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和纳西低龄学童的语言使用模式调查

2015-03-01 11:29肖二平张积家
关键词:摩梭纳西少数民族

肖二平,张积家

(1.杭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2.中国人民大学心理学系,北京 100872)

摩梭和纳西低龄学童的语言使用模式调查

肖二平1,张积家2

(1.杭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2.中国人民大学心理学系,北京 100872)

摘要:结合调查法和访谈法考察了摩梭和纳西低龄学童的语言使用模式.结果表明:在家庭环境下,摩梭和纳西低龄学童的语言使用以本民系语为主,当地汉语方言为辅;而在学校环境下,以当地汉语方言为主,普通话和本民系语为辅.语言使用模式与语言规划、语言政策密切相关,民族地区的普通话推广策略应根据现实语言使用模式来制定.

关键词:少数民族;语言使用模式;摩梭;纳西

0引 言

语言是人类重要的交际工具.个体通过语言传递信息、沟通感情、表达思想,是个体工作和学习必备的基本素质.研究者指出,影响幼儿语言能力发展的因素众多,如生理的发展水平、认知和思维的发展水平、生长生活的环境等.其中,家庭环境和学校环境影响很大.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位,是幼儿生活的主要场所,也是幼儿习得语言的第一“学校”[1].家庭环境、家长的教育观念及教养方式都对幼儿的语言发展起到举足轻重的影响.同时,幼儿从进入学校接受教育开始,学校环境(包括学校的教育理念、教师的素质、同伴关系等)也会影响学龄儿童的语言发展.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的国家,各民族的语言都是中国多元文化中的瑰宝.民族语言在少数民族地区有广阔的使用空间,并且得到了法律的保障,《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规定:“各民族都有使用和发展自己的语言文字的自由”[2].随着改革开放和地区经济的发展,为了消除地区之间的交流障碍,普及文化教育,国务院及国家文字工作部门于20世纪50年代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普通话.在此政策的指引下,少数民族地区的语言使用情况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也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一系列变化.

根据民族史学家的考察,摩梭人的先民是先秦时期的古氐羌人,属于游牧民族,他们在南迁时到达今甘孜州后就分成了两条不同线路:一支从今甘孜州南部直接进入丽江一带,成为今日的纳西人;另一支则从今甘孜州南部向东进入川滇边境,成为今日的摩梭人[3-4].摩梭和纳西是“同源异流”的族群,在漫长的历史变迁中逐渐分化,形成各自独特的文化,语言使用模式也势必受影响.本文拟考察摩梭和纳西的低龄学童在语言使用模式方面的差异.

1研究方法

1.1 研究对象

采用整群抽样的方式,各选取摩梭人和纳西人聚居地的一所小学作为样本群,摩梭被试为来自四川省盐源县泸沽湖镇小学一至三年级的小学生180名,纳西被试为来自云南省丽江市白沙镇小学一至三年级的小学生180名,共获得360个有效样本.其中,男生170名(47.2%),女生190名(52.8%);父母亲均为少数民族的占90.6%,父母亲仅一方为少数民族的占9.4%;独生子女占11.7%,非独生子女占88.3%.

1.2 调查问卷

调查问卷根据邬美丽编制的家庭语言使用情况调查问卷[5]改编而成,结合访谈法进行.问卷内容主要包括以下部分:1)被试个人信息,如民族、性别、来源地、年龄、年级、父母亲的民族学历等;2)家庭语言使用情况,即在家庭环境下,被试与家庭成员交流时使用的语言,如普通话、本民系语、当地汉语方言以及这3种语言的不同组合等,并根据不同辈分将家庭成员分为祖辈、父辈、己辈3代;3)学校语言使用情况,即在学校环境下,被试与老师和同学交流时使用的语言.在调查中,有针对性地根据调查结果对被试作进一步访谈加以验证.采用SPSS11.5软件对调查结果进行统计分析.

2研究结果

2.1 所有被试的语言使用模式

从整体上看,被试在家庭和学校环境下使用语言的平均比例由高到低依次为本民系语、当地汉语方言、普通话、其他(表1).不同环境下被试使用语言的模式既有相同之处,又有差异.被试在家庭环境下使用语言的趋势与整体趋势一致,而在学校环境下则稍有不同.在家庭环境下,被试对不同说话对象使用的语言频率一致.经比例差异性检验,差异均未达到显著水平(P>0.05),说明家庭内部使用语言的模式并不存在代际差异.在学校环境下,被试对老师说普通话和当地汉语方言的比例均比对同学要高,使用本民系语的比例略低于对同学的比例,但差异不显著(P>0.05).

表1 被试的语言使用模式

注:表中数字为被试所选项占的百分比,下同.

将不同环境下被试使用语言的平均比例进行差异性检验.结果发现,被试在家庭环境下使用本民系语的比例显著高于学校环境(|Z|=19.75,P<0.01),而在学校环境下使用普通话(|Z|=6.17,P<0.01)、当地汉语方言(|Z|=15.42,P<0.01)的比例均显著高于家庭环境.

2.2 语言使用模式的民系差异

从表2可见,不同民系被试在家庭和学校环境下使用语言的顺序与整体趋势一致:使用比例最高的仍是本民系语,摩梭被试的使用比例高于纳西被试15.63%(|Z|=3.07,P<0.01);其次是当地汉语方言,纳西被试的使用比例高出摩梭被试10.95%(|Z|=2.34,P<0.05);再次是普通话,纳西被试使用比例高出摩梭被试约6.35%(|Z|=2.36,P<0.05);其他语言模式两民系无显著差异(P>0.05).不同环境下不同民系被试使用语言的情况稍有不同.在家庭环境下,摩梭和纳西被试均以本民系语为主,当地汉语方言为辅.比例差异性检验发现,摩梭被试使用本民系语的比例显著高于纳西被试(|Z|=3.48,P<0.01),摩梭被试使用当地汉语方言的比例显著低于纳西被试(|Z|=2.41,P<0.05).尽管使用普通话的比例较低,但是两组被试的差异仍显著(|Z|=2.39,P<0.05).在学校环境下,当地汉语方言的使用比例最高,经比例差异性检验,纳西被试在学校使用该语言的比例高出摩梭被试约18.33%(|Z|=3.71,P<0.01);其次,在学校环境下摩梭被试较多使用本民系语(|Z|=2.89,P<0.01),而纳西被试则更多地使用普通话(|Z|=6.52,P<0.01).

表2 不同民系被试的语言使用模式

对家庭中不同对象使用语言的差异进行比例差异性检验.结果发现,无论是与长辈还是与同辈,两民系被试使用语言的差异均未达到显著水平(P>0.05),说明均不存在代际差异;在学校环境下,纳西被试对老师和同学使用语言的模式无显著差异(P>0.05),摩梭被试对老师说普通话的比例显著高于对学生说普通话的比例(|Z|=3.02,P<0.01).

2.3 语言使用模式的性别差异

表3 不同性别被试的语言使用模式

从表3可见,不同性别被试在家庭和学校使用语言的比例顺序同整体趋势一致,而且在平均水平上无显著的性别差异(P>0.05).然而,不同性别被试在不同环境下语言使用模式有差异:在家庭环境下使用本民系语的比例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男生的使用比例显著高于女生(|Z|=2.12,P<0.05);使用其他语言的性别差异均不显著(P>0.05).在学校环境下,男生使用的语言按比例高低依次为当地汉语方言、本民系语、普通话、其他,女生则依次为当地汉语方言、普通话、本民系语、其他.男生使用当地汉语方言的比例显著高于女生(|Z|=2.31,P<0.05),使用普通话的比例显著低于女生(|Z|=3.30,P<0.01).

对不同对象在不同环境下使用语言的比例做进一步分析,结果发现,在家庭环境下,对不同辈分的对象使用语言的模式无性别差异(P>0.05);在学校环境下,男生对老师说普通话的比例显著低于对学生的比例(|Z|=3.52,P<0.01),说当地汉语方言的比例则显著高于对学生的比例(|Z|=2.47,P<0.05);女生对老师说当地汉语方言的比例显著高于对学生的比例(|Z|=2.15,P<0.05),而说普通话的比例显著低于对学生的比例(|Z|=3.09,P<0.01).

3讨论与分析

本研究结果表明,不同民系、不同性别的被试在不同环境下的语言使用模式既存在一致性,也有差异.影响语言使用的因素很多,从宏观上看,国家的民族政策、语言政策、民族关系等会影响语言使用;从微观上看,个体的年龄、性别、文化程度、职业、家庭类型、工作和生活的语言环境、语言态度、语言行为等也都会影响语言的使用[6].

3.1 从语言环境看语言使用模式

调查发现,被试在家庭中通常使用本民系语,当地汉语方言也占一定比例,很少使用普通话;在学校则主要使用当地汉语方言,有时也用到普通话,本民系语使用较少.

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位,家庭用语对个体的语言使用模式有重要影响.在摩梭和纳西少数民族聚居区,大部分家庭是族内通婚,个体与家庭成员基本属于同一个少数民族,加上被试都是低龄学童,他们从出生成长至幼儿阶段,受外界环境影响比较小,本民系语作为个体的母语理所当然成为家庭最主要的用语.随着经济发展,少数民族逐渐对外开放,外族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本民族的文化,语言使用模式的变化是一个重要体现.人员交流的机会增多,信息也越来越多,当地汉语方言使用的机会和场合也相应增多.另外,不同民族成员之间的通婚也影响家庭语言的使用.通过事后访谈发现,小部分被试的父母有一方是汉族,或者父母学历较高,或者父母亲有一方从事非农业的工作(如教师、公务员、旅游业等),父母要求儿童从小开始就使用普通话进行交流,以适应当今社会发展的需要.可见,父母的民族、学历、职业、家庭结构及父母期望等均是影响家庭语言使用的重要因素.

近年来,为了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教育走上了标准化、制度化轨道,学校教育日渐从社会生活中分离出来,在时间和空间上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实体[7].笔者所选择的两所学校地处少数民族聚居区,因教学资源所限,生源不限于本民系,而是扩展到周围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适龄儿童.因此,在学校这个较为正式的场合,学生要面对许多来自不同民族的同学和老师,使用本民系语的范围较家庭环境大大缩小,当地汉语方言成为使用最为广泛的学校用语.此外,国家在全国范围推广普通话和汉语文教学,尽管在少数民族地区的效果不甚显著,但在学校环境下,逐渐有一部分老师和同学开始使用普通话作为日常用语.

调查中还发现,被试在家庭语言使用中没有代际差异,这与邬美丽对少数民族大学生家庭语言使用的调查结果[5]不同.究其原因,可能是本研究的调查对象为低龄学童,他们从小的生活环境比较单一,受外界文化影响较小,接受汉文化教育的时间较短;而邬美丽的研究对象为少数民族大学生,他们长期接受文化教育的影响,使用当地汉语和普通话的机会更多,这种影响也会泛化到对家庭语言的使用.

3.2 从不同民系看语言使用模式

调查发现,从整体上看,摩梭和纳西被试在家庭和学校使用语言的平均比例的顺序与整体趋势一致,在具体语言环境中却存在一定差异.

摩梭和纳西被试都把本民系语作为家庭最常用的语言,这是与少数民族的生活环境及生活习惯密切相关的.摩梭和纳西属于同一民族的不同民系,在生活习俗、民族文化上有一定的相似性,在民族发展过程中不断分化.他们的生活环境艰苦,经济发展和文化教育水平较低,族内通婚的习俗使得本民系语在家庭中占绝对优势.随着旅游业的发展,云南丽江地区由于地理位置的优越性而发展迅速,经济水平也迅速提高,日常生活受外族文化的影响日益增大;相比之下,泸沽湖地区由于交通不便,与外界的联系相对闭塞,受外界文化的影响也小一些.因此,纳西被试在家庭环境下使用普通话的比例高于摩梭被试.同样,经济发展水平制约着当地教育发展的水平,普通话未能取代当地汉语方言成为学校环境下的普遍用语,但纳西被试在学校使用普通话的比例较摩梭被试高,仅次于使用当地汉语方言的比例,这与现今云南丽江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及对教育的重视程度有密切联系;而泸沽湖地区旅游开发较丽江地区晚、不成熟,经济发展水平依然低下,普通话也未能很好地推广,本民系语的使用比例高于使用普通话的比例.因此,当地政府应根据不同民族的语言使用现状及特征来采取不同措施,以更好地推广普通话,提高教育水平.

3.3 从不同性别看语言使用模式

语言使用中的性别差异是语言使用者出于社会、文化、习俗等方面的考虑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现象[8].本研究发现,被试在不同环境下的语言使用模式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在家庭环境下,男生更倾向于使用本民系语;在学校环境下,女生使用普通话的比例显著高于男生.摩梭社会的文化结构以母系家庭为主要特征,摩梭人以母为尊,女性在母系家庭中享有尊贵的地位,这一“女性优势”观念深深影响着男女的社会性别角色定位[9].少数民族地区发展家庭经济不再局限于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而是要开拓更有潜力的经济形式,如旅游业,熟练掌握汉语方言和普通话成为一个必备的条件.

语言使用模式的性别差异也与人们对于男性和女性的不同评价倾向有关.张积家等的研究表明,当教师讲普通话时,与讲家乡话相比,会给学生更好的印象,获得更高的评价,女教师尤其如此[10];当学生讲普通话时,与讲家乡话相比,会获得更好的评价,女学生尤甚[11].摩梭和纳西女性被试使用普通话的比例显著高于男性被试的原因可能与此有关.

语言关系是不同民族之间由于社会、文化的相互接触影响而在语言上出现的种种关系,不仅表现在语言结构的变异上,还表现在语言使用功能的变化上[12].从全国范围看,在以汉族为主体、多民族共存的民族关系制约下,中国的语言关系也体现为以汉语为国家主要用语、多民族语言共存、相互影响相互兼用的基本格局.大多数少数民族以汉语作为丰富自己民族语言的主要来源和共同交际语,在多数正式交际场合使用汉语,并借此维系着不同民族之间的交流和联系.从本研究结果看,普通话在少数民族地区的推广效果不是很显著,这与当地经济发展水平密切相关.教育、文化部门有责任针对这一现象,采取措施,加强对普通话的推广,以提高人们的普通话水平.

4结论

语言使用情况与语言规划、语言政策有密切联系.普通话推广策略应与现实语言使用模式相符,按照实际情况有针对性地、循序渐进地制定相应的语言政策,使普通话推广获得更好的效果.少数民族地区的政府部门应该在国家语言政策指引下,在调查分析基础上,制定切实可行的语言政策,采取适当措施有效地推广普通话,促进少数民族语言使用和文化发展,构建和谐的语言环境,使民族语言和汉语在更加稳定和谐的关系中相互促进、共同发展,从而提高少数民族的文化素质和生活水平,有效地保证民族地区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

参考文献:

[1] 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教育室,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管理司.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学习读本[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

[2] 王远新.中国民族语言学:理论与实践[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3] 杨福泉.“纳木依”与“纳”族群之关系考略[J].民族研究,2006(3):52-59.

[4] 方国瑜,和志武.纳西族的渊源、迁徙和分布[J].民族研究,1979(1):33-41.

[5] 邬美丽.家庭语言使用的代际差异及思考[J].语言文字应用,2008(4):43-52.

[6] 何俊芳.中国少数民族双语研究:历史与现实[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8.

[7] 么加利.泸沽湖地区摩梭人基础教育类型考察及问题分析[J].民族教育研究,2004,15(4):22-27.

[8] 王兵.语言使用上的性别差异及其社会因素[J].时代教育,2008(9):32.

[9] 陈斌.摩梭人家庭角色的现代冲击[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36(2):18-22.

[10] 张积家.教师口音的社会心理影响[J].心理科学,1990(6):50-55.

[11] 张积家,王惠萍.学生口音给教师产生的印象[J].教育研究与实验,1991(1):65-67.

[12] 马庆株.谈中国的语言地位规划[M]//教育部语用所社会语言学与媒体语言研究室.语言规划的理论与实践.北京:语文出版社,2006.

The Patterns of Language Usage of the Moso and the Naxi Primary School Pupils

XIAO Erping1, ZHANG Jijia2

(1.Faculty of Education,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1121, China; 2.Department of Psycholog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studies the language usage patterns of the Moso and the Naxi primary school pupils by field investigations and interview. The results indicate that in the family context, the Moso and the Naxi primary school pupils mainly use their native spoken languages supplemented by local dialect of Han language, while that in the school context, they mainly use local dialect of Han language supplemented by Mandarin and native spoken languages. The patterns of language usage are relevant to the language planning and language policies, so the Mandarin promotion strategy in ethnic areas should be formulated by the actual patterns of language usage.

Key words:ethnic people; the patterns of language usage; the Moso; the Naxi

文章编号:1674-232X(2015)06-0570-06

中图分类号:C955

文献标志码:A

doi:10.3969/j.issn.1674-232X.2015.06.003

通信作者:肖二平(1980—),女,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民族心理学、认知心理学研究.E-mail:ep_xiao@hznu.edu.cn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2YJC8500);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重点项目(A13WH05);杭州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振兴计划“望道青年学者激励项目”(RWWD1301);杭州师范大学科研启动项目(2012QDW218).

收稿日期:2015-09-07

猜你喜欢
摩梭纳西少数民族
Mosuo on the move
MOSUO ON THE MOVE
英国女子与两只猫结婚10年:称猫比男人好
安纳西
安纳西
我认识的少数民族
摩梭姑娘
摩梭阿妈
纳西鲁丁的微笑
少数民族治疗感冒的蕨类植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