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货币经济学走向货币政治学——评奈格里对马克思《大纲》“货币章”的解读*

2014-04-17 04:05袁久红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格里大纲支配

袁久红

(东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 210096)

1978年,应阿尔都塞之邀,奈格里在巴黎高师作了关于马克思《大纲》(《1857—1858经济学手稿》)的系列讲座并结集形成名作《〈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该书别开生面地对《大纲》作了政治哲学解读。在奈格里看来,《大纲》是马克思全部理论特别是政治思想发展的核心,他甚至说,“《大纲》是马克思革命思想的顶点”[1](P.38),而阅读作为马克思政治批判基础的《大纲》,你将远远超越经典马克思本身。所谓“经典马克思”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以《资本论》为标帜、典范的马克思,而在奈格里看来,《大纲》在马克思思想发展中的地位非同凡响,“《资本论》看起来几乎是一种对《大纲》的准备:它通过概念详细地恢复了资本主义的历史,《大纲》就把这一历史的结论当做其批判的对象。”[1](P.45)奈格里对《大纲》的政治哲学解读聚焦于货币理论,他有意识地、系统地将马克思《大纲》关于货币的政治经济学阐发为一种对资本主义进行彻底批判的货币政治学,本文即是对奈格里此番解读的评述。

一、货币分析在《大纲》中的首要的、中心的地位

众所周知,《大纲》不同于《资本论》从商品范畴开始,而是以“货币章”开篇。马克思《大纲》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何以要从“货币”开始?人们一般认为马克思的这种研究顺序依照的是“叙述必须从简单的关系即从比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关系更为一般的关系开始”[2](P.7)的逻辑,但奈格里认为,马克思这样做根本上说是因为货币问题本身在其理论建构中居于首要、中心地位。而这种首要的、中心的地位乃源自马克思对货币问题的下述四方面的理论考量。

首先是货币作为价值的直接性

货币之谜是政治经济学的一道难题。马克思从商品交换的历史与逻辑揭解货币之谜,并以价值形式理论阐明其起源与本质。奈格里指出:“价值—货币难题立即指向对价值的具体化,这一点从未出现在马克思著作的其他地方。从货币—形式到商品—形式,从《大纲》到《资本论》的各种文本,只增加了问题的抽象性和迷惑性”[1](P.62)。价值正是以货币的形式呈现出来的,我们不是站在价值面前,而是置身于由货币构成的世界之中。而且,货币表现了社会关系的形式:它表现、认可、组织了它们。“货币有一种益处:能立即呈现蕴涵在价值概念中的社会关系的可怕面孔;它立刻显示了价值在剥削过程中的功能:可以用来交换,并在此基础上价值可以作为指令,由此而形成一种组织。”[1](P.43)

其次是“货币作为资本主义危机的历史直接性”

马克思写作《大纲》时,欧美正在经历着一场严重的、也是资本主义世界首次金融危机,而针对金融危机,资产阶级学者如达里蒙等提出了货币改革主张,认为资本主义危机可以通过货币制度的改革而得到克服,马克思的《大纲》直接就从对达里蒙的批判开始。“马克思注意到,如果货币是一个等价物,如果它有等价物的形式,它首要是社会不平等的等价物。那么,危机并不是来自于平等化的社会中流通的不完善,它也不能被平等的社会中流通的改革所纠正。危机是从生产关系的不平等而来的,只能通过克服这种不平等而被克服。货币隐藏了一个内容,即它是最不平等的、剥削的东西。剥削的关系是货币均价的一个内容:更重要的是,这一内容不能被发现。而马克思揭示了它,但这一揭示并没有结束。”[1](P.46)

再次是为了彻底清算蒲鲁东主义,直接阐明解决资本主义危机必须诉之于革命

达里蒙是一个蒲鲁东主义者,故而虽是批判达里蒙,马克思的真实用意乃在于对蒲鲁东主义作彻底清算。实际上,早在1847年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就对蒲鲁东的“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与社会改良思想作了清算,马克思针锋相对地阐明价值、货币等“不是东西,而是一种社会关系”。在1850—1853年的“伦敦笔记”中马克思对货币的探索取得了重大突破。《大纲》继承此前的理论思路,对蒲鲁东主义作了更彻底的清算。马克思指出:“在这里,我们涉及基本问题,它同起点已经不再有联系。这个问题一般说来就是:是否能够通过改变流通工具——改变流通组织——而使现存的生产关系和与这些关系相适应的分配关系发生革命?进一步要问的是:如果不触动现存的生产关系和建立在这些关系上的社会关系,是否能够对流通进行这样的改造?如果流通的每一次这样的改造本身,又是以其他生产条件的改变和社会变革为前提的,那么,下面这种学说自然一开始就是站不住脚的,这种学说提出一套流通把戏,以图一方面避免这些改变的暴力性质,另一方面要让这些改变本身不是成为改造流通的前提,而相反地成为改造流通的逐步产生的结果。这一基本前提的荒谬足以证明,这种学说同样不了解生产关系、分配关系和流通关系之间的内部联系。”[1](P.69)

最后是因为马克思认识到“货币是联结资本主义指令弧的一条黑线”

奈格里指出,从货币支配走向剩余价值理论,这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的基本逻辑。在《大纲》这一文本中,货币的向心性是基础性,因为在马克思眼中,作为价值独立形式的货币是资本主义社会的连接纽带,是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中介物,它是雇佣劳动和资本的一般形式,代表着资本的控制权,同时,内在地包含着资本主义危机的可能性,故而只有从货币(控制)这个主题出发,才可能在真实的场景中揭示资本之谜,抓住真正的阶级对立,才可以理解资本主义赖以生存的社会政治机制以及权力问题——一切社会关系均受货币的支配,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因而直接就是权力关系,或者说,“货币是联结整个资本主义指令弧的黑线;剩余价值理论是代表工人的立场并与之相对立的一条红线”[1](P.88)。而正是以货币分析为中心才使得马克思能够实现基于古典经济学的激进创新,这种创新体现在两个方面:“发现价值规律是基于社会平均劳动,发现价值的波动性和冲突性以及它潜在的对抗性”[1](P.64)。因而,在《大纲》中,价值规律“直接就是剥削的规律”,或者说,直接通向剩余价值理论。

奈格里强调货币在马克思资本主义批判理论中的向心地位,这同法国“调节学派马克思主义”者阿格里塔有共同之处。在1976年出版的《资本主义调节理论》一书中,阿格里塔有一个重要论断,认为“货币体系在整个商品经济,进而在整个使商品关系获得最大限度拓展的资本主义体系中的地位必然是决定性的”[3](P.248)。有趣的是,阿格里塔与奈格里几乎在同一时期不约而同地对马克思的货币理论作了政治学解读,将马克思的货币金融经济学诠释为一种货币政治学。[3](PP.245-263)

二、从货币金融政治经济学转向货币政治学

奈格里认为,“货币”在《大纲》中具有中心地位,而“货币章”的主题其实就是“作为普遍实质的货币及其隐藏了自身实在性的意识形态。这就是,对立地既被支配又起控制作用的货币,或者说作为政治的实在性以及听命于剥削的支配的货币。因此,分析的领域是政治学。我们只能从剥削构造了政治社会,也就是说剥削组成了社会的基石这一事实开始来发现剩余价值理论”[4](PP.60-61)。

在马克思那里,货币作为“政治的实在性”,主要意指的是货币作为普遍的、“先验的”、异己的社会权力对人的存在与社会现实的支配作用。货币对人的支配性权力不是突然产生的,而是生产在商品形式发展中的必然结果。马克思指出:“交换的需要和产品向纯交换价值的转化,是同分工按同一程度发展的,也就是随着生产的社会性而发展的。但是,随着生产的社会性的增长,货币的权力也按同一程度增长,也就是说,交换关系固定为一种对生产者来说是外在的、不依赖于生产者的权力。最初作为促进生产的手段出现的东西,成了一种对生产者来说是异己的关系。生产者在什么程度上依赖于交换,看来,交换也在什么程度上不依赖于生产者,作为产品的产品和作为交换价值的产品之间的鸿沟也在什么程度上加深。货币没有造成这些对立和矛盾;而是这些矛盾和对立的发展造成了货币的似乎先验的权力。”[5](P.95)

从物质生产出发揭示作为权力的货币对人与社会的支配,这种分析思路是我们十分熟悉的传统,奈格里说,在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政治学和支配(command)总是被置于对生产过程的分析的末尾,或者,政治甚至被视为与“经济的”派生物而无足轻重。奈格里认为这是经济主义的分析路径,更重要的是要揭示货币支配的政治前提、基础与功能,这才是政治学分析路径,而《大纲》本真的、内在的逻辑完全是政治性的:“恰恰相反!在这里,在所有政治的一般运行过程中的强制性规定恰恰是基础性的。难道有人会对此感到奇怪吗?迄今为止我们看到的所有在《大纲》的原文中关于动因和煽动及其方法论基础的内容都是为了使政治因素成为分析的核心。还不止如此:揭露逐渐被越来越多地集中到政治的特性上。”“方向是从一般剥削,从支配到剩余价值:这是一个经典的批判逻辑”[1](P.85)。换言之,奈格里认为,货币是《大纲》的中心,而马克思《大纲》对货币的分析根本上来说不止是经济学的,而是一种政治学,是对货币的政治学分析。奈格里这一观点虽无不偏颇,但使我们深入到《大纲》的政治维度,从而拓展丰富了对《大纲》、对货币的全面理解。

马克思的《大纲》确实强调货币权力的社会“先在性”,或者说货币统治的政治性,货币支配能稳固化,这与国家制度、与统治阶级的极力维护与巩固不可分割。马克思认为,货币制度从一开始就包含了社会对个人的强制,他有一段名言:“交换价值作为整个生产制度的客观基础这一前提,从一开始就已经包含着对个人的强制,个人的直接产品不是为个人自己的产品,只有在社会过程中它才成为这样的产品,因而必须采取这种一般的并且诚然是外部的形式;个人只有作为交换价值的生产者才能存在,而这种情况就已经包含着对个人的自然存在的完全否定;因而个人完全是由社会所决定的。”[5](P.203)奈格里还特别强调:“如果世界市场被认为是资本主义霸权的实现,那么应该在此基础上进行对阶级关系的分析(剩余价值理论追求的目标):从这一事实中孕育出来的政治学。因此,从货币到剩余价值——这就是提供阶级武器的政治学途径。”[1](P.85)

因此,奈格里强调,必须高度重视马克思把货币作为开端并对货币做政治分析、阶级分析的核心思路。奈格里认为,正如马克思曾经指出的那样,货币乃是资产阶级霸权的形式,而19世纪的马克思主义者(从希法亭到列宁)则因把货币看做是强制性的命令而闻名。而“每次当资本要重构其对危机的指令以及对工人的使用价值的叛乱的指令的时候,我们都发现了金钱居于资产阶级统治中心的这一地位。货币的这种在指令中的永久性张力与处于世界市场水平上的工人的叛乱并肩而行,构成了一种重组支配形式的尝试。因为货币不只是使资本贬值的形式之一,也是支配以及发展的一般形式,是价值行使其主权的连续性的杰出形式以及指令的连续性的一般形式。”[1](P.86)奈格里认为,马克思正是在此基础上孕育出了剩余价值的理论:“从支配的一般形式到其生产特性——指令的特征是一般的、社会的和全球的支配形式,指令的生产特性证实了对抗的地位。”[1](P.86)

三、货币作为普遍的社会权力及其价值悖论

奈格里从政治学分析路径重新解读“货币章”,他通过对马克思关于货币属性与职能的论述,较为详尽地展示了他所谓的马克思的货币政治学的基本内容。

奈格里指出,马克思《大纲》中对货币作为价值尺度的论述实际上深刻地揭示了货币作为价值的形式是不平等的关系——财产关系的一般代表,是权力关系的实质性代表:“毫不相干的个人之间的相互的和全面的依赖,构成他们的社会联系。这种社会关系表现在交换价值上,因为对于每个个人来说,只有通过交换价值,他自己的活动或产品才成为他的活动或产品;他必须生产一切一般产品——交换价值,或本身孤立化的,个体化的交换价值,即货币。另一方面,每个个人行使支配自己的活动或支配社会财富的权力,就在于他是交换价值的或货币的所有者。他在衣袋里装着自己的社会权力和自己同社会的联系。”[5](P.106)

而在对货币作为流通手段的论述中,马克思对货币权力的论述更具体化了。其中的经典论述是:“流通是这样一种运动,在这种运动中,普遍转让表现为普遍占有,普遍占有表现为普遍转让。这一运动的整体虽然表现为社会过程,这一运动的各个因素虽然产生于个人的自觉意志和特殊目的。然而过程的总体表现为一种自发形成的客观联系;这种联系尽管来自自觉的个人的相互作用,但既不存在于他们的意识之中,作为总体也不受他们支配。他们本身的相互冲突为他们创造了一种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异己的社会权力;他们的相互作用表现为不以他们为转移的过程和强制力。流通由于是社会过程的一种总体,所以它也是第一个这样的形式,在这个形式中,不仅像在一块货币或交换价值的场合那样,社会关系表现为这样的东西。个人相互间的社会联系作为凌驾于个人之上的独立权力,无论被想象为自然的权力,偶然现象,还是其他任何形式的东西,都是下述状况的必然结果,这就是:这里的出发点不是自由的社会的个人。”[5](PP.147-148)

马克思在论述货币作为贮藏手段时指出,“货币在这个规定上包含前两种规定,就是说,即包含充当尺度的规定,又包含充当一般交换手段并从而实现商品价格的规定。”[5](P.154)货币“在这里首先表现为目的本身,商品交易和交换只是为实现这一目的而服务的”。“这样,作为个别化的可以捉摸的对象,货币可以偶然地被寻求,被找到,被偷盗,被发现,因而一般财富能够在可以捉摸的形式上被单个的个人所占有。货币从它表现为单纯流通手段这样一种奴仆形象,一跃而成为商品世界中的统治者和上帝。货币代表商品的天上的存在,而商品代表货币的人间的存在。”[5](P.173)

综上所述,货币是凌驾于个人与共同体之上的普遍的社会权力,而货币“作为一般财富的个体化”则行使了“对于社会,对于整个享乐和劳动等等世界的普遍支配权”[5](P.174)。在奈格里看来,在马克思那里,货币就是权力的同语反复。这种权力肆无忌惮地“在商品世界中扩散和分散”,在社会生活中扩张着自己的霸权。

奈格里对货币作为社会支配性权力的分析,没有因袭“西马”传统中的物化批判思路,也没有停留在流通、交换的表层,而是坚持马克思的生产逻辑,从生产关系的深层揭示其实质的不平等、不自由,充满了剥削、压迫、强制。这是奈格里的可贵之处。在奈格里看来,货币作为权力关系,就其实质而言反映的是社会的生产关系,如同马克思所说:“如果从生产的总体上来考察生产,货币关系本身就是生产关系”[5](P.167)。进一步看来,也如马克思所揭示的:“货币的简单规定本身就包含着这样一点:货币作为发达的生产要素,只能存在于雇佣劳动存在的地方;也就是说,只能存在于这样的地方,在那里,货币不但绝不会使社会形式瓦解,反而是社会形式发展的条件和发展一切生产力即物质生产力和精神生产力的主动轮”[5](PP.175-176)。“而作为一般财富的物质代表,作为个体化的交换价值,货币必须直接是一般劳动的即一切个人劳动的对象、目的和产物。劳动必须直接生产交换价值,也就是说,必须直接生产货币。因此,劳动必须是雇佣劳动。”[5](P.176)因此,从生产关系视角,作为社会权力的货币被表现为“雇佣劳动和资本的真正普遍的实质”。

货币作为权力关系的实质已洞然揭明,但货币制度实际带来的意识形态效应则具有极大的欺骗性,仍需破除。马克思指出,“货币关系的规定的特点就在于:在从简单意义上来理解的货币关系中,资产阶级社会的一切内在的对立在表面上看不见了,因此,资产阶级民主派比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后者至少是前后一贯的,以致他们会后退到交换价值和交换的更简单的规定上去)更多地求助于这种简单的货币关系,来为现存的经济关系辩护。”[5](P.195)的确,直至今天,许多不明货币的生产关系实质的人都齐声颂扬货币制度的自由性、平等性,认为货币制度实际上是自由和平等制度的实现,认为现代人的民主正是对其交换价值的彻底实现,所有的民主组织形式是自由平等的货币制度的体现。但是奈格里再次突出重申马克思的深刻论述,认为对于社会主义者而言,“必须这样回答:交换价值,或者更确切地说,货币制度,事实上是平等和自由的制度,而在这个制度更进一步的发展中对平等和自由起干扰作用的,是这个制度固有的干扰,这正好是平等和自由的实现,这种平等和自由证明本身就是不平等和不自由。认为交换价值不会发展成为资本,或者说,生产交换价值的劳动不会发展成为雇佣劳动,这是一种虔诚而愚蠢的愿望”[5](P.204)。

四、共产主义与货币制度的自行颠覆

奈格里指出,从政治学视角看,《大纲》是一本从本质上阐明共产主义的著作,从《货币章》开始,几乎所有我们读到过的章节都包含了一种共产主义逻辑。在奈格里看来,《大纲》本身就是马克思为共产主义革命寻找新的理论基础的过程中的核心环节,它一方面是对现实运动中对资本主义“自上而下革命”的批判,这集中体现为对蒲鲁东的“资产阶级社会主义”的批判。在与蒲鲁东的论辩中,马克思忧心忡忡,其中最最根本的是:有一种“通过彻底的资产阶级社会的代表”而变革国家的趋势,且在金融领域重建国家。[1](P.47)而这种重建只能是剥削的深化,更加集权的社会的形成。为此,马克思指出:有些改良派“绅士”试图通过货币制度改革挽救资本主义,但问题在于货币的流通并“不消灭在货币范畴上表现出来的生产关系本身”。货币改革停留在流通领域,而实际上,“想通过一种关系的形式上的改变而摆脱这种关系的重要条件……货币的不同形式可能更好地适应不同阶段的社会生产;一种货币形式可能消除另一种货币形式无法克服的缺点;但是,只要它们仍然是货币形式,只要货币仍然是一种重要的生产关系,那么,任何货币形式都不可能消除货币关系固有的矛盾,而只能在这种或那种形式上代表这些矛盾。任何雇佣劳动的形式,即使一种形式能够消除另一种形式的缺点,也不能消除雇佣劳动本身的缺点。”[5](PP.67-70)

另一方面,

《大纲》也“保证了‘自下而上的革命’的信心:它具有最强大的潜力,这种潜力能够为了理论上的或者政治上的每一种自治运动而摧毁一切。这就是作为理解《大纲》(通过《大纲》的范畴)的唯一基础的全部内容。”[1](PP.38-39)而货币理论的重要性就在于可直接为共产主义革命铺平理论道路。因为在马克思那里,货币被认为是一种社会关系,这种关系具有内在矛盾性,意味着支配与剥削,意味着危机的可能性,但同时也显示了对抗、颠覆的必要性和可能性,而且如果赋予这种压力和断裂以力量,它就能利用自身来实现这种颠覆,从而向共产主义过渡。

生产关系的革命才能走出资本主义的货币金融等等危机,而根本之道就是必须“釜底抽薪”:推翻与颠覆价值规律,摧毁货币尤其是作为资本的货币,确认劳动的直接社会性。用马克思的话来说,“也就是说,共同生产,作为生产的基础的共同性是前提。单个人的劳动一开始就被设定为社会劳动。”[5](P.122)因此,马克思把货币(价值)具体化的一般性,转变为联合劳动的生产一般性,这种转换是基础性的。“这种转变意味着没有同质性:范畴的、马克思方法的对立特色排除了它。价值的表现越是依赖货币的形态,价值的拒斥、转变的激进就越具有基础性。”因而,马克思的基本结论就是:“共产主义不是交换价值的实现,而是货币力量成为真实尺度的实现。共产主义是所有尺度的反面,是最暴烈的多数性——创造性的确认。”[1](P.55)

共产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的全方位摧毁,是无产阶级废除剥削的计划。如何摧毁、颠覆、终结呢?在这个问题上,奈格里的阐释显然不是马克思《大纲》的本真,也不是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思路,而是遵循了后结构主义的逻辑:要让作为总体性的资本主义在其内部“自行颠覆”、“自我毁灭”!这是一种后结构主义的理论姿态,体现出明显的将马克思思想后现代化倾向。奈格里指出:“共产主义既不是资本主义体系的目的,也不是它的灾难。”[4](P.65)如同马克思所说:“在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资产阶级社会内部,产生出一些交往关系和生产关系,它们同时又是炸毁这个社会的地雷。”[5](P.109)这也就是说,必须从内部“炸毁”资本主义,他说:“从内部破坏它,不是要寻求外部的参照点,以工人的主体性作为对立面和潜藏的财富(这已经被资本用在它的全球观中)来碾碎它;它让自己立足于与剩余价值规律相对立的本质基础之上:这是我们在马克思《大纲》以及所有其他著作中能找到的道路。”[1](P.190)颠覆“不是简单的对立,而是建造新主体,也即活劳动通过解放自身,重新从交换价值中夺回其使用价值,这使我们走向那个最终把劳动作为一种需要的世界。颠覆是彻底的,绝不允许任何妥协”[1](P.208)。

非常明显,奈格里把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引向了解构主义。实际上,奈格里对《大纲》的整体解读都是解构主义的,例如把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方法解释成“对抗性趋势方法”,又如,马克思在《大纲》中基于货币分析揭示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基本规律,即竞争规律,并且在这样做的时候,马克思颂扬了资本主义自由的力量,同时又指出自由的基础是狭隘的,指出其“是在有局限性的基础上,即在资本统治基础上的自由发展。因此,这种个人自由同时也是最彻底地取消任何个人自由,而使个性完全屈从与这样的社会条件,这些社会条件采取物的权力的形式,而且是极其强大的物,离开彼此发生关系的个人本身而独立的物。”[1](P.200)奈格里紧接而来的一句评论就是:“竞争法则勾勒出了资本发展所包含的关于对抗和分离的内容的轮廓:共产主义,即是对一切事物强有力的颠覆。”[1](P.200)

摧毁价值规律、货币支配及资本统治需要唤起无产阶级的反抗意识,需要通过阶级斗争。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批判蒲鲁东主义时有一段著名的话:“实际上,情况完全不像蒲鲁东先生所想的那样。当文明一开始的时候,生产就开始建立在级别、等级和阶级的对抗上,最后建立在积累的劳动和直接的劳动的对抗上。没有对抗就没有进步。这是文明直到今天所遵循的规律。到目前为止,生产力就是由于这种阶级对抗的规律而发展起来的。”[6](P.104)总体来说,奈格里在解读《大纲》中坚持了马克思这一阶级对抗立场,但却赋予其后结构主义意蕴,认为马克思将“具有能动作用的对抗性”作为其整个思想体系的基础,而“《大纲》的目的就在于发展出一个与资本的主体性的利润理论相对立的工人阶级的主体性理论。”[1](P.125)“结论就是阶级斗争,在这一斗争中,这种运动和全部脏东西的分解会获得解决。”[7](P.269)奈格里认为正是通过他这样的深入解读,《大纲》的货币理论的主要内容才被有机地结合起来、清晰起来了。

[1][意]奈格里.《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2][德]缪勒.通往《资本论》的道路[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

[3]唐正东,孙乐强.资本主义理解史(第四卷)[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

[4]Antonio Negri.Marx Beyond Marx:Lessons on the Grundrisse[M].Autonomedia,Inc.1991.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中文2版)[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

[7]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书信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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