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科举主体分析

2014-05-29 05:43孔秋萍
镇江高专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乡试科举考试蒲松龄

孔秋萍

(镇江高等职业技术学校财经艺术系,江苏 镇江 212016)

蒲松龄一生汲汲于科举仕途,并把科举看成是自己获取功名利禄和报效国家的唯一途径。但他乡试屡屡不中,虽然才华横溢,却又久困考场、怀才不遇,以致对科场失望至极,心生诸多愤慨与不满,这一切都在《聊斋志异》中有充分表现。

据笔者统计,《聊斋志异》中涉及科举制度的篇章将近百篇,占总篇数的近五分之一。《聊斋志异》有关科举考试的篇章,可分为两大类,一是以科举考试为题材的(见表1),二是涉及科举考试的(见表2)。

表2 涉及科举考试的篇目(52篇)

续表

第二类将所有凡提及考试(包括一句话提及,如“后生举进士”之类的句子)及提及书生如何学习的篇目(如《山魈》《彭海秋》等)均列入。尽管很多篇章的故事情节与科举制度没有什么联系,仅仅是一两句话涉及,如《聂小倩》《青梅》等篇,但男主角大多都是科举中人,而且“结局也常与科举仕途相关联”[1];有些篇目全篇没有一句话提及科举考试,但篇中的人物均为读书人,且提及他们如何用功读书学习,虽未明示,但我们也能想到这些读书人如此用功,一切也皆为科举,如《山魈》《彭海秋》等。所有篇章占据总数的近五分之一,由此能看出科举考试在当时读书人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对他们的生活有着重大的影响。

科举考试是清代选拔人才最主要的途径,“有清一沿明制,二百余年,虽有以他途进者,终不得与科第出身者相比。”[2]

1 “草泽望之起家,簪绂望之继世”[3]

蒲松龄笔下的读书人多出身寒门,即便是先世曾经富贵过,或者当过官,到主人公时也都家道式微了。

这些读书人有的聪慧笃学、文名出众,如《叶生》中的叶生“文章辞赋,冠绝当时”[4]84;《婴宁》中的王子服“绝慧,十四入泮”;《连城》中的乔生“少负才名”;《雷曹》中的夏平子“少慧,十岁知名”。

有的德行出众,如《聂小倩》中的宁采臣“廉隅自重”“信义刚直”,对于女鬼小倩的财色引诱不为所动;《雷曹》中的乐云鹤本身并不富裕,但对朋友的遗孀和孩子倾心相助。

还有些读书人德才兼备,如《侠女》中的顾生“博于才艺……又以母老,不忍离膝下,惟日为人书画,受贽以自给”;《青梅》中的张生“性纯孝,制行不苟,又笃于学”。

那么在蒲松龄笔下这些寒门士子在科场中又有着怎么样的命运呢?

“淮阳叶生者……所如不偶,困于名场”,逢关东丁乘鹤来做县令,比较赏识他的文章,“值科试,公游扬于学使,遂领冠军”,然而“闱后”,“不意时数限人,文章憎命,榜既放,依然铩羽。”(《叶生》)如叶生这般在科场很不顺利的还有很多。《连城》中的乔生、《雷曹》中的乐云鹤和夏平子、《狐谐》中的万福、《青娥》中的孟仙、《司文郎》中的宋生、《王子安》中的王子安、《三生》中的名士兴于唐、《素秋》中的俞恂九等。

除此之外,还有些人在科场中也不顺利,屡战屡败,但最终也因种种原因,得以考取功名。如《于去恶》中的陶圣俞两次落榜,第三次终于得中副榜举人;《司文郎》中的王平子经过三次考试终于考上举人,第二年又考中进士。

其他如《娇娜》中风雅蕴藉的孔生雪笠、《聂小倩》中廉隅慷爽的宁采臣、《阿宝》中生性诚朴的孙子楚、《封三娘》中贫而多才的孟安仁、《青梅》中制行不苟又笃学的张生、《红玉》中饱受欺凌的冯相如、《小谢》中生平不二色的陶望三、《梅女》中慷慨助人的封云亭等,皆举业有成。

所有这些与蒲松龄本人的经历是分不开的。他生于书香门第,世代攻读诗书,但祖上的仕途际遇都不佳。蒲松龄虽然早年参加童子试,“以县、府、道三第一补博士弟子员”[5],但以后“如棘闱辙见斥”[5],直到72岁高龄时,才得到一个岁贡的虚名。蒲松龄孜孜以求的人生目标不能实现,对此他怀有深深的失落感。为了弥补这种失落,在自己精心构筑的虚幻世界中,他让自己获得一种假想的满足。这些读书人多少都有着蒲松龄自己的影子。叶生“文章辞赋,冠绝当时;而所如不偶,困于名场”(《叶生》),就是蒲松龄的自画像。然而蒲松龄笔下的叶生死后还能凭借别人用自己的文章中举,更是自己入了北闱,领了乡荐。这也正是蒲松龄美好的愿望。清代评点家冯镇峦评此篇“余谓此篇即聊斋自作小传,故言之痛心。”[4]85

除了这些寒门子弟之外,《聊斋志异》中也写到些富家子弟和官宦后人,其评价命运不一。如《僧术》中的黄生,是“故家子”,“才情颇赡,夙志高蹇”,十几年来依然是平民一个,交好的和尚让他准备十千,帮他“贿冥中主者”,但因为他的吝啬,只投了一千,最终只是“以副榜准贡”。《素秋》中的俞慎,是“顺天旧家子”,待人以诚,待友以义,不受“为买乡场关节”的诱惑,经历过几次失败,最后在乡试中中式。咸阳世家韦公子,虽然聪明,也中了乡榜,但是为人放纵好色,不知是自己的亲身子女,而与之淫乱,得知真相后竟将人毒死,最后被免官(《韦公子》)。而昆阳故家子曾友于品行很好,孝敬父母,友爱兄弟,与其子乡试同考中举人(《曾友于》)。

2 漫漫杏园路

清代读书人在应科举以求功名的路上,要经过考取生员、考取举人和考取进士这3个步骤。在这一过程中,要经过多次考试。准确地说,清代各种科举考试可以归入生员考试、举人考试和进士考试等3个系列。而考上生员后,还有岁试和科试。

在《聊斋志异》中对这3个系列的考试都有涉及。除个别人(《狐谐》中的万福、《锦瑟》中的王生等)在童试即生员考试中都考不上之外,蒲松龄笔下的读书人很多都能通过这一系列的考试,有些很早就考入县学,比如王子服“十四入泮”(《婴宁》);马骥“十四岁入郡庠,即知名”(《罗刹海市》);高蕃也是“十四岁入郡庠”(《江城》);刘赤水“少颖秀,十五入郡庠”(《凤仙》);霍桓更是“聪惠绝人,十一岁,以神童入泮”(《青娥》)。有些人在考试中也是出类拔萃、名列前茅的。比如叶生、朱尔旦、俞恂九、米生等。

举人考试即乡试。《聊斋志异》中很多读书人就是在乡试中铩羽而归。这方面的例子很多。叶生、吴青庵、景星、毛公、程孝思、陶圣俞、兴于唐、俞恂九、贾奉雉等都是在乡试中落第,或一两次后还能在乡试中中举,或如叶生、兴于唐、俞恂九一生也没中举。这一切与蒲松龄的个人经历也是有很大关系的,他本人是一生都没有越过乡试这道坎,所以他笔下的读书人很多也都是在乡试中铩羽。

清代举人中式后即取得参加会试的资格,经会试、复试和殿试取中者,称进士。进士考试在书中也有涉及,如朱尔旦“三入礼闱,皆以场规被放”(《陆判》),但更多的只是一句话交代,诸如“后生举进士”(《狐嫁女》《娇娜》);“后数年,宁果登进士”(《聂小倩》);“子十八举进士”(《侠女》);“明年,举进士”(《阿宝》)。

3 “茕独不为苦”[6]

在科举考试中折桂是读书人一生的追求。为了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士子们往往都将很大的精力投入学习,他们为了避免外界事务的打扰,往往会一个人或者只带一个仆人离家到寺庙或者别墅读书。如《山魈》中说到“其曾祖肄业于南山柳沟寺,麦秋旋里,经旬始返”,在寺庙修习学业,到麦收季节回来一下又继续回去学习;《狐联》中的焦生“读书园中”,直到夜半;还有《鲁公女》中的张于旦、《小猎犬》中为诸生时的卫中堂、《蹇偿债》中的李公著明、《绿衣女》中的于璟、《阿英》中的甘玉、《汪可受》中的一世秀才等都在寺庙中读书。

除了离家到外读书,还有些读书人在家一门心思只是读书,其余的事情都不管不顾。如《莲香》中的桑生“日再出,就食东邻,余时坚坐而已”;《阿宝》中的孙子楚“痴于书,不知理家人生业”;《红玉》中红玉劝冯相如“但请下帏读,勿问盈欠”,家里的所有事务都由妻子承担起来,他只需要读书。

为了获取功名,读书人往往闭门苦读,昼夜不辍,如《胡四娘》中的程孝思,《凤仙》中的刘赤水,《云萝公主》中的安大业,《任秀》中的任秀,《曾友于》中的曾继善、曾继祖都闭门苦读,《书痴》中的郎玉柱“昼夜研读,无问寒暑。年二十余,不求婚配……”

4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在蒲松龄的笔下,读书人在科举考试中是否得中有几种影响因素,运气是一种:考试的内容都是取四书五经命题,都是八股文,所以考试的题目往往多能被猜出或者被作过。《叶生》中丁公子就是凭借叶生生平所拟的八股文考中亚魁;《阿宝》中孙子楚被人以7个隐僻的题目骗说是贿买到的试题,昼夜揣摩却反而都符合考题,并因此被选为第一,只因“时典试者虑熟题有蹈袭弊,力反常经”。又如《饿鬼》中的马儿只因在旅馆的墙上看到别人写的八股文并记了下来却正好考到了这个而得了优等。《三仙》中某生参加乡试的考题竟和蟹、蛇、蛤蟆作的一样,并还以此考上举人。

考官的水平、德行是一种影响因素:《聊斋志异》中秀才们经常在乡试中铩羽而归,一个很大的原因就在于主考官。《于去恶》中说“阳世所以陋劣幸进,而英雄失志者”都是因为没有考帘官,认为那些考上做官的人“目不睹坟典,不过少年持敲门砖,猎取功名,门既开,则弃去;再司簿书十数年,即文学士,胸中尚有字耶”!并将那些考官称为“乐正师旷,司库和峤”,这两人,一个眼瞎,一个爱钱,由他们做考官,必然是盲目评文或贪财受贿。《司文郎》里的盲僧能够用鼻子闻焚烧的文章来分辨其优劣,他认为王平子的文章能够考中,余杭生的文章则令人作呕,然而结果却是余杭生考中,王平子落第,盲僧叹道:“仆虽盲于目,而不盲于鼻;帘中人并鼻盲矣。”并且闻到录取余杭生的考官的文章,更加令人作呕,可见那些主考官本身水平就很差。就如《三生》里说到“彼非不欲得佳文,特其所见鄙耳!”只有像贾奉雉那样在落卷中把那些格调低下,语义浮乏的句子连缀成文才能考中,只因“帘内诸官,皆以此等物事进身,恐不能因阅君文,另换一副眼睛肺肠”(《贾奉雉》)。《僧术》里和尚要帮黄生“赂冥中主者”,以帮他考中,这正是对当时主考官受贿的一种暗讽。《素秋》里俞慎的妻弟韩荃想要娶素秋做妾,就托媒人说要“许为买乡场关节”,简单的一句话实际上也揭露了考官的贪钱受贿。

读书人自身的水平与德行也是一个因素。如《封三娘》中的孟安仁贫而多才,在乡试、会试中都考中了;《颜氏》中颜氏女扮男装在顺天乡试中考了第四名,第二年又考上进士;《神女》中的米生含冤入狱后被释放,功名被革除,不愿贿赂学使,凭着自己的水平“入邑庠第一”。又如像《苗生》中那些读书人,写的文章“只宜向床头对婆子读耳”,考不中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德行,要么自己“德薄福浅”,要么上辈子或者几辈子干过缺德事,要么就是祖宗不积德连累了子孙,不一而足。蒲松龄在《毛狐》中道:“余每谓:非祖宗数世之修行,不可以博高官;非本身数世之修行,不可以得佳人。”表明他认为士子科考顺利与否大多来自士人的阴德,并据此配以福禄,所以德行的高低也左右了科举中落。《珊瑚》中安大成的三个儿子有两个考中进士,“人皆以为孝友之报云”;《阿霞》中的景星,“以祖德厚,名列桂籍”,但因为他无故休妻,被削了“禄秩”,被别人替代,但“幸祖德厚,尚足及子孙”,后来他的儿子考上了进士;《鲁公女》中张于旦赴试秋闱,鲁公女说他“福薄,徒劳驱驰”,于是就不去,因其“念切菩提,修行倍浩”,而且显贵以后仍旧“善行不替”,不但使自己返老还童,还为两个儿子积了德,“相继擢高科”。《姊妹易嫁》中的毛公参加乡试,有神托梦给他住宿的店主人,称毛解元将来,店主人招待殷勤,并将梦告诉了他,他就很自负,想要在富贵后换掉现在的妻子,结果却没有考上,三年后再赴试,店主人告诉他原因,他很后悔,而这次就考中了第一名举人。《钟生》里钟庆余就没那么幸运了,其上辈子“误毕一蛙”,冥司让他这辈子“无大贵”。冥司在德行上一向斤斤计较,但是及时悔悟也能得到原谅。《司文郎》中王平子因为“向以小忿,误杀一婢,削去禄籍”,王生没有再犯其他错误,“笃行已折除”,于是“捷于乡”“春闱又捷”。

在蒲松龄的笔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就是命,或者说福分。很多读书人考不上就被归于命运使然,或者有的说是“福薄”。叶生自己始终考不中,但后来丁公子却凭着他生平所拟的八股文考中了亚魁,叶生只能感叹:“是殆有命。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叶生》)。《陆判》中的朱尔旦被陆判换了慧心后文思大进,但陆判说他“福薄,不能大显贵,乡、科而已”,后果然在秋闱中中了经元,但“三入礼闱,皆以场规被放”。《司文郎》中王平子乡试未中,次年再次参加乡试,鬼友宋生在考试前说:“此战不捷,始真是命矣!”谁知却因为犯规被黜,宋生大哭说道:“仆为造物所忌,困顿至于终身,今又累及良友。其命也夫!其命也夫!”也有些人是命里注定会考上而从此富贵的,如《小翠》中王太常因为在一雷雨天“一物大于猫,来伏身下”而被其兄开心地预言“弟必大贵”。结果真是不谬,王“后果登进士”;《元少先生》中韩元少还是诸生的时候被阎罗请去教公子读书,后他发现主人是阎罗才被送回,并说他是“天下第一人,但坎壈未尽耳”,后来“坎坷数年,中会、状”。

5 结束语

在那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读书人作为科举的主体,他们不管出身如何,总是在经历着相似的科举历程,并且为此奋斗不息。然而不管他们付出怎样的辛苦努力,一切都不由自己,太多的因素影响着他们,蒲松龄把自己的经历遭遇融入到他的作品的主人公身上,或寄托美好的愿望,或哀叹悲惨的命运,或表达愤懑的情绪,塑造了一个个鲜明的形象。

[1]董国炎.明清小说思潮[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4:422-438.

[2]赵尔巽.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6:217-233.

[3]王定保.唐摭言:卷九[M].北京:中华书局,1959:97.

[4]蒲松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张友鹤,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5]张元.柳泉先生墓表[G]//朱一玄.聊斋志异资料汇编.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285.

[6]计有功.唐诗纪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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