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中多重对立象征探析

2014-06-06 09:53叶梅
关键词:勃朗特呼啸山庄艾米莉

叶梅

摘 要:在《呼啸山庄》中,艾米莉·勃朗特巧妙地运用呼啸山庄与画眉山庄、爱与恨、世俗之爱与灵魂之爱、人性与兽性这几组二元对立象征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和彰显小说的深层主题。艾米莉用其非凡的艺术构思,用这几组二元对立象征构筑起和谐统一的艺术世界。

关键词:《呼啸山庄》;艾米莉·勃朗特;对立象征;统一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4-0167-03

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家们大多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他们关注社会问题,倡导资产阶级道德伦理。然而艾米莉·勃朗特却独立于当时的文学主流之外,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只留下了一部小说。《呼啸山庄》面世于1847年,与她的姐姐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不同,小说一出版,因其怪诞的风格和情感世界的“不合时宜”遭到批评界的猛烈抨击,将其视为“一部恐怖的、可怕的、令人作呕的小说”,“一部骇人听闻、荒谬绝伦、毫无意义的作品”[1]。因为,对那些熟悉了狄更斯、萨克雷或奥斯丁的读者来说,艾米莉显得如此怪异,很难被接纳。即便是她的推崇者,也只是将她当作一个非同凡响的天才,褒扬之声“鲜有之”[2]。在艾米莉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呼啸山庄》一直让人感到无法理解,当人们逐渐认识到它的价值的时候已经是半个世纪之后了。艾米莉也从最初的默默无闻而逐渐跻身于维多利亚中期一流女作家的行列。近30年来,对艾米莉及其小说《呼啸山庄》的研究已成为一门显学,无论是小说结构、人物形象、叙述技巧、写作手法,哥特式传统还是作品的主题、风格等等都成为中西方学者专研的对象。近年来围绕小说艺术构思的论述逐渐增多,成为一个新的研究热点。但遗憾的是,研究者多套用西方的学术研究方法,造成了本土话语的缺失,真正具有独到见解和新颖观点的论述越发鲜见[3]。本文探讨了小说中几组二元对立象征对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及彰显小说的深层主题作用,借此探秘艾米莉巧妙构筑的艺术世界。

《呼啸山庄》讲述的是发生在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两代人身上的爱恨情仇。呼啸山庄是一座耸立在山岗上的老房子,它终年遭受狂风暴雨的侵袭,正如“呼啸”(Wuthering)一词所表明的:呼啸是当地的方言,指暴风雨席卷而来时,大自然发出的那一片咆哮声[4]。山庄的自然环境异常恶劣,给人阴郁、野蛮、压抑的感觉。山庄的住户是原始的、野性的、具有异教精神的农民,他们暴躁蛮横,行为粗野。与呼啸山庄冷酷的自然环境相对照,画眉山庄隐藏在树荫里,周围景色宜人,室内陈设高雅奢华。这里有“出色的房间,铺着大红的地毯,椅子、桌子覆着大红的绣布;纯白的天花板,围着金边,玻璃吊灯上的玻璃坠子像下雨般从中央的银链子上挂下来,闪烁着一支支柔软的小蜡烛”[5]。山庄里的人具有较高的文化修养,他们温柔优雅,文质彬彬。然而,自从卡瑟琳和希克厉夜闯画眉山庄后,两个山庄独立均衡的状态就被打破了,从此进入既相互吸引又相互对峙的格局之中。

代表风暴的呼啸山庄与代表宁静的画眉山庄建构起二元对立深层的象征意义。呼啸山庄看似冷酷、荒凉,但充满了野性和原始生命力,象征着自然;画眉山庄温文尔雅,但软弱,冷漠,象征着文明。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的对立实际上就是自然与文明的对立。在《呼啸山庄》中,艾米莉对自然与文明的二元对立关系进行了重新的审视和思考,她认为自然和文明不是主宰与附属,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而是对立统一的,二者可以相互补充,和谐一致。正如塞西尔在她的《艾米莉·勃朗特和〈呼啸山庄〉》一文中所指出的:“艾米莉抛弃了那些作为那些作家构思基础的对立观念,首先是人与自然的对立。”[6]在她的笔下自然与文明经历了冲突与磨合之后又重归和谐,这一理想最终在第二代象征文明的卡茜和象征自然的哈里顿身上得以实现。卡茜不再看不起哈里顿,而是认真的教他读书认字。哈里顿帮助卡茜拔掉黑醋栗,种上从画眉山庄移植来的植物,预示着这两个世界最终实现了融合。

西方文化中的价值二元论和价值等级制把世界上的事物都分为二元对立结构,并把较高的价值赋予那些处于上面的事物,例如:人类/自然、文化/自然、男人/女人、理智/情感、心灵/身体等[7]。这种宇宙观在文明与自然的关系上强调的是文明对自然的控制和征服。而中国的宇宙观强调的是“天人和一”,重视整体的浑成和圆融,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可以说,艾米莉对于自然和文明的思考以及小说的艺术建构更倾向于中国“天人合一”的有机整体论宇宙观。

希克厉与卡瑟琳从小在呼啸山庄长大。随着两人的朝夕相处,他们彼此都发现对方与自己心灵的契合,继而萌发了至死不渝的爱情。卡瑟琳在决定嫁给林敦前向丁太太倾诉自己内心的烦恼,从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希克厉在她心中的份量。“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怎样的爱他,而我爱他可不是因为他长得俊俏,纳莉,而是因为他比我更是我自个儿。不管咱们的灵魂是什么料子做成的,他和我是同一个料子。”[5]而对于希克厉来说,如果没有了凯瑟琳的爱情,那么人间对于他来说就是地狱。然而他们之间这种强烈的爱却因卡瑟琳的背叛而消失了。希克厉由爱生恨,爱得越深,恨得越烈。正如本·杰明·康斯坦丁所言:“爱情是所有感情中最自私的,因为每当遇到侵犯时,又是最不宽宏大量的。”[8]希克厉歇斯底里地宣泄自己内心的恨,毁掉了亨德莱又残忍地报复林敦和卡茜,甚至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肯放过。为了占有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的财产,不惜用暴力强迫卡茜和病入膏肓的林敦结婚。然而当他渐渐从卡茜和哈里顿相互支持、相互关怀中看到了他和卡瑟琳那爱情幻影时,他内心的恨渐渐融化,并产生了对爱的渴望。在经过一系列的心理冲突后,希克厉复仇的意志彻底崩溃,他选择绝食的方式,一步步走向死亡,希望与死去的爱人重聚。

方平先生说:“爱是纯净美丽的蓝色火焰,恨是冒着黑烟的红色火焰,这两股极端的感情都是同一生命在燃烧,因此又存在着相互转化的同一性—这可说是呼啸山庄最富于神秘色彩,也是最难让人透彻理解的部分了。”[9]小说展现的正是一种压抑下的生命力的爆发,这是爱与恨这两种力量碰撞形成的巨大张力。艾米莉的独到之处就在于,她用非凡的艺术构思,把人类对于爱恨的思考糅合在一起,编织在叙事的网络之中。在小说最后,一个小男孩看到希克夫和卡瑟琳这对幽灵般的情侣在山庄附近的旷野上游荡。这个神秘的、奇迹般的结局似乎象征着爱与恨最终实现了统一。endprint

《呼啸山庄》还向我们展示了两种不同的爱情模式,即卡瑟琳和希克厉及卡瑟琳和林敦的爱。对于这两种爱情,卡瑟琳自己就有清醒的认识:“我对林敦的爱就像挂在林子里的一簇簇树叶,时光会改变它,我很知道,到了冬天,树叶片儿就要凋落了。我对希克厉的爱,好比是脚下永恒的岩石,从那里流出很少的,看得见的快乐的泉源,可是却必不可少。纳莉,我就是希克厉!他时时刻刻在我的心头—并不是作为一种快乐,就像我不能老是我自个儿的欢乐一般,而是因为他就是我自身的存在。”[5]卡瑟琳和希克厉在共同反抗亨德莱的暴政中逐渐形成了生死不渝的爱情。对于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评论家们莫衷一是:有人认为两人的关系达到了灵与肉的统一,也有人认为两人之间并非“柏拉图式的爱情”,但“不是男女的性爱关系”,而是“有一种比性的吸引力更深的共鸣”[10]。他们之间情感的深度和力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爱情,他们是一种灵魂深处深深契合的爱情,这种关系甚至超越了阶级、种族、伦理道德。他们的相爱,不是以为外表、地位的匹配,而是他们两人具有相同的精神特质,相同的天性,即戴维·塞西尔所说的真正意义上的“同类”。同时,我们也不能完全否认两者间的性爱关系,这可以从卡瑟琳临死前与希克厉热吻的场面窥探一二。

19世纪初,是动荡不安的维多利亚时期,当时的工业革命影响了整个英国社会,甚至整个世界。伴随着经济和科技的迅速发展,意识形态领域也发生了翻天腹地的变化。维多利亚时代已婚妇女既没有财产权,也不能外出工作,婚姻是通向名望的唯一途径。卡瑟琳也未能抵制文明社会的诱惑,她在虚荣心和名利欲的驱使下,嫁给了林敦。但与此同时,她的内心又是极其矛盾的。她爱的是希克利,但还是屈从于世俗观念,最终抛弃了他。然而卡瑟琳在灵魂深处却始终放不下希克厉,她深知这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在那灵魂居住的地方,在我的灵魂,在我的心坎里,我清楚地知道我是做错了。”[5]面对这种相爱不能爱的绝境,他们通过互相折磨对方直至在死亡中相聚来表达自己强烈的爱。希克厉的爱执着专一,甚至是疯狂可怕的。当卡瑟琳经受不住内心的折磨而死去时,他甚至打开她的坟墓,拥抱着她的尸体以至于想与爱人共赴黄泉。

希克厉鄙视林敦对卡瑟琳的爱情,认为林敦爱她80年,也抵不上自己一天的爱。虽然林敦的爱不及希克厉的疯狂、热烈,但也不是不值一提的,当卡瑟琳得了脑膜炎重病时,他给予卡瑟琳的无微不至的包容与呵护:“哪怕慈母看顾他的独生子,也不能比埃德加看护她更专心致志了。日以继夜,他守护在病床边,不管病人怎样不可理喻,怎样暴躁,怎样胡闹,他都耐心的忍受下来。”[5]这种爱的表达虽然没有希克厉那样惊天动地,但是真诚、温馨。与上一代疯狂的,绝望的爱情不同,哈里顿和卡茜的爱情也是十分动人的:“那两颗心都一齐向着一个目标——一个是爱着,只想学会尊重对方;另一个是爱着,而且想着被尊重。”[5]卡茜用自己的真挚的爱使哈里顿封闭无知的内心重见光明,产生了知识的渴望。卡茜和哈里顿之间的爱情可以看成是卡瑟琳与希克利的灵魂之爱和卡瑟琳与林敦的世俗之爱的融合与延续。

小说中的主人公希克厉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人物。小说一开始,他便以一个撒旦式的恶魔的形象出场。通过洛克乌的眼睛,我们可以看到希克厉是一个性格暴躁、行为粗野、手段残忍的毫无人情的野兽般的恶魔。首访呼啸山庄时,这位客人得到的不是热情的款待,而是粗鲁无礼的对待。不仅主人,仆人都冷漠无情,甚至连这户人家的狗,都对他肆意发泄它们凶猛的兽性。希克厉的兽性在卡瑟琳背弃他之后,达到了顶峰。他不顾一切地作恶,尽其所能,要把世界变成人间地狱。有一句话最能说明他病态的复仇精神:“我不懂得怜悯!我不懂得怜悯!虫子越是扭动,我越是恨不得挤出它们的肠子来!”[5]他以病态的方式残忍地报复他人。

然而,复仇仅仅是希克厉用来宣泄爱而不得痛苦的方式。这种复仇的本质实际上是他强烈爱情的延续和异化。希克厉代表了大自然粗野的一面,他与正统的主流社会疏离,是人性的异化。同时,他那歇斯底里的“恨”源自于人类情感的另一面“爱”——对卡瑟琳疯狂的爱。他的出走,以及3年神秘奋斗取得的财富只是为了重新唤回失去的爱。当洛克乌将梦见卡瑟琳的情景告诉希克厉时,希克厉双眼涌出难以抑制的热泪,他哽咽道:“卡茜,快来吧。啊,你再来这一回吧!啊!我的好心肝儿!这一回你就听了我吧!卡瑟琳,至少听我一回吧!”[5]这是希克厉的人性之光的第一次闪现。当洛克乌在山庄养病期间希克厉对他礼遇有加,不仅亲自来看望他的病情,而且还送他一对松鸡做礼物。拜访时坐在他的身边好长时间,和蔼可亲地谈了好一阵子。他临死前放弃了在下一代身上报复的念头,并选择了殉情来表达对卡瑟琳生死不渝的爱情,都说明他的天性是善良的,只是残酷的现实扭曲了他的人性,激发了他的兽性,他对整个人类的憎恨是来自他受挫的爱和社会歧视。自始至终,希克厉的良心和人性都未完全泯灭,在他的内心,人性的善和兽性的恶作为二元对立的双方不断激烈地斗争着。因此我们无法将他简单的定位为善良或邪恶。塞西尔说:“艾米莉观察事物的方式不是从道德的是与非、善与恶的角度出发,而是从人和事物的自然属性来考虑问题的。”[6]因此小说不是单纯的描写一个复仇者的故事,而是在竭力接近生活的核心,探讨真实的人性。

常遭北风肆虐的呼啸山庄和静若死水的画眉山庄,男女主人公那惊天动地的爱和撕心裂肺的恨,灵魂之爱与世俗之爱,主人公希克厉集兽性与人性于一身的双重性格,这几组二元对立和冲突所形成的结构张力促使我们对小说主题的深层思考。艾米莉是将这些对立面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的,她巧妙地把看似不相同的环境、感情、爱情模式与人物的双重性格融合在一起,建构起了一个和谐完整的艺术世界。这也是艾米莉?勃朗特写这本小说的原始动力,因为她看到周围是一个混乱、四分五裂的世界,她内心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希望能在她的作品中使这四分五裂的世界归于和谐[11]。

参考文献:

〔1〕方平.欧美文学研究十论文[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40-42.

〔2〕Sale,William M. Ed. Wuthering Height : An Authoritative Text and Essays in Criticism. New York. London :W.W. Norton and Company, 1972,(278).

〔3〕孙靖.近三十年国内艾米莉·勃朗特研究述评[J].台州学院学报,2010,(4).

〔4〕侯维瑞.英国文学通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5〕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8).

〔6〕杨静远.勃朗特姐妹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

〔7〕陈茂林.回归自然 返璞归真[J].外语教学,2007,(1).

〔8〕威尔·杜兰特.探索的思想——哲学的故事(下)[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45).

〔9〕李莉萍.荒原与尘世的对峙—呼啸山庄中“爱恨情仇”的解读[J].外国文学,2010,(3):75-76.

〔10〕朱洪文.和谐的建立—关于呼啸山庄的悲剧内涵及主题[J].外国文学,2007,(9).

〔11〕萨默塞特·毛姆.艾米莉·勃朗特与《呼啸山庄》[C].外国文学名家论名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

(责任编辑 王文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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