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经注》所引三种西南地记考述

2014-03-28 15:01鲍远航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益州水经注巴蜀

鲍远航

(湖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汉魏以来,地记撰述渐多。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就是在大量参考、比对诸多地记资料的基础上,才得以集结编撰成书的。所以,清代陈运溶《〈荆州记〉序》中说:“郦注精博,集六朝地志之大成。”《水经注》叙西南地理主要征引的地记有《汉中记》《巴蜀志》《益州记》等。这几种晋宋地记,都是巴蜀地区最早的地方志书。但由于年代久远,这些地记早已亡佚,其内容只散见于类书、杂史、前人注释等文献著作中。惟其零圭断璧,才显得尤其珍贵。这里主要对《水经注》征引的这三种西南地区的地记进行较为详细的考述,庶几有助于学者们的相关研究。

一、《汉中记》考述

《汉中记》,撰者不详,隋唐诸《志》无一著录此书,早已亡佚。汉中,秦置为郡,汉魏因之,治南郑,即今陕西汉中。

(一)《汉中记》作者考

《汉中记》的作者,清初学者阎若璩认为是东汉或汉以后人。其《尚书古文疏证》卷六下第九十五云:

又按张衡《西京赋》云“左有崤函重险,右有陇坻之隘。于前则终南太一,于后则高陵平原”。又云“连冈乎嶓冢”,系于终南太一之下,与上文“右有陇坻”不相承。参以潘岳《西征赋》“面终南而背云阳,跨平原而连嶓冢”,则二公似皆指广汉葭萌之嶓冢,非指陇西西县之嶓冢,与《禹贡》合。作《汉中记》者,虽未知与岳孰后先,要必出张平子后。是东汉人,已有不同班志者矣。朏明曰:子可谓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矣。[1]420

阎若璩考证《汉中记》作者,一定是东汉张衡以后人,但不能推断其与西晋的潘岳孰先孰后。这一结论,得到了阎若璩的好友、同为清初著名学者的胡渭(字朏明)的赞同。

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八三《廉水县》引《汉中记》曰:

(廉水县)魏正始中,自汉川移此。[2]5295按:《汉中记》述及魏正始(504-508年)年号,则其人必魏以后人无疑。而北魏郦道元已经在《水经注》中征引此书,可见《汉中记》的作者是晋到宋齐时代的人。

又考之东晋常璩《华阳国志》卷二《汉中志》载:

沵乡县。昌魏县。绶阳县。右三郡,汉中所分也。在汉中之东,故蜀汉谓之“东三郡”。蜀时为魏,属荆州,晋元康六年始还梁州。山水艰阻,有黄金、子午,马聪、建鼓之阻。又有作道——九君抟土作人处。而其记及《汉中记》不载,又不为李雄所据,璩识其大梗概,未能详其小委曲也。[3]143

按:常璩在其《华阳国志》中提到了《汉中记》,则《汉中记》成书于《华阳国志》之前无疑。常璩(291-361年),字道将,东晋蜀郡人。347年,东晋大将桓温伐蜀,军至成都,成汉灭亡。常璩为桓温赏识,授参军,撰《华阳国志》。由此推断,《汉中记》或创作于西晋或东晋初,其作者为晋人可知。

(二)《汉中记》亡佚时代考

《汉中记》不见任何史书著录,而且唐宋类书如《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等都不曾征引该书。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最早征引《汉中记》,共引该书三节文字,说明《汉中记》曾是《水经注》叙写西南地理的重要参考资料之一。

除此之外,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征引此书较多,达八节。《舆地纪胜》是南宋中期的一部地理总志,成书于南宋嘉定(1208-1224年)、宝庆(1225-1227年)间,是南宋全国性总志中最善者。作者王象之,字仪父,婺州金华人,庆元二年(1196年)登进士第。王象之长于地理之学,立志要编一部“收拾山河之精华”,“使骚人才士于寓目之顷,而山川俱若效奇于左右”的书。宋宁宗嘉定年间(1208-1224年),王象之综合长年收集的大量地理书及郡县图经,开始编纂《舆地纪胜》,《汉中记》是他所依据的地理书之一。这说明《汉中记》在南宋中期还存世。

另外,南宋叶廷珪《海录碎事》卷十七《农田部》征引《汉中记》一节,也可以作为《汉中记》在南宋存世的证据。“《汉中记》云:汉太守桓宣,每登以劝农。”[4]496此条又为元人王天与《尚书纂传》卷四《禹贡第一》所征引。但考其用语,与《海录碎事》同,借作“美农台”条,则王天与或转引自《海录碎事》。

元后诸书征引《汉中记》,皆不出《水经注》及《舆地纪胜》所引之数节,斯可说明其书于元后亡佚矣。

(三)《汉中记》的文史价值

《汉中记》虽久已亡佚,但其文史价值却不可低估。

就史料价值而言,《水经注》所引“嶓冢”一节,尤为清初考据学者所注意。《水经注》卷二十《漾水》云:“沔水出东狼谷迳沮县入汉。《汉中记》曰:嶓冢以东,水皆东流;嶓冢以西,水皆西流。即其地势源流所归,故俗以嶓冢为分水岭。”[5]1680对于此条记述,清初学者胡渭在《禹贡锥指》卷十一下“导嶓冢至于荆山”考证云:

《漾水注》引《汉中记》曰:“嶓冢以东,水皆东流;嶓冢以西,水皆西流。故俗以嶓冢为分水岭。”作者亦似知班志之谬,而以《禹贡》嶓冢为当在汉中也者。不然,于《汉中记》奚为详及陇西之山邪?由此观之,则魏收以前,已有知嶓冢在汉中者,不待《地形志》出而后知也。[6]371

按:胡渭认为《汉中记》在《魏书·地形志》之前,就已经发现了班固《汉书》中的错误。《四库提要》说,胡渭的《禹贡锥指》“是编尤其生平精力所注”。

胡渭有了这个发现,马上到其好友阎若璩那里去炫耀,其说法也被阎若璩赞同、采纳,并予以补证。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卷六下第九十五云:

嶓冢山当有三,其可考者出《元和志》,在兴元府金牛县东二十八里,汉水所出,此真《禹贡》嶓冢山,《汉中记》一名分水岭是也。[1]417-418

郦道元是不是真的因为顾忌班固著书的权威,而没有对《汉中记》的说法加以发挥引申,不得而知。但《汉中记》的记述确实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这是没有疑问的。再如《水经注》卷二十七《沔水》云:“《汉中记》曰:(平阳城)本西乡县治也,自成固南入三百八十里,距南郑四百八十里。洋川者,汉戚夫人之所生处也。高祖得而宠之,夫人思慕本乡,追求洋川米,帝为驿致长安。蠲复其乡,更名曰县,故又目其地为祥川,用表夫人载诞之休祥也。”[5]2328《汉中记》在这里指出了平阳城(故址在今陕西镇巴县)的地理位置,并且还记述了祥川(即洋川)得名的由来,是今人研究汉中历史地理的重要参考资料。

《汉中记》也有比较高的文学价值,其景物描写相当出色。如《水经注》卷二十七《沔水》征引的一节:

《汉中记》曰:自西城涉黄金峭、寒泉岭、阳都坂,峻崿百重,绝壁万寻。既造其峰,谓已踰崧岱;复瞻前岭,又倍过之。言陟羊肠,超烟云之际;顾看向涂,杳然有不测之险。山丰野牛、野羊,腾岩越岭,驰走若飞,触突树木,十围皆倒。山殚艮阻,地穷坎势矣。[5]2327

此段文字,状物极为生动。不但有“峻崿百重,绝壁万寻”的渲染与夸张,还有与“崧、岱”的比衬。既写到了人在跋涉山岭时的心理感受,又有对野牛、野羊腾岩越岭的动态描写。最后以“山殚艮阻,地穷坎势”的评论以作总结。作者不但用语整饬,文字优美,而且还用“自”“既”“已”“复”“又”“矣”等虚词勾连文句。整个语段,以气运词,一气呵成。这样出色的景物描写,就连写景状物最为生动的晋宋南方地记都不常见。可见,《汉中记》的此段景物描写,是镶嵌在《水经注》中的又一颗山水描写的熠熠明珠,难怪清初学者毛奇龄要对这段描写倍加叹赏。毛奇龄《西河集》卷六十《严中丞集跋》云:“少时读《汉中记》记鸿都坂之奇,谓峻崿千重,蹑万寻之壁,既已拔峰而登矣,私意当必超陇过华,而复瞻前岭,即又倍过之。是真能言奇者!”[7]536

其实《汉中记》的文学色彩不仅体现于其出色的山水描写上,其中也有一些饶有趣味的小故事。如《太平寰宇记》卷一三八《兴道县》引:

《汉中记》云:兴道有七女池。昔有人无男,养七女。父亡,女负土各为一冢,不知定葬何冢。其冢罗列如七星,各高七丈。取土之处,今成一池,号曰“七女池”。[8]325

透过这则故事,人们看到的是七女的拳拳孝亲之心。即使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也会对世人产生强烈的心理冲击,从而产生“谁说女子不如男”的感叹。再如,《舆地纪胜》卷一百九十《景物》引《汉中记》云:“寒泉山在洋县北,仙人李八百居此山,唐公昉师事之。公昉渴,八百以杖指崖间,有泉涌出。”[2]5595这也是一则颇为传奇的小故事,显示了作者出色的想象力,提升了地方风物的神异色彩。总之,《汉中记》的文笔,绝不亚于晋宋南方其他地记。

二、晋袁休明《巴蜀志》考述

《巴蜀志》,袁休明撰。《隋志》著录为《巴蜀记》一卷,不著撰人。其书已经亡佚。巴蜀,即今重庆、四川境。东部为巴国(都重庆),西部为蜀国(都四川成都)。

(一)《巴蜀志》作者与亡佚时代考

《隋志》著录《巴蜀记》,与晋代其他地理著作共同罗列,知袁休明应是晋人。《太平御览经史图书纲目》著录:《巴蜀志》,但无撰人姓名。南宋初郑樵《通志》卷六十六《艺文略第四地理类》也有著录:《巴蜀记》一卷,仍无记撰者。但《水经注》引作“袁休明《巴蜀志》”,则此书作者应是袁休明。“休明”亦或是此人之字。但《晋书》《宋书》《南史》诸史,以“休明”为字者,又都不姓袁。故撰者之里籍、生平无考。

《水经注》卷三十六《若水》最早征引该书,云:

袁休明《巴蜀志》云:(朱提山)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倾侧萦回,下临峭壑,行者扳缘,牵援绳索。三蜀之人,及南中诸郡,以为至险。有沪津,东去县八十里,水广六七百步,深十数丈,多瘴气,鲜有行者。[5]2954

除《水经注》所引此条外,《太平御览》卷五百五十一《礼仪部·棺》也征引《巴蜀志》一节文字,文云:“《巴蜀志》曰:獠夷死,即立埋棺,不卧设。”[9]2496除此二条外,再不见他书征引《巴蜀志》的其他内容。明陈耀文《天中记》卷七征引《巴蜀志》,与《水经注》同,系自《水经注》转引。

《太平御览经史图书纲目》和《通志》著录《巴蜀志》或《巴蜀记》,可知其书于宋代还在。但子史诸书鲜有引及,说明其书名气不大,知者不多。宋后基本再无著作引及此书。即使有征引者,也是自《水经注》转引。可知《巴蜀记》或亡于宋。

(二)《巴蜀志》的文史价值

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九十六《著作记第六地理志部》云:

《巴蜀志》,晋袁休明撰。其略云: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倾侧萦回,下临峭壑,行者攀缘,牵援带索。全书不传。此数语见郦道元《水经注》,亦碎金残璧也。[10]552

明人已说此书仅“数语见郦道元《水经注》”,可见其书早已亡佚。但仅就《巴蜀志》残存数语来看,确可谓“碎金残璧”。《巴蜀志》记载蜀道难行,须得跋山涉水,这有助于我们今天了解魏晋时期蜀中地理状况。而从所引之文看,作者写景状物,颇见文采。“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倾侧萦回,下临峭壑,行者攀缘,牵援带索”,六个四字短句,连贯而下,写尽蜀道之难,攀山之险;再写蜀水瘴气,可谓险中之险,令人声畏,窥斑见豹,《巴蜀志》之文笔可知,惜今人不得见矣。

三、南朝宋任预《益州记》考述

《水经注》卷三十三与卷三十六凡征引《益州记》六节文字,但都没有指明撰者。晋常璩《华阳国志》之后,六朝时期的巴蜀方志要籍,即有二种《益州记》:刘宋时任预的《益州记》和梁时李膺的《益州记》。两书今皆亡佚。《水经注》所引,当是任预的《益州记》。按:益州,汉置,晋宋因之,治成都,即今四川省成都市。

(一)《益州记》作者考辨

《水经注》所引《益州记》,作者当是任预。任预《益州记》,隋唐诸《志》未著录。《太平御览经史图书纲目》著录:“任豫《益州记》”。《太平御览》卷五百三十四、卷八百十二等都引作“任预《益州记》”。唐虞世南《北堂书钞》卷一百四十六《酒食部》及《史记·河渠书》张守节《正义》又引作“杜预《益州记》”。按:任预、杜预,字形相近,容易写错,当是任预。《艺文类聚》《太平寰宇记》等诸书征引,又时作“任豫”。《太平御览经史图书纲目》著录作“任豫《益州记》”,《太平御览》引《益州记》文时,又作“任预”,可见“任豫”与“任预”,形音并近,当是一人无疑①由于各文献引书作“任豫”、“任预”都有,本人也无从辩明,且按《隋志》作“任预”。。

但《隋书·经籍志》著录:《益州记》三卷,李氏撰。李氏为何人?依据现有文献梳理可知,撰著《益州记》而姓李的作者,又有两位。一位是隋代的李充。《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李充《益州记》三卷。郑樵《通志》卷六十六《艺文略第四地理》,也著录:《益州记》三卷,隋李充撰。李充所写的《益州记》,在宋末王应麟《玉海》卷十五《地理书》还曾著录。但《隋志》所著录的李氏所撰的《益州记》三卷,作者却不是隋李充,而是南北朝梁时人李膺。

《太平御览经史图书纲目》著录有李膺《益州记》。《太平御览》和《太平寰宇记》等书也征引有李膺《益州记》。《南史》卷五十五《邓元起传》附有李膺事迹,并说其“著《益州记》三卷行于世”[11]1370。这个李膺,是梁武帝时人。梁武帝,503-549年在位,共46年。则此李膺与北魏郦道元(约470-527年)是同时代的人,当时南北隔绝,南北两朝同时代人所著书,彼此很难流通。所以《水经注》所引地记诸书,大抵晋宋为多,南齐之书尚且少见,而况同代之作乎?因此,《水经注》所征引的《益州记》,不是李膺《益州记》,而是任预的《益州记》。

《水经注》征引任预的《益州记》,也可从《水经注》中的相关记述中找到一些佐证。如《水经注》卷三十三《江水》云:“城北又有龙堤池,城东有千秋池。”[5]2751《太平寰宇记》卷七十二《华阳县·千秋池》云:“任豫《记》:在城东,冬夏不竭,名曰千秋池。”[8]596

《水经注》卷三十三《江水》云:“江西有望川原,凿山度水,结诸陂池,故盛养生之饶。”[5]2755《后汉书·郡国志》广都县梁刘昭注引任豫《益州记》云:“县有望川原,凿石二十里,引取郫江水,灌广都田,云后汉所穿凿者。”[12]3509

《水经注》卷三十三《江水》云:“秦昭王使李冰为蜀守,开成都两江,溉田万顷。”[5]2747按《史记·河渠书》“蜀守冰穿二江成都之中”张守节《正义》引任豫《益州记》云:“二江者,郫江、流江也。”[13]1407-1408

《水经注》卷三十三《江水》云:“绵水西出绵竹县,又与湔水合,亦谓之郫江,又言是涪水。吕忱曰:一曰湔。然此二水俱与洛会矣。”[5]2782唐徐坚《初学记》卷六《地部·中》引任豫《益州记》曰:“郫江大江之支也,亦曰涪江,亦曰湔水,在蜀与洛水合。”[14]124

《水经注》卷三十三《江水》云:“山下有丙穴,穴方数丈,中有嘉鱼,常以春末游渚,冬初入穴,抑亦褒汉丙穴之类也。”[5]2812《太平御览》卷九百三十七《嘉鱼》云:“任豫《益州记》曰:嘉鱼,细鳞,似鳟鱼,蜀中谓之拙鱼。蜀郡山处处有之,年年从石孔出,大者五六尺。”[9]4165

《水经注》卷三十三《江水》云:“崃山,邛崃山也,在汉嘉严道县。一曰新道,南山有九折坂,夏则凝冰,冬则毒寒,王阳按辔处也。”[5]2739按:《北堂书钞》卷一百五十七《地理部》“九折阪”条下引《益州记》云:“卭僰有九折阪,王阳案辔,王尊驱马之处。”[15]826《水经注》注疏本熊会贞认为此系引自任豫《益州记》。

《水经注》卷三十三《江水》云:“汶出徼山西,玉轮坂下南行,又东迳其县而东注于大江。”[5]2741《北堂书钞》卷一百五十七《地理部》“玉轮阪”条下引《益州记》云:“汶江水,源出玉轮阪。”[15]826《水经注》注疏本杨守敬按语云:“《书钞》一百五十

七、《初学记》六引任豫《益州记》,汶江源出玉轮阪下,是郦所本。”[5]2741

通过以上《水经注》文段与《太平寰宇记》、《后汉书·郡国志》注、《史记·河渠书》正义、《初学记》、《太平御览》、《北堂书钞》的比较对照,可知《水经注》不但在文中征引《益州记》,而且在卷三十三的行文中,还常常暗引或抄变任预《益州记》中的内容。这一方面说明郦注所引之《益州记》,正是任预所撰之《益州记》,另一方面,更说明任预《益州记》是郦氏撰写《水经注》蜀中地理时的案头之书,其文献价值自不待言。

(二)《益州记》作者任预本事考

任预,在南朝宋时曾任太尉参军。《隋书·经籍志》著录云:“《礼论条牒》十卷,宋太尉参军任预撰。《礼论帖》三卷,任预撰,梁四卷。”[16]923又“《答问杂仪》二卷,任预撰。”[16]924而且任预所撰的《礼论条牒》等书,新旧唐《志》《册府元龟》郑樵《通志》,直到王应麟《玉海》都有著录。可见其人尤精通礼学。

任预也是一位颇有文学造诣的作家。郑樵《通志》卷六十九《艺文略》著录:《任豫集》一卷。《北堂书钞》卷九十一《礼仪部·藉田》引任豫《藉田赋》曰:“史奉载耜之礼,民奉举趾之歌,膏壤千亩,与式既同,区势平易,畎陌修通。”[15]429《北堂书钞》卷一百五十六《岁时部四·寒》引任豫《雪诗》云:“箕飊振地作,毕阴骇增高。”[15]817《文选》卷二十二沈约《宿东园》“茅栋啸愁鸱,平冈走寒兔”句,李善注引任预《雪诗》曰:“寒鸢向云啸,悲鸿竟夜嗷。”[17]1062通过这些诗文,可以看出任预具有较强的文学创作能力。

任预通礼学,善诗文,这是他创作《益州记》的才学基础。

(三)任预《益州记》亡佚时代考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与梁刘昭《后汉书·郡国志》注,并征引任预《益州记》,说明其书在南北朝时流传南北。

隋杜公瞻《编珠》卷一《天地部》征引任预《益州记》一节。唐代类书虞世南《北堂书钞》引四节,欧阳询《艺文类聚》和徐坚《初学记》各引三节。另外,《文选·南都赋》李善注引一节,张守节《史记·河渠书》正义引一节。虽然诸书征引条目不多,但内容重合者不多。这说明任预《益州记》在唐存世,只是《隋志》没有著录而已。

北宋时期《太平御览》征引六节,《太平寰宇记》征引四节。虽然征引条目不多,但与唐代书籍征引比较,也不算少。再结合《太平御览经史图书纲目》著录任豫《益州记》,则可推测任预《益州记》或于北宋仍在。

但南宋征引此书的就不多了。孔传《白孔六帖》卷九、高似孙《纬略》卷六、罗泌《路史》卷二十二、王应麟《玉海》卷二十一都仅引一节。而且,通过查验,南宋各书所引内容,皆不出前代征引之外。这说明,南宋时各书所引系转引自前书,任预《益州记》很可能已经亡佚了。

(四)任预《益州记》的文史价值

任预的《益州记》是东晋常璩《华阳国志》之后最重要的巴蜀地记之一。其书虽不尽传,但所遗留的一些佚文,仍然具有重要的考订价值。如《水经注》卷三十三《江水》引《益州记》云:

大江泉源,即今所闻,始发羊膊岭下,缘崖散漫,小水百数,殆未滥觞矣。东南下百余里,至白马岭,而历天彭阙,亦谓之为天彭谷也。秦昭王以李冰为蜀守。冰见氐道县有天彭山,两山相对,其形如阙,谓之天彭门,亦曰天彭阙。江水自此已上,至微弱,所谓发源滥觞者也。[5]2734-2735

后世,引用讨论长江泉源者,无不借此以作参考。如宋代林之奇《尚书全解》卷十、毛晃《禹贡指南》卷二、傅寅《禹贡说断》卷三,明代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七,清代胡渭《禹贡锥指》巻十四、傅泽洪《行水金鉴》卷七十四及王士祯《居易录》卷六等等,或引之以为证据,或列之以作参考,或针对其说法进行讨论和辨别。又如《史记·河渠书》正义引任预《益州记》云:“二江者,郫江、流江也。”[13]1407-1408又《初学记》卷六《江》引任豫《益州记》云:“郫江,大江之支流也。亦曰涪江,亦曰湔水,在蜀与洛水合。”[14]124这两条也有很大的历史地理价值,宋程大昌《禹贡山川地理图》卷上,明方以智《通雅》卷十六、陈耀文《天中记》卷九,清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卷六、胡渭《禹贡锥指》卷九等,并皆假借此二节以进行讨论。

常璩《华阳国志》由地方史、地方志和人物三部分组成,所以地方志部分只能纪要不能详载。任预《益州记》详于州郡建置迁徙、水道名山胜迹,给后世编撰地志遗留下了丰富的资料,并可以纠正后世地理书辗转抄引而造成的混淆、改窜等错误。

在《益州记》中还有一些关于益州地方经济物产的记述。如:

益州有卓王孙井,旧常于此井取水煮盐。[15]《北堂书钞》卷一百四十六《盐》,752

汶山、越嶲煮盐法各异。汶山有醎石,先以水渍,既而煮之;越嶲先烧炭,以盐井水泼炭,刮取盐。[9]《太平御览》卷八六五《盐》,3841

嘉鱼,细鳞,蜀中谓之拙鱼。蜀郡山处处有之,年年从石空中出。[9]《太平御览》卷九三七《嘉鱼》,4165

这些关于煮盐和捕鱼的相关记载,也有助于后世对南北朝时益州经济的发展情况进行了解。《益州记》还记述了一些地方古迹:

文公学堂在大城南,昔经灾火,蜀郡太守高朕修复缮,立其栾栌椽节,制犹古朴,即今堂基六尺,厦屋三间,通皆图画圣贤古人之象,及礼器瑞物。堂西有二石屋,又以为州学。[9]《太平御览》卷五百三十四《学校》,2424

江曲由左担道,按图在阴平县北,于城都为西(其道至险,自北来者担在左肩,不得度担也),邓艾束马悬车之处。[18]《艺文类聚》卷六十四《居处部·道路》,1155

西汉景帝以前,四川没有官办学校。汉景帝末,任文翁为蜀郡守。文翁在成都设置学官,创建官学,以石头修筑校舍,称为“石室”,又称“玉堂”。斯为益州历史上的美谈,唐代诗人多有吟咏。如王维《送梓州李使君》云:“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元稹《献荥阳公诗五十韵》称:“文翁开学日,正礼骋途年”等,皆是。任预《益州记》把晋宋时期文公学堂的遗迹和修缮情况记录于书,是成都文化教育史方面的宝贵资料。

邓艾灭蜀,偷渡阴平的故事,今人通过《三国演义》的描述而熟知。据《三国志·邓艾传》的记载:“冬十月,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频於危殆。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19]579《三国志》中的这段内容,正可与任预《益州记》中关于“左担道”的艰险难行,作参照阅读。可见,《益州记》也具有补充、丰富正史记载的功用。作为小说,《三国演义》的写作,更会有社会生活经验的投影。如《三国演义》在描写赤壁之战时,虽然采用了历史上赤壁之战的总体框架,而在细节描写上,在很大程度上则受到了鄱阳湖之战的影响[20]58。

任预在《益州记》中关于巴蜀地名由来的一些记述,不仅是重要的历史地理资料,而且还有一些文学意味。如《水经注》卷三十六《青衣水》云:“《益州记》曰:平乡江东迳峨眉山,在南安县界,去成都南千里。然秋日清澄,望见两山相峙,如蛾眉焉。”[5]2490又如《水经注》卷三十六《若水》云:“《益州记》曰:泸水源出曲罗巂下三百里,曰泸水。两峰有杀气,暑月旧不行,故武侯以夏渡为艰,泸水又下合诸水而总其目焉,故有泸江之名矣。”[5]2959写景叙事颇为生动。

总之,任预《益州记》虽然文多散佚,但作为巴蜀地区较早的古代地记,其残篇剩简,仍具有较大的文史价值。

[1][清]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四库全书第66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5.

[3][晋]常 璩,撰;刘 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M].成都:巴蜀书社,1984.

[4][南宋]叶廷珪.海录碎事(四库全书第92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北魏]郦道元,注;[民国]杨守敬,熊会贞,疏;段熙仲,点校.水经注疏[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

[6][清]胡 渭.禹贡锥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7][清]毛奇龄.西河集(四库全书第 1320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8][宋]乐 史.太平寰宇记(四库全书第470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9][宋]李 昉,等.太平御览[C].北京:中华书局,1960.[10][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四库全书第 592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1][唐]李延寿.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2][晋]司马彪,撰;[南朝·梁]刘 昭,注补.后汉书(郡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5.

[13][汉]司马迁,撰;[唐]张守节正义.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4][唐]徐 坚.初学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5][唐]虞世南.北堂书钞(四库全书本第889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6][唐]魏 征,等.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17][南朝·梁]萧 统,编;[唐]李 善,注.文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8][唐]欧阳询.艺文类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19][晋]陈 寿,撰;[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0]张 真,朱 微.论《三国演义》中赤壁之战的素材来源[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11(5).

猜你喜欢
益州水经注巴蜀
青年共建“双城圈” 摄影同话“巴蜀情”
川渝两地携手共建“巴蜀电影联盟” 联合打造巴蜀特色电影
魏晋南北朝时期益州财富的非正常东流
益州七友瀞园展——“益州”与“逸品”
〈水经注〉与魏晋南北朝地理文学文献研究》简介
清代巴蜀詩話待訪書目考
宋代巴蜀书法综述
成都市中心发现堙没千年的著名古寺
“唐昌”草市与金马碧鸡之我见
郦道元所见早期园林——《水经注》园林史料举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