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记

2015-01-08 14:10一地雪
躬耕 2014年10期
关键词:红绸骨灰盒眼疾

一地雪

清明前,原本静寂的坟园

忽然变成一片闹市。梨花

带着桃花竞相怒放。鞭炮

等同锣鼓。沉睡的父母

被这熙攘惊醒。不过

在这迁坟的前奏里

我们还是轻声呼唤着

他们,显得小心翼翼

弟弟刨下那庄严的第一镐

在风水先生肃穆的命令中

这原本该是兄长的角色

奈何他匆匆四年前

驾鹤西游。不知他与父母

泉下相见否,我们姊妹仨

大概都如此想了想

当那个象征着坟的土堆

被推土机铲去,忽然剩下

水泥板覆盖的平地,我的心

霎时一空。原来尘埃落定

其实很容易。当我攥紧

床单的一角遮挡着它,弟弟

跳下去。死亡的神秘就这样褪去

父亲的棺木将朽未朽。弟弟

轻轻一抓,棺盖揭开

潮湿的衣服散落眼帘

我想弟弟是紧张的,因为

他懵懂得没看到父亲的骨灰

父亲赫然躺在一方红绸布上

其实很醒目。父亲

弟弟的敬畏让他乱了方寸

我惊奇红绸布的威力

我诧异红绸布的坚韧

九年后,父亲的骨灰

竟然被它高高托起

稳稳地放进新棺木

仿佛父亲躺在病床上

孩子似地微笑着喃喃自语

这瞬间的温情,荡漾在

油亮潮湿的泥土上,鼎沸的四周

仿佛骤然消失。我们依然屏住呼吸

当人们费力地掀开母亲棺木上

覆盖的水泥板,(那是父亲

亲手制作的,连同母亲的棺木)

我想我们都始料未及,二十四年

母亲结实的棺木几乎零散。这情景

让我双眸错乱,一时惶然

无处搁放。一缕缕木渣

像坍塌的天空,将骨灰盒裸露

弟弟小心地将骨灰盒抱出来

盒盖悄然松动。咦,母亲的骨灰

怎么有的变成了红色?事后

我才明白,是被包裹的红绸布浸染

(那年,骨灰盒里我亲手放下的

红绸布,如今却了无踪影)

我不敢出声,怕一不小心

惊散,存放在记忆里的母亲的慈颜

那时,她走后将近一年多里

我的头都不敢挨着枕头,泪水

总是默默地从眼角滴在深夜的枕巾上

而此时,望着这些

我却脑海空空。远处的坟冢旁

好像有个女人在干哭

当父母的新棺木盖棺,楔上

钢钉,我抱着一袋子鞭炮、纸钱

和姐姐弟弟登上卡车。这才

怔怔地看见,弯曲的路边

挤满了迁坟的车辆。翻飞的

纸钱,袅袅的烟雾,被阳光

挤跑的土腥味在空中飞来飞去

铲车轰隆碾过夭折的杨树和荒草

我的父母,你们是否正在和乡邻告别

各自奔波在背井离乡的途中?

而这一切,犹如去乡下走亲戚

这么平常、自然。只不过

有公鸡领路,还有我们姊妹仨

一路上切切念叨——你们走好!

其实,倒像是我们自己

告戒自己,要切切走好

卡车颠簸在山岗。太阳

当空,干燥的风猎猎吹起

山毛榉无声地矗立着

逼窄的小路让我的大脑麻木

当我们将父母再次送进挖好的

墓穴,堆起那个叫做坟的土堆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

睁大昏花的双眼。这里

面朝望花湖,背靠青山

散落着许多旋转的风力发电杆

这里的山风日日讲着故事——

它是我父母新的家园。至此

生命的面纱彻底揭开

环顾四周,与父母并肩耸立的

几座坟冢,面对群峰是多么

渺小,人,生出来,活下去

再死掉——代代轮回永无穷尽

而生死只不过是,亲人的

一场欢喜,一场悲痛

和一次次的紧张忙绿

是大自然不经意放逐的一粒

尘埃,它那么轻,那么小……

午后的斜阳,将山毛榉的身影

拉长。放生的公鸡连连打鸣

风,将我们麻木的肢体

送出墓地。下山时,我再次

朝着新坟望了一眼。我的父母:

至此我已变成一块孤单的石头

坚硬地面对,逝去的这些……

杂章

电脑。空调。茶。玻璃幕墙。

熟悉的轿车。排列再组合。

打乱的秩序。恢复。

滴上白色涂料的无名草无精打采……

它们算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疾。

说起眼疾,平生还是第一次。

它郑重告知我的老,向腐朽敬礼。

我不是忌医,不是害怕。任由它发展。

谁让我抵御不住书和电脑?谁让咱

喜欢看,喜欢写,又不得不喜欢算。

如果不能享受这些,与瞎子有何区别。

如果黑色的世界有这些,人人

为何祈求光明?咳,其实人人都在

顺应自然。自然是什么?是你

不得不遵守的法则。是加法,减法,

乘法,除法。加上你的光阴,

减去你的寿命,乘上妄想和除去死亡。

仔细想来,也就这些。足矣。

但还有个N次方,是我的必须——

我的眼疾也无法回避地睁开双眼看,

看生命的一切,也就是自然中的所有。

至此,信阳红是必须的,空调也是。

而茨维塔耶娃的祖国仅有一张书桌,

一个窗户,和一棵树。我的呢?

我的祖国外加可心的亲人。

为了死亡活着。因此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活在自己

灵魂的密云与群山绿水的环抱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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