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置效率的提升与大都市区的发展

2014-04-01 12:10
关键词:大城市集群经济

王 珺

(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广东广州510610)

随着中国收入水平向中高收入阶段迈进,用于发展的投入要素,诸如土地、自然资源以及劳动力等,也从低成本转向了高成本。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持持续稳定的经济增长,生产率的提高就变得愈发重要。生产率靠什么来持续地提高呢?从经济理论看,生产率的提高主要来自于三个方面,即管理效率、技术效率与资源配置效率。管理效率来自于组织内部的计划管理、信息沟通、指标与组织设置以及奖惩制度等;技术效率主要来自于创新活动,诸如研发投入占销售额的比重、科技开发人员占全部员工的比重等;资源配置效率是指将资源配置到哪个地区与哪个部门,以使整个社会的资源使用效率达到最大化。从市场经济角度看,大多数资源的配置是市场定价与供求之间互动的结果。在这三种效率中,资源配置效率是管理效率与技术效率提高的前提。缺少这个前提,其他两个方面的效率改善就无从谈起。当然,有了资源配置效率的改善,管理效率与技术效率也不一定能提高,这需要在提高配置效率基础上,强化管理与提高技术创新。那么,资源配置效率又是靠什么来提高的呢?近年来,新经济增长理论与新经济地理学的进展开拓了这方面的思路,概括地说,在假设市场价格能较充分地、真实地反映供求信息的情况下,资源配置效率的提高主要有三个来源,即知识经济、规模经济与聚集经济。迄今为止,大量的理论文献分别讨论了三者对生产率提高的影响。在技术变化日益加快的现阶段,关注与研究这三种经济的配置空间已成为新经济地理理论的重点,诸如体现聚集、知识与规模的城市与集群研究等。通过理论梳理与实践观察,我们发现,城市与集群之间的经济整合正在成为区域高效发展的一个趋势性特征。为此,本文讨论的问题是生产率的来源与大都市区。为了说清楚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本文先对三个“经济”的基本含义以及各自对生产率增长的作用做一个简要梳理;然后对三者叠加的两个空间单位,即城市与集群之间进行比较性的分析;接下来讨论两者之间产业互动的影响与变动趋势;最后是结论并据此提出两点政策性建议。

一、配置效率改善的三个来源

随着市场环境的改善与技术进步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日益提高,交易费用对资源配置的制约会逐步减弱,资源流向高收益与高效率部门日趋明显,这种流动背后的驱动力来自于知识经济、规模经济与聚集经济的作用。

知识经济作为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源泉是由知识本身的特点决定的。这种特点有两方面,一是所有的要素投入都会受到数量上限的限制,且具有边际成本递增特点,而知识可以持续积累且无限制地增长,且具有边际收益递增的特征(Romer,1990)①P.Romer.Endogenous Technological Change.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90,98(5):71—102.。二是与其他竞争性产品不同,知识具有非竞争性的本质,它可以被重复使用,也可以同时被许多人使用,因而具有更强的正外部性。基于这种分析,对于一个转向中高收入的国家和地区来说,为避免投资收益递减以及要素成本的持续上涨,效率对增长变得日益重要。效率对增长的重要性直接体现在知识对增长的重要性上。而知识的重要性反映在两个指标的变化上:一是研发开支占一个国家和地区GDP的份额不断增加;二是一个国家和地区的知识工人数量占全部劳动力总量中的份额不断增加。从前者看,一个国家和地区从低收入转向中等收入阶段,这个比重较低且不显著,而从中等收入转向高收入阶段,这个比重会大幅度增加。这种变化是由模仿转向创新所决定的。在低收入阶段,技术以模仿为主,可以少交学费与少走弯路。转向中高收入阶段后,模仿的空间大幅度减少了,不得不开展自主性创新了。世界银行学者一个研究显示,许多中等收入国家和地区,特别是新兴工业化经济体研发支出占GDP的份额已从20世纪80年代的不到1%提高到了21世纪头十年2.2%的平均水平。②Indermit Gill&Homi Kharas:《东亚复兴:关于经济增长的观点》(中文版),第24页,黄志强等译,中信出版社2008年版。发达经济体的研发占GDP的比重不仅持续上涨,而且这个比重也较高。1992年到2012年的20年间,日本从2.9%提高到了3.3%,美国从2.6%提高至2.8%,世界上比例最高的国家以色列已从3%左右提高至4.4%,整个发达国家从2.3%提高至2.7%左右。在转向中高收入阶段,中国也加大了这方面的投入,2013年,中国研发投入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已经达到了2.05%,其中,广东省已达到了2.25%,珠三角地区为2.45%。已公布的广东省科技发展规划显示,到2020年,广东省研发投入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将达到2.8%。值得关注的是,研发投入模式与研发投资总量指标是同样重要的。世界银行学者对世界发达经济体和东亚国家研发模式的研究发现,在转向高收入的发展阶段,超过60%的研发活动由企业完成,只有20%由政府投入,另外20%在高校等研究机构中完成。

从后者来看,在低收入转向中等收入阶段,成人的识字率是反映劳动力文化水平的基本指标。但是,在转向高收入阶段,这个指标已经变得不适合了。在几乎所有的成人都识字的情况下,具有大专学历以上的知识工人数量已成为衡量地区发展能力的一个重要指标。从2000年到2010年间,大专以上文化程度的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比重从5.22%上升为8.93%,虽然中国知识人口增长较快,但是,在总体水平上与发达经济体的知识劳动力占总劳动力比重在20%以上的水平相比还有较大差距。所以,当世界上许多发达经济体在跨越中等收入后把经济增长的动力寄托在创新驱动上来时,实现这种驱动的能力建设就体现在不断加大研发投入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以及不断提高科技人员与知识劳动力在整个社会劳动力中的比重上。

规模经济是配置效率提高的另一个来源。现有的经济理论对规模经济影响生产率增长的重要性是从两个方面加以理解的。从供给角度看,企业生产任何一种产品与服务都需要对与此相关的环节、配件与机器设备等进行投资,需要承担不可回收的沉没成本。在这些固定资本与沉没资本投资一定情况下,随着产出的增加,每个单位的产品成本会不断下降,由此带来规模报酬递增,直到扩大产出需要再发生新的固定资本与沉没成本投资为止。如果这种产品不是由一个企业独立完成,而是由众多的企业聚集在一起围绕着一个产业或相关的几个产业进行分工合作,也会产生规模报酬递增的效果。马歇尔(Marshall)[1]和波特(Porter)[2]等人所说的产业集群就是这样的组织形态。

从需求角度看,市场是企业规模化生产的动力。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市场规模大小是由它的人口规模乘以人均收入水平这两个因素决定的。人口规模较大而人均收入不高,这表明有购买力的市场规模有限。如果该地区人均收入增长较快,那么,这表明它的市场规模潜力较大。人均收入较高,但人口规模较少,诸如瑞士、新加坡等国家,在消费需求具有多样化偏好下,这种市场需求也不能有效支撑产业的规模化发展。这也就是二战后欧洲一些国家为什么始终不渝地克服各种阻力来推进欧盟经济一体化的原因所在。需要指出的是,经济理论关注的不仅是一个国家和地区由人均收入乘以人口规模的经济总量,还有人均收入和行政范围一定下,一个国家和地区的人口密度对经济活动的影响。一个地区的人口密度越大,越有利于在低运输成本下实现规模经济,一个重要的因素是规模报酬递增。色诺芬(Xenophon,公元前427年—公元前355年)在他的《经济论》一书中最早描述了这种规模报酬递增的现象。17世纪的德国经济学家恩斯特·路德维格·卡尔(Ernst Ludwig Carl,1682—1743)使用了别针工厂的案例详细地描述了报酬递增现象,这也是随后亚当·斯密以此说明分工效率的案例。19世纪德国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Friedrich List,1789—1846)将规模报酬递增理论引入政策与理论中(赖纳特,2013)[3]。20世纪80年代克鲁格曼(Krugman,1980)将规模报酬递增用于国际贸易理论,并提出了本地市场效应的概念,其理论含义是,在规模报酬不变的比较优势下,需求大的市场往往成为这种产品的净进口国;但是,在规模报酬递增的情况下,需求大的市场会成为净出口国,这是因为规模报酬递增的产业在需求较大国家的份额往往会超过消费的份额①Krugman.Scale Economies,Product Differentiation and the‘Pattern of Trade’.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80,70:950—959.。可见,规模报酬递增与密度等方面的研究丰富了规模经济理论在空间分布上的应用。

第三个改善配置效率的源泉是聚集经济。作为经济活动向某个区域集中的现象,聚集经济是人口、就业与财富的空间分布不均衡的反映。新经济地理学把这种不均匀分布现象归结为两个方面,一是自然资源分布本身的不均匀,如气候、资源储备与区位等,作为外生给定的特征,这被看成是第一性;二是人们采取行动的结果,这被称为是“第二性”,聚集经济在更大程度上反映的是这种第二性特征。出于经济主体的效率考虑,聚集经济的动力在于在哪里投入能实现成本一定下的收益最大或在收益一定下的成本最低。马歇尔(1920)最早阐述了聚集经济的三个方面,即投入品共享、劳动力共享与知识溢出。随后,学者们对聚集经济的来源进行扩充,包括克鲁格曼(1980)提出的本地市场效应;格莱泽(Glaeser,2012)等人提出的大城市所特有的消费机会[4];田渊和吉田等人(T.Tabuchi&A.Yoshida,2000)提出的工人愿意放弃真实工资以享受城市的消费设施的消费聚集经济②T.Tabuchi&A.Yoshida.Separating Agglomeration Economies in Consumption and Production.Journal of Urban Economics,2000,48:70—84.以及格莱泽等人提出寻租比较严重的国家城市首位度也往往高于平均水平等。在这个意义上说,鲍德温和马丁(R.Baldwin&P.Martin,2012)等人把经济活动的空间聚集与经济增长过程看成是相伴随而生的产物③[美]鲍德温、马丁(R.Baldwin&P.Martin):《聚集和区域增长》,见[美]亨德森、[比]蒂斯主编:《区域与城市经济学手册》(中文版),第567—603页,郝寿义等译,经济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藤田与蒂斯(M.Fujita& J-F.Thisse,2002)更是把聚集视为经济增长的区域对应物[5]。

从静态来看,聚集是一个地区经济与人口密度高于其他地区或平均水平的现象。从动态上看,在一个地区的向心力增强的同时,离心力也可能会增加。向心力来自于通过聚集有利于降低学习成本、运输成本与信任成本的优势;离心力作为一种阻止的力量,是密度增加的副产品,诸如经济活动持续聚集会造成工资与土地租金的相对差异、通勤成本、污染、拥挤、交通事故、犯罪、传染病以及缺乏饮用水、缺乏排污系统以及废物处理等。每个经济主体会衡量聚集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与代价。当企业流向聚集区后发现自己的收益增加,那么,这意味着聚集对这个企业的向心力大于离心力。如果流向聚集区的企业发现自己的利润下降,则表明离心力占主导位置了,这会引导企业迁移。当然,如果把这个聚集现象放在一个更大的空间进行动态地观察,就可以发现这是一个经济不平衡的变化过程,即一个地区的人口与资源的聚集一定是其他地区人口与资源流出的结果,资源聚集区的经济增长较快,那么,资源流出地的经济增长会衰落。近200年来工业化发展的世界史印证了这个地区不平衡的变动过程。在1750年前后,世界的经济地理是同质的,即贫困与耕作。由于交易活动几乎是禁止的,人们不得不生产他们需要的几乎所有商品。缺乏市场分工,也就缺乏生产效率。随着交易成本与运输成本的降低,产品交易与资源流动使世界不再同质,诸如工业部门的规模收益递增对劳动力与资本的需求,产生了工业部门集中的地区具有更高的实际工资与资本回报,这会进一步吸引劳动力与资本流向工业部门聚集的地区,而缺乏工业部门的其他地区则会出现增长衰落,甚至其他地区既没有生产能力也没有人口。④[美]M.约万诺维奇(Miroslav Jovanovic):《演化经济地理学——生产区位与欧盟》(中文版),第72页,安虎森等译,经济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此外,当一个地区的离心力占主导地位时,这种外迁活动也不是均匀分布的,这会随着区位、距离、人际关系以及历史事件等各种偶然因素而变动,不过,从概率上说,外迁是一个梯度性变化的过程。在地价可控下,离核心区的距离越近,转移的企业数量以及企业的部分生产环节就会越多一些。20世纪80年代香港产业主要向珠三角地区转移,美国的一些劳动力密集产业向距离美国与墨西哥之间的边境转移等都反映了距离对转移的影响。

二、三个源泉叠加的空间单位

在区域发展中,能够反映配置效率三种源泉的空间单元主要集中在集群与城市,因为它们是要素自由流动的结果,而不是靠行政手段规划与调整出来的。因而,在包括家庭、企业、工业区、区域、集群、城市、国家以及国家经济一体化协定等众多的空间单位中,集群与城市被作为是新经济增长理论与新经济地理学的主要研究对象。比较集群与城市的异同,不仅可以找出两者在配置效率上存在的优势,也可以看出各自在动态变动中的不足,以便发现两者在新时期的互动与整合走势。从两者的共性看,它们都是经济活动聚集的结果,这种聚集的动力主要来自于企业对外部规模经济与知识外溢的追求。就集群来说,在一个相对较小的地理区域内,大量集中了生产相同产品的厂商或者在功能上有关联的中间产品与零部件等专业化供应商以及与此相关的各种商业、金融与研究服务机构等,这被看成是企业的外部规模经济。当一个地区存在着这种生产与专业化配套设施时,企业就不完全需要在内部设置这些部门,这种外部规模经济对内部规模经济的替代有利于企业扩大专业化生产规模,从而促使分工效率的提高。此外,本地化生产知识主要是在干中学获得的。由于只可意会而不易言传的缄默知识要比写在手册上的东西丰富得多,所以,面对面的非正式接触、观察与沟通是必不可少的,通过传播与默认,可以大幅度地降低企业的学习成本。这就是假设在企业投入相同下,集群环境与非集群环境相比可能有更高收益的原因所在。就城市来说,它的兴衰无一不体现了知识经济、规模经济与聚集经济的作用。杜兰顿和普加(Durandon&Puga,2012)等人所论述的共享、匹配与学习等作为城市经济的微观基础恰恰是这三个方面的集中反映。①参见[美]杜兰顿、普加(Durandon&Puga):《城市聚集经济的微观基础》,见[美]亨德森、[比]蒂斯主编:《区域与城市经济学手册》(中文版),第3—52页。比如,共享不可分割的生产与公共设施等,如果这些设施的供应商所面对的市场群体规模越大,提供这些设施所带来的规模经济收益越明显,进而提供专业化服务种类就越多,每个使用者的使用成本也就越低。此外,向城市聚集的企业与个人是异质性的,在不确定与易变的经济环境中,这种异质性增加了选择与匹配的机会,进而成为吸引人才与人力资本的重要特征。再有,城市把具有各种思想的人力资本聚集在一起,空间的接近性降低了参与者之间的交流成本,这被认为更有利于释放知识经济的作用。

集群与城市之间的差异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在聚集的内容与指标上。集群主要指企业围绕着某一个或几个相关产业的空间聚集,所以,企业的进入或退出成为集群扩大或收缩的主要衡量指标。而城市不仅有生产聚集,也有消费聚集,人口规模的变动则是反映城市规模变动的基本指标。二是在聚集的产业结构上。集群是某一两个产业部门的生产活动聚集,具有专业性,而城市不仅是异质性厂商的聚集,而且是大量的不同生活习惯与文化背景的人口聚集,不同类型的生产、服务与消费之间的互动反映了城市在经济活动上的多样性。在一个多样化的城市里,厂商之间并不像马歇尔—阿罗—罗默模型(MAR模型)所说的互为竞争关系,而是发生着多种多样的接触与交流以及互补等合作与相互影响的关系,这被认为对创新活动产生更强的影响。三是在聚集的稳定性上。一般来说,集群以某一个产业或相关的几个产业为主,这容易受到产业周期的影响,周期性波动对集群的生命周期会产生重要的影响。城市以多样化消费与生产和服务之间的互动为特征,这种多样化特征不仅会受到相互交叉的多产业周期的影响,而且市场需求的变化也不断创造着新的产业机会,因此,城市的兴衰往往是多个产业周期作用的结果。城市一般比集群具有更强的经济适应性。四是在聚集的功能上。产业集群的发生一般是在交通区位较好、地价相对较低的城市周边地区,这是由企业的标准化生产活动对占地需求较大、而对城市外部性需求相对较低所决定的,而城市中心区因地价较高而更多地聚集用地相对较少,对外部性需求较大的经济活动与环节,诸如金融、广告、商业与咨询等服务部门与研发活动。可见,两者各有优势,但是也都有不足。

随着经济活动的空间扩展,城市与集群之间的互动需求可能会有所增强。一方面,集群升级迫切需要城市技术力量的支撑。产业集群的持续发展是建立在两个特征基础上的,一是可以给雇主与劳动力带来许多匹配机会的雄厚劳动力市场;二是能承受和适应技术、需求变化与其他冲击的本土技术能力。与许多国家的产业集群相比,中国许多以劳动力密集型产业为特征的产业集群无论在企业数量与产值规模上都会更大一些。以广东专业镇为例,经济活动的空间聚集已成为广东经济持续快速增长的重要动力之一,到2013年底,大约360多个专业镇,创造了广东地方生产总值的三分之一以上,在专业镇的就业人数占广东就业总量的四分之一左右,以专业镇为平台的产业主要集中在电子、家用电器、纺织、皮革、陶瓷、卫生洁具、服装、家具以及玩具等。这种较大的集群规模创造了雇主与劳动力之间的更多匹配机会。相对来说,本土技术能力对产业集群的持续发展产生着更重要的影响。本土技术能力是企业通过创新活动快速响应市场变化的一种能力,这种技术反映了所要解决本地生产问题的复杂性,反映了本地知识与隐性知识的重要性,因而具有积累性、渐变性与连续性。经过了快速发展,现已进入了转型升级阶段。如果缺乏这种适应技术与需求变化的能力,那么,这种转型升级就会停滞不前。这类产业以劳动密集型的标准化加工生产和适用性技术为主,这些适用性技术通过购买外部的技术服务以及专业镇与外部研究机构设立的诸如生产力服务中心等产学研合作平台所提供的共性技术能力基本上可以解决。随着国内大多数工业制品的产能过剩与要素成本的上涨,企业对使用新材料、原发性新产品、新设备应用,以及可控性与可视化等工艺流程的技术改造需求日益增强,而专业镇内设立的产学研合作组织因体制与距离的影响而使相互间的互动频率往往受到限制,不容易形成持续稳定的技术能力支撑,此外,跨部门与跨行业的科技人员交流有限也制约了多样化对创新活动的促进作用。显然,专业镇中专业技能人才积累已不能适应专业镇在研发、营销与金融服务等方面全面提升的需要,本地的市场规模也不可能全面地引入各种类型人才以及组建各种专业性服务公司,这意味着大城市的多样化人才资源与各种专业服务公司的辐射功能对满足周边地区的技能需求日益重要。

另一方面,大城市也产生了向外迁移生产环节的功能性需求。本文以平均常住人口与平均户籍人口之比这个指标来观察中国大城市的人口聚集特点。2000年至2012年,中国中小城市这一指标从0.98降至0.94;中等城市从1.02降至0.98;大城市从1.04升至1.11;上海、北京、广州与深圳等特大城市则从1.44升至1.77。①城市规模界定:特大城市: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大城市:2001年底市区人口数量在300万人以上的城市,但不包括北京、上海、广州、深圳4个城市,共10个城市;中等城市:2001年底市区人口数量在100万—300万之间的城市,共76个城市;小城市:2001年底市区人口数量在100万以下的城市,共151个城市,总共241个城市。数据来源:2000年数据来源于2000年人口普查年鉴,2010—2012年数据来源于《中国区域经济统计年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这表明,10多年来,中国中小城市的常住人口低于户籍人口,而大城市则相反,其中,城市规模越大,常住人口大于户籍人口的份额就越大。正如国务院发展中心与世界银行联合课题组所做的关于中国城镇化发展的一项研究报告指出,中国城镇化的一大特点是高速增长以及经济活动向与国际市场联系紧密的大城市集中②国务院发展中心与世界银行:《中国:推进高效、包容、可持续的城镇化》,第7页,中国发展出版社2014年版。。之所以人口会向大城市聚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萨森(Sasssen,2006)教授认为,鉴于新产品开发速度的重要性,专业人才对公司产出质量产生日益重要的影响,这导致大城市内公司间激烈的人才竞争,他们的工资与公司利润得以大幅度提升。[7]哈佛大学格莱泽(Glaeser,2012)教授对美国的数据研究发现,工人在大城市里获得的收入大约比他们不在大城市里工作的伙伴高出30%左右③[美]格莱泽(Edward Glaeser):《城市的胜利》(中文版),第34页。,这同样适用于中国。大城市的高收入促使高技能劳动力占流入大城市人口比重不断上升。2010年第六次普查数据显示,大专以上程度的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比重为8.93%,其中,北京、上海、天津等城市的这一指标分别为31.50%、21.95%和17.48%。再以广东为例,在广东的人口学历结构中,大专以上程度的人口比重为8.21%,广州与深圳的这一指标分别为20.45%和18.25%,明显地高于平均水平。人口向大城市的聚集导致其人口密度明显地高于平均水平,人口密度上涨带来了大城市地价的快速上涨,进而产生了大城市率先进行产业调整的动机(王珺,2010)。④王珺:《是什么因素推动了国内地区之间的产业转移?》,载《学术研究》2010年第11期。

三、空间单位的互动与变化趋势

实现集群与大城市之间互动的关键是要素与产业流动。在这种双向流动中,一方面,大城市将生产制造活动转移出去,而保留了研发、营销、广告以及金融服务等业务活动。例如,“在法国的所有新公司中,84%创建于多元化的大城市中,大约72%的公司是从中等以上多元化水平的地区搬迁到专业化地区的。在美国,几乎所有的产品创新都由大城市地区提供。在日本,试验性工厂设在大城市,但大规模生产厂家则位于小城市或农村地区”⑤世界银行:《2009年世界发展报告:重塑经济地理》(中文版),第137,136—137页,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不仅美国、法国和日本等市场发达经济体的发展体现了创新活动向大城市聚集,成熟产业向低成本地区搬迁的特点,韩国、哥伦比亚、印度尼西亚和泰国等新兴工业国家也出现了制造业向郊区搬迁的现象⑥世界银行:《2009年世界发展报告:重塑经济地理》(中文版),第137,136—137页,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一项以广东珠三角地区的457家转移企业为样本的实证研究显示,整体性迁移的企业有196家,部分迁移的有261家。其中,在离广州、深圳等中心城市较近的产业园区,诸如惠州与清远等地,不仅进入的企业数量较多且以部分转移为主;而在离这些大城市较远的产业园区,企业转移的数量相对较少且以企业的整体转移为特征(杨本建、毛艳华,2014)。①杨本建、毛艳华:《产业转移政策与企业迁移行为——基于广东产业转移的调研数据》,载《南方经济》2014年第3期。

另一方面,研发人员和高技能人才却没有随着集群不断增长的技术能力需求而流入集群,恰恰相反,集群中有能力的企业逐步把研发、营销、金融服务以及投资决策等环节从乡镇转移到大城市。这个过程在中国进入世纪之交就出现了,如东方希望集团将总部迁往上海;吉利汽车集团将营销、研发与管理三大总部从宁波迁到杭州;东风汽车总部也从湖北十堰迁至武汉市,以及几百家温州企业总部陆续迁至上海等。自2009年应对全球金融危机以来,这一过程又进一步加快了,诸如福建的晋江、石狮以及泉州等地的许多民营企业纷纷将总部经济迁往厦门、杭州以及上海等地。2013年以来,超过百亿元销售额的广东东莞长安镇的步步高电子工业有限公司在对本地生产基地进一步扩大厂房面积的同时,在深圳、南京、西安等地分别设立了以手机配件、通信设备以及终端设备为主的研发中心。当然,每个企业将研发中心、投资决策等总部从乡镇迁入大城市的原因各有不同,但是,一个共同的因素就是在乡镇范围内缺乏高素质人力资本的聚集。为什么高技能人才不会在乡镇形成聚集效应?这是由乡镇地区对高技能劳动力供求之间的匹配机会有限与知识溢出不足,以及由此带来的工资收入水平偏低所决定的。这种流动特点意味着高技能劳动力不是均匀分布的。所以,解决集群对专门技术的需求,一个可行的思路是更多地依靠有能力的企业将研发环节迁入大城市,而不是大城市高技能劳动力向乡镇地区聚集。

把这两方面结合起来,就可以发现集群与大城市之间互动可能带来的区域结构变化。一是通过双方互动,两者从各自相对独立的运行单位联结为联系日益紧密的经济体系。由于大城市比集群具有更大的聚集与扩散能量,因而通过聚集与扩散,大城市会将周边地区的经济活动逐步纳入到城市经济体系中,并作为大城市经济活动的一部分,进而对周边地区的经济活动与产业组织形态产生重要甚至决定性的影响。二是在日益紧密的经济联系中,由于聚集与扩散的差异,两者之间出现了明显的功能性分工。大城市凭借匹配、共享与学习等优势,形成了人口特别是高技能人才的聚集。当大城市随着地价与拥挤成本上涨而使生产活动外迁时,高技能人力资本并没有随之大量外迁,这是由大城市的专业技术公司为提高产品与服务质量而吸引高技能人才,进而竞相提高工资水平所决定的。这意味着高端资源与研发等环节聚集在大城市、标准化生产活动向周边地区扩散的过程。这种扩散并不是某一个产业的全部业务活动,而是几乎涵盖所有制造业部门中的生产环节。如果具有地价较低、可利用面积较大与交通便捷的周边地区曾经是一个以专业化生产为主的集群,那么,多样化的生产环节转移对其会产生重要的冲击。正如杜兰顿和普加(Durandon&Puga,2001)等人认为,城市越来越不是围绕着传统产业分类进行组织,而是沿着功能链条进行组织。尤其是它们表明城市强调管理与信息导向的活动,这些活动可以从面对面的接触中获益,因而一个城镇一个产业的时代可能正在消亡。[8]三是大城市与周边地区的功能性分工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一个大城市的人口聚集越快,地价涨幅就越大,标准化生产企业的外迁数量相应的就越多,一些曾以专业化生产为主的生产基地或工业区转向城市形态就越明显。以广东佛山市张槎镇从以加工制造为主的乡镇向服务功能为主的城区转型为例。该镇曾经是一个有1 600多家中外企业、以生产针织布为主的专业镇。2010年以来,随着广州与佛山等城市规模扩展,人口聚集与能源开发、新媒体公司以及生物制药等高科技公司的进入,使地处广州与佛山交界处的张槎镇地价与厂房租金相应攀升。在这种情况下,附加值本来就偏低的针织企业纷纷外迁,原有租不出去的厂房被规划与改造成创新科技园或新产业园等,分散分布的一部分针织企业逐步进入了新产业园区。进入园区的大部分针织企业主要保留了研发、营销、金融服务与展销等方面的功能,生产制造环节转向了离大城市更远的地区。

概括这些变化,可以看出一种比较明确的区域发展趋势,就是在城镇化进程中,大城市的强聚集与扩散能力把越来越大范围的周边地区纳入到城市体系,按照城市功能改变着周边地区的产业活动,使周边地区的产业活动不再具有相对完整的体系特征,而是围绕大城市聚集与扩散而有序地展开。从功能角度看,周边地区成为与大城市经济体系相配套的生产基地,曾经作为集群的周边地区不断地改变着产业活动特征,从一个产业集群转向以多种产业中生产环节聚集的生产性功能区,而原有的集群会向更偏远地区转移,这就会逐步形成大城市核心区服务功能为主、周边地区以生产制造为主、外围地区则以产业集群为主的三个层次构成的大都市区体系。从国内外的经验角度看,随着收入水平的提高、运输成本降低与要素聚集性流动,大都市区作为高效配置资源的生产率意义日益重要,诸如国外大东京区域、大首尔地区、大伦敦地区以及欧洲的低地地区,和国内以广州、深圳与香港等大都市为重心的珠三角地区、以上海为龙头的长三角地区等。这种大都市区加强了内部分中心之间在土地规划、环境管制与项目建设以及产业等方面的紧密协同。国务院发展中心与世界银行联合课题组所做的一项研究显示,美国的大都市区产值占GDP的份额为38%左右,而中国仅有19%。①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与世界银行:《中国:推进高效、包容、可持续的城镇化》,第7页,中国发展出版社2014年版。这表明了中国向大都市区聚集的潜力。

四、结论与政策建议

综上所述,可以得到这样一个简要的结论,即知识经济、规模经济与聚集经济是在空间分布上促使资源配置效率提高的源泉,集群与城市作为三种经济叠加的区域对于生产率的提高具有重要意义。随着要素流动对集群转型与城镇化发展的影响,大城市在聚集与扩散等方面的巨大能量使其不仅将周边地区的经济活动纳入城市体系,而且决定着周边地区的产业活动特征,这会促使大城市附近的地区从专门从事某一种产业活动的集群向多样化的生产功能区转变,专业化的产业集群会进一步转向离大城市更偏远的地区。基于这种空间分布的变动,本文指出,以大城市为核心、周边地区的生产功能区与更外围地区的集群化生产构成的大都市区在未来的聚集化发展中对提高配置效率具有重要意义。

为提促大城市拉动聚集化发展的火车头作用,笔者提出如下两点政策建议。

一是应大幅度减少大城市土地资源向工业部门倾斜,促使土地资源配置在服务业等相对高附加值部门。以广州为例,目前,作为一线城市的广州工业规划用地大约占到了整个建设用地的三分之一以上,而工业用地的价格仅仅相当于商业以及住宅用地等平均水平的十五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左右。一项研究显示,目前韩国首尔与香港等城市用于工业的土地分别占整个城市用地的7%和5%。对于广州来说,如果把工业用地面积减少到10%以下,那么,就可以在5.5万公顷建设用地中释放出近1万公顷的建设用地用于商业与住宅建设,②这里所说的广州建设用地是指广州中心六区(荔湾、越秀、天河、海珠、黄埔、白云)土地建设用地面积大致为5.5万公顷。2013年,广州市工业用地出让价格为每平米923元,商业、服务业用地出让价格为每平米1.8万元,住宅用地为每平米1.2万元左右。这既可以将大量的城市用地配置在单位效益较高的商业与服务上,增加在住宅与商业等方面的用地供给,从而平抑城市用地价格水平,又可以加速城市工业部门更多地向土地价格较低的周边地区转移,从而更进一步突显城市与周边地区在产业功能定位上的差异,增强广州与周边地区的产业互动,并提高广州作为中心城市对周边地区的辐射带动作用。

二是应大力推进以大都市区为重点的区域经济一体化。大都市区往往覆盖着不同层次的多个行政性管理机构,例如,大都市区往往包含着一些地级市、县级市、建成区、乡镇以及街道办事处等。在分权竞争体制中,每个层次的地方政府都以本地区GDP增长为最大业绩指标,各自为政,这就会限制资源的跨地区流动,阻碍大都市区专业化分工体系的形成。在现行的行政区划没有大调整的体制下,逐步实现大都市区内部不同层次行政组织之间在区域规划、项目布局、基础设施建设、污染项目处理等方面,围绕着大都市区中的不同圈层具有不同功能的聚集特征进行专题性与综合性协调并制度化,以减少在要素跨地区流动中的行政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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