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已知的世界》中亨利的身份构建

公丕沛

（天津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天津 300202）

论《已知的世界》中亨利的身份构建

公丕沛

（天津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天津 300202）

《已知的世界》是爱德华·P·琼斯的代表作。小说主要描述了内战之前美国南方存在的黑人拥有奴隶的现象。作者从黑人的角度描写和分析了种族歧视问题，并深刻探讨黑人奴隶是如何寻求自身身份的。在白人奴隶主的影响下，亨利选择了认同于白人奴隶主而非黑人同胞。他立志成为一个善良的奴隶主，然而最终背弃了他的黑人性，变得同白人奴隶主一样残忍。因此，亨利不仅疏离了黑人同胞的情感，也无法为白人社会所接受，身份构建宣告失败。

《已知的世界》；亨利·汤森德；身份构建

一、引言

二战之后，随着殖民、移民、全球化及其他社会问题的出现，对身份认同的研究逐渐引起大家的广泛关注。在现今的研究中，身份认同涉及到社会学、心理学、社会语言学、文学等不同领域的各种理论。从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角度，Holland简单易懂地解释了身份认同这个概念：“不管是作为个体还是群体，人们都一直在构建自己的身份。人们告诉别人自己是谁，更重要的是，人们定位出自己的身份，并努力使自己的行为符合这个身份。这种对自我的认知，尤其是对自身来说带有强烈的情感共鸣的自我认知，就是我们所说的身份认同。”［1］（P3－4）

英国社会学教授、文化研究批评家Stuart Hall认为我们应当将身份视为一种“产物”［2］（P222），即身份一直在形成的过程之中。影响身份构建的因素很多，例如社会、文化、历史以及种族等。其中，社会观念起着关键作用。Hall认为，“身份”这一概念“从外界而来，它代表了他人是如何看待我们的，是他人贴在我们身上的标签”。［2］（P14）

身份构建对于被社会边缘化的人群来说尤为重要。ChrisWeedon指出：“对于那些受到非人待遇，并且不管在种族还是性别中被视为‘他者’的人们来说，话语权、代表人以及他人的尊重是至关重要的。而这些往往来自他们对于群体或社区的归属感中。”［3］（P155）

本文旨在研究《已知的世界》中亨利·汤森德的身份构建问题。由于自幼同父母分离，亨利感觉自己是个被抛弃、被忽视的人，进而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困惑。寻求身份的过程中，亨利逐渐认同于白人主人而非黑人同胞。最终，亨利疏离了黑人同胞的情感，同时也没有得到白人社会的接纳。通过这部小说，作者意在激起黑人对自身的反思，指出与白人社会同化绝非身份构建的有效途径。

二、身份迷失

亨利一家原本都是白人奴隶主罗宾斯的奴隶。当亨利六岁时，他的父亲奥古斯特成为自由人。经过三年的努力工作，奥古斯特又将妻子密尔得莱德自由赎回。由于罗宾斯一直在抬高亨利的赎身价格，又过了很久奥古斯特才使亨利获得自由。同父母的分离为亨利的童年带来巨大的心理创伤，使他将自己看做一个被抛弃的、没有身份的人。由于父母不在身边，亨利同他们的感情日渐疏远。当奥古斯特赎买妻子时，他向亨利许诺说“用不着等到你长成小大人，你就会跟我们一起回家啦”。①而此时，对于“家”这个概念，亨利“知道这个词，知道这个词指的是他、母亲和莉塔一起住的那件棚屋。他已经不记得父亲什么时候是那个家的一部分了”。等到亨利的父母都不再是奴隶之后，他们每周日都会回来看望亨利。刚开始的时候，亨利很期盼这些难得的见面机会。但是，当那年冬天来临的时候，亨利开始抱怨天冷，“即使对一次几分钟的探望来说天气还没有冷到受不了的程度，亨利却连面都不露一下。”明知道父母在外面焦急地等待，亨利也不会出来见他们一面。到了奥古斯特和密尔得莱德攒够了亨利的赎身费用时，他们之间的疏远程度已经很严重了。被父母接回家的那天，亨利坐到马车后面之后，“汤森夫妇和亨利彼此没再说过一句话”。除了情感上的疏离，亨利和父母的价值观也逐渐大相径庭。当亨利买下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奴隶时，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告诉父母这个消息。而汤森夫妇得知这一情况之后，他们便很少去探望亨利，并拒绝住在亨利和他的奴隶一起建造的大房子里。由于从小缺少父母的引导，亨利的黑人性慢慢淡化，身份认同走向迷失。

与此同时，亨利同罗宾斯的关系日渐亲密。读者或许会认为，奴隶和奴隶主之间处于不可调和的敌对状态，而实际上并非如此。Larry Koger曾将内战前期的黑人奴隶分为三类：田间奴隶、家庭奴隶和匠人奴隶，而后两类由于贴近主人生活，很容易接受甚至同化于主人的思想：“家庭奴隶和匠人奴隶会接受白人奴隶主文化习惯的某些方面。令人遗憾的是，在南方文化的影响之下，很多奴隶都会认同自己的主人……家庭奴隶在服装、饮食及住宿等方面都优于田间奴隶，这更加增强了他们自身的优越感。因此，他们认为自己同田间奴隶有很大的区别。他们不仅会接受主人的价值观，而且还会认为奴隶制的存在是合理的。”［4］（P42）很明显，文中的亨利从开始的家庭奴隶逐渐转变成匠人奴隶，而后成为自由黑人。在这期间，亨利一直忠诚地伺候罗宾斯，并对其非常尊重。当亨利还是个马倌的时候，不管天气如何，他在太阳还没升起之前就很早起床，充满热情地等待罗宾斯外出归来。长此以往，罗宾斯开始关注并依赖于亨利：“罗宾斯越来越需要看见这个孩子站在那座大宅子前面冲着他挥手……他对这个孩子渐渐培养出了一种爱，而这种一天接一天地培养起来的爱，成了密尔得莱德和奥古斯特为他们的儿子赎身本该支付的价格被提升的又一个理由。”当亨利受到其他白人的蔑视和侮辱时，罗宾斯挺身而出维护他；当亨利成为自由黑人，以制鞋为生之后，罗宾斯帮助他积累财富。日复一日的耳濡目染使亨利认为，只有成为罗宾斯这样的人，才能追寻到自己的自尊和身份。在罗宾斯的影响下，亨利逐渐淡忘了自身的黑人传统，开始与白人主流社会同化。

三、身份构建

由于自身经历以及罗宾斯的影响，“亨利一直把永远不是孤单一人、有个人总是属于自己，看作是一种幸福”。因此，亨利决定成为一名奴隶主。刚开始的时候，亨利坚信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比他知道的任何一个白人都要好的主人”。“他谈着要给他的奴隶提供良好的食物，不用鞭子抽打他们，让他们在田里干活的时间又短又愉快。”然而，“他并不明白，在他讲出主人这个词的首个音节之前，他想要创造的那个世界就已经注定了没法实现。”

在亨利寻求身份构建的过程中，罗宾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亨利二十岁的时候，从罗宾斯那里买下了第一块土地，随后又从罗宾斯手中买下第一个奴隶摩西。在亨利刚刚买下摩西的那几天里，他们确实在平等地工作和玩耍。看到亨利和自己的奴隶在一起打斗嬉闹，罗宾斯教导亨利：“法律希望你明白什么是主人，什么是奴隶。而且即使你长得不比你的奴隶黑多少，那也无关紧要。法律对这种事儿是视而不见的。你是主人，这就是法律需要知道的一切。法律会来到你身边，站在你的身后。可是，如果你跟你的奴隶财产在地上滚来滚去，像玩伴一样胡闹，而你的奴隶财产回过头来咬你一口，法律仍然回来找你；只不过，这时它就不会全心全意来找你，也不会像你需要的那样，以从容不迫的速度来找你。”而听到这些之后，亨利明白了，在这个白人主导的社会中，如果他继续平等地对待奴隶，制度和法律将不会维护他的权益和财产。自此开始，作为主人的亨利开始彻头彻尾地转变。当亨利决定当天不再继续干活，而摩西像往常一样询问原因时，“亨利走过去，夺过锯子，给了他一记耳光；摩西的脸上刚开始感到疼痛，亨利又给了他一巴掌。”

随着亨利拥有的奴隶越来越多，他也变得如同白人奴隶主一样越来越残忍。当亨利知道自己的一个奴隶埃利亚斯逃走之后，“他就做出了决定，光是一顿鞭打是不够的，这次只有割掉一只耳朵才算过得去。只不过他还没有决定是应该割下整个一只耳朵，还是只割下一块，如果是割一块，又该割下多大一块？”尽管当亨利在罗宾斯的种植园为奴时，亲眼看到被割掉耳朵的奴隶生活得多么痛苦；尽管亨利最初想要成为奴隶主的原因之一就是希望改善奴隶的悲惨生活；当他站在主人这个位置上时，还是选择了和白人奴隶主一样残酷的做法。除了对奴隶的严厉处罚，亨利连奴隶艰苦的住宿条件都吝于改善：“每一间的棚屋都没有窗户，因为亨利不想花钱安装玻璃”。尽管亨利的奴隶们使他过上了比县里大多数人都要富足的生活，亨利还是将奴隶们视为赚钱的工具，让他们遭受非人的待遇。亨利背弃了当年的诺言，成为了一个和白人奴隶主一样残酷无情的主人。

四、构建失败

当亨利发现，成为一个善良的主人并不为当时的社会所接受时，他不断调整自己的言行，听从罗宾斯的教导，以便融于这个白人主导的社会之中。然而，最终的结果是，亨利既没有得到白人的承认，也失去了黑人同胞的尊重。

作为一名黑人，亨利是无权买卖奴隶的。因此，他的所有奴隶都是罗宾斯帮忙购买的。有些白人在知道了这个事实之后拒绝进行交易。在他们眼里，“亨利只是一个靠制作长筒靴和鞋子而发起来的黑鬼。谁知道他脑袋瓜子里都存着些什么念头？谁知道一个黑鬼到底计划跟其他黑鬼一起干些什么呢？”在亨利临终前，他“拥有三十三个奴隶和五十多英亩土地，这让他的地位比弗吉尼亚州曼彻斯特县的其他很多人，白人和黑人，都要高”。不管他拥有多少财产，都改变不了他是一个黑人的事实，而作为黑人，便注定比白人低等。亨利病入膏肓时，白人医生只是说，亨利是中了邪，不久便会痊愈。在这个社会中，“白种人的病和黑种人的病是不同的，你不能指望对白人的病有研究的人，对黑人的病也有研究。”因此，对于那个白人医生来说，亨利“是不是快要死了，他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由此可知，不管亨利如何认同于这个白人的社会，他都不会像罗宾斯一样为白人所认可。由于他的肤色，任何一个白人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歧视他、侮辱他。

作为一个主人，亨利也并没有得到黑人奴隶们的爱与尊重。在得知亨利的死讯时，他的奴隶们表现各异。作为工头的摩西，刚开始甚至都认为这个消息不值得他身体力行地去通知大伙。最初，他想派一个孩子去告诉其他奴隶，但是想到这可能是他能为亨利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摩西才开始挨个棚屋进行通知。摩西最先告诉的是埃利亚斯的妻子塞莱斯特。塞莱斯特对亨利并不爱戴，因此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关心。当塞莱斯特转告丈夫时，发现埃利亚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是没想到要告诉她。“对他来说，他某个孩子的脸蛋上沾着哪怕最微不足道的脏东西，也是大事儿，而他主人的死则只不过跟一只苍蝇在他从未听说过的某个外国的地方死了一样。”而其他的大多数奴隶表现的和埃利亚斯夫妇大同小异。他们像往常一样谈论日常的种种，相互戏弄打趣。自始至终，他们都无法理解，作为黑人的亨利，竟然会拥有黑人做奴隶。现在这个黑人奴隶主死了，或许会有白人将他们买走，但是不管怎样，他们的生活都不会有太多变化。“不管怎样，明天太阳还是会照到他们身上，然后是月亮，狗也仍然会绕着圈咬自己的尾巴，天空仍然会高高在上，够也够不着。”不仅仅是亨利的奴隶们，就连亨利的父母，也始终无法接受亨利成为奴隶主这一事实。当得知亨利有了属于自己的奴隶之后，奥古斯特夫妇极度震惊与失望：“如果你要做这种事情，我们以前还何必把你从罗宾斯那里赎买出来呢？我们何必为了让你自由而劳费心神呢，亨利？就算你砍断我的胳膊和腿，也不如你这样做更让我伤心哪。”当发现他们无法说服儿子这样做是不对的，奥古斯特拉开房门要求儿子离开，因为他无法接受让一个奴隶主踏进自己的房子。听到亨利一直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时，奥古斯特“猛然挥起那根拐杖，打在亨利的肩膀上，亨利一下子瘫倒在地”。直到亨利去世，奥古斯特夫妇也没有原谅他。在十年之中，他们只去看望了亨利七次，每次都是因为亨利身体不好。即使来到了亨利的种植园中，他们也拒绝在亨利和奴隶们建造的大房子里睡觉：“他们总是在奴隶们住的那边随便找一个能够睡觉的棚屋住住。他们来安葬他们唯一的孩子时，仍然是这样做的。”

五、结语

由于童年和父母的分离，亨利感觉自己是个被抛弃的人，并对自身身份产生了困惑。同时，亨利与白人奴隶主罗宾斯关系日渐亲密，并深受其影响。亨利开始向往能够成为像罗宾斯那样的人。他坚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奴隶主，既能够找到自尊和身份，也能够为黑人奴隶提供幸福的生活。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亨利逐渐抛弃了自己的黑人性，变得完全同化于白人奴隶主。他接受了奴隶制的规则，成为一个残酷的奴隶主。Clovis E.Semmes曾强调，对于自我认知来说，别人的认可是非常重要的。［5］（P97）而最终，亨利并没有得到不管是白人社会还是黑人同胞的认可。在琼斯笔下，亨利三十一岁英年早逝，也暗示了黑人通过与白人社会同化来构建自身身份这一方式是绝不可行的。

［注释］

①小说原文引自曹元勇、卢肖慧译《已知的世界》，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出版。

［1］Holland，Dorothy.Identity and Agency in Cultural Worlds.Cambridge，Massachusetts：Harvard UP，1998.

［2］Hall，Stuart.“Cultural Identity and Diaspora.”I-dentity：Community，Culture，Difference.Ed.Jonathan Rutherford.London：Lawrence＆Wishart，1990.

［3］Weedon，Chris.Identity and Culture.Maidenhead，England：Open University Press，2004.

［4］Koger，Larry.Black Slaveowners：Free Black Slave Masters in South Carolina，1790－1860.Jefferson：McFarland＆Company，1985.

［5］Semmes，Clovis E..Cultural Hegemony and African American Development.Westport：Praeger Publishers，1992.

（责任编辑 闵 军）

Henry＇s Identity Construction in The Known World

GONG Pi－pei
（Graduate School of Tianjin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Tianjin，300202）

The Known World is themasterpiece written by Edward P.Jones.The novel develops around the ownership of slaves by a black master in the antebellum South.The author reflects and criticizes racial issues from the black people＇s point of view，and probes into the black slaves＇attempts to seek for their identities.This paper analyzes how Henry Townsend searches and constructs his identity.Growing up under the guidance of hiswhitemaster，Henry chooses to identify himselfwith hismaster instead of his companion.He determines to become a good master，yet he abandons his blackness and turns into one as cruel as the white master.As a result，Henry fails in his identity construction as he obtains neither the love of his companion nor the acceptance of the whites.

The Known World；Henry Townsend；Identity construction

I106

A

1672－2590（2015）02－0078－04

2015－02－10

公丕沛（1989－），女，山东泰安人，天津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