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变革与中国梦及各国的“国梦”

2014-04-13 05:23瑞士保罗优利欧PaoloUrio张君玲
探索 2014年5期
关键词:国家经济发展

[瑞士]保罗·优利欧(Paolo Urio)(著),张君玲(译),苏 有(校)

(1.日内瓦大学,瑞士日内瓦 1205;2.日内瓦大学,瑞士 日内瓦 1205;3.重庆行政学院,中国重庆 400041)

一、引论

10多年来,“中国梦”这个词在中国已成为一个热点话题。在习近平于2012年当选为中国共产党总书记后,这个词获得了全新的意义和动力,并成为他主导中国下一个10年发展的主题。当然,“国梦”这个主题不仅仅限于中国。美国早已有了它的“国梦”:自19世纪末美国经济的发展使新中产阶层发现他们有可能拥有舒适的生活方式,这样的生活方式逐渐成为不仅在美国而且在世界其他地方“个人和家庭梦”的标准。欧洲现在不愿意针对未来发表什么“梦”,可能是由于欧洲在二战后意识到,通过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和相关大国之间的事实上的欧洲内战,对世界和欧洲人民的伤害,尤其是两次世界大战带来的灾难。如果曾经有“欧洲梦”,也可能是像我一样生于上个世纪40年代的人们所发展出来的理念。我们这一代人,震惊于纳粹法西斯主义和二战带来的惊恐,但也确信始于50年代的欧洲统一会为欧洲带来内部的和国际的和平与繁荣。在从那时起欧洲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黄金30年”中,千百万欧洲人民从战乱的惊恐中逐渐恢复,生活水平提高了,并能够享受一系列的社会福利政策。这些福利政策使他们在面对生命危险即疾病、失业和养老时,能得到一定的保护。现在,是来观察当今世界的三大重要部分——中国、美国、欧洲——各自之梦是否成真,或者,三方领导集团所实施的政策是否使国家向相反的方向即“噩梦”发展的时候了。在本文中,基于理论思考和实践经验,我将发展一种策略(也可称之为模式,或更简单地理解为一个分析的框架),来评估公共政策对民众过去和未来的影响,致力于回答这个问题:美梦还是噩梦?

各国的“国梦”当然和本文题目的第二个概念“社会变革”紧密相连。我们将看到:“社会变革”要比“国梦”容易定义。而“梦”的定义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理念(意识形态的、理论的或者根据经验的理念),个人理念、群体理念或者国家领导团体的理念。只有当“社会变革”的定义基于经验理论之上时,“社会变革”才能在“梦”的基础上得以评估。因此,“社会变革”和“梦”是有联系的。

二、定义“社会变革”

我们首先来定义“社会变革”。“社会变革”是出现在社会内部、伴随着公共政策的实施而发生的一系列变化。这些政策的实施关乎于一个或几个社会的组成部分,如不同的社会分支结构(例如文化或意识形态、经济、政体、法律架构和通讯结构),社会、经济和政治因素以及自然环境①我已在我的《公共管理的政治作用》(洛桑,LEP,1984年,第254-282页)一书中,详细地阐明了这种方法。该方法的中文摘要论述,可见我的论文《重塑中国的社会,经济和政治:中国改革简史与诠释》(华中师范大学《政治与社会》2013年第2期第1卷第1-37页)——作者注。。“变化”也许代表着个人、个人群体(例如社会团体或社会类属、阶层、政党、利益集团、大众媒体等)、公共事业单位或者整个国家状况的改善或恶化。当然,评估社会变革成果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标准是由研究者或实施公共政策的领导团体来选择的,而公共政策正是社会变革的根源。这也正是困难的开始。以下的例子取自于中国1978年至1997年的真实状况。邓小平领导下的开放(内部和外部的)政策使国民生产总值有了显著增长,人均生产总值也得以增长。这只是一种简单的基于经验之上的评估。邓的最终目标是提高中国的整体国民财富(国民财富由国民生产总值和人均生产总值来衡量),基于经验上的评估将不可避免地和由公共政策引起的社会变革的良性评估联系起来。这就是长期以来由中国领导团体做出的官方评估。然而,一些研究者,自20世纪80年代末就已经指出:伴随着以上谈及的良性成果,一些负面的结果也不断出现,如社会贫富差距的增加和环境的破坏。这种评估后来被中国领导人所认知,之后,特别是2002年以后,就有“以人为本”的政策出台实施。

因此,基于经验之上的评估和对公共政策引起的社会变革的评估,依赖于研究者或相关国家政治领导的观点。与相关政策有利害关系的个人和公民群体也可以做出评估。另外,既然相似的公共政策将可能导致相似的结果,我们可以考虑:如果一个国家想在这些政策实施之前或之后评估结果,较好的建议是不仅分析自己的政策经验,还要分析别的国家的经验。因此在这篇文章中,我将评估和评价公共政策不仅仅在中国,而且也在西方引起的结果。原因是,自80年代初,中国和西方都着手实施的一系列的公共政策,尽管存在着诸多差异,仍然展现出显著的相似点:这些政策可以放在新自由主义两“翼”之一的伞下:即新公共管理政策(另一个是“华盛顿共识”)②关于新自由主义的两翼之间的相关性,可参见我的著作《调和中国国家、市场和社会,走向繁荣的长征》(伦敦与纽约:Routledge出版社,2010年)第47-50页;关于新公共管理和中国改革之间的相似性,可参见该书第65-105页——作者注。。这些政策的共同点是国家活动的大部分领域的私有化、撤除对市场(国内和国际)的管制、注重经济效率而牺牲社会公平。

三、定义所谓的“国梦”

公共政策所要实现的“梦”,依赖于(就像我已经建议的那样)评估者的观点。作为一个学术评论员,在展开评论之前,我认为非常有必要先解释我的初步标准是什么。有些人称之为假定,但是我将更简单地把它们视为合理的出发点。

第一,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国梦”,这是合理的看法。而且我们可以展示:它们往往确实不同,正如我在上文简明地比较过的“欧洲梦”和“美国梦”的不同一样。这种不同归因于它们尽管部分相同但却最终不同的历史。既然都属于自由民主及资本主义经济范畴的欧洲和美国是这样,那么我们在比较中国和西方的“国梦”时,不同之处就可能更为真实和显著。

第二,预测生活在同一个国家的人们和群体可以构想不同的梦想,这也是合理的。此外,生活在不同国家的同一类人的梦想(如中产阶级)也会不同。这些差异取决于个人和团体在他们自己的国家中的位置和角色,在其社会层面发挥的功能,即它们的经济实力、社会地位、参与政治决策、声望和教育等。仅举一例来说明这一点:在西方,占主导地位的看法是:发展中的中国中产阶级被设想与西方中产阶级有相同的价值观,因此它将以同样的方式评估公共政策的结果;更重要的是,它要求中国领导层改革政治体系以受益于与西方中产阶层享有的同样的自由。尽管这个假设不能在理论上被排除,但这绝不是合理的。因为它们有不同的历史,西方和中国社会沿着非常不同的路径,经过数百年的发展,涌现出不同的基本价值观体系。

第三,如果我们认为“国梦”在大多数情况下是由国家领导构建并加以传播的,那么随之出现的问题是:国家的领导人是否能够理解、诠释和满足其人民的需求?正是在这里,研究人员必须明确地说明他的有所侧重的观点。如果我们考虑到各国人民在历史上所经历的可怕悲剧(如战争、饥荒、杀戮、酷刑、不公正等),那么似乎以绝大多数联合国成员国已签署的《世界人权宣言》的序言为起点是合理的。在此基础上,我们应该评估由国家领导人实施的公共政策是否有效地改善了,或者是在将来易于有效地改善公民的生活条件,使他们“免予恐惧和匮乏”——正如这个序言第2段所述的那样。此外,这个宣言中30条条款所列的权利远远超出了一般由西方学者和政治家所提及的政治和公民权利。事实上,它们也注重公民的实质性权利,如“人人有权享受为维持他本人和家属的健康和福利所需的生活水准,包括食物、衣着、住房、医疗和必要的社会服务;在遭到失业、疾病、残废、守寡、衰老或在其他不能控制的情况下丧失谋生能力时,有权享受保障”[1]。此外,考虑到宣言列举的权利如此众多,涵盖了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类生存条件的不同范畴,那么所有这些不能同时得到满足,而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是合理的。因此,似乎可以接受的是:一个国家的领导团体可能会选择一个优先实现一些权利的战略。此外,也似乎可以合理地认为,没有任何一个单一的历史路径,即使是西方所经历的历史途径,使一个国家完全实现这个宣言所载的所有权利。此外,人们必须承认:西方国家本身距离完全实现全部的实质性权利还很远。因此,如果一个策略使一个社会没有人贫穷,每个人在面临一定的问题(如失业、贫困、疾病等)时能够得到由“社会友好”和“环境友好”的经济所提供的充分的保护,我认为这个战略就是“好”的战略。就目前而言,可以说这种类型的社会将减少不平等现象,如斯蒂格利茨等曾令人信服地证明,它不仅益于保证社会公正,也益于提高经济效率[2]。另外,这种类型的社会将防止社会动荡,并有助于社会和政治稳定,而且是社会和经济发展的一个必要条件。总之,是一个经济为人服务而不是相反的社会。

第四,有一个争论,研究人员必须给出明确的答案。这个争论源于一个悖论:蛋糕,是先做好然后再分配它,还是边做边分配?哪个更好?第一个策略通常是自由主义者的首选。新自由主义者更倾向于这种观点,他们假装这一选择立足于科学考虑。有一部分中国人也持有完全相同的观点。但不幸的是事实正好与他们的观点相反。在经济的实际运作中,蛋糕的分配和制作是同步进行的。问题是:参与财富的创造的雇员得到的待遇公平吗?他的薪水是否能将他置于贫困线之上?而对于经济不需要,因此领取不到工资的人,是否有一项公共政策,使他们能够获得补贴,允许他们能够生活在贫困线之上?关键是,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者认为,资本主义经济以效率为基础运行,只有当雇佣有利于经济时,人们才能获得工作;此外,雇员受雇时,他们的薪水是由他们工作的公司的总体效率决定的,这意味雇员的薪水可能低于贫困线,如果贫困线与公司的整体效率是兼容的。那些资本主义经济不需要的人们,结果是无法参与创造财富,因此领取不到工资。如果他们能接收到一项公共政策为他们带来的津贴(在这种情况下是一些失业救济金),他们还能生存。当然,在实践中,即使在“最”资本主义的国家,一些公共政策的设立也旨在帮助经济并不需要的人。但是,数据表明,这些国家推行的社会政策带来的好处不足以避免可达15%的贫困率,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更高[3]。因此,这种倾向于考虑蛋糕及分配问题的选择并没有建立在科学分析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有利于经济效率而非社会公平的意识形态偏好上。科学分析也不能帮助我们在经济效率和社会公平之间做出选择。事实上,我们现在处在基本价值领域,在此领域里,基本价值的选择只能建立在伦理、道德或宗教因素的基础上,简言之,建立在信仰之上①这一立场的灵感源于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赫伯特A.西蒙(Herbert A.Simon)的著作《行政行为:行政组织的决策过程》(纽约,自由出版社,1997年)。西蒙讲:“事实命题不能从伦理命题以任一推理过程得出,伦理命题也不能直接与事实相比较——因为他们断言‘应该’,而不是事实。因此,道德命题的正确性没有办法以经验或理性去检验。”同上书,第56页。。在经济效率原则支配下,只采用能够满足经济效率的那一部分劳动力,而留下另一部分,在最好的情况下维持一种不贫不富的生活,在最坏的情况下,只能过低于贫困线的生活(如“穷忙族”②指辛苦工作,但所得仍低于贫困线之下者。和失业者)。只有到后来,当蛋糕足够大(但谁做这个决定?),这些人才被给予适当的方式去维持一种勉强过得去的生活。资本主义历史(特别是在其新自由主义变体的时期)表明,这些人已经等待了很长的时间。此外,这一战略忽略了,或者至少没有足够重视社会公平的原则。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恰恰与构成其思想的基础,如经济效率的原则相互矛盾。正如我已经提到的,斯蒂格利茨曾令人信服地表明,刻意被留在经济过程之外的人却可以被雇佣来参与共同的财富的创造,构成了一种潜在生产方式的非经济的浪费[2]。正如我上面的建议,我更喜欢另一种解决办法——“制作和分配蛋糕同时进行”。如果一个发展战略能够使一个社会里没有人是孤立无援的穷人,在面临问题(如失业、贫困、疾病)时,人人享有“社会友好”和“环境友好”的经济所提供的充分的保障,我就可以接受这是一个“好”的战略。

四、怎样确定社会变革是否已经实现了“国梦”?

我们现在必须转向这项艰巨的任务,即设计一个框架,来衡量和评价由特定发展战略引起的社会变革。我们必须着眼于事实。我们必须看公共政策。但公共政策并不是最终的事实。它们采取理论的形式:如果我执行一个政策A,我将获得结果B。但是,实施后,B是否实现了政策A的目的呢?或者它完全没有实现,或者仅仅实现了一部分,以及它也有可能导致了一些不需要的后果C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对社会、对个人以及公民团体所带来的整体结果是什么呢?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要看看最终的事实,那就是政策对人民和人民群体的影响。如我在其他地方建议的那样,我们要看看以下几组指标:(1)就业数量,通过其反向,即现时的失业率来衡量;(2)就业质量,由工作条件即薪水、社会福利、工作时间、带薪休假、防止不合理的解雇等方面进行评估;(3)收入分配;(4)贫困率;(5)犯罪率;(6)人民健康;(7)生存环境的健康①我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研究这种方法;见我的论文《公共管理服务市场》(收录于由Marc Hufty主编的《会计理念,国家,新自由主义,新公共管理》(巴黎,法国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91-124页)和我的著作《中国,西方和新公共管理的神话》(伦敦及纽约,Routledge出版社,2012年)第55-63页——作者注。。我的意见是:各个“国梦”是否能够实现,就在于这七个方面取得的结果是否在整体上足够好。

五、西方经验:美梦与噩梦之间

现在,问题可以这样看:实行怎样的公共政策才能使上述七个方面获得好结果?第一个答案,可以通过简明地看中国和西方在1978年至2008年间,即经济和金融危机爆发之前获得的结果来定[3]。正如我以上的建议,这是一个不错的策略,因为在这段时间中国和西方已基本实施了看来相似的政策(即一些领域的私有化和解除管制、开放和权力下放),尽管两者在社会组织上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在西方,这个过程已在新自由主义两“翼”之一的新公共管理意识形态的保护伞下得以实施,并给予私营金融部门在资本主义经济中的主导层地位。简单总结该成果是:透明度小,竞争少,更多的经济效率(以GDP衡量)和较少的社会公平[3]。当然,西方国家之间也存在差异。所有实行上述政策的西方国家,都出现了收入不平等、贫困率和犯罪率增加、公众健康恶化等情况,而那些更深入地实施这些政策的国家,如美国、英国和新西兰的情况,则比欧洲大陆国家更糟。如果我们以收入不平等为例,美国、英国和新西兰拥有最高的基尼系数,但贫困率和犯罪率(特别是美国)也最高。诚然,与欧洲大陆国家相比,这些国家的失业率较低。但这伴随着就业质量的显著恶化,短期和兼职合同及低报酬工作的增加就可证明。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这些国家的失业率上升至与欧洲大陆国家不相上下的水平;而且,资本主义经济不再需要因而待业的人们,不仅在数量上增加,而且人均收入和享受社会服务方面的情况也在恶化。因此,新自由主义改革使占人口1%的巨富们的“梦想成真”,但它为多数西方人民带来的,是噩梦。

六、中国经验:是否梦想成真?

在西方推行新公共管理改革相同的时间内,中国着手进行给市场机制以越来越大空间的改革。这一改革已经大大减少了贫困人口的数量(据世界银行统计超过五亿人),该国的国民生产总值连续30年多以10%左右的年均增长率增加(这已使中国经济位于世界第三位,仅次于欧盟和美国),并改善了大批中国公民的生活状况。然而,中国的人均收入2010年排在世界第127位,远远落后于美国、瑞士和欧盟。此外,在同一时间,人们在收入和享有公共服务方面之间的不平等增加(基尼指数从毛泽东时代末的22降至1997年的44及现在的48),地区和省市之间的差距、省市范围内城乡居民之间的差距也增加了。更令人担忧的是,贫困的减少在1997年停滞,然后开始增加,贫困的新形式在城市和农村出现,大批农民工不能享有适当的社会服务(尤其是健康、教育和社会保险)。最后,环境遭到破坏,给人们的健康带来负面影响[4]。当然,我们必须考虑到,中国是一个非常大和存在很大地区差异的国家。根据联合国发展计划署的数据,从以人均收入、平均寿命和教育等构成的人类发展指数看,我们发现,中国的8个先进省份①这些省市(不会令人吃惊地)是:上海、北京、天津、广东、浙江、江苏、辽宁和山东。和一些西方国家如葡萄牙一样,位于世界第34位,但整个中国的该指数位于第89位。如果我们观察教育,情况就更好:16个省份和几个西方国家同样好,北京和美国在整体上一样好,而上海甚至更好。

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中国的一些省份所取得的成果的基础上,中国正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并很可能在不太遥远的将来实现中国梦,前提是欠发达的省份能够获得实现自己“梦想”的手段。中国政府至少自20世纪90年代末,已经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并已开始采取措施,重新调整发展战略,向较多社会公平和较少经济效率的方向发展[3]。此外,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政府在基础设施建设、结构调整、卫生和教育、农村居民福利、节能、环保、低收入居民住房等方面已投入巨资。换句话说,它已经投资于该国的未来。然而,我们必须认识到:现在,“梦”想对中国公民来说还比较遥远,还需要很大的努力才能实现。

然而,中国和西方存在差异: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为本国人民的未来投资,而西方却投入巨资拯救资本主义经济的上层,即导致2008年经济崩溃的金融体系,同时实行紧缩方案,伤害了西方的中下阶层,尤其是贫困人口。后果是,超级富人与穷人之间的差距进一步拉大,抗议运动已经在几个西方国家发展。更令人担忧的是,西方国家政府的几个国际动作给人的印象是:西方领导人没有能力解决其国内问题,而转向国际舞台寻找“敌人”来对抗(如在此类情况下经常发生的那样),从而试图通过唤醒公民的民族主义情结以找回民众的支持。军事干预利比亚及其他非洲国家、对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外交和经济干预措施、对伊朗的隔离政策、直接或间接干预叙利亚、对俄罗斯和中国的遏制政策的发展等,是西方(尤其是美国)担心丧失其自文艺复兴以来在世界范围内所获得的主导地位的明显迹象。

七、朝向“国梦”:一种“社会友好”和“环境友好”的发展战略

在定义了现今“国梦”和国际背景之后,下一个和最后一个我必须在这篇文章里论及的问题是:为了克服一种重经济效率而忽视社会公平的发展战略所带来的消极后果(如我以上总结的消极后果),一个国家(及其政治或行政区划)应该实行什么样的发展战略以发展一个更平衡的社会?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会用一个模式。这个模式是我在2005年至2008年间执导转型时期国家的公私伙伴关系的研究而准备的②我提出的这个模型的第一个版本,是2006年7月11日在日内瓦国际学术网络(GIAN)的办公室举行的国际研讨会上的报告;更详尽的版本于2007年8月发表在GIAN网站上(http://www.ruig-gian.org/ressources/Urio-PPP.pdf?ID=204&FILE=/ressources/Urio-PPP.pdf),标题为:Paolo Urio:《在什么情况下公私合作(PPP)可以促进国家在预公私合作阶段的效率,公平,安全和可持续发展?》。本文作为第二章,已发表在我主编的《公私合作伙伴关系,转型国家成功和失败的因素》(兰哈姆(MD)和纽约,美国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5-69页)——作者注。。其实,我不喜欢“模式”这个概念,尤其在讨论中国的时候。我在我关于新公共管理的书的结论中写道:“一个问题仍然没有定论:有没有‘中国模式’?中国和西方学者及舆论领袖就这个问题已经展开争论。在本书所呈现的调查结果,以及对中国改革的评估的基础上,我可以给出的暂定的回答是否定的。没有中国模式,或者更准确地说,也许是一种悖论的表达,中国模式是没有模式,而是这个伟大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不断地变换思维和管理方式。由于中国的成功和西方的‘新自由主义模式’的相对失败(和持续),我倾向于以祝福我的西方人同胞好运来结束这本书,并鼓励我的中国朋友在务实和不断变革的道路上继续前进。”[3]

所以,让我们把它叫做一个分析框架。该框架基于四个价值,其定义如下③有必要说明:定义效率、安全、公平和可持续发展等概念是一个极其复杂而艰巨的任务,因为人们没有达成共识。此外,多样性的认识当然也归因于历史经验和文化的不同。:

“效率”的意义在于资源与成果之间的关系,如完善的成本-效益(或成本-利益)分析主流所下的定义那样。它可以假定两个方向:固定成本水平,然后利益最大化;或者固定受益水平,并最大限度地降低成本。这两个都被认为是合理的,而选择将取决于可以是政治的、经济的、行政的、社会的、意识形态的、国家或国际的考虑因素。

“公平”是指物品和服务的公平分配,尤其是对重要资源和基础设施的获得。公平发展的目的是减少经济边缘化或弱势群体如少数民族或女性的政治歧视,并防止以社会或政治冲突为表达方式的未来社会-政治紧张局势或不满。

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是指人类,社会,政治、经济和技术发展,这样的发展既满足当代人的需求,又不为满足其自身需求而危及后代人的能力。可持续发展和人类安全密切相关;没有安全,发展是不可能的。然而,可持续性还包括另一元素,即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公平分配到一个社区或国家的所有成员——因此强调公平地获得资源和基础设施。此外,可持续发展,也被理解为现有资产的保护,以及未来资产的开发,如对经济和社会发展、对自然环境保护至关重要的基础设施[5]。

“安全性”在这里是促进可持续发展的最重要价值之一。该表述适用于所有安全方面的考虑(社区级公共安全、国家安全和国际安全),它潜在地受影响于,或能够影响可持续发展的基础设施和重要资产的保值。如此定义,安全性显然也与公平和效率相联。“安全性”需要一套旨在建立和维护一个在国内和国际上有利于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安全的制度、政治、社会和物理环境的国内政策。

对四个价值中每一个,我都构建了一个结构(此处从略)。接下来的步骤是使公共政策与这四个价值相联系。这些政策的协调和综合的目标,是建立一个能够实现这四个价值的社会,或至少实现四值之一而不伤害其他值,这样的社会应呈现以下特征:

·经济发展:效率水平与可持续发展的步伐相适应;

·人类活动(包括私人的和公共的)的组织和协调的方式能够保护环境,特别是保护稀缺和不可再生的自然资源;

·人类活动(包括私人的和公共的)的组织方式能够实现一种平衡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公平与安全性应达到合理的、可接受的、不断改进的水平。

而且我认为,社会、经济和政治的稳定将有利于这一整合目标的实现。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政府应该在协调旨在实现整合目标的政策时发挥核心作用。特别是,我在我最新一本书的结论中谈到中国,指出:政府(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党和国家)应该控制和指导私营部门的发展,使其贡献于共同财富(蛋糕)的创造和分配,旨在为全体公民谋利益而不只为少数人服务①Urio:《西方和新公共管理的神话》同前,第208-209页。主要的建议有以下几条:(1)进一步发展“以人为本”的政策(特别是社会保障,如医疗、失业和养老保险、住房、饮用水和享有公共服务),这将有助于缩小差距,特别是收入的不平等;(2)为此还需提高农村居民和农民工的福利,这将有助于城市化进程的顺利管理;(3)避免一切形式的市场原教旨主义,继续中国实用主义的道路;(4)保持政治指导经济和参与者的方针;(5)因此,使中国的资本家保持在可控制的范畴内,防止他们发展与他们的西方同行相似的过度行为,以导致资本主义(金融)中上层的统治地位以及类似2008年的危机;(6)保持对银行和中央银行的控制;(7)推进“现实市场”的发展:基于竞争和透明度的市场经济;(8)为此,有必要规范市场以有效地生产社会所需;(9)当市场不能生产社会所需,国家准备替代市场并维持可能被视为战略的,为中国经济或向公民提供实惠服务的必需的公共行业;(10)进一步铲除腐败、逃税和避税行为;(11)进一步加大中央政府的财政能力和通过在地方当局设立高效的债务报告制度,控制地方政府支出的能力;(12)进一步发展减少污染和稀缺资源的使用(发展绿色经济)的政策;(13)不断发展和完善教育体系(义务教育应该是免费的,较高水平的教育一般民众应该负担得起),以及科学和技术;(14)继续对全球经济开放的政策,但应实行选择性的保护主义。。

八、一些战略考虑

第一,根据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的观点,我认为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之间有相当大的差异。市场经济中,竞争性和透明度使经济主体有可能在市场上理性地活动,以在许多经济部门(但不是在所有部门)创造对社会广泛有用的成果。但是,当资本主义通过减少竞争和透明度,占领市场经济越来越多的部分,随之,如2008年金融危机非常好地演示的那样,就导致一些不良后果出现①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报告《经合组织社会概览(经合组织的社会指标,危机及其后果)》(经合组织,巴黎,2014年)显示:(1)收入差距在2010年整个经合组织国家有很大不同。北欧和中欧国家在可支配收入的不平等最低,而欧洲以外的国家和美国收入不平等却很高(第110页)。(2)在英国和美国,所占人口比例1%的最富有者的税前收入的比重超过他们在1985至2010年间税前收入的一倍。在西班牙和瑞典,数据显示尽管有明显上升趋势,但与讲英语的国家相比,上升趋势不太明显。在法国和大多数欧洲大陆国家,上升的趋势也不太明显(第110页)。(3)经合组织的平均相对贫困率在2010年为11%。英语国家,地中海国家和一些欧洲外国家的贫困率比较高,美国为17.4%,澳大利亚为14.4%,英国为10.0%,所有欧洲大陆和北欧国家低于10.0%。只有以色列、土耳其、智利和墨西哥的状况比美国更糟(第112页)。。资本主义经济中有一个“阴影区域”和业内人士活动的“阴影区域”,这就是布罗代尔认识到的现象的根源,它构成资本主义的本质。但它不是真实的、真正的市场经济的内核,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往往是明显的矛盾现象。所以,必须促进的是一个市场,而非资本主义[6]。

第二,如果这是真的,正如布罗代尔有力地表明的,资本主义有能力在危机后,“从一个把戏转移到另一个……结果是保持相对忠实,与自身一致”,那么一个国家必须找到组织手段,以促进真正的市场,并阻止资本主义发展和兼并经济的整体(或最重要和最有影响力的一部分)。这只能由国家这个可以声称代表整个社会的唯一机构来完成。从这个角度来看,国家应在发展战略中,包含控制住经济以避免向资本主义经济行为转变,即市场经济转变为资本主义经济现象的内容。总之,政治必须对经济负责。

第三,布罗代尔关于资本主义的分析,对国际体系中的国家战略意义重大。问题是,中国已逐步对外开放其经济,这有助于中国提高其经济的整体投资能力,并有利于从国外转让技术,然而,一些学者认为这将不可避免地将中国融入世界资本主义体系。李民骐已用最激进的方式表达了这种论断[7]。此外,还应该有这样一种战略考虑: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目睹了西方列强在世界各地的干预,特别是在中国和俄罗斯;2010年,中国被告知:美国已使太平洋地区成为其外交政策的新支点。但是,尽管这些事件令人担忧,还并没有把中国置于极其困难的境地。然而,目前正在谈判的两个国际条约,却很可能对中国在国内和国际层面上造成严重的问题。这就是所谓的美国和欧盟谈判磋商的跨大西洋伙伴关系(TAP),和美国及几个远东国家之间谈判磋商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其目标是建立两个自由贸易区,其中跨国公司将自由地进行投资和有权起诉政府,如果该政府实施的法律违反了外国投资者的利益。TAP将在最发达的国家创造约八、九亿消费者的自由贸易区,而TPP将创造一个由美国在太平洋地区占主导地位的自由贸易区,而且这个自贸区肯定会成为中国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这两个条约是美国将欧洲整合到自己的经济体系里的一个明确意愿,是美国及其盟友孤立俄罗斯和中国,并强迫它们接受基于资本主义之上的国际经济规则的明确意愿。中国如果屈服于这一战略,她将成为许多资本主义国家中的一个,它的大公司将成为新的跨国公司。但他们仍然是中国人吗,或者他们将成立一些新的跨国资本主义企业,与西方跨国资本主义企业一起拥有相同的目标,追求尽可能多的利润,同时伴随着我们今天在西方看到的社会公平的消极后果?并且,如法国谚语所说的“钱无异味”,而我会添加的是:正因为钱没有国籍,所以,他们很可能将失去他们的“中国特色”。在这种情况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繁荣平等地分配给所有公民的和谐社会的梦想,将长久地消失。

九、给能够促进好的“国梦”的一种发展战略的建议

为此,需要展示并简要评论图A。该图由四个部分组成:上部中间部分是政府(中央或地方)和其发展战略,包括不同类型的公共政策的协调,旨在发展经济、确保安全、维护社会凝聚力和保护环境。中间部分,是我们已说明的四个基本组成部分:经济、安全、社会和环境,政府的政策即为它们而制定的。左侧部分代表公开的选择,可供政府单独组织,通过公私合作关系,或者由私营部门提供软、硬基础设施,发展一个高效可靠的银行和保险体系及金融市场的政策;维持和促进私营部门(尤其是作为创造就业主要来源的中小企业)的相关政策。这些政策应有助于“社会友好,创造就业”,即促成这样一种情况:有效率和竞争力的经济(这是就业和收入来源)的发展是由一组针对人力资本的开发和支持的政策来平衡的。这是通过发展各级各类教育(包括成人教育),并提供一个合理有效的安全网,包括医疗保健和保险、养老金计划和失业保险来实现的,这将导致平衡发展、社会均衡和社会稳定。

图A 一个可持续的、平衡的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分析框架

事实上,并非所有旨在实现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政策都能够在图A的左侧部分得以体现。出于这个原因,我在图A的右侧部分添加了其他可能有助于社会和经济发展的政策,首先是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包括城市化和城市再生)。这是一个横向的政策,主要针对的是哪些类型的经济活动可以在国家领土的哪一部分发展。它不仅为经济行为者提供了他们策划活动时所需的法律保障,同时也维系了多项政策,即经济发展和农业的现代化。这很有趣:因为这不仅提高本部门的工作效率,而且在经济发展战略的总体框架中,有利于人力资源转移到其他部门。国有企业改革是另一个重要领域,因为这不仅提高这些企业在国内和全球市场的效率,同时促进环保。最后,我们介绍可以促进环保和创造就业的旅游业(尤其是生态旅游)和文化活动的发展。这些政策将有助于“环境友好,创造就业”,这将导向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经济,一个“绿色”经济和一个健康的社会。

十、结论

以上框架,就是改善社会和经济的发展的一整套公共政策,是为愿意促进“社会友好”和“环境友好”的政府所提出的建议。但仍有一个悬而未决的、具有根本重要性的问题:什么是发展战略的实际效果?它们导致什么样的现实?导致什么类型的经济、政治和社会?导致梦想还是梦魇?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从上述框架中概括出一些为了发现已经发生了的实际的社会和经济变化而必须提出的问题。下面是这类问题的并非穷尽的列表——政策的实施是否已经能够:

·提高公职人员的能力(包括行政和政治);

·提高国家在各级(中央和地方)的财政能力;

·提升各级教育(由小学到大学)及继续教育;

·改善社会服务,特别是医疗,教育和住房;

·改善社会服务的获取,特别是医疗、教育和住房的获取;

·改善社会保障体系(医疗、失业、养老);

·改善农村和城市地区的贫困家庭状况;

·减少城乡差距;

·改善从农村迁移到城市地区的农民工的条件;

·改善生存环境(空气、水、土壤)的质量,提高清洁饮用水的质量,使其能更方便地为人们所获取;

·提高个人、团体和企业(身体、精神、财产)的安全性,特别是打击犯罪;

·提高对私人投资的吸引力(无论是来自国内还是来自国外的投资);

·改善交通(公路、铁路、地铁、城市快速干道等)网络,以利于国内贸易和对外贸易;

·完善的电信系统(国内和国际);

·提高私人公司融资渠道,特别针对中小型企业;

·保护文化和历史古迹

……

为了确定执行的政策是否已经实现社会和经济发展的综合目标,换句话说,看待中国梦是否已经实现,我们必须回到这些基本指标上来。如果就业质量得到了改善、失业率已经减少、收入分配的不均等有所减少、贫困率和犯罪率也减少、人民健康和环境有所改善,我们就可以说:梦想已经实现。当然,搞好每一项指标都是困难的。不过,我相信这些指标构建了一个简单、没有争议的方式,来衡量已取得的成果,也因此衡量该国各级政府的管理质量。总之,这将可以确定该国是否正在向正确的方向发展。对中国而言,则可以确定中国梦是否正在接近所有的公民,并将在不太遥远的将来得以实现。

参考文献:

[1]世界人权宣言(中文版)第25条[EB/OL].http://www.un.org/zh/documents/udhr/.

[2]参见[美]约瑟夫·E·斯蒂格利茨.The Price of Inequality.How Today's Divided Society Endangers our Future[M].纽约:诺顿,2012;[法]Thomas Piketty.Le capital au XIX siècle.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M].剑桥(美国):哈佛大学出版社,2014.

[3]Urio.中国,西方和新公共管理的神话[M].伦敦及纽约:Routledge出版社,2012.

[4]胡鞍钢,王毅,等.生存与发展[G]//中国长期发展研究.北京:科学出版社,1992;胡鞍钢.中国的经济与社会转型[M].伦敦:Routledge出版社,2007;胡鞍钢.中国2020:一个新型超级大国[M].华盛顿特区:Brookings Institution,2011.

[5]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我们共同的未来[M].伦敦:牛津大学出版社,1987:43.

[6]参见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物质文明与资本主义后记[G]//约翰霍普金斯研讨会.比较历史.巴尔的摩: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出版社,113-114.

[7]参见李民骐.中国的崛起和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灭亡[M].纽约:每月评论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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