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链

2014-07-14 15:04◎俞
短篇小说 2014年4期
关键词:杨丽局长外婆

◎俞 妍

拉链

◎俞 妍

1

手机响的时候,牛仔裤的拉链卡住了。白书明歪着头,用肩头抵住手机,双手使着劲儿。

“这样不成的,你得自己跟局长去说……”

吟雪在电话那头叫着。她的声腔有点像评弹演员,很糯,仔细听,又有一种金属的锋利。

“检查的事谁也马虎不得,散失的资料都得重新补齐!”

手机贴着耳朵太近了,吟雪的声音划得耳膜嗡嗡响。冷风从厕所北窗的破洞灌进来,手都冻僵了。拉链却被一根粗线死死咬住,怎么也拉不上。

白书明伸了伸脖子,肩头一轻,手机坠落在地。“啪!”黑屏了。

“操你妈!”他用了死力,拉链仍然没上来。

随便用羽绒衣遮盖大前门,直奔办公室。办公室里已无一人,墙上的旧空调还开着,得哮喘病似的,每隔三分钟发出“泼泼泼”的响声。各类文档胡乱摊开,混杂着电暖宝、打印机的气味,整间屋子有一种说不清的闷臭。摸出手机重新捣鼓,开机、音乐、黑屏;开机、音乐、黑屏……直把自己折腾累了,白书明才将手机丢在桌上。

“手机坏了,哪里能修?”他拨通了电话。

“好端端的,怎么坏掉了?”杨丽问。

“我问你哪里能修!”

“东门大街的那一家,你修好后记个账……对了,我晚上要迟点回来,你记着督促儿子上网看排球赛视频,下周一他们要比赛的……”

杨丽还在叮嘱着什么,白书明已搁下了电话。他胡乱整理了一下桌面,关掉空调电脑,走出门。

楼下,风挺大的。走出大厅,就感觉耳朵被揪起来。靠墙的垃圾桶盖不断翻跟头,车棚顶上青黑色的帆布猎猎作响。白书明拉了拉羽绒衣开始奔跑起来。大门西侧三十米处是公交车牌,这会子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几棵半死不活的香樟树,飞舞着褐色叶片。白书明戴上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望了望天上的灰云。

一辆黑色奔驰在单位门口缓缓停下。副驾驶门开了,吟雪着貂绒短装黑色包臀皮裙出来,细腿上透明的丝袜绷得紧紧的,走起路来袅袅娜娜,挺有范儿。

“你们女人穿这么薄的丝袜,大冬天的不冻僵呀?”

白书明曾经很疑惑。杨丽翻出一条假透打底裤说:“你傻呀,丝袜都是假透的,里层全是绒。”

这世道,连透明都是假的!

一眨眼,吟雪又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局长替她打开副驾驶门。

白书明的嗓子突然难受得紧,鼻子也痒起来。等局长的“奔驰”开出五十米外,他爽爽快快打了几个喷嚏。

2

饭桌上的菜都用白瓷碟盖着,母亲捏着抹布,在桌上反复擦拭,掉了漆的桌面抹开一条条痕迹。

“杨丽还没来呀?”父亲掏出一支烟问。

“快吃饭了,还抽!”母亲愠怒地夺起烟,父亲皱着眉咳嗽几声。

“不用等了,我们吃饭吧……”

“再等等吧,我炖了芝麻鸭,里面放了枸杞、红参,想给杨丽补补。”

“补什么!她天天外面吃,营养够好了。”

白书明摸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游戏中的香蕉、苹果、西瓜在他手指的砍伐下,纷纷扬扬飘落。

“看你说的,外面哪有家里吃得干净,她也是没办法嘛。”

母亲从厨柜里端来碗筷,又捧起桌上的一碗芋芳羹放入微波炉里。白书明瞥了一眼母亲伛偻的背,手指划得更猛了。

“吃饭……”他站起来道,“这时候不来,不会来了。”

母亲叹了口气,掀开电饭煲的盖子。热气眯住了老人的眼,白书明看不清母亲的神情,只听她扯着嗓子喊轩轩。轩轩磨蹭了很久才从楼上下来。

临近晚上的时候,两个俄罗斯警察来到江大亮的首饰店里,拿着吉平平的照片还有两个中国男人的照片让江大亮辩认,江大亮故意摇摇头说:“不认识。”那两个警察又问了好多,一看问不出什么大名堂就走了。

“不要老看电视哟,你看眼睛都小得眯成一条线了。”母亲拉着轩轩,去卫生间洗手。

“奶奶,我一直都是小眼睛。”

“你爸你妈都是大眼睛,偏你是小眼睛呢?”

“小眼睛才好呢,妈妈单位里的大伯伯,眼睛多小,还是领导呢。”轩轩爬上凳子,直扑碗里的鸭腿。

“胡说什么,吃饭!”

白书明用筷子敲儿子的头。轩轩吓了一跳,撇撇嘴。母亲忙哄他,撕了一只鸭腿放到他碗里。白书明头也不抬,自顾默默吃饭。

饭后,白书明上楼走进他们原来的婚房。午后的太阳穿过旧窗帘,像给书桌铺上一条蛋清色的薄被子。他一屁股倒在书桌前的旧摇椅上,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打开笔记本电脑,某个QQ群里就蹦出一则笑话:某领导把小三的电话在手机里设为 “市长”。每次小三来电话,老婆都说,快!市长来电话了!领导接电话后说,市长叫我去一趟。临出门,老婆在后面叮嘱,好好干哟!

白书明笑不出来,他嘘了口气站起身,踱下楼。

“不睡一会儿吗?我刚给你晒了被子。”母亲眯着眼睛,嘴角下拉得厉害。

“我出去走走。”

走出门,见院子里两只鸡咯咯叫着赶过来。他飞起一脚猛踢过去,两只鸡腾空跃起,飞了两三米才落地。望着空中飞舞的鸡毛,白书明吸了一口气,向外跑去。

3

“该重做的都得重做,到时候检查通不过,奖金拿不到,可不要怪我。局长的为人,你们不是不知道……”搁下电话,白书明感觉脸热辣辣的,像涌上虚火。

“白主任,这些资料都要去复印吗?”刚来的实习女孩怯生生地进来问。

白书明瞥了一下女孩的丹凤眼,精神恍惚地挥挥手。女孩走到门口,他又“啊”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女孩回转身,鬓间的几根发丝粘住腮帮,眼睛水汪汪的。

“没什么,你忙去吧。”

白书明举起一份文件扇扇发烫的脸。这个动作已持续多年。那一年早春,吟雪第一次敲门进来时,自己也正在做这个动作。

那是个挺特别的女孩,身材修长,披肩发,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像两泓深潭。

“白主任,要我帮忙吗?”

“白主任,这个我来做。”

相比于其他的实习生,吟雪过分的热情让白书明有点不适应。有一回(实习还不到半月吧),她竟挨着自己坐倒在沙发里。纤柔的发丝拂过来,耳垂痒丝丝的。有那么一瞬间,白书明有点难以自持。幸亏,电话及时响起。

搁下电话,白书明直接坐到办公桌前。她靠过来,纤纤玉手试探性地揉捏他的肩头。

“白主任,这样舒服吗?您太累了!”

“谢谢,我不累!”白书明站起身,她才停了手,脸红扑扑的。

这是个危险的女孩。白书明对自己说。从此,只要她出现在办公室,他直接指派任务,再也不敢让她近身。

圣诞舞会是在不久后举行的,全系统的人都聚集在演播厅。演播厅成了个大舞池,局长、副局长、调研员……都沉浸在音乐的海洋里。几个实习女生,平时羞涩谨慎,此时都落落大方,成了领导们的最佳舞伴。

吟雪一袭黑色礼服,如一只黑蝴蝶在花丛中轻盈翻飞。白书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邀请,她却矜持地别过头,眯着眼对着中年发福的副局长笑。副局长大步流星过来,拉着她进入舞池。灯光一暗,圆舞曲一响,他们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第二天下午,白书明才听说吟雪一夜未归。几个实习女生在吃午饭时嘁嘁喳喳,眼里全是嫉妒和不屑。

“她在学校能攀住系主任,这边就不能攀住……”女孩们见白书明端着菜盘过来,一下子闭了口。

几天后,白书明听见吟雪在叫副局长 “师傅”。大半年后,吟雪分到了他们单位,两年后纵身一跃,坐上了办公室主任的宝座。那时,副局长已荣升正职。

“白主任,吟雪主任说,您这些资料还得重新换。”实习女孩又进来了,手里紧捏着一叠纸,低着头。

“知道了!”白书明瞪大眼睛,拂了一下桌面。玻璃茶杯倒翻了,褐色茶水流了一桌子。

4

蹲在厕所里,脚麻得像戴上了脚镣,小腹胀得厉害,仍不顶事——大号总下不来。起身提裤子,该死的拉链又卡住了。

“你什么时候给我修拉链?”

“说什么呢,我刚回来。”

白书明睁开眼,发现自己做梦了。房间里没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清了杨丽的影子,肩很窄,后背瘦得像条腰带。

“你梦见什么了?”

杨丽钻进自己的被窝。儿子出生后,不知怎的,两人就分被窝睡了。需要时,就像狗一样爬来爬去。

“今天在陪哪家领导呀?”白书明问。

杨丽打了个哈欠。隔了一条被子,枕头边还是飘来一股酒气,白书明皱皱眉。

“还不是省里来的,讨厌死了,我本来老早要回来的。吴姐拉着我不放,说我走了,她一个人对付不过来,没办法……”杨丽说着,别过头。

不一会儿,传来了鼾声。白书明用被子蒙住头,杨丽的鼾声像烟花的嚣叫声,穿透被褥,钻入耳际。蒙了一会儿,他索性伸出脑袋,侧过脸看女人。杨丽的长发在枕头上散开着,隐隐发出一股玫瑰花开败的腐香气。他拉起几根发丝含在嘴里,发丝硬而油。十年前他们新婚时,摸着她的柔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桐花香味儿,为她赴死的心都有。

没有睡意,不如起床。套上厚棉的睡衣睡裤,白书明趿着棉拖鞋走出门。

立冬的夜晚,小区里一片寂静。月光很淡,像是给不远处的游泳池铺上暗蓝的毛毡。棕榈树在地上落下硕大的影子,银杏树的落叶在它的影子里窸窸率率滑动。沿着游泳池附近的木板长廊,白书明开始慢跑起来。

四年前,白书明第一次跟杨丽走进这个小区时,被两样东西震撼了。那日,他们的“花冠”刚驶入小区,岗亭里就下来一个保安,向他们敬礼后,竟单膝下跪,指挥他们倒车。那架势惊得白书明不知怎么握方向盘。

“少见多怪!”杨丽哼了一声,好像这里早已是她的家园。

下车后,他们穿过一片棕榈树,走到游泳池边,仰躺在沙滩椅上,享受阳光的沐浴。就在这时,白书明发现了附近长廊上的紫藤萝,流光溢彩,像半空中翻滚下来的海浪,一层叠着一层。他又惊艳了。

买房装修,都是杨丽一手操办的。第一天住进这个小区,白书明像到了天堂。后来,也渐渐麻木了。他当年待在小镇安监所时,老羡慕市区的安监局,可正式调进后,也觉得不过如此。

跑了五六圈长廊,已精疲力竭。猛地抬头,发现自家卧室里的灯亮了。喘着粗气上楼,却见屋子里漆黑一片。

见鬼了!白书明蹑着步子走进卧室,一阵鼻息声像从某个闷罐子里传出来。

“怎么了?”他静听了一会儿,悄声问。

“你干什么去了?”

“睡不着,去跑了两圈。”

“脑子有病呀!”

杨丽骂着扑过来。他晃了晃身子,将她揽在怀里。她像只母兽用力拱着,充满唇膏味的嘴凑过来啃住他的耳垂。那股浓郁的玫瑰花味又扑入他的鼻息。他咳嗽着别过头,努力进入她的身体,脑海里却莫名地出现了一条大马路,黑色“奔驰”一辆一辆开过。一走神,下面便不听使唤了。

“力气全被你跑完了?”她嘟着嘴道:“看你半夜三更还发疯不!”

他干笑了一声,双手按到她前胸的一对小兔上,下面又来事了。她的嘴凑上来,吸住他的腮帮。他又闻到了腐败味,好像开满玫瑰花的黄泥地都搬到枕头边上了。

“算了,睡吧,我累了。”他拉起了自己的内裤,“我们反正有儿子了,不行就不行吧。”

“我也累了。”

“当然……你比我更累。”

白书明揉了揉自己的小腹,侧过身望望身边的小床。儿子的小脑袋埋在被子里,呼吸很安详。自己小时候睡觉是不是也这样爱钻被子,他顾不得去想,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杨丽的鼾声。终于,当她的鼾声再次响起,他伸手在大腿中间磨搓起来。

5

什么时候得罪这女人的,白书明实在想不起来了。八年前,杨丽帮他从镇安监所调到市安监局后,白书明便按部就班地过上小公务员生活。

“少说话,多做事,凡事顺着领导意思来。”杨丽这样叮咛着,“不会拍马屁,就老老实实做菩萨。”

白书明谨记老婆教诲,踏踏实实干了三年,果然荣升办公室副主任。

“好好干,这主任迟早是你的。”有一天,他替老局长拟好发言稿后,老局长突然拍着他的肩头说。

原来办公室主任得了肠癌,来日不多了。白书明一下子感到身轻如燕,仿佛自己飞到了高楼,翘着嘴俯瞰芸芸众生。

可是,第二年春天,吟雪分配进来了。她像一只喜鹊飞进他们这幢老办公楼,所有房间都升起了金太阳。

“小姑娘年纪轻轻,能力很强嘛。”

老局长每每提到吟雪,浑浊的眼睛特别明亮。副局长更是天天在吟雪办公室转悠,人家是小姑娘的“师傅”嘛。

不久,白书明就感到换天了。

“白主任,这个表格,局长让你做一下。”

“白主任,这些资料明天要用,我师傅让你马上整理好。”

她噘着嘴轻吹指甲,他抬头望见她绯红的双唇。一时间,加班加点成了常事。当他从电脑前站起身,转动着发硬的头颈,她百灵鸟般的笑声穿墙而来。紧接着,便是领导们的笑声。局长,副局长,没一个不开心的。

那一次的失误,实在称不上失职。那一年五月,市政府主办安全监督颁奖晚会,他们承办了。白书明里里外外忙得满嘴发泡,吟雪又进来传达一个新任务,让他发动各企业派一百位员工到场观看。

“白主任,如果你忙不过来,我可以帮你打电话的。”

那天,吟雪笑盈盈地关上办公室门。白书明举起文件扇扇发烫的脸,不由想起吟雪刚来实习时的模样。那锦云似的秀发,温玉般滋润的纤手……要命的,下面竟有了反应。

神思恍惚,颁奖晚会就要开始了。各个单位的人员陆续走进会场。

“各企业的代表呢……”局长突然过来问。

“应该快到了吧。”

“快到了,都什么时候了,市府四套班子的领导都来了。”

这时,白书明才发现演播厅后面六排,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吟雪说,她会打电话的……”

局长狠狠瞪了他一眼,白书明哆嗦着,翻出手机号码,一个个拨打电话。这时,会场里突然来了很多人,几个老师带着穿校服的孩子有秩序地走向后排。

“要不是吟雪同志临时叫来两班中学生,后果不堪设想。这么隆重的颁奖会,台下人比台上少,领导们会怎么想……”

周一的工作会议上,白书明一直回避着老局长的眼睛。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嘴巴里,口腔溃疡,已经无法让他咽下一口清茶。

6

一觉醒来,已不见杨丽。手机里,有她的几条微信,其中有一条说:“杂物间里有三条蚕丝被,今天你抽空去送掉。你妈一条,你姐一条,你外婆也送她一条。”

白书明本想问一个问题,见三条羽绒被垒得像座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只轻声对手机说:“以后能少出差就少去,纪念品不要也罢。”

送儿子到校后,白书明顺路去了一趟圆通快递。曲奇饼干箱昨晚就封好的,透明胶贴了一道又一道。

快递站门口堆满了货,一个精瘦的男子打着哈欠道:“如果不想退货,寄件地址不用写。”他咬了一支烟,腾出手来擦了擦眼睛。对着电脑输入收件人的相关信息后,便烦躁地挥挥手。

白书明趁机退出店门。外婆家离这儿不到三公里路,以前是农村,现在也算街道了。他透过窗玻璃,望见黑油纸包的饼干箱扔进那堆货里,放心地打开车门。

“这么好的被子,给我老太婆睡,太浪费了,给你妈去吧。”外婆见到白书明满脸堆笑。她带了一口假牙,说起话来,牙床咔嚓咔嚓响。

“我妈也有,这条是送给您的。”

“给你姐去,我老太婆,用不了几年的。”外婆抚摸着丝滑的被套,“现在的东西做得真好!”

“都有,大家都有,这条是留给您的。”

外婆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来,喃喃道:“你媳妇真好。前年送我电热毯,去年送我羽绒衣,今年又送我蚕丝被。你娘好福气,看你大姨,媳妇天天跟她吵架。刚刚几天前,大门玻璃都被她砸碎了,害得你姨爹都哭了一顿!你媳妇做领导的,就是不一样,大大方方,上得台面……”

“什么领导呀,也是给人打打下手。”

“还说不是领导,那女人也在背地里夸她,说全靠你媳妇帮忙,要不,他们做的那些产品还卖得出去?那女人可是从来不夸人的哟。”外婆说的是舅妈。舅妈过门后跟外婆一直不和,对白书明一家倒挺好的。

外婆揉捏着蚕丝被,向白书明眨眨眼。白书明小时候最喜欢外婆眨眼睛了,成年后得知那叫做“打俏眼”,有点暗送秋波的味道。现在外婆老了,打起俏眼来,像老顽童那样可爱。

“可惜轩轩没来,这小孩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聪明得不得了……”外婆忘情地说着。

“人家都说这小子不像我呢。”

“谁说的,瞎讲,跟你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白书明没有再说什么,帮外婆在床上铺好蚕丝被。外婆年轻时就守寡,却很能干,很得人心。饥饿的年代,还有男人把米袋子背到她家里来。白书明的记忆中,外婆的被子总是熏得香香的。现在,他低头闻闻枕头,那里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陈腐气,好像一个多年没用的抽屉刚刚打开。

多年以后,杨丽的床头大概也会散发这种味道吧。白书明跟外婆挥挥手,坐进车,重重地踩了一脚油门。

7

资料总算整齐了。

白书明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空调机隆隆响着,热风正对着头,吹得他头脑发热。一杯茶下肚,小腹开始鼓胀。出去透透气吧。开了门,冷空气迎面扑来。跺跺脚向前走,朝北的走廊湿漉漉的,两道宽宽的水迹像一辆大卡车刚刚驶过。不远处,穿着浅灰色工作服的保洁员阿姨,举着拖把,弓着腰来回拖着。

“好冷啊!”白书明搓搓手。

“冷哟,呵……”保洁员阿姨拄着拖把让道。

衣袋震荡了一下,杨丽发来微信:“明天气温更低,给儿子加一件羽绒内胆。别忘了晚上给他吃膏方。”

“嗯。”

突然,白书明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原来地上未干的水迹已凝成了冰。他赶紧把手机放进衣袋,踮着脚,小心翼翼走进厕所。北窗玻璃的破洞已经修好,西北风仍然灌进来,吹得他歪了嘴。这次,大号解得比较快,屁股还没冻僵,他已拉上了裤子。“嗖!”昨天新换的拉链,上来挺快的。

“湿嗒嗒的,弄成这个样子,连拖个地都不会,吃闲饭的呀……”

一个尖利的声音穿过水泥墙钻进耳朵,白书明一听就知道是谁在叫骂。

“什么时候不好拖,偏偏选这个时候,存心让地面结冰,叫人滑倒……还想着加工资,做美梦去吧……”

高跟鞋敲击着地面越来越近了,白书明闪到墙后面。她的影子飘进了女厕所,他才出来。走廊上,保洁员阿姨涨红着脸,嘴唇哆嗦着,看见他来,忙低下头。

楼梯上似乎也有薄冰,白书明蹑着步子下楼梯。灰蒙蒙的天突然冒出一道阳光,他心底涌起一股冲动,想迎着冷风,到隔壁的公园里去小跑几圈。

跨过小花坛,穿过大厅。奔向大门时,迎面见门卫老伯捧着一堆快递物件,逆风走来。

“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谢谢。”

白书明只瞄一眼,就瞥见一个硬邦邦的方盒子,被一些小东西压在下面。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跟着门卫老伯上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不久,隔壁房间传来钢丝样的尖叫声,紧接着,听到金属落地的哗啦声。一阵脚步过后,在女人嘤嘤的哭声中,局长在厉声叫骂。

“这事谁干的,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白书明透过玻璃,看见一条缺牙的拉链和散装的安全套无辜地躺在阳台上。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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