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繁华梦 诗眼倦天涯

2015-03-17 10:56南枝云山
醒狮国学 2014年12期
关键词:倪瓒散曲梦境

南枝云山

藏梦千古一纸繁华

元代,中国古典戏剧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花似锦般的时期。在这场如云花期中,又有多少场或甜或苦的浮生之梦。那些天之骄子,铁骑一来转瞬即成马下飞尘的失意文人,愁肠百转,只能托咨嗟与魂梦。因此,在《全元散曲》中,有十分之一都是梦幻的曲调。那些梦里的欢歌与悲叹,那些梦醒后无尽的失落,穿越历史的风尘,将那些元代知识分子寂寥的身影完全呈现在我们眼前。

有元一代,汉族知识分子身份的沦落,造成了他们政治上的危机感、生命的不安全感、人生如梦的虚幻感和及时行乐的现世感。在社会上话语权被剥夺,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失语,而是将一腔热忱倾注于文字之间。元代第一大家关汉卿创作了杂剧六十多种,其中许多都与梦有关,如《西蜀梦》《绯衣梦》《蝴蝶梦》等,而最有名的《窦娥冤》写的是窦天章梦见女儿窦娥的鬼魂而为之申雪的故事,千百年来演唱不衰,烫痛了演员的嘴唇和听众的耳朵。再如马致远的《梧桐雨》、王实甫的《西厢记》,都分别描绘了许多不同人的不同梦境。

而那些灿若繁星的散曲和小令,也不乏记梦之作,他们以梦写真,以梦寄意。理想和追求这些毫无出路的劳什子,只能被他们敝帚自珍地藏进心里,然后再借助梦境来揭露讽刺现实的黑暗,抒发自己心头的郁积和愤慨。如马谦斋【越调·柳营曲】《楚汉遗事》的结尾,就是“江山空寂寞,宫殿久荒凉。君试详,都一枕黄粱”,而张可久【黄钟·人月圆】《山中书事》的开篇,则是“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细至具体的楚汉相争,大至广义的千古兴亡,都离不开一个“梦”字。刘致则在【双调·殿前欢】《道情》中这样吟咏:

醉颜酡,水边林下且婆娑。醉时拍手随腔和,一曲狂歌。除渔樵那两个,无灾祸,此一着谁参破?南柯梦绕,梦绕南柯。

结尾的反复吟唱,不仅表现了回环往复的音韵之美,更以梦境的形式,针砭了政治的险恶与现实的丑恶。人生如梦,梦亦如人生,文学之梦所表现的,归根结底是人生之梦,正如镜花水月并非水月镜花,镜中与水中所反映的,毕竟是地上的春花与高空的明月。

梦境万花筒长存世人心

如变幻多姿的万花筒,元曲中写梦境之作角度不同,写法各异,可以说多姿多彩。有的直接写梦境,如刘秉忠的【南吕·干荷叶】之四:

夜来个,醉如酡,不记花前过。醒来呵,二更过,春山惹定茨蘼科,拌倒花抓破。

有的则渲染梦醒之后的情景,如陈草菴的【中吕·山坡羊】之二:

林泉高攀,齑盐贫过,官囚身虑皆参破。富如何?贵如何?闲中自有闲中乐,天地一壶宽又阔!东,也在我;西,也在我。

有的表现其甜如蜜的甜梦,如查德卿的【仙吕·一半儿】《春梦》:

梨花云绕锦香亭亭,蝴蝶春融软玉屏,花外鸟啼三四声。梦初惊,一半儿昏迷一半儿醒。

有的则是苦比莲心的苦梦,如吕止庵的【仙吕·后庭花】:

西风黄叶疏,一年音讯无。要见除非梦,梦回总是虚。梦虽虚,犹兀暂时节相聚,新近来和梦无。

喝酒过了,有醉乡可以到,而以上曲家心神向往的,看来则多是梦乡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吗?在民间作者和一些曲家充满柔情蜜意的心中,何以解忧是唯有梦乡了。如若不信,请看无名氏的【中吕·齐天乐过红衫儿】《闺怨》:

孤眠冷冷清清,恰才则人初静。又被和风,风,吹灭残灯。不由的见景生情,伤心。暗想才郎,全无些志诚。月下星前,海誓山盟。想起来,添愁闷,不觉的倒枕翻衾。窗外寒风动,吹觉南柯梦。好伤情,好伤情,独自珊瑚枕。泪如倾,泪如倾,眼见的我今春瘦损。

对她的南柯梦,作者没有具体描绘,而是重在人物心里世界的揭示和刻画,然而读者可以凭借联想与想象得知。于是我们便可以倾听到,她被“才郎”疏远甚至遗弃的那种哀怨。又如曲家倪瓒的散曲【双调·殿前欢】:

揾啼红,杏花消息雨声中。十年一觉扬州梦,春水如空。雁波寒写去踪,离愁重,南浦行云送。冰弦玉柱,弹怨东风。

倪瓒现存词20余首,写到梦境的竟多达10处。此词写的是旧梦,将眼前的梦境与对往事的回想交织在一起,表述梦前、梦中与梦后,层次分明而焦点集中,记梦怀人,一往情深。“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这是苏轼的感叹,而倪瓒所咏叹的,不就是人生大梦中的爱情小梦吗?

梦,是爱情的守护神,是人生困厄的避风港,是精神的理想国,是基于现实又超越现实的世外桃源。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吗?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吗?不,不,古希腊哲学家希波拉克底早就说过:“艺术长存,而我们的生命短暂。”元曲中写梦的许多优秀之作,为古人的好梦美梦噩梦留下了众多的诗证与实证,让今日的读者一卷在手,可以一一按图索骥,旧梦重温。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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