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名词与量词的超常搭配

2015-03-21 04:26胡兰
文教资料 2015年36期
关键词:量词语境计量

胡兰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论名词与量词的超常搭配

胡兰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量词是汉语中特有的一类词。近年来,随着对量词研究的逐步深入,语言研究学者开始关注名词与量词的搭配问题。名词与量词的超常搭配是超常搭配的一种类型,它是语言艺术化的一种重要手段。本文主要从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的界定、类型、产生的原因及其语用价值等方面进行研究,力图对这一语言现象进行细致深入地分析,从而丰富名词与量词的搭配研究。

超常搭配类型原因语用价值

由于认识角度不同,关于超常搭配,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理解。本文对超常搭配的诠释如下:它是一种为表达特殊言语义而创造的表达方式,虽不符合常规但又在一定语境中被认为是合理的。名词与量词的超常搭配是超常搭配类型中的一种。所谓名词与量词的超常搭配,是指在一定的语境中,出于某种需要,名词与量词在语义组合或语法组合方面超出了常规,从而形成一种特殊的表达效果。在此需要说明的是,本文谈论的名词与量词搭配是普通话中的名词和量词的组合,方言中的名词与量词的搭配情况并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一、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的类型

本文从语法和语义两个角度入手,探讨了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的类型。首先,从语法角度看,超常搭配的表现是语法规则的偏离,即在正常情况下,按照语法规则不能相互组合的词语相组合。基于这一点,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主要有两种情况:(1)动量词修饰名词构成超常搭配。动量词的功能是修饰动词,作动词的补语,例如,“看了三次”、“走了一趟”、“写了一遍”等等。但在某些句子中,动量词可以与名词相组合,以专用动量词中使用比较广泛的“次”为例。

例1.这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

例2.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量词“次”是一个表示动作的单位,“会议”、“机会”等都是名词,“次”与这两个名词相组合,并修饰它们。从上述定义来看,这是不符合常规的;(2)名量词修饰抽象名词构成超常搭配。这里的名量词是指修饰表示具体事物的名词的名量词。抽象名词所表示的事物比较抽象,比如,思想、理论、忧愁、文化、欲望、消息、新闻等。一般情况下,修饰具体事物的量词是不能与抽象名词搭配的,抽象名词仅能用种类量词如“种”、“样”,和不定量词如“些”、“点”来计量,例如:一种文化、一些淡淡的忧伤。但在日常生活中或一些文学作品中,我们会经常见到表示具体事物的名量词修饰抽象名词,例如“一条新闻”、“一条消息”、“一滴思想”等,这与常规情况是相悖的。“新闻”、“消息”是抽象名词,而“条”是一个个体量词,从理论上讲,它们是不能组合的。

其次,有些名词与量词的超常搭配虽然符合语法规则,但在语义方面有冲突,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1)[+可计量]与[-可计量]的冲突。[+可计量]与[-可计量]的冲突是指,修饰可计量名词的量词与原本不可计量的名词搭配,在语义上产生冲突。汉语中,名词这一词类又可分为具体的小类,如抽象名词、时间名词、物质名词、个体名词、集合名词、处所名词等。大部分名词可以用量词计量,但也有例外。

例3.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徐志摩《再别康桥》)

例4.生命就像一朵火焰,慢慢地燃尽自己……。(来自网络文章)

上述两个例句中的名词“星辉”、“火焰”都是物质名词。这类物质名词所表示的事物可感、可视,但它们不能像个体名词或集合名词一样受个体量词或集合量词的修饰,也不能像抽象名词一样受种类量词、不定量词的修饰,总之,这类物质名词在常规情况下,不受量词修饰,因为它们是不可计量的。量词“船”、“朵”所修饰的名词肯定是可以计量的,如“一船鱼”、“一朵玫瑰”,“鱼”和“玫瑰”都可以计量。因此,量词“船”、“朵”分别与“星辉”、“火焰”搭配,产生语义上的冲突;(2)感情色彩义的冲突。汉语中有的量词自身带有感情色彩,而这些量词在一定语境中会被赋予另外一种感情色彩,两者有时会产生冲突。常见的感情色彩义冲突是褒义或中性用为贬义。

例5.我们那里只有几个洋教堂,里面想必各有几位西崽,然而很难遇得见。(鲁迅《题未定》)

例6.不幸,自从发觉了他那“头”或者说那“匹”妻子的短处后,他懊丧得至于信了宗教以求一些安慰。(老舍《赵子曰》)

例5中的“位”带有尊称,是个褒义词,它在句中修饰名词性词语“西崽”,由语境可知,“西崽”是让人厌恶的对象。“位”修饰带有贬义的名词,显然是褒义贬义的用法。例6中的量词“头”、“匹”是中性量词,而且都是用来修饰表示动物的名词的,句中将修饰动物名词的量词用来修饰表示人的名词,显然是贬义的用法。

二、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产生的原因

以上名词与量词的超常搭配的产生并非偶然,而是有一定的必然性。第一,历时残留的结果。从语言自身角度考虑,造成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的主要原因是语言的发展演变。古代汉语中,数词与名词组合时,中间不需要插入量词,如“林尽水源,便得一山。”(陶渊明《桃花源记》)。在现代汉语中说“一座山”而不是“一山”。由此,可知量词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一类词,它主要是从名词和动词转化而来,例如量词“个”,本义是“竹”;量词“枚”,本义是“树干”。在转化过程中,词语的使用规则和语义内容都会发生改变,并逐渐固定下来,成为当代人的日常生活语言,因此,重新使用当代已经较少使用的某种前期用法,会造成超常搭配。例如,在沈从文先生的《绿魇》中有这样一句话:“强烈的午后阳光,在云上,在树上,在草上,在每个山头黑石和黄土上,在一枚爬着的飞动的虫蚊触角和小脚上,在我手足颈肩上,都恰像一只温暖的大手,到处给以同样充满温情的抚摩。”在这句话中,量词“枚”修饰表示动物的名词“虫蚊”,而在现代汉语中,“枚”的常见用法是修饰“针”、“徽章”、“硬币”等,这些名词的共同语素义是[+无生命],因此,量词“枚”修饰表示动物的名词的用法不是当代的常见用法。但在南北朝时期,根据刘世儒的调查,“枚”几乎可以用于修饰除人之外的任何具体名词。因此,“枚”的这种用法可以说是历时残留的结果。

第二,语境的影响。所谓语境就是语言使用的环境,就是言语行为发生的环境,可分为上下文语境、现场语境、交际语境和背景知识语境。在日常交际语境中,谈话者要遵循一定的会话原则,如会话合作原则、会话礼貌原则等。除此之外,陆俭明先生还提出了“应答协调一致性原则”。这一原则在量词上的表现是,问话者用什么量词问话,回答者就用什么量词回答。名词与量词的组合并不是一一对应的,而是同一个名词可以与几个不同的量词组合,例如,“花儿”可以与量词“朵”、“枝”、“瓣”、“束”、“簇”搭配,同一个量词也可以与几个不同的名词组合,例如,量词“座”可以与名词“城堡”、“城市”、“山”、“房子”等搭配。语境可以将众多的选择限制为一种,例如,对方问:“你家养了几头猪?”应答时应回答“两头”,而不是用量词“只”或者“口”。

例7.去饭店吃饭时,服务员会经常问客人“您几位?”客人回答“两位。”

量词“位”带有尊称的色彩意义,一般情况下不用于指称自己,因此,客人的回答“两位”,超出了常规。这是由应答协调一致性原则和语境的限制作用所导致的。

语境除有限制的作用外还有变化的作用。所谓的变化作用实际上就是语境义变。语境义变是语言的意义在一定的语境制约下发生了临时变化,出现了与正常意义不同的意义。如“那位大字不识一个的教书先生”和“那‘头’或者那‘匹’妻子”中的量词“位”、“头”、“匹”受上下文语境的影响,它们的色彩意义被感染,由褒义或中性变为了贬义。

第三,主体认知的影响。认知是指通过心理活动获取的知识,是个体认识客观世界的信息加工活动。不同的个体对同一个事物有不同的认知,这种认知通过语言表达出来,而认知不同,表达方式可能也会有所不同。邵敬敏先生指出,了解认知解释,最重要的是原型范畴、象似性原则和图形与背景这三个方面。本文将运用象似性原则和图形与背景理论分析造成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的原因。

(1)象似性原则。两个事物之间,或者部分外形,或者某种属性,或者某种特点比较相似,我们把这种联系称为象似性关系。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着的,而是与其他事物相互联系,因此,我们经常会利用已知事物去认识未知事物。我们所采用的认知方法主要有两种:隐喻和转喻。受认知影响,人们在描述一种事物时,经常借用与该事物在某些方面有相似点的事物。

例8.今夜一钩残月,挂在院中的树梢上,云层悄悄从西边涌过来。(诗亭《一钩残月》)

例9.思绪的绒线,悬系着记忆里永恒的美好;那一轮圆月,有着青春岁月的青涩记忆,洒落的银色月光,好似过去时光的甜蜜。(来自网络文章)

上述两例中的量词都是名词性临时借用量词。它们分别描述了“月”这一事物的不同形态。“一钩残月”、“一轮圆月”不仅是名词性临时借用量词,而且还运用了比喻这种修辞格。“一钩残月”,月如钩,“月”为本体,“钩子”为喻体,作者所见到的“月”的外形与“钩子”的外形具有相似之处;“一轮圆月”,“月”为本体,“轮子”为喻体,两者的相似之处也在于外形,这些都是受主体认知的影响。

(2)图形与背景。我们感知两个事物之间的空间关系时,往往把一个事物A作为直接对象“图形”,而把另外一个事物B当做“背景”。例如“大海的中心是个岛屿”,背景是“大海”,图形是“岛屿”。“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张岱《湖心亭看雪》)。这句话中的名词与量词组合显然是超常搭配。通过语境可以得知,背景是“湖”,图形是“长堤”、“湖心亭”和“舟”及舟中人。作者分别用“痕”、“点”、“芥”、“粒”修饰上述图形,突出了湖之大及雪的世界之空旷辽远。

除以上原因外,名词与量词的超常搭配同语言使用者的文化素质和个体对某事物的独特体验及其表达方式也有着密切联系。例如,“南街兴顺号杂货店门前的砖台阶上,站着一簇下堡村的闺女。”(柳青《创业史》)。量词“簇”修饰“闺女”的这种用法是作者对当地农村生活的体验。

三、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的语用价值

虽然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在语法、语义方面不符合常规,但仍有其存在的价值。名词与量词的超常搭配多存在于艺术语体中,而且它的目的是为了有效地表达说话者的意图,因此,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存在的价值主要是语用价值。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的语用价值主要表现在修辞上,即强烈的修辞效果。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的效果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语言陌生化、变抽象为具体、突出名词的某种语义特征。

1.语言陌生化。语言陌生化就是用陌生的语言形式描写熟悉的东西,给人以新颖独特的感觉。超常搭配是语言陌生化的重要途径,例12中“……他那‘头’或者说那‘匹’妻子的短处后……”,作者在选择与表示人的名词“妻子”相搭配的量词时,没有选用量词“个”或“位”,而是选用了原本修饰表示动物名词的量词,这超出了人们的情感接受范围。作者通过量词情感色彩的超常用法,达到了语言陌生化的效果,同时,“他”对“妻子”的厌恶之情也表露无遗。

2.变抽象为具体。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可以使抽象名词变得具体化,使语言更加形象生动。现实中的抽象事物有很多,我们在认识过程中往往是将其形象化、具体化。例3中的“一粒渺茫的希望”,专用量词“粒”修饰的名词有“米”、“沙子”、“原子”等。这些名词的共同语素义是[+很小][+固体]。抽象名词“希望”与量词“粒”搭配,增添了[+很小][+固体]的语素义,使看不见摸不到的“希望”具体化,同时,也凸出了希望之渺茫。

3.突出名词的某种语义特征。名词与量词的超常搭配会使量词所修饰的名词的某些特征更加突出。为了突出平淡无奇的名词的某些特征,说话者往往会运用一些超常的手段,从而引起听话者的注意。如“在一堵堵围墙似的壮汉的夹击堵截里,身材矮小的马拉多纳就像一粒球一样被踢,被卷,被绊。”在日常生活的语言中,名词“(足)球”通常与量词“个”、“只”相搭配,而不与量词“粒”搭配。“粒”具有[+很小]这一义征,“一粒球”将“(足)球”缩小为米粒般大,以突出足球形体之小。由语境可知,作者的真正意图在于突出马拉多纳形体之小。

在分析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的修辞效果时,这三个方面并不是截然分开的,所以,在具体分析时需要综合考虑,而不是单考虑某一方面。除修辞功能外,名词与量词超常搭配的语用价值还在于创造出了多样的语言表达形式。通常情况下,我们会说“一场战争”,但在超常搭配中,可以说成“一次战争”;常规情况下,可以说“开出一朵花”,而在超常搭配中,也可以说“开出一朵光亮的世界”。名词与量词的超常搭配丰富了语言表达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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