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鬼故事”——例析汤亭亭作品《女勇士》中的中国文化元素

2014-08-15 00:45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17期
关键词:女勇士亭亭勇士

王 铮

王铮/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浙江湖州313000)。

在人才辈出的美国文坛,19世纪中期开始发展的美国华裔文学(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是在特殊历史时期中西方两种文化碰撞和融合的产物。美国华裔作家是一个拥有强烈文化感受力的群体,他们的双重文化身份和独特生活经历,赋予了作品鲜明的个性与独有的语境。他们的文字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与美国主流社会文化的冲突、碰撞与融合的过程,强烈体现美国华裔在主流社会中艰难发声,找寻认同的心路历程。

自1887年李恩富(LeeYanPhou,1861-1938)发表自传《我在中国的童年时代》(When I Was a Boy in China)起,美国华裔文学已有100多年的历史。[1]在华裔作家中,汤亭亭(英文名:Maxine Hong Kingston)是20世纪70年代后期以来最令人瞩目的一位。1976年,她的作品《女勇士》(The Woman Warrior)一经面世就引起强烈反响,成为当年美国各个报刊的重要评论对象。1994年,汤亭亭又据此作品改编同名戏剧《女勇士》,在美国东、西部公演,获得巨大的成功。由此,《女勇士》成为美国华裔文学蓬勃兴起的重要里程碑,被埋没的华裔文学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唤醒美国主流社会的关注与认同。

作者在写作上运用戏仿、杂糅、反讽等手法,大量使用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开创性地将中国神话传说故事“花木兰”加以重新解读,强烈的后现代主义叙事特征使字里行间充满内在冲击力。《女勇士》一度被归类为非小说,国内许多学者在介绍这本书时也称之为半自传体小说。作品由五个短篇故事构成,除去第二篇《白虎山学道》(White Tigers)改编自中国古代传说“花木兰”外,《无名女子》(No Name Women)、《乡村医生》(Shaman)、《西宫门外》(At the Western Palace)、《羌笛野曲》(A Song for a Barbarian Reed Pipe)均为半自传体小说。本文通过例析《女勇士》中大量的中国文化元素,探索第二代华裔对于中国民间习俗的理解,以及中国文化元素如何成为凸显华裔作家双重身份的关键。

作为第二代移民,汤亭亭在上海发表演讲时曾说:中国历史文化一旦用英语讲述,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当问及对中国文化的感受时,她回答道:我感到陌生(原话是“I feel foreign”)。同样,在她的作品中,我们也不难看到在美国出生成长的华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另类解读。

一、男尊女卑的社会传统

在中国,先秦时期形成的性别角色模式,成为此后两千多年间中国社会男尊女卑的角色定式。男性作为可以承担社会责任的角色,在各个领域全面展示其聪明才智。而女性却被彻底剥夺了这种权利,其角色活动范围被定位在家庭圈子内(女子有“内子”“内人”之称)。在小说《女勇士》中,我们常常可以见到对女性的否定“在中国,如果女人在军事上或学问上出人头地,无论你有多么杰出,都会被处死的。”[2](P35)以及作者作为女性最痛恨的民谚“女娃好比饭里蛆”“宁养呆鹅不养女仔”。[2](P39)

在作品第一篇《无名女子》中,“姑姑”与他人私通怀孕,成为整个家族的耻辱,因为“通奸在正常年景或许只是一种错误,在村民闹饥荒的时候就成了一种罪过。”[2](P11)全家人受到村民的诅咒、谩骂甚至殴打。最终,“姑姑”成了宗族里的孤家寡人,“把孩子抱向井口说明了她的爱心”。[2]所以,在旧社会,结婚的同义词不过就是娶媳妇,女人婚后必须服从夫家,生孩子要到猪圈去,生下来的若是女婴,会有人备好灰匣子等着“接生的或亲属用手抓住女婴的后颈,把她的脸按到灰里”[2](P78)。如果女人做了有辱夫家的事情,“中国人把坏媳妇的衣服剥光,给她身上涂上蜂蜜,把她捆在蚂蚁窝上。”[2](P176)

从文章中的叙述看来,中国社会对女性的压制和禁锢,不仅仅体现在婚姻制度,而是整整渗透了女人的一生。作为第二代移民的作者汤亭亭,显然对此深恶痛绝,文笔中不时显示出女性主义色彩。在作品第二章《白虎山学道》中,作者以第一人称“我”幻化出一个女民族英雄的形象,以致很多学者批判,汤亭亭改写“花木兰”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误读。“我一直迫使自己成为地道的美国女性,否则不谈恋爱。汉语中女子自称“奴家”,就是自己诋毁自己!”[2](P43)这无疑是作者对男权社会的挑战,也是华裔女性肯定自我,摆脱美国主流社会和中国传统观念双重枷锁的灼灼誓言。虽然,她有时也会伤心,“当我看到那些让人喜欢受人养活的女人不免有些醋意,这时只有用我不是人家的累赘的想法来聊以自慰。”[2](P44)

二、民间传统习俗

如果说《女勇士》是一本半自传体小说的话,我们无法否认的是汤亭亭本人在书中扮演了中国传统文化代言人。她曾在杂志上撰文形容中国对她的意义:“我害怕中国根本不存在,是我一直在创造着它。”漂泊异乡的中国人深感命运难测,对家乡老传统的惦念与传承不敢有一丝懈怠。在《无名女人》中,村民们要突击举行婚礼,是为保证每一个‘上路的人’将来一定会回乡尽责。新婚的女人要“绞脸”,“其实就是用线拔毛,鬓角感到最疼。”[2](P8)

文中有一段描写中国人对圆形的文化崇拜:“圆圆的月饼,圆圆的门廊,圆圆的餐桌,按照尊卑贵贱正好排满一桌,圆圆的窗户和饭碗——所有这些护符式的东西都已失去告诫这个家庭必须遵循某种法规的作用:一个家庭必须是完整的,必须传宗接代,以便使老人得到赡养,使死者得到供奉;反过来,家庭又得到了老人的看护,亡灵的保佑。”[2](P11)从此不难看到,唐人街的华裔始终是一个边缘化的群体,籍由符号化的圆形来给沉重的生活增添希望。

书中第三章《乡村医生》和第四章《西宫门外》生动地塑造了第一代移民——母亲勇兰,她在白毛狗尾巴上栓根红头绳冲吉,把旧的衣服鞋子一一存放起来,以防穷困的日子到来。历尽千辛万苦,把妹妹接到美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红纸盘子托着冰糖块,一一送到家庭成员面前。开头甜是关键。”[2](P109)在有月蚀的时候,要求孩子们“一起敲锅盖,把吞食月亮的蟾蜍吓跑”。那时的作者本人尚且年幼,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如此专一地保持中国人的传统,这种刻板拘谨的传承在孩子眼中滑稽可笑。“你不知道不该扎白头绳,直到你挨了揍,而且整整一天都吃白眼。晃扫帚、掉了筷子或拿筷子打鼓都会挨揍。”[2](P168)作者在文章中表现出的是对中国文化的美国式认同,这是她作为美国人对于中国母亲的理解和自然情感流露。

三、鬼、神、怪的传说

鬼神怪力的故事一直都是中国文学形式之一,人们耳熟能详的女娲造人,伏羲卜卦,神农尝百草等典故流传千古。小说《女勇士》还有一个副标题——一个在鬼魂中长大的女孩回忆(Memiors of A Girlhood among Ghosts)。对于汤亭亭而言,生活在不同种族聚集的美国,母亲把身边所有的异族人叫作“鬼”“送报鬼”“抢劫鬼”“警察鬼”“卖杂货鬼”……这里的“鬼”已经不仅仅是语言的变体,而是一种含有寓意的文化象征,象征着美国白人对华裔群体的种族歧视。在《乡村医生》中,母亲勇兰深夜智斗恶鬼,还要求同宿舍的女生“捏住我的耳朵,来回扯。快给我招魂,我担心被吓丢了魂”。[2](P65)在文中,母亲去算命,算命先生告诉她“会去异国他乡,会有六个孩子。‘六’乃天地之数,东西南北外加天地乃为六合。”[2](P70)以及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药的传说都是作者借着“鬼”“神”等表层指征来表达中西方文化冲突和碰撞,给一个华裔后代带来的心理迷惑。像所有人一样,汤亭亭开始认为华人照相从来不笑,在房间大声喊话,走路姿势不雅,重男轻女,神秘兮兮。而逃离这一切的唯一方式就是,用功学习,努力改变自己的处境。她想拥有的未来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或者房间的一角。在这里,除非自己,任何人都不会把东西搞乱。”[2](P55)而绝对不是像曲子中唱的那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棍子嫁根杵子,为它守节随它一辈子。”

四、饮食文化

中国饮食文化博大精深,以热食、熟食为主,是中国人饮食习俗的一大特点。古人认为:“水居者腥,肉臊,草食即膻。”热食、熟食可以“灭腥去臊除膻”(《吕氏春秋·本味》)。中国人的饮食历来以食谱广泛、烹调技术的精致而闻名于世。但是,这种饮食习惯在美国人眼里却显得恐怖诡异,“自己孵小鸡,又把鸡胚胎和头当作美味食用,把爪子加醋烹调作为宴会的菜肴,除了砾石,连内脏都要吃光。”[2](P5)在幼年的作者看来,这样的文化冲突使她生活在迷惑困顿当中。她认为母亲能够战胜各种“鬼”,是因为她能吃这些东西。浣熊、黄鼠狼、老鹰、鸽子、野鸭、蜗牛和乌龟。母亲能够一眼就辨认出银筷子和犀牛角筷,还用酒和草药泡一只熊爪为孩子们治病,重复地给孩子们讲“吃猴脑”的故事。这些充满迷信色彩的东方主义情节,使接受美国式教育的作者产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疏离,“我宁可以吃塑料为生。”

作者汤亭亭在作品的最后一章,重返现实,回顾了自己的童年以及学习英语的艰难历程,并且发出“如果你不说话,你就只能是植物”这样的声音。尽管她笔下的中国文化元素多少带有演绎性,没有绝对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的传统,但作品中提及的中国传统文学、风俗等无疑会引起西方读者对中国文化的兴趣,从而起到传播中国文化的作用。汤亭亭的《女勇士》大获成功之后,美国社会涌现了一股“花木兰”热,美国读者以及作者都更加注重研读中国的文化,更加看重东方色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美国华裔文学中的中国文化元素开启了西方了解中国的大门。

[1] 张龙海.美国华裔文学的历史和现状[J].外国文学动态,1999(2).

[2] 汤亭亭.女勇士[M]李剑波,陆承毅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3] 程爱民.美国华裔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 张子清.华裔美国文学的生根、成长和发展[N].文汇报,2007(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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