识以及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缘由、切入点、过程与目标。此外，艾四林、白锡堃等对此也有相关论述。

(2)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与其他理论的关系。主要代表作有欧力同的《论哈贝马斯的语言行为理论与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3]和何捷一的《交往理论与历史唯物主义建构——兼评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4]，他们论证了语言行为理论与释义学、与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之间的关系。

(3)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的切入点。主要代表作是鲁路的《评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尝试》，他从哈贝马斯的生活世界概念的思想来源、现实背景、理论关联及实际作用分析了哈贝马斯将“生活世界”与“系统”、交往理性与工具理性并列起来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因[5]。李佃来在《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逻辑》一文中指出，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是通过批判与拆解历史唯物主义基本概念与基本原理并对这些概念和原理进行重新的排列与组合以及理论的补入来完成的，最终导向的是对所谓“生产主义”的批判[6]。强乃社在《劳动、互动和法律规范——论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中的法律规范理论》一文中探讨了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中的重要内容即是对马克思法律规范思想的研究[7]。贺翠香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反思性——评哈贝马斯对马克思劳动观的批判》指出，哈贝马斯的重建论以批判马克思的劳动观为基础和契机，但是他对马克思劳动观的理解有所偏颇，而以实践为主要特征的马克思的哲学，为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发展提供了一种独特的反思性[8]。

(4)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的方法。主要代表作是吴学琴的《批判解释学视域中的马克思——〈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分析》，她指出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秉承的基本方法是批判解释学，重建历史唯物主义是其批判解释学理论发展的必然逻辑[9]。

(5)哈贝马斯的“重建”概念以及重建的对象。主要代表作是马金杰的《重建与替代——对哈贝马斯“重建”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澄明》，他指出哈贝马斯重建的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而非马克思意义上的，重建不只是重建还包含了替代[10]。

从第二个方面来说，学者们分别从各自的角度展开对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的系统性的研究。

罗晓南在其专著《哈伯玛斯对历史唯物论的重建》中系统地阐述了哈贝马斯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主要观点，凸显了引进沟通典范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意义和特征，并通过对重建论的反省和批判，从概念、方法论、典范三个逐次深化的层次分别考察了哈贝马斯与马克思的区别，并以此为依据为重建论定位定性。他的基本观点是，与马克思的理论比较起来，哈贝马斯的重建论确实能克服马克思的化约取向，但也超越了马克思原先的理论框架。尽管重建论存在着内在缺陷，但作为一种实践哲学，它在意识形态批判方面确实作出了重大贡献[11]。贺翠香在其专著《劳动·交往·实践——论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论的重建》中认为哈贝马斯的重建论首先从认识论批判入手，考察历史唯物主义的规范性基础和前提条件，并追根溯源地探索到“劳动”这一关键概念，她从哈贝马斯如何重新界定和分析马克思的劳动、实践概念开始，从个体到社会层次，从自我同一性到集体同一性，分析和研究了哈贝马斯怎样批判历史唯物主义所表达的生产范式过时了，建立在主体间性上的交往范式又是如何能正好补充和重建历史唯物主义[12]。吴苑华在其专著《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研究：以哈贝马斯的理论为切入点》中将哈贝马斯的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视作是当代国外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奠基性理论，系统地研究了重建论的理论内容、研究方法、思想特征和学术意义，在交往与生活世界、社会进化与学习机制、资本主义危机的“病理学诊断”、非政治化社会与批判解释学、从重新走向创新五个方面探索了哈贝马斯重建论的积极内容并揭示其消极成分[13]。

三、研究中应注意的问题

梳理国内学者的相关研究文献，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为深入与拓展哈贝马斯的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的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但是，笔者认为，仍有些重要问题有待进一步探讨并厘清：

第一，目前部分学者提出哈贝马斯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存在着误读，以致曲解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范畴。他们将这一状况的原因归结于哈贝马斯混淆了几种马克思主义：马克思的理论原貌、正统马克思主义、卢卡奇式的或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有的则进而把这种混淆归结为哈贝马斯按照他自己的解释模式对马克思的原典进行曲解，即出于建构交往行为理论的需要而对历史唯物主义作了否定性“重建”。事实上，这涉及到的是研究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的根基性问题，即哈贝马斯重建论依据是否可靠，他究竟在何种意义上重建了历史唯物主义的问题，这一问题却在现有成果中不甚明了。如果这一问题蔽而不明，就无法真正把握哈贝马斯重建论的基础、本质和意义。鉴于此，研究首要解答的问题是：哈贝马斯如何理解与评价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所发起的哲学革命？他如何看待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性质？这需要回到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发起的存在论革命所开启的历史存在论视域中来审视哈贝马斯的重建工作，从而进一步深入考察历史唯物主义在人类思想史上的意义。

第二，多数学者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哈贝马斯的《重建历史唯物主义》这部著作的思想中，而哈贝马斯重建的新历史唯物主义事实上就是他所建构的新知识类型，换言之，重建论事实上是理解哈贝马斯思想的核心。鉴于此，深入系统地对重建论思想作出解析与评判，需要考察哈贝马斯的历史唯物主义这一新知识的认识论前提、与现实问题的关联、其批判与解决现实问题的向度及其当代发展的道路等一系列问题。

第三，学界对于历史唯物主义本身的理解存在重大的分歧，历史唯物主义的存在论基础一直以来处于被遮蔽的状态，另外，哈贝马斯在存在论视域内并未形成系统性的研究成果。这都致使其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论所体现的存在论路向上的努力一直以来未能被揭示出来，其历史唯物主义价值无法得以彰显。

[1] 郑召利.论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J].福建省社会科学学院学报,2002(1)：32-38.

[2] 王晓升.新社会进化论还是历史唯物主义——评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J].天津社会科学,2003(5)：10-16.

[3] 欧力同.论哈贝马斯的语言行为理论与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J].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1992(2)：108-116.

[4] 何捷一.交往理论与历史唯物主义建构——兼评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5(5)：528-534.

[5] 鲁路.评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尝试[J].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学报,2009(3)：88-91.

[6] 李佃来. 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逻辑[J].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2009：293-302.

[7] 强乃社.劳动、互动和法律规范——论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中的法律规范理论[J].哲学动态,2006(12)：17-22.

[8] 贺翠香.历史唯物主义的反思性——评哈贝马斯对马克思劳动观的批判[J].江西社会科学,2005(9)：30-34.

[9] 吴学琴.批判解释学视域中的马克思——《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分析[J].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6(4)：13-16.

[10] 马金杰.重建与替代——对哈贝马斯“重建”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澄明[J].理论与现代化,2007(3)：82-85.

[11] 罗晓南.哈伯玛斯对历史唯物论的重建[M].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93: 285-287.

[12] 贺翠香.劳动·交往·实践——论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论的重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13] 吴苑华. 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研究——以哈贝马斯的理论为切入点[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