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度视角下的《大公报·文学副刊》研究

2014-03-25 05:02汤林峄陈礩煜
长沙大学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副刊理性绘画

汤林峄,陈礩煜

(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学科分类也逐渐严密,形成了三大学科体系:自然学科、人文社会学科和技术学科。其中属于人文社会学科的文学,与人文科学内部诸学科的联系也最为紧密。“文学是受人文科学内部诸因素影响的。在人文科学内部诸因素中,哲学、宗教、艺术、心理学等与文学的关系最密切,对文学的影响也最深刻。”[1]因此,当我们将人文学科视为对社会现象和文化艺术的研究时,如何阐释其内部的共同属性,也就成为了跨学科研究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大公报·文学副刊》(以下简称《文学副刊》)诞生的年代还没有明确提出跨学科研究,但这并不影响其以文学研究为基础,进一步阐发文学与艺术、道德伦理等学科之间的关系。首先,《文学副刊》将目光放在了文学与绘画这两种艺术类型的异同上,文学与绘画的关系历来是文学研究者关注的重点,在《文学副刊》所处的20世纪初期,更是中国文学研究领域争论的热点问题。其次,新文学运动反对文学的道德性,究其原因是为了反抗传统文学观中道德对文学的禁锢作用,但回避文学与道德的关系将会导致思想混乱,滋生虚无主义。《文学副刊》正是看到了道德对文学的促进作用,而提倡在进行文学批评时将两者联系起来研究。综上所述,这些内容对我们当前从事跨学科研究依然有着启示作用。

一 《文学副刊》中文学与艺术的界限

不同艺术类型之间的差异与联系,特别是文学与艺术的关系,是跨学科研究的重要课题。一方面,文学可以从其他艺术类型中吸取灵感,借鉴技巧。因此,文学与其他艺术类型不能完全割裂;另一方面,作为不同的艺术形式,文学、绘画、音乐又具有不同的主题和表现形式,无法一概而论。《文学副刊》对文学与艺术的探讨,主要体现在文学与绘画的关系研究上:首先是绘画对文学的影响,体现在绘画空间感对文学形象性的影响上,如文学创作借鉴绘画技巧,从绘画中获取灵感和创作素材等。其次是文学对绘画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绘画从文学,特别是诗歌中寻找意蕴和主题。与此同时,文学又为绘画提供灵感与素材。由此可见,文学与绘画之间可以互相借鉴,过分强调艺术体裁的独立性,有可能导致否定文学的创新意义。但是,过分重视不同艺术体裁之间的内部联系,有可能泯灭各种文体的基本特质。

在20世纪初期,文学评论家与创作者针对诗画关系问题(文学与绘画的异同比较)产生了一系列争论,使之成为我国当时文学领域争论的热点,这一争论具体表现在莱辛《拉奥孔》的探讨上。“梁实秋对纯文学的批判,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建立在莱辛诗画乐之别的理论基础之上的。受莱辛的影响,梁实秋认为诗歌的本质是‘行动’的描写,而不是绘画性和音乐性的追求。”[2]凌继尧在谈论《拉奥孔》的意义时也说:“他(莱辛)的目的不仅仅是对诗画进行比较研究,而是通过这种研究阐述他对文学的对象、任务和表现手段的理解。并且,他所理解的文学不是一般的文学,而是他同时代的德国文学。他的理论旨在反对新古典主义僵死的规范。”[3]《文学副刊》赞同诗画之别的观点,并通过论述《拉奥孔》来阐发自身的艺术类型观点,即诗歌、绘画等不同的艺术类型,由于所用媒介的不同,因此不能相互混淆。首先,绘画以颜色线条为媒介,分布在一个平面上;诗歌以语言为媒介,在空间上前后衔接。其次,题材有静止的物体以及流动的动作,从这一点来看,诗歌宜表现动作,而绘画宜表现物体。最后,从观众的感官来说,绘画通过眼睛来看,因此可以接受大面积的物体;诗歌通过耳朵来接受,声音流逝的速度很快,因此诗歌宜表现动作的叙述。

在阐释文学与绘画艺术类型差别的基础上,《文学副刊》进一步划定了两者之间的界限。《雷兴诞生二百年纪念》一文,分五个部分梳理了诗歌与绘画界限:一,绘画艺术展现的是一瞬间的画面,故绘画中瞬间画面的选择绝非易事,必须要留出想象的空间。二,绘画艺术凝固的是一刹那的形象,需要以自然为主,让欣赏者在想象中加深印象。三,一刹那的形象,需要选择最富代表性的瞬间。四,诗歌通过语言来描述动作,而绘画艺术则不行,因此需要通过特定的标志性动作,来使欣赏者认识作品人物。五,诗歌可以通过语言来阐述意境,而绘画艺术在这一点上就有不可克服的困难。其六,诗歌中容许出现丑恶,而绘画中则不行。《雷兴诞生二百年纪念》一文还阐述了莱辛诗歌的两大原则:美的效力与动作之美,并列举了中国诗歌来阐述诗画之别在古今中外的一致性。“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是典型的美的效力;“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是典型的美的动作。“古今诗歌状美而成功者皆由此二道。”[4]但是,这种严格区分不同艺术类型的诗画观,显得过于绝对化,朱光潜就曾经列举英国伯来克以《神曲》为题材的作品,里面出现的古希腊神话中的丑怪形象,来证明造型艺术并不排斥丑陋的材料。“对于美的形式主义的看法,根据从罗马西塞罗以来的西方长久的传统,莱辛所了解的美只是物体美,而物体美只能在形式上出现,所以他才作出美只限于绘画而不宜表现于诗歌的结论。”[5]

二 《文学副刊》理性的文学观

《文学副刊》推崇理性的文学观念,与其新人文主义倾向有关。新人文主义者反对非理性,但他们同样反对绝对理性,这一点从《文学副刊》反对新古典主义的刻板,以及质疑浪漫主义的散漫中可以得知,当这种观念反映到文学与道德关系时,就表现为既强调道德自律,又反对绝对理性的唯道德至上原则。因此,《文学副刊》所提倡的文学与道德的关系,是文学作品与文人在道德自律的基础上,达到理性与情感完美统一的和谐境地。新人文主义的大本营在美国,其代表人物白璧德在阐述新人文主义思想时多次谈论了统一理性与情感的重要意义,张其昀就曾经说过:“白璧德所津津乐道者,为希腊之亚里士多德,荷马与希腊悲剧诸作家,法国之巴斯加尔(Pascal)与圣伯甫(Saint-Beuve),尤倾慕约翰生与圣伯甫之为人。”[6]这些人都是新人文主义者眼中,将道德与情感和谐统一的文学家。因此,作为白璧德的中国学生,《文学副刊》的主编吴宓在谈论文学与道德关系时,涉及新人文主义的某些观点,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间,《文学副刊》突出了理性的重要地位。新人文主义者对待政治的态度是矛盾的,他们试图参与政治,但又对政治运动,特别是革命带来的社会动荡与思想混乱深感恐惧,故而将道德自律提高到核心地位,希望智识阶层通过理性来制约非理性的情感。正因为如此,新人文主义者不但主张理性,并对个体思想中间的非理性因素持批判态度。在《文学副刊》第51期的《班达论智识阶级之罪恶》一文中,提到了班达思想起源——19世纪末法国发生了杜莱夫少尉冤案(德雷福斯案),班达和杜莱夫同为犹太人,班达由此感到法律对待种族问题上具有不平等的现象,从而推论出现代人的行为准则不由理智而由情感,如信奉某种政治宗教的人,并不是认同这种政治宗教理念,而是出于情感上的共鸣,欧洲大陆对待犹太人的问题就是如此。班达指出这种非理性属于情感的产物,而情感又借助理性来自圆其说,班达依然借用现代社会的政治宗教思想为例,将其分为三类:第一类来源于仇恨;第二类来源于骄傲与占有欲;第三类来源于从好奇转变为喜爱。这三类非理性的政治宗教思想导致了社会的堕落与混乱,“班达君所言法国社会衰败堕落之情形,英国正复相同,即美国亦不异是,盖今日世界之通病也。”[7]《文学副刊》认为班达所言属于世界性通病,在新人文主义者看来,中世纪时期人类相信人性是不完美的,在人之上还有超乎人类的绝对价值存在;文艺复兴时期人类相信万事万物没有绝对标准,价值的体现在现实社会之中;18世纪时期人的欲望成为评判一切事物的标准,而到了当今社会,则每一个人都对自己所处的团体、民族、阶级国家有一种宗教式崇拜,个体以此来获得某种利益或者满足某种虚荣心。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智识阶层难辞其咎,“二千年来,世人之为恶而尚能志于善,对善事常加尊敬。乃至19世纪之末,情形顿变,所谓智识阶级者乃亦不甘寂寞,出而与世合污同流,周旋于政治之情感之中,此智识阶级之罪恶也。”[8]这也是我国20世纪初期不少学术界人士疏离党派政治的原因之一,林语堂虽然不能归于新人文主义者,但他的一段话却表明了中国当时部分知识分子的立场,“东家是个普罗,西家是个法西,洒家则看不上这些玩意,一定要说什么主义,咱只会说是想做人罢。”[9]

三 《文学副刊》的道德诉求

20世纪初期的中国,新文学运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是全方位的,其中就包括对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否定,新文学运动的先驱们看到了传统道德对文学的禁锢作用,因而反对“文以载道”的思想。可以说,当时中国的思想界异常活跃,但这种活跃的氛围也导致了一定程度上的思想混乱,如过分强调恋爱自由,有可能会导致对肉欲的放纵;一味提倡个体解放,则有可能会出现自由主义与无政府主义倾向。当这种思想混乱反映到文学与道德的关系上时,表现为两方面:一方面,旧的道德体系已经崩溃,凡是维护传统伦理道德者都会被扣上“道学”的帽子。另一方面,新的伦理道德体系依然没有成型,这一现象映射到思想上则是虚无主义倾向的弥漫。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文学副刊》将目光放在了重构文学与道德的关系上。

《文学副刊》认为个体在面对政治权利时,要维持人格的独立,就必须重视自身道德构建。新人文主义者希望社会持续稳定,因此对待政治的态度并不是一味的排斥,特别是中国的新人文主义信徒,他们更多将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与新人文主义融合起来,以维持个体的道德品质。法国哲学家朱利安·班达(Julien Benda)在谈论现代社会混乱的根源时曾说:“智识阶级人士不能辞其责,盖智识阶级本以独立自尊维护理性研究学问主张为天职,而今智识阶级则多醉心实利,于是纷纷违反一己之理性,舍弃其平日之所学,而发为种种离奇谬妄之议论,以迎合当政者之心理。彼利用人性之弱点,以情感操纵政治者,乃得取智识阶级之学说及言论为其行事之根据及辩护之资料。”[10]班达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远离政治,尽量少讨论实际问题,回归纯粹的学术研究。对此,《文学副刊》给班达的评价是因噎废食,“唯是智识阶级之主张,应本于一己之良心及理性,以是非真伪为归,而不以己身之成败荣枯为意,然后竭力推广,希望己之学说理想能得实现,而绝不可迁就一己修改学说以媚人而求荣,或阿谀以图利。此种界限及所趋之方向,固需明白划分也。”[11]从《文学副刊》的这段评价可以得知,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积极入世的理念已经融入到中国新人文主义者的血液里,他们赞同班达对现代社会思想混乱的分析,却不赞同班达的解决办法,他们所提出的解决方案更加类似中国传统理念——知识份子在保持自身人格独立的基础上,积极参与政治,以期实现自身抱负。

《文学副刊》崇尚道德,原因还在于试图通过道德的自我完善来促进社会的健全,对道德自律的呼吁,也是知识分子介入现实政治生活的方式。《文学副刊》第12期《智识阶级之罪恶》一文中曾说,“古今圣哲,莫不以政治与道德合一,莫不主张以理性运用政治,而莫不热心行道救人济世救国。”[12]这里所说的道德就是新人文主义者一直以来强调的。在第72期的《白璧德论班达与法国思想》一文中有如下一段话,“冥想之生活,苟非为象牙之塔内之避退,则当从事某种努力,此又班达所未遑及者也。若以班达为哲学家而论之,其弱点在不能确认理性而下之敌对,非仅为理性,而为超理性者,而此超理性超经验之元素乃为一种意志的性质。唯此意志的性质,足以单独对抗诸欲(此种包括情感之欲由于放任人之自然意志之结果者)。”[13]这里所说的意志,就是自我道德约束。在《文学副刊》看来,学术理念与社会政治风俗的联系,在于通过学术思想来影响现实社会,《文学副刊》学术理念的核心价值之一就是崇尚道德,而现实社会道德堕落风俗败坏已经是一个全球性问题。《文学副刊》第51期《班达论智识阶级之罪恶》一文中提到,清教徒时期虽然也有伪善,但毕竟知道何为善何为恶,用中国知行合一的理念来说,属于能知而不能行,理想高而行动低。而20世纪初期,世人为了获取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一种新的道德口吻开始成立,为了获取利益而行恶是正当、正常的行为,属于既不能行又不能知。“行为卑劣,又强抑理想使下降于卑劣,以求所谓知行合一。”[14]这种对道德沦丧的忧虑,成为了新人文主义者高举道德旗帜的主因。

[1] 张铁夫,季水河.新编比较文学教程[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7.

[2] 武新军.现代性与古典传统[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

[3] 凌继尧.西方美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 雷兴诞生二百年纪念(续)[N].大公报,1929-03-11.

[5] 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6] 张其昀.白璧德——当代一人师[A].梅光迪文录[C].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

[7][8][14] 班达论智识阶级之罪恶[N].大公报,1928-12-24.

[9] 林语堂.林语堂名著全集(第17卷)[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10][11][12][13] 智识阶级之罪恶[N].大公报,1928-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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