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树下解梦

念初一时学校组织去乡下学农两周，我住的那户人家有条小黑狗，短短的嘴巴，粗粗的脚，一见生人，躲在它母亲后面汪汪叫。它家小主人一吹口哨，那小黑狗转身摇着尾巴扑向主人怀中舔着他的黝黑的还有泥巴的脸，发出娇嫩的呜呜声。好羡慕啊。

那小主人读四年级，要期中考了，他妈整天唉声叹气，每次考试都是倒数老几。我自告奋勇晚上辅导他学习。星期天我回城拜访了过去的小学老师，了解一些考试的信息，顺便向父母多要些油渣去喂那小黑狗。没想到这小主人居然破天荒考入前20名。

临走时，小主人妈妈把小黑狗送给我。我欢喜如狂。可一回到家就犯难了。我们一家四口挤在一个房间，厨房是与邻居合用的。无奈之下只好把它关在墙角外废弃的鸡笼里。它叫了一夜，次日凌晨邻居个个打着哈欠来敲门。我含着泪水把小黑狗送给叫阿东的小伙伴，他家有个院子。

以后的日子，那院子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与小黑狗在院子里追赶玩耍，在院子的树荫底下复习考大学，在院子里莲池旁与女友一起赏月，在院子里花丛中与小女儿捉迷藏……每次醒来推开窗门都仰天长叹。

当我梦到在院子里数钱时，我确确实实有了自己的院子，里面有一棵李子树，枝繁叶茂，树下草绿花红。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国内下海经商的大潮把我推到了意大利对面的小国阿尔巴尼亚，国内的小商品在这儿很受欢迎。我没过多久就挖到了第一桶金，实现了多年的梦想，下班后坐在院子中李子树底下喝着咖啡，看着蓝天白云，呼吸着花草香味，聆听着鸟啼虫鸣，太美了！

一个当地的大商人来到李子树下，鼓动我办牛仔裤厂，多少产出他都可以承包推销，还可以进军罗马。如果能在罗马有自己的产业，那是多么诱人的事啊！

两年后，这商人由于偷税数额巨大，被投入监狱，我厂的产品销售受阻，资金周转困难，清一色意大利设备的工厂被迫低价转让，损失惨重。更糟糕的是我与国内百货供货商已断绝了联系，我原来的位置被其他商人代替，我只能退出阿尔巴尼亚，离开了那迷人的院子，来到邻国马其顿另起炉灶。

在马其顿，华人很少，我抓住时机，与国内多家厂商密切合作，物美价廉的商品源源不断运来。经过几年拼搏，我公司开了二十多家连锁店，进入他们国家200强。我在奥地利盖起了漂亮的别墅，院子有数百平方，不仅圆了自己的梦想，也想给10岁的儿子一个做梦的平台。

为了不要忘记阿尔巴尼亚那个美丽的院子，我在新的院子也种上一棵李子树。这棵树有6个年头了，7月11日那天我正修剪李子树，代表奥地利中学生参加2013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儿子从澳大利亚发来短信：他已获铜牌。这是天大的喜讯！快去告诉他妈！我心一急，脚一踏空，从梯子上跌落，幸好抓住一树枝，那树枝被折断，仅连一层皮。

妻子说：儿子能获奖真是个意外。是的，他学电脑编程才一年，今年2月份全国选拔20名候选队员他名列第19，4月份最后敲定4人组成国家队他排列末位。这次他是奥地利唯一一个获奖者，能说不意外吗？可是端出谜底，那就是意料之中。参加国际比赛是儿子的梦想，可2月份到4月份选拔国家队仅两个月，我们一家都心如火燎。后来我想起了童年伙伴阿东，他是国内名牌大学信息学教授。我请他帮忙，他调侃说看在那条可爱的小黑狗的面子乐于给我儿子指点迷津。

由于儿子的归程飞机误点了，我与他擦肩而过，去中国进货。我回来时，两周过去。妻子说儿子被邀请到一家著名的电脑公司打暑假工去了。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就到院子里打理果树和花草。那棵李子树果实累累，个个饱满发亮压弯了枝头，那被我折断还连着皮的树枝垂挂在那儿，树叶枯蔫，仅存的几个果子瘦小干扁，色暗无光，犹如新闻片中那些逃离战乱的进入异国难民营中瘦骨伶仃的非洲儿童。我正想把那枯枝剪除，短信来了：爸，您答应的奖品iPhon 5别买，我有钱了。请我吃顿牛排就够了。我最大的梦想是明年去拿金牌。

儿子长大了，有志气了，但仔细一琢磨一片愁云掠过心头，他都没提起阿东伯伯。这次在中国我送些礼物给阿东表示感谢，他对我儿子近况一无所知，因为儿子没有将获奖消息告诉他。是否儿子还会重蹈我“进军罗马”的覆辙，撇开国内帮助他的人？编程的基础是数学，中华民族的血液中流淌着高超的数学基因，更重要的是在祖国大地上沉积着五千年文化底蕴，从古代祖冲之到现代苏步青、陈景润，华人在数学领域中星光灿烂。这就是为何中国选手在每届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中都获金牌。我说这些他能懂吗？他出生在国外，受西方教育，他了解中国的历史和文化吗？

一颗从树上掉下来的李子砸到我头上，弹到地上。这李子皱皮干小，抬头一看，是从我正要剪除的那枯枝上掉下来的，我会心一笑，收拢剪刀，不剪了。

我在李子树下摆上一张小桌子两张椅子，摘下一颗饱满熟透的，再捡起地上那颗干枯瘦小的。我要让儿子先品尝两颗不同的李子，再给他讲讲脚下的院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