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进入莫迪时代

2014-05-30 22:38叶海林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18期
关键词:印度人民党国大党甘地

叶海林

272个议席,纳伦德拉·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不仅赢得了一场压倒性的胜利,而且宣告已经持续了20多年的印度联合政府时代行将结束。印度人民党拿下国会过半数议席,印度再度出现一党执政的强势政府由此成为可能。

这在任何有抱负的政治家看来,都是鸿鹄之志得偿的前提条件。以莫迪强硬的个性,如果不好好利用此次议会选举的巨大胜果,他也就不是那位在古吉拉特创造奇迹的铁腕草根“藏红花”政治家了。

莫迪的胜利此前就已经被许多分析家所预料。一方面,这位三任古吉拉特首席部长有着印度政坛地方实力派人物无人可比的傲人政绩。他的邦10年来一直执印度各邦工业化进程的牛耳,经济增长率、居民收入增加水平、招商引资能力等等都让其他各邦难望项背,基础设施建设也是一路绝尘。莫迪被很多印度选民看成是“不可思议的印度”这一国大党提出的口号的真正实践者。而另一方面,莫迪的竞争对手实在是不堪一击,根本无法对声望如日中天的莫迪构成任何威胁。

国大党下台,

早在意料之中

在竞选过程中,国大党曾经试图攻击莫迪的“藏红花”色彩,也就是他的强硬的印度教民族主义主张。作为竞选策略,国大党试图向选民灌输莫迪获胜等于宗教不宽容、教派冲突甚至大规模骚乱蔓延至印度全境。印度人民党在谈到国大党的时候,也有很多不实之词。可这一策略显然非常失败,莫迪的最大“劣迹”是2002年执政时的古吉拉特邦爆发严重的宗教骚乱,导致2000多人死亡,大多数受害者都是穆斯林;时任首席部长的莫迪被指责应对危机处理不当,被控煽动和纵容暴力。但他本人并不是冲突的挑起者。用这个理由来煽动选民拒绝支持政绩斐然的古吉拉特奇迹创造者,国大党的招数在国际社会引起了不少赞同,但在印度国内,印度教徒压倒性的数量优势极大削弱了这一策略的效果。

实际上,在整个竞选期间,莫迪的民族主义言论也并没有超过一般政客选举宣言的内容。

他在涉华问题上的一些表态虽然荒诞不经,但把此说法放在竞选背景下,也不是不可理解。莫迪很清楚,他的民族主义背景会对一部分选民带来消极的心理影响,但他显然也很清楚,这些言论和他标志性的披肩会点燃更多选民的热情。

至于那些言论要不要在当选之后兑现,参照上一任人民党政府在处理“阿约迪亚事件”时候的态度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2003年公开威胁要逮捕闯入阿约迪亚清真寺的印度教极端民族主义者的印度内政部长,就是1992年号召印度教徒毁掉清真寺重建神庙的印度人民党领袖阿德瓦尼。政治诺言就是那么回事儿。

竞选进入尾声时,有印度媒体爆料了莫迪的婚姻状况,并且将之与莫迪的宗教背景联系在一起。亲国大党的媒体试图用莫迪隐瞒已婚事实,来抹黑这位“国民志愿团”的忠实成员。指望着妇女们因为同情莫迪默默无闻的妻子因此拒绝支持印度人民党。莫迪的宗教和民族主义背景基本上没有给他的竞选之路形成障碍,当然,这绝不意味着印度教民族主义不会给莫迪未来的执政之路投下阴影。

说回到竞选本身,公平地说,国大党的一败涂地其实怪不到总理曼莫汉·辛格身上。这位温文尔雅的老派经济学家早在大选揭开战幕之前,已经宣布将在选举后退休。年过八旬的辛格在10年总理生涯后心力交瘁,根本就不想也无力与莫迪同场竞技。莫迪真正的对手是含着银勺子出生的拉胡尔·甘地。他也已经四十多岁了,是国大党主席索尼娅·甘地和前总理拉吉夫·甘地的儿子、也是前总理英迪拉·甘地的孙子、开国总理尼赫鲁的重外孙。国大党可谓是他们家的私产。而就是在这位世家豪门子弟和他的个性强硬的母亲的带领下,国大党以不到50个议席的史上最差战绩败给了几乎在所有方面都和拉胡尔·甘地完全相反的莫迪。

拉胡尔·甘地出身名门,莫迪则出身于印度最底层。拉胡尔的政治经验来自于父母的严格教导和高深的大学教育,莫迪却是一身的草根江湖功夫。拉胡尔高谈阔论锦衣美食风度翩翩,而莫迪,除去那条标志性的藏红花色围巾——那是印度教“牺牲”精神的标志,这位印度总理和普通印度打工仔的相貌和举止没什么差别。

不过,莫迪可不是因为更加平民化就赢下了选举,印度选民早就对垂垂老矣的国大党看不过眼了,尤其是紧紧抓住国大党庞大家当不放的那个外国老太太。人人都知道曼·辛格总理只是索尼娅·甘地雇来装点门面的“清廉先生”,人人也都知道辛格总理无所作为的原因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偏偏自2008年以来,印度经济受全球经济危机的拖累失去了数年来令人眼花缭乱的增长势头,经济学家辛格的金字招牌变得暗淡无光。不仅如此,近几年印度大城市连续爆出的恶性治安案件也使得国大党颜面扫地,再加上大小丑闻,国大党的下台,很久以前便已经在人们的意料之中。

莫迪的两难处境

然而,竞选期间,莫迪席卷国大党的每一个原因,在胜选之后,都会成转化为莫迪肩负的沉重任务。所有莫迪用来击败拉胡尔的武器,都将成为拦在莫迪执政路上的巨大障碍。

国大党执政末期经济增长乏力,莫迪的口袋里又有什么奇方妙招呢?在古吉拉特,莫迪靠着招商引资、推动工业化实现了连续10多年的高速增长。这是莫迪巨大声望的基石,在印度全境推广古吉拉特奇迹也是印度选民对莫迪的期待。但是,古吉拉特在莫迪执政前许多年就是印度工业化水平最高的邦之一,其良好的基础设施网络,和优良的产业人才储备是其他多数邦根本无法企及的。推广古吉拉特模式,要求对全印度乱七八糟的基础设施进行重新配置,莫迪能否从私有地产主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中,给印度铺设出他许诺的2020高速铁路来,那可没人敢打保票。

在外交方面,莫迪面临着比辛格更大的压力。在曼·辛格总理执政末期,印度有这样一种说法,就是他更愿意出国访问,而不愿意留在国内,原因很简单,辛格走出国门是一位享有世界级声誉的国务活动家,在新德里,他不过是索尼娅·甘地的传声筒罢了。不可否认,辛格频繁的国际活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印度的国际地位,使人们对印度的观感被蒙上了一层美妙色彩,可印度的选民自然希望总理多留在国内处理老百姓关心的事情。反观莫迪,强烈的教派主义色彩使得他的从政生涯充满争议,也导致莫迪和几乎所有穆斯林国家的领袖关系冷淡。

莫迪在其他国家民众和政要当中的认可度,也远远无法和辛格相比。莫迪将把印度塑造成一个怎样的新形象?对于印度来说,这不仅是一个外交课题,也是一个重大的国际战略问题。

即使在内政方面,莫迪固然比辛格有更大的行动自由,可印度复杂的社会和政治现实不是凭一副铁腕就能改变的。莫迪最大的负担、也是最关键的挑战,正是印度最核心的社会现实:积重难返的种姓制度。每一个印度有识之士都很清楚,不打破种姓制度的束缚,印度的现代化永远只能像麦片粥上漂浮的葡萄干那样零零散散。

出身自中下种姓的莫迪对阻挠社会进步的种姓制度有切肤之痛,但他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投身政治时,选择的却是保守的印度教政党——印度人民党。原因无非是家族色彩浓厚的国大党并没有给莫迪多少上升空间,但莫迪的选择同样意味着,他不太可能从根本上动摇印度世俗社会赖以存在的宗教根基。这就形成了莫迪式的两难困境——动摇种姓制度,得不到印度教色彩强烈的中坚支持者的信任;而主张印度传统价值,又会从长远上阻挠印度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

国大党作为印度次大陆最老牌的政党,从一开始就是以超宗教超民族的姿态出现的。而印度人民党作为国大党的反动和补充,则从发轫就具有很强的民族主义和宗教色彩。印度人民党执政时期,民族主义主张要求印度走强国之路,振兴经济、提升国防;而宗教意识形态基础却往往对国内的政治稳定、民族和谐形成冲击,导致经济发展受阻。

这也是印度人民党摆脱不了的两难处境。瓦杰帕伊在经济和国防建设上功勋彪炳,但在处理民族和宗教问题上却乏善可陈。

莫迪会不会比他的前任更加得心应手呢?这考验的是莫迪在印度人民党基本选民和广大印度民众之间保持平衡的能力。两难还是,莫迪的选举优势越大,他就越难以“印度人民的总理”的姿态出现,莫迪能否在大刀阔斧推动改革、加速经济建设的同时,抵御住心中效忠印度教神明的神圣诱惑,时刻把一个世俗主义的多元包容的印度,放在比威严可怖的满天神明更加优先的位置?

当然,莫迪所面临的问题,是每一个印度总理都无法回避的。差别只在于莫迪承载了印度民众的巨大期待,而属于他的时间却并没有那么长。

窥视总理宝座许多年的莫迪自然不想浅尝辄止,但历史真能给他一个足够长的时间让他像尼赫鲁一样开创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时代吗?

(作者系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院《南亚研究》编辑部主任、中国社科院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地区安全中心主任、中国南亚学会常务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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