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刚摄影作品言说

2014-08-12 08:31王林
山花 2014年13期
关键词:陈家摄影家摄影

王林

一、纪念,还是忘却?

哈姆雷特不断念叨的名言“生存,还是死亡”,就像一句咒语始终纠缠着每一个人,只是在不同时代变成了不同的言语。对中国摄影家陈家刚而言,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纪念,还是忘却”?

他“为了忘却的纪念”而进行摄影,但在摄影中却不能忘却。观众所看到的作品,都是他为了忘却却不能忘却的山水、城市、建筑以及旧时的人和今天的人。

中国正在高速发展,急功近利的政绩是政府和国民的共同需要,也是既成权力和既得利益得以继续保持的口实。这是一部疯狂运转的机器,人的一切——生存价值、精神追求、道德伦理、文化传统等等,全都被绞杀成碎片,散落在充满物欲与欺骗的社会中。

摄影家还有理由用照片反映社会生活吗?摄影不再可信,因为纪实摄影的庸俗化已无法揭示真实。历史真相的隐匿让摄影家必须有能力穿越时空、穿越欺骗所致的遗忘,方能抵达与接近真实之处。我想这正是陈家刚有适合纪实摄影的最好相机却从不涉足其中的原因。

陈家刚只拍场景,把场景当做舞台,别忘了哈姆雷特本身就是戏剧人物。因为有这个舞台,他成为观众而置身其外。罗尔斯顿说:“我在外故我在”,对陈家刚而言,隐身但在场的手段很多:选景、导演、剪辑、对象的宏大与细微、画幅的定位与拼合、空间的协调与错置、光影的清晰与模糊、影调的单纯与丰富,等等。因为众多技术支持和各种手段可供选择,再加上陈家刚生性聪明,脑子活主意多,所以他的摄影作品自由度特别大。不是勾栏式的小舞台,而是中国状况的大舞台。在这个舞台上,正剧并未登场但假装正剧,闹剧插科打诨离喜剧甚远,而悲剧则早被遗忘正在寻找记忆。陈家刚所上演的则是为了忘却的纪念剧,或者说是把记忆置入现场的活报剧——这是中国现代社会早期的街头表演,是快闪和围观并具有抗议性质的城市市民艺术。

家刚作品最真实的地方不是所摄场景,不管是老宅还是新城,不管是义乌商场还是上海旧港,不管是古代风花雪月之乡还是今日三峡库区景观,他都有意让装扮的模特儿成为装扮,她们即便混入或融入场景,也如布莱希特所言之离间效果:她们不是真的,就是演戏——甚至不是戏,因为叙事性刚刚一开始即被中断。模特的摆设有动作却无动势,她们仿佛中了魔法似的被凝固在历史的瞬间。而这一瞬间在观看中并不确定,游移于拍摄时间和场景历史时间之间,给人以恍若隔世之感。陈家刚不是要用照片来表达记忆,他是想用始终有美女现身的镜头,把记忆从遗忘的深处引诱出来。这已成为陈家刚摄影的标志性符号,模仿者甚众。但很少有人理解,遗忘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空白,而是一个括号,只能填进被遗忘的东西。因为人有遗忘的毛病,而中国人又特别健忘,故当代摄影有一个机会去挑衅人的遗忘,使之从寂灭中复苏,重新唤醒记忆。相对于专制主义所需要的遗忘,记忆是人的思想自由,而艺术不过是对自由的召唤,在中国首先是对不能忘却的记忆与纪念的召唤。家刚作品总是寂寥而静默,但又是异样而陌生的,前者引动情绪,后者则阻断情绪返回思考。在情理碰撞时,在场景与模特的矛盾之中,观众不再沉溺于遗忘的深渊,而是在深渊的黑暗中再见深藏于心、似曾相识的景象。陈家刚作品并不强迫人去回忆,也不向人们灌输那些应该回忆的内容。他只是让你观看,只是让你在观看中不期然地发生记忆。不是去记忆真实,而是产生真实记忆,那是正在被遗忘的历史经历,而这些历史经历依然在我们周遭的生活中不断发生。

二、城里的那些事儿

陈家刚从建筑出身,曾有不少建筑作品问世。他之于摄影,总是和建筑、和建筑遗存、和建筑环境的城市历史有关。

《城事》是他在上海西岸拍摄的一组作品。这里原是上海的码头、仓库,也有不少保留着民国故实的老建筑,是上海百年文化的风水宝地。而今作为文化产业和艺术社区,既得以保留原有城市形态,又能植入文化艺术活力。当代与历史的交融、碰撞与博弈关系,正是陈家刚摄影创作长期以来关注的焦点与重心。

他通常的手法是在建筑场景中使用模特儿,以形成今昔、动静、人物之间的对比,或显现其中,或藏匿其内,如画龙点睛,让那些沉浸于影调的照片眼前一亮,充满活力。此次拍摄和过去不同处在于,以众多模特儿对所摄场景作了类似活报剧的戏剧化处理。从表面上看,是想以极具观赏性的方式向人们重新阐释上海百年历史经历;但从更深用意上讲,陈家刚乃是运用反讽审美范畴,将历史重新拖回当下、拖回当代审美与艺术现场。其镜头中的人物是有意装扮的、是高度模特化的,因而是矫饰的和做作的,这使其作并非老电影或电视剧截图,而是充满当下消费社会特征的摆拍照片。历史装扮和当代美学集于一身的矛盾,加上建筑遗存的历史记忆,剔除了同类摄影作品中常见的浪漫主义情绪,这种情绪通常以影调和情调保持一致而得以实现。但摄影的真实性往往就此遮蔽,因为真实并非摄影家主观表达的场景再现,真实是从表象中被揭示出来的。从某种意义上讲,观者对真实性的自我感知乃是因为摄影作品对视觉的挑衅所产生的心理摩擦,从而激发出、召唤出个人的审美体验。陈家刚近作之用心全在于此。因此当观众看到民国居室有如今日会所、看到时下演出突现旧时名媛,也就不足为怪了。这种跨越时空的杂揉,提示出历史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也为观众提供了理解历史真实的可能性——不是被强加的历史观,而是自我感知与自我寻觅的历史记忆。

陈家刚拍了很多上海城里的事儿,他似乎在讲故事,那些照片背后也的确很有故事。但陈家刚有意让他所拍摄的场景、拍摄的人物、拍摄的剧情戛然而止,凝固在那刚刚开始装扮、正要演出的一瞬间。他摆拍的人物,即有动态也形同蜡像,其实是作态而不动的。此所谓“引而不发,跃如也”,作品所引动的活跃或许会在观众心中涌动,这正是陈家刚作品的高明处。为达此目的,他把现场所摄作品重新放回创作原地进行户外公共展示,让观众更能重拾历史记忆和重见历史真实。作品对城市空间的再度介入,让作品和观众同时在地在场,其相互发生的过程性将成为展览的现实。

请在这里体会体会上海城里的那些事儿。杨绛给电视剧《围城》的题词中说:“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关键是:人们是怎么逃出来又是怎么冲进去的?逃出来干什么而冲进去又干什么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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