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莫迪

刘雪

徘徊在“鲁琴斯新德里”的大门口一个多月后，终于在5月的第三个星期五，纳伦德拉·莫迪收获了印度民众的信任，正式拿到了入场门票。“鲁琴斯新德里”是印度首都新德里的中心地带，亦是这个国家的政治心脏。

从4月7日到5月12日，在这36天里，印度历时最久的一次大选，共分为9个阶段进行，8.14亿名选民在全印度超过90万个投票站投了票。“印度赢了！”“好日子再次来临！”莫迪5月16日分别用英语和印地语在推特上宣示了自己的胜利。这两条消息很快创下了他自己推特转发数的最高。当天稍早前公布的大选结果显示，莫迪所领导的印度人民党赢得下院543个席位中的278席，在野十年后重新掌权，并成为30年来首个赢得下院多数席位的政党。

这意味着，新总理莫迪在上任后推进改革时，不必受到政党联合政府内部斗争的干扰和影响。1984年之后，印度还从未有过单个政党取得过半数议席，最终都是由多个政党联合执政。

“曾经的卖茶小贩莫迪，如今却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治理国家的权力。这听上去很神奇。但了解莫迪的人都知道，莫迪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他总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印度电视台ZEE TV分析说。

这是支持者的声音，他们希望莫迪能将“古吉拉特邦模式”推广到全印度。在过去国大党执政的十年里，印度沉疴积弊，日子变得一天比一天糟糕，GDP（国内生产总值）增长掉了一半，从高峰期的10%降为5%。但从2001年来，在莫迪担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的13年中，古吉拉特邦GDP增加了近两倍，增长率高达 11%。

在反对者的眼里，莫迪“好日子”的承诺却如同去摘天上的星星。国大党发言人拉吉夫·舒克拉在选举结果揭晓后说：“我们接受失败，莫迪向民众许诺星星和月亮，民众相信了那个梦想。”自印度1947年独立以来，国大党只有13年没有成为执政党。

莫迪需要再一次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而且印度民众的耐性不会太长，否则，那些刚刚将选票投给他的印度民众，会再一次冒着高温在选票站前将他选下去。对于莫迪来说，无疑，这对他将是难度最大的一次。

梦想每天出门坐汽车的“卖茶少年”

在推特上发出胜利者的欢呼后，64岁的莫迪当天乘车回到家乡古吉拉特邦，探望90岁的老母亲。身为印度教教徒的莫迪，用手触摸了母亲的脚。莫迪的母亲随后在他额头上点朱砂，并喂糖给他。按照印度教传统礼仪，教徒以此向长辈亲属寻求祝福。

在白发苍苍的母亲面前，满头白发的莫迪虔诚温顺一如当年“卖茶少年”的样子。

位于印度最西部的古吉拉特邦，北部与巴基斯坦接壤，面积18.7万平方公里。莫迪1950年出生的时候，这里和印度的其他地方相比并无二样，经济落后，物质疲乏。莫迪的父亲当时是沃德讷格尔镇一个小商贩，除了经营杂货铺，还在镇上的火车站摆了一个茶摊。在他的六个子女中，莫迪排行老三。

儿时的莫迪也显得很普通，学业一般。中学老师对他的评价是：“在学习成绩上算不上出色，性格有点内向，但又偏爱辩论和戏剧表演。”他曾在学校的文艺晚会上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名为《不可接触的人》的话剧。话剧的主题是反对印度的种姓制度，节目幽默、深刻，给老师和同学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莫迪的想法和才华，和他酷爱读书有关。他是镇上小型图书馆的常客，如今在他的家乡，莫迪几乎将图书馆的书全部读完的事广为流传。

“一次老师让班长检查作业，莫迪拒绝让班长看他的作业本，原因是只有老师才有资格检查他的作业。他的口才很好，总能说服别人。”小学同学哈里什·帕特尔对于莫迪的记忆，是他很有想法和主见，还很刚强，不怕任何高个子同学的欺负。

弟弟普拉拉德的记忆里，也留存着一个“强势的哥哥形象”。莫迪喜欢放风筝，在他放风筝时，普拉拉德必须替哥哥拿着风筝线轴。“如果我拒绝，他就会生气地打我。我到现在仍然怕他。”普拉拉德回忆说。

中学毕业后，很小就时常跟着父亲卖茶的莫迪，和哥哥在一处公交站旁另外经营起了一个小摊，卖的依然是茶。兄弟俩自食其力，由“卖茶童”变成“卖茶人”。

但莫迪并不安于做一个“卖茶人”。随着莫迪的官越做越大，邻居才意识到，他们当初错看这个并不起眼的孩子了。年少的莫迪曾说自己的掌纹预示着权势，早晚有一天，他会成为“大人物”。当莫迪说自己将来每天出门都要坐汽车时，老邻居萨马尔觉得这小孩有些异想天开。

在上世纪60年代，即便是在印度的大城市，汽车也不多见。

座右铭 “印度第一位”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莫迪会成为印度总理。” 63岁的印度妇女贾索达班（Jashodaben）在2月接受印度媒体采访时说。

两个月后，莫迪提交了一份关于古吉拉特邦巴选区席位的选举文件，他在配偶栏处写下了“Jashodaben”。印度媒体当时报道称，这是莫迪首度公开承认自己已婚，此前他一直对关于自己私人生活的问题避而不谈。对于妻子的收入、资产等详细情况，莫迪则填写的是“不清楚”。而在包括2012年的古吉拉特邦选举过程中，他在相关文件中的配偶栏一处都没有填写任何内容。

45年前，17岁的贾索达班离开学校，通过印度传统的包办婚姻，同大她一岁的莫迪结为夫妻。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三年，而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仅约三个月。

还在帮着父亲卖茶时，少年莫迪就加入了国民志愿者联盟的少年机构，出身于印度教家庭的莫迪在那里接受体能训练和教义熏陶。

国民志愿者联盟是一个宣扬印度教思想、反对穆斯林以及其他教派的右翼组织。该组织直接效仿上世纪30年代欧洲法西斯主义运动而成立，成员每天要操练并且互敬“军礼”，他们的敬礼方式与当时的纳粹唯一的区别是将手臂水平放在胸前。莫迪如今所领导的印度人民党就是国民志愿者联盟的一个政治分支，人民党高层人物中，多数和莫迪一样，有国民志愿者联盟背景。

由于国民志愿者联盟不赞成成员结婚，如果莫迪承认自己的婚姻，就意味着给自己的政治前途画上句号。也正因此，上世纪70年代，莫迪前往喜马拉雅山朝圣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妻子身边。直至今日，两人再未相见，莫迪也几乎对这段婚姻经历绝口不提。尽管如此，贾索达班并未心生怨恨，相反，她一直是莫迪的狂热“粉丝”，关注一切有关莫迪的消息。在她看来，莫迪的逃婚更多归因于“命运的安排和不好的时代”，“在那种情况下，他必须说谎，不承认我”。

朝圣归来后，莫迪正式成为国民志愿者联盟的一名宣传干事。这也是决定莫迪人生道路的关键一步。在这个崇尚“印度教至上”的保守组织，莫迪结识到许多印度民族主义政治人物。在近日接受媒体采访时，莫迪承认，是这个组织塑造了现在的他。“我学到了为他人而活，而非只为自己。”

印度曼尼帕尔大学纳拉帕特教授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莫迪的座右铭是“印度第一位”（India First），意思是所有决定的出发点都应该是印度和印度人民的利益，而不应为自身考虑。

一开始，莫迪只是为国民志愿者联盟的当地领导者干些打扫、洗涮的杂活，但很快，有主见而且口才出众的他就脱颖而出，成为一名得力的组织者。

1980年，印度人民党在国民志愿者联盟的支持下成立，在基层积累了多年宣传和组织经验的莫迪，开始接任党中许多重要职务，并成为人民党多届大选的重要助力。在莫迪的策划与帮助下，印度人民党赢得1995年的全国大选，首次执政，并主导后续两次倒阁危机后的重选布局。

这期间，莫迪也开始其个人的政治版图规划：1998年，他在古吉拉特邦选举中担任辅选的角色；2001年，尽管党内对其政治运作与统治经验存在质疑，莫迪仍向党主席阿德瓦尼、印度时任总理瓦杰帕伊毛遂自荐参选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的补选，并最终胜出。

就此，莫迪开始了其成为政治明星的道路，并在13年后风靡全印度，亦为国际舞台所瞩目。

“印度广东”的底气

在莫迪竞选总理期间，他的婚姻状况被竞争对手抓到了把柄。执政的国大党曾多次要求莫迪公开婚姻状况。在批评莫迪的人看来，此事暴露出莫迪对女性的恶劣态度，而且还是个惯于撒谎的政客。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莫迪的人气一路高涨。他担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的13年里，GDP增加了近两倍，增长率高达 11%。在他宣布竞选总理时，人口仅占印度人口总数5%的古吉拉特邦，其出口占到印度出口总额的25%。与之相反，印度全国曾引以为傲的GPD增速下跌过半，从高峰期的两位数增长降到了5%。选民对国大党面对经济下滑、通胀高企的无为以及补贴经济学已感到厌倦，创造出“一枝独秀的古吉拉特邦经济奇迹”的莫迪成了他们寄托未来的希望。

虽然来自保守政党，但也许和其年少时的卖茶经历有关，莫迪是一名重商主义者。他在发展古吉拉特邦经济上执行“广东政策”，即加强基础设施建设，为制造商提供便利条件，提升工业能力，这极大刺激了外资企业与制造业的兴起，经济突飞猛进的古吉拉特邦也被称为“印度广东”。莫迪本人曾多次到访广东，并毫不掩饰地说过，古吉拉特邦就是要模仿广东。

倡导市场化，提高经济效率，莫迪选择了和国大党完全不同的经济政策。无论是过去十年操盘印度经济的辛格总理，还是在和莫迪的竞争中败下阵来的国大党候选人拉胡尔·甘地，大打经济补贴牌，虽然让民众短时尝到了些甜头，但最终导致的物价上涨，反而让民众的生活更加艰难。

总结古吉拉特邦时期的“莫迪经济学”，一些分析人士认为，除了让经济发展回到了市场主导的轨道，更本质的内容是，只要莫迪点了头，就意味着这事儿就成了。

2008年，印度塔塔汽车在西孟加拉的征地陷入僵局，宣布终止建厂计划，并开始寻找新厂址。“听到那则消息的5分钟后，我给塔塔汽车的老板发出一条费用为1卢比的短信，上写‘欢迎！”莫迪在一次演讲中回忆说。

有了莫迪的“欢迎”，塔塔汽车在古吉拉特邦的征地办证、建立培训中心等一系列事宜快速敲定。14个月后，在古吉拉特邦的第一辆塔塔汽车就下线交付使用。

在印度，低效、腐败和繁文缛节几乎是政府的代名词。但在莫迪的支持者眼中，“高效、果断、廉洁”这些和他们固有印象中的印度政客丝毫沾不上边的形容词，放在莫迪身上却很贴切。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工作是莫迪的全部。作为一个工作狂，莫迪每天只睡四五个钟头。除了瑜伽之外，没有任何的业余活动。每天早上起来，莫迪会花1个半小时上网浏览有关他的文章，而工作人员5点半就会开始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了。

一位莫迪身边的助手透露，“他滴酒不沾，是素食主义者，深夜11点过后才休息，凌晨4点就起床，几乎过着僧侣一般的生活”。

让执行力战胜推诿，以身作则的莫迪运用强硬政治手腕，在古吉拉特邦治理官僚主义、打击贪腐。大多数政府工作都被放到网络上，既增加透明度又减少了怠惰和腐败，法官们则被要求加班处理积压的案件。

刚刚结束的印度大选，其实还不仅仅是莫迪与拉胡尔等候选人之间的竞争，更是印度民众关于未来经济增长道路的选择，对于印度变革的期待。

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阿什利·泰利斯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莫迪上台后，在经济政策上将聚焦农业、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就业，并且比以往任何一届政府重视对外贸易，而印度各邦将变成一个个“改革实验室”。

在政治上，比起国大党的王朝家族盘根错节的复杂政治背景，他在古吉拉特邦的成功“单纯很多”。更让选民们对他信任的是，在主政古吉拉特邦的十几年中，莫迪几乎从未卷入过任何腐败丑闻中。

在莫迪主政古吉拉特邦后，弟弟普拉拉德想和哥哥见上一面都很难。莫迪刻意与家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在竞选活动中宣称“自己身边没有一个能让他为之受贿的人”。

这让家乡的人对他感到失望，在莫迪年少时帮父亲卖茶的火车站，一些人聚在一起谈论着莫迪。他们说，莫迪在古吉拉特邦执政10多年，他们这里并没有受到什么优待。“他拿走了所有土地，转卖给了大公司。”一位农民边抿茶边抱怨说。

弟弟普拉拉德也对莫迪当上总理后家乡的改变不抱太大期望。“我希望他能帮助我们家族的下一代，但我确信他不会。”普拉拉德说，“他连一碗茶都不会平白无故地给别人，尤其是他的家人。”

莫迪的成功，还得益于他的演讲天赋。和很多印度政客需要付钱请人参加集会不一样，莫迪的演讲机会总能够吸引大量人群。再加上前任总理辛格的寡言少语让选民有些厌倦，更衬出口才出众的莫迪与生俱来的政坛明星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