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中期闽地文士对韩愈的尊崇

2015-03-18 03:07魏宁楠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350007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11期
关键词:台阁文士韩愈

魏宁楠(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明中期闽地文士对韩愈的尊崇

魏宁楠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明初台阁体风靡一时。台阁体作家在文风上主要尊奉对象是欧阳修。明中期随着台阁体的弊病日益明显,阁臣在文风上转向尊奉韩愈的古文。与此同时,闽地文士掀起了一股尊韩之风,对于韩愈文章的学习,体现了闽人对于复古思潮以及如何复古的独特理解。

明中期;韩愈;闽地文人

一 明中期馆阁唱和圈的尊韩风潮

明永乐年间,台阁体诗文达到鼎盛。台阁体的风行加上文坛盟主杨士奇等人的倡导,纡徐冲淡的欧文成为士人青睐 和学习的对象。杨荣《欧阳文忠公祠堂重创记》:“於戏!文章关天地之运,盛衰断续,固不偶然。周秦以前无容论矣。汉自贾董马班诸子以来,七百余年而唐有韩子,又二百余年而宋有欧阳子。其文推韩子,以达于孔孟,一洗唐末五季之陋。当时学者翕然宗之,及今四百年而读其文者,如仰丽天之星斗,莫不为之起敬。”[1]卷九,p133然而,台阁体的兴衰与时运紧密相关。成弘以后,明朝政治日益衰败,台阁体流弊也日益突显。

作为当时的文坛领袖,李东阳也意识到学欧文容易陷入缓弱。《叶文庄公集序》:“后之为欧文者,未得其纡余而先陷于缓弱,未得其委备而已失之规缕,以为恒患。”[1](卷二十八,p295)李东阳认为此非欧文之病,而是后世学者不善习欧文。台阁文臣采取了保守的做法,在学习欧文的基础上,进一步学习韩愈与苏轼的古文。黄卓越认为:“从整体上看,明中期台阁唱和圈中的尊韩有其独立发展的一面,即仅以尊韩为基本界限,不做唐宋文以外的跨越,这既可能是就载道论,也可能是就风格论上而言。但也有与对秦汉文的推崇发生连动之关系的,以后一点看,尊韩与尊秦汉二种潮流前后相续,又有时段上的并行,当不会是一种偶然现象。如上所云,两者之间的关系,主要表现在对文法的重视、对奇崛古奥文风的追求上,这是习韩与习秦汉在逻辑上能够相通的两个要点,因此是可以作为引渡所需之中介的。”[1]p14

如黄卓越所说,韩愈的古文与先秦两汉文章的渊源使其在风格上与欧文迥异,具有独特的风貌,明中期的尊韩思潮与宗尚秦汉的文学思想之间存在某种逻辑上的联系,还与明中期闽中诗文的转变有着紧密联系。郑礼炬指出:“茶陵派内部有多位闽中作家,其中李东阳的门人林俊尤为闽中作家风气转变的典型,是从茶陵派演进到前七子文学创作的关键性人物。到林俊的好友郑善夫之时,闽中文坛基本演变为前七子的风气。”[1]那么,明中期的尊韩思潮就是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既然如此,对于明中期闽地文士的尊韩、学韩就有必要进行一些补充讨论。

二 明中期闽地文士的尊韩之风

在明代推崇韩愈的文章,实际上也是在倡导文章复古。在对韩愈的文章的认识上,闽地文士对韩文经历了由批评到从新认识的过程,逐渐意识到韩愈的古文与秦汉文之间的联系。

林俊(1452-1526)在诗文创作上有明显的复古倾向。在古文理论上,林俊主张取法秦汉,兼学唐宋。《东白集序》:“昌黎子,欧阳子,文起历代之衰,以擅鸣唐宋之盛。求其深,去秦汉远矣。”[1](卷四,p34)《东白集序》作于正徳七年(1512)。五年之后,林俊作《云庄叙言》对以往的文学观念进行了深刻的反省。林俊谈到,“文寄道者也。韩子踔绝渊澄,千状万态,而卒泽於道德仁义,炳如也。矧不为韩愿者乎?少谷善自爱哉!”[5](卷六,p54)林俊以韩愈的文章勉励郑善夫,可见,林俊认为学习韩愈的文章与习秦汉并没有本质的冲突。从另一个方面看,林俊与韩愈基于儒家道统观,在排斥佛老上不遗余力。成化二十年(1484),妖僧继晓蛊惑皇帝修建大镇国永昌寺。林俊上疏直言,被捕下狱。在云南任上,林俊又毁掉不在祀典的祠庙三百六十多区。郑岳称其“辟邪如韩昌黎”[5] (附录上,p584)。事实上,林俊的古文风格也接近韩愈。林瀚《寄林见素都宪公书》:“夏间,黄、姚二都运,奉至《西征集》见示,请序其前。留阅诗文诸作五旬,篇篇高古奇杰,豪气逼人,不觉老眼顿醒,叹羡不已。”[1] (卷十九,p6)“高古奇杰,豪气逼人”正是在林瀚看来林俊文章学习韩愈的地方。

闽地文士还为韩愈做翻案文章。韩愈在仕途窘迫的时候,曾经接连向当时的宰相上书三封。对于韩愈的这种行为,后世批评者认为韩愈过于急功近利。郑善夫(1485-1524)在《答姚元肖吏部》表达了不同的看法。“昔者韩退之三上宰相书汲汲求进,尝窃鄙之,而三不报至有周公之说。迹其事又不能无悲其心也。如其不为禄,而有忧天下之心。虽孔孟亦尝皇皇焉耳。走实匪材而贫乃甚之,狂又甚之,以退之之贤,至于三上书而不报焉。不待慧者知,时宰之未必贤如周公也。”[1] (卷十七,p212)郑善夫以为韩愈心系天下,以苍生为念。韩愈是为生计形势所迫,因此在两个月之内,屡屡上书。郑善夫以理解之同情看待韩愈,认为当时宰相远不如周公贤明。

闽人对于韩愈的尊崇还出于“文以载道”层面的考量。林炫(1495-1545),字贞孚,号榕江,闽县人,正德九年(1514)进士。在林炫看来,韩愈是大儒。《送少宗伯致斋黄公序》:“夫有真儒之学,有大臣之功。三代皋夔伊周圣辅也。厥功靡俪也已。汉有董子焉,唐有韩子焉,宋有周程朱子焉。”[8](卷十三,p145)其次,林炫表露出“尊韩贬欧”的文学观点。宋濂的《徐教授文集序》认为欧阳修的古文学六经得其皮肤。林炫认为欧阳修之文并未得其皮肤。《佩兰子集序》:“余曰文不可如是论也。夫宋不如唐,唐不如汉,去古远矣。五夫子不可以以文人例视。舍眉山而取庐陵。犹舍汉而取唐,舍唐而取宋。”[8](卷十九,p194)在林炫看来,欧阳修的古文失于萎弱,萎弱则枯瘠不振,神气索然。《送督学高一所先生迁江西序》:“楚之士其有为象山之学而流于简径者乎。其有为六一之文而伤于萎弱者乎。是公所宜察而正之者也。”[8] (卷十三,p141)相比林炫,龚用卿对于韩愈和欧阳修的古文态度更加平和。龚用卿(1501-1564),字鸣治,号云冈,福州府怀安县人,嘉靖五年进士(1526)。《送南京国子祭酒方斋林公序》:“昔八代文体卑弱,而韩子一出奋然能起其衰,五季士羽颓靡,得欧阳子倡之,而天下一归于正。”[9] (卷十一,p47)

王慎中 (1509-1559)对韩愈古文也颇有好感。《与道原书九》:“学六经、史汉最得旨趣根领者,莫如韩、欧、曾、苏诸名家。”[10] (卷四十一,p1103)顾璘《赠别王道思序》记述了王慎中对韩愈古文认识的改变。“余称其试文,乃蹙然曰:‘公罔某邪,某初学文,好拟古,最先六经语,已而学左氏,又之迁、固,试文则是物也,殆扬雄所谓雕虫技乎?近乃爱昌黎为文,日见其难及,不知昔者何视之易也。’”[11](卷三,p481)

三 明中期闽地文士学韩举隅

由于推崇韩愈,闽地文士在学习韩愈的同时,在创作时会受到韩愈古文字句、形式和文风的影响。

第一,在文中引用韩愈古文。龚用卿《朝天日錄序》:“韩子曰‘外慕徙业,皆不哜其胾,不入其室者也。’”[9](卷十二,p64)此句引自韩愈《送高闲上人序》。龚用卿的文章中用韩文的例子如《送大行东玉奉使还朝序》引《送殷员外序》,《送曹际卿参政广西序》引《盛山十二景序》,《送左方伯东潭萧公致政序》引《送杨少尹序》。

第二,在立意上反其意用之。朱淛(1486-1552),字必东,号损岩,莆田人。嘉靖二年(1523)进士。朱淛《赠莆邑少尹静轩陈君序》:“昔者昌黎韩子尝谓丞之职贰于令,例以嫌噤,不得一有为。然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惟丞之为顾独不得以行其志耶。”[12] (卷二,p445)朱淛此序反用韩愈《蓝田县丞厅璧记》。韩愈说县丞有职而无权,难以有作为。朱淛认为县丞有收缴田税等职责,只要官员有爱民之心,就能有所作为。王慎中的《送张节推缨泉先生序》开篇以马为喻,讲的如何运用人才的问题。很自然地令人联想到《汗明见春申君》以及《马说》。从人才的角度,王慎中阐发了人才应该如何为世所用。“盖士之用于今之世,尤不可以遽得乎其大。其始而有事于政,常使之服习乎劳苦细琐之间,而循守乎法格体势之内。夫谨循守勤服习以能无失。是区区者可谓小矣。故士之好为大者,往往失焉。”[10] (卷十九,p796)王慎中认为初登仕途之人,在做事时应脚踏实地,强调从小事做起,逐步积累。

第三,对于韩愈古文形式的仿效。韩愈的《毛颖传》为毛笔立传,林炫的《石处士传》为砚台立传。开头模仿《毛颖传》煞有介事地为砚台考证谱系,旁征博引,言之有据。林炫说石处士是研和氏之后,又说研和氏从伏羲氏造书契,又从轩辕氏抚万民,最终受封帝鸿氏。这并非林炫本人杜撰,宋代苏易简的《砚谱》有明确记载。接着林炫说石氏族遍天下,以铺排之笔写各地名砚。

第四,对于韩愈“尚奇”理论的具体实践,表现为趋向“奇崛古奥”的文风。林俊“作文溯先秦,追韩欧遗范”[5](附录下,p588),行文古拙生涩。谢杰评龚用卿“文出入昌黎,亦间作汉语”[9] (卷首,p658)。马森评价林炫“文如江天澄滢,奇变千状”[13] (卷一,p24)。一般古人写贺寿的文章常有一套固定的格式。内容多是对寿者德行和功业的赞颂。林炫《鹤寿篇寿卞鹤皋》打破常规,以鹤为媒介,全篇笼罩着奇崛之气。《鹤寿篇寿卞鹤皋》:“鹤皋卞翁,维扬巨族,昭代奇人。筑室崑冈,闭关斗野。山环金櫃,水绕雷塘。盖翁性好鹤,棲迟西皋,或羽衣振迅,骑以登楼。或玉翮连轩翩焉指阆。”[8] (卷十八,p190)开头就删去无数废话,突兀而起,四字句整齐划一,劈天而下,形成一股气势。

韩愈作为杰出的古文家,创作了大量优秀的古文,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学遗产。在明代中期,闽地文士对于韩愈古文的学习,具有取法近世,接近先秦两汉散文的优良传统,实现文章复古的现实意义。

[1]杨荣.文敏集[M].台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986.

[2]李东阳.怀麓堂集[M].台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986.

[3]黄卓越.明中后期文学思想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社, 2005.

[4]郑礼炬.论明中期闽中诗文的转变——从茶陵派到前七子[J].中国韵文学刊.2012,(4):85.

[5]林俊.见素集[M].台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986.

[6]林瀚.林文安公文集[M].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手抄本.

[7]郑善夫.少谷集[M].台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986.

[8]林炫.林榕江先生集[M].北京: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2013.

[9]龚用卿.云冈选稿[M].济南:四库存目丛书,1997.

[10]王慎中.遵岩先生文集[M].北京: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2000.

[11]顾璘.顾华玉集[M].台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986.

[12]朱淛.天马山房遗稿[M].台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986. [13]林枝春等纂修.濂江林氏族谱[M].清乾隆丙寅年刻本.

(责任编校:王晚霞)

B206

A

1673-2219(2015)11-0032-02

2015—09—09

魏宁楠(1990—),女,福建宁德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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