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中红娘与《娇红记》中飞红形象比较

2015-03-21 04:26周礼丹
文教资料 2015年36期
关键词:崔莺莺老夫张生

周礼丹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西厢记》中红娘与《娇红记》中飞红形象比较

周礼丹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红娘是元杂剧《西厢记》中崔莺莺的侍女,飞红是明传奇《娇红记》中王家有名无实的侍妾。她们同为身份卑微的婢女,但是由于各种原因在人物性格、爱情态度以及角色内涵三个方面各不相同,比较两个卑微婢女的不同,探析她们各自的人物形象的艺术意义与魅力。

红娘飞红爱情婢女

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有不少令人瞩目的女性形象,上层社会有贵族少女林黛玉,大家闺秀杜丽娘等,下层社会有各类婆子、尼姑以及丫鬟侍女,其中有一类侍女以她们的聪明大胆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譬如本文涉及的元杂剧《西厢记》中的红娘和明传奇《娇红记》中的飞红。她们作为聪明大胆的婢女,但在人物性格、爱情态度以及角色内涵不尽相同,表现出不同的个性与魅力。

一、人物性格

她们虽是身份卑微的婢女,但是她们不仅聪慧过人,而且胆量非凡。红娘勇敢地给崔莺莺和张生的爱情牵线搭桥,她面对老妇人的威逼拷打,她首先大胆指出错在老夫人,“非是张生小姐红娘之罪,乃夫人之过也。”(《拷艳》)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巧舌如簧、机灵勇敢的劝服了老妇人,成全了崔张二人的姻缘。而飞红初次见面就聪明地识破申王二人彼此倾心,她心里就明白“我觑申家哥哥和小姐呵,两下低鬟相向,我心中猛然暗想。多管他佳人才子,都一般儿风流情况。一个待眉传雁字过潇湘,一个眼送鱼书到洛阳。”(《会娇》)而且她明知小姐娇娘对申生有意,身份卑微的她依然敢于顶撞甚至指责娇娘。小姐鞋子不见(事实上被申生偷走了)时,飞红面对娇娘的怀疑,她也毫不胆怯,甚至反唇相讥,冷笑道:“小姐,你闺房中有谁人得向伊妆台傍。”(《絮鞋》)

尽管她们同样的聪明大胆,但是她们在性格层面也有不同。红娘性格活泼、泼辣,重情重义,不畏金钱和权势,敢于反抗封建束缚。红娘第一次见张生,直截了当地打断“傻角”张生的自说自话,冷硬地问道:“谁问你来?”面对张生一再追问,她伶牙俐齿地用一大段封建礼教言论说得张生无言以对。可见其泼辣性格。第三本第三折中,张生央求红娘传递书简时并允以金帛时,红娘严词拒绝,“先生的钱物,与红娘做赏赐,是我爱你的资金?”而后老夫人赖婚,红娘不满老夫人出尔反尔,毅然地撮合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她暗中帮助张生安排莺莺月下听琴,促使二人心意相通;接着她在张生与莺莺之间传递书简,加强二人的感情交流;然后她大胆地鼓励莺莺与张生幽会,崔张爱情果实成熟;最后老夫人发现其中蹊跷,红娘和老夫人据理以争,义气地指责老夫人不讲信用,她义薄云天地指责“信者人之根本也……兵退身安,夫人悔却前言,岂得不为失信乎?”最终她以自己的智慧与勇气成功劝服了老夫人,撮合了崔张二人的美好姻缘。而飞红敏感细腻,她作为旁观者,以自身观察申王二人,洞察出二人彼此倾心。同时飞红与活泼的红娘相比,她性格偏向忧郁,多一份个性。她空有年轻美貌,但是有名无实的侍妾身份,她的婚姻已经把她绑架给年迈的王文瑞,而且王妻赵氏善妒,飞红根本没有机会提高自己的地位。侍妾的身份地位甚至低于侍女,完全没有任何自由,依附于主人。而在忧郁中她又多了一份少女情怀,多次表露出对申生的情意,主动与申生交流。然而即使申生喜欢上她,她无法摆脱出封建社会奴隶制度的枷锁,摆脱自己侍妾的身份,因此她总在无意中流露出闺中女儿幽怨抑郁之情。“二八花容侍女身,随他无事度芳春……不幸落身于侍女队中,出入老爷房闼之内。奶奶素性严妒,俺与老爷,名虽亲近,实未沾身。”(《和诗》)而且飞红自作的闺怨词《青玉案》:“花底莺踏红英乱,春心重,顿成愁懒。杨花梦散楚云平,空惹起情无限.伤心渐觉成牵绊,奈愁绪寸心难管,深诚无计寄天涯,几欲间梁间燕”(《诘词》)就明确表露对自己爱情的失望与惆怅。另外飞红也因为是侍妾身份,她固然勇敢,但是在现实面前趋向软弱,她敢于为爱情同娇娘争锋相对,但是娇娘的轻视“妆台拂镜除香腻。谁许你游月下,笑星前,看花底,春情一片闲挑起,将渔郎赚入在桃源里”(《诟红》)、赵氏的压制以及王文瑞的淫威都是飞红无法忽视的存在。飞红面对王文瑞的询问,她完全是据实以答,丝毫不敢反驳或是反抗,相对于红娘在老夫人面前据理力争,反映出飞红大胆的个性中的软弱性。因此在帅府强势求亲后,她认清现实,放弃自己美好的爱情理想,追求个人爱情之路最终回归现实正统社会。飞红也由申王爱情的障碍者转变为申王爱情的支持者,她一方面劝慰抑郁成病的娇娘,另一方面帮助申王二人私下见最后一面。侧面可见飞红善良的本性。

二、爱情态度

自古以来才子佳人爱情传奇故事数不胜数,但是佳人身旁侍女们大多是佳人们爱情的引导者或是撮合者,譬如红娘;明清时期也不乏萌发少女情怀的侍女,譬如飞红。她们二人个人的爱情观明显不同。

红娘是崔张爱情的撮合山,因此人们常称媒人为“红娘”。红娘积极维护崔张自由的爱情,可见红娘对自由爱情的赞成。可以说崔张的爱情如果没有红娘的穿针引线,就会被封建礼教所“扼杀”。但是红娘个人的爱情却沦陷封建制度的枷锁。首先红娘的爱情态度可以从她对张生朦胧的爱情中体现出来。在《西厢记》第二本第二折中,红娘在白马之围后请宴张生之时更是明确的流出对张生的爱慕之情,“据相貌,凭才性,我从才心硬,一见了也留情。”而红娘在第一本第三折“联吟”中,她将崔莺莺心愿明白无误说出来,也隐晦地流露了自己的意图:“姐姐不祝这一柱香,我替姐姐祝告:愿俺姐姐早寻一个姐夫,拖带红娘咱。”红娘潜意识里想成为崔莺莺的陪嫁丫头,蒋星煜就指出“崔莺莺出嫁时红娘十之八九将作为侍妾陪嫁给张生;红娘的前途如果没有重大的意外波澜,她成为张生的二夫人是势所必至,理之当然。”[1]她的想法与古代社会“滕妾制度”有关,“滕妾制度”是从中国奴隶社会就形成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度,这是宫廷多妻制的社会化。“滕妾制度”在唐宋以后,妾的身份根据地位不同主要分为三个等级——二房、姨娘、通房丫头,其中通房丫头地位最低,她们是妻妾的陪嫁品或服侍主子的奴脾。红娘未来的路极有可能将走向通房丫头,而通房丫头地位低微,她不仅是丈夫的奴隶,更是妻子的奴隶,故“夫为男君,其妻日女君”(《释名·释关系》),妾室必须对他们恭敬侍候,应如“妻之事舅姑”(《仪礼·丧服》),妾室对正妻也不可以有侵侮行为,否则,“妾犯妻”与“妾殴骂家长”视为同罪。因此红娘未来不仅是陷于崔张爱情的第三者,同时她还是小姐崔莺莺思想与行动的附庸者,而且将自己陷于封建婚姻制度的牢笼,甚至还是自愿陷入封建婚姻的罗网。不少人认为这是红娘个人的私利促使她极力撮合崔张二人的婚姻,这私利不过是崔莺莺的通房丫头。因此红娘与飞红相比更加可悲,她对张生有着朦胧的爱情,但是红娘完全没有追求个人自由的爱情,她的爱情态度除了这两次之外再没有明确流露过,她在崔张的爱情里充当是媒人的角色,她不仅没有飞红一样的少女情怀,更没有作为一个人爱情的意识觉醒。

而飞红首先追求个人平等、自由的爱情,她曾试探性地和娇娘讨论选择配偶问题,飞红或许在问娇娘之前就考虑过,可见她对爱情向往。一方面她在追求爱情路上勇敢大方、主动与申生交往,与申生调情,另一方面她精明自私地干涉申王的交往,甚至引起申王之间的矛盾。首先飞红多次表露出自己的少女怀春情怀,“闲倚雕栏自惆怅,庭院深深啼鹧鸪。”(《和诗》)大胆表现自己对申生的钟情。如“休道小姐爱他,便我见了,也自留情。”(《和诗》)这与红娘相比,飞红追求爱情平等的权利,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侍妾,没有人身自由而抛弃对思想人格自由以及自己爱情的追求。马克思说:“不感到自己是人的人,就像繁殖出来的奴隶和马匹,完全成为了它们主人的附属品。”[2]因此飞红面对小姐的怀疑与指责时不惜与之争辩讽刺,表现出惊人的机灵与勇敢。其次飞红在实现其情感归宿的天性表现得令人刮目相看。一方面她清醒地意识到自身的优势所在[3],“我飞红自顾才貌,不下于人。”(《合冢》)她所作的《青玉案》词即可见颇有才情;另一方面她不满足于仅有这些的情思存在,她要积极地把这种意识付诸实践[4]。飞红不仅在日常生活心系申生,只要有余暇,她主动“到中堂瞧他去。”这与王娇娘矜持扭捏相比,她的态度显得落落大方。(《和诗》)而且她虽是王家侍妾,但在与申生相遇时敢于同他调情,“我每与他中庭相遇,语言调笑,两下更是关情。”(《絮鞋》再次对于申王之爱情,飞红绝不仅仅止于冷眼旁观,而是如影随形[5]。尤其是遗鞋、拾笺两件事不仅引起了飞红与娇娘的矛盾,还造成了王娇娘与申生之间重重的矛盾,申王二人误会清除后,申生对飞红避而不见引起飞红的嫉妒,她不惜釜底抽薪让赵氏(娇娘母)撞破申王二人的私情,从而申王二人被迫分离,可见此时飞红的爱情是自私的,也是偏激的,她的嫉妒心被申王两人激发。故而飞红、娇娘、申生形成三角恋关系,因此孟称舜在《娇红记》正名中指出“更飞红暗妒,屡致参商。”这与红娘不同,红娘虽有意于张生,但她却没有因此与莺莺、张生形成三角恋关系,反而鼎力撮合崔张两个人的姻缘。尽管如此,飞红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爱情理想,一方面是王文瑞的侍妾,没有个人爱情婚姻的自由,易中天在《中国的男人与女人》一书就指出侍妾“一经主子收房,就成了主子的专利品,其他人不得染指,也不再许配人家。”另一方面申生钟情于娇娘,对飞红并没有爱慕之情,他与飞红的交往其实是一种戏弄,并且他对飞红的态度不乏轻视鄙弃。“余香逐,过水西,飘扬随风高又低。送春光飞向邻家,贪春色又来花底。寻芳浪逐游蜂队,我则怕粉香早共蜂黄退,尚兀自颠倒窗前知为谁。”(《媒覆》)这是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的恶劣隐患。

因此在才子佳人的爱情里,婢女红娘虽然极力撮合崔张二人的爱情,但是她却没有主动追求个人自由爱情婚姻的幸福。而侍妾飞红虽然虽没有爱情婚姻的自由,但是她积极追求个人自由的婚姻。尽管她最终放弃美好的婚姻理想,却反映了飞红个人人性意识的觉醒。

三、角色内涵

一般来说,我们将《西厢记》看作一部喜剧作品,《娇红记》视作一部悲剧作品。主要是因为《西厢记》中张生与崔莺莺终成美满姻缘,《娇红记》中申生与王娇娘没能喜结连理,双双以死殉情。而同为婢女的红娘与飞红在作品中发挥着不可忽略的作用。

《西厢记》全本故事用金圣叹的话即“只写得三个人,一个是双文,一个是张生,一个是红娘。”而婢女红娘在全剧中更是一个光彩夺目的人物。从一般戏曲人物设定来看“她应当是处处被动的,服从的。然而在实际生活中却恰恰相反,她常常处于主动,不仅支配着崔莺莺和张生这一对需要她帮助的恋人,甚至连身为一家之长的老夫人也要听凭她的安排。”[6]一方面她极力为崔张二人穿针引线,撮合二人的姻缘。她撮合崔张爱情过程中,红娘不识字,被崔莺莺骗,“闹简”、“赖简”、“酬简”这三折在全本中最具喜剧色彩。作者精心设计身份地位、性格各不相同的三个人之间矛盾,激起一次又一次的喜剧浪潮。另一方面,在老夫人发觉其中蹊跷时,崔莺莺与张生都乱了阵脚,而红娘依然能够正义凛然地指责老夫人背信弃义、治家不严等过失,然后很机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方法逼得老夫人无话可说,只得同意崔张的婚姻。她甚至成为“成为牵动整个人物关系的喜剧性的中心人物”[7]。这就造成既定人物设置的倒换,给戏剧带来浓郁的喜剧效果。但是在喜剧背后我们要洞察红娘自身的悲剧性,她在撮合崔张二人之后,自己的人生命运明显不可避免地陷入封建婚姻的牢笼。而《娇红记》中的“红”就是飞红,飞红是申王爱情插入的一个阻碍,一个衬托对象,她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表现申生、娇娘至情至性的爱情。她的身份卑贱,既有王文瑞对她的人身婚姻自由的束缚,又有赵氏正妻对她生活的欺压,还有申生、娇娘对她人格尊严的歧视。赖利明在《飞红论》就娇娘对飞红的态度提出:“这种态度,已远不是对情敌的态度,而是对身为丫鬟侍妾的飞红的人身攻击。”其实和娇娘相比,飞红更加凄惨,身为侍妾,却爱上一个轻视她的男性,从始至终她只是一个悲哀的暗恋者,一个被申生逃避的阻碍。申王二人以死殉情维护了自己的爱情,但是勇于追求自由爱情的飞红,却被封建社会残酷的专制等级制度所打败,她觉醒的人性意识火星熄灭,回归到封建社会的轨道。这是封建社会等级制度给底层女性不可避免的悲剧。另外,关于飞红在赵氏、娇娘死后的出路,赖利明在《飞红论》称“她也即将按照封建社会的惯例完成由妾而妻的人生转变,成为“主子”,这种说法不完全正确,因为“明清时期,妻死之后,把妾扶正为继室也很常见”,“而把婢、娼出身的妾扶正,却很难为宗族接受”[8]。因此飞红将继续她侍妾的悲剧命运。

《西厢记》和《娇红记》都是反映封建社会青年追求自由爱情婚姻,反抗封建专制的经典作品。红娘和飞红作为两部作品中不可忽视的两个形象,文章通过对她们性格、爱情态度以及角色内涵的分析比较,探讨两位婢女形象具有的独特的艺术价值和魅力。发现正因为红娘和飞红的存在,才使《西厢记》和《娇红记》受到历代后人的赞赏与研究。

[1]蒋星煜.论琴童在《西厢记》中的地位[J].河北学刊,1988(5).

[2]马克思.马克思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411

[3][4][5]李伟,李星凤.解读《娇红记》中飞红的形象[J].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5(5):93-94.

[6]张燕瑾.西厢记浅说[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131.

[7]洪柏昭.《西厢记》的艺术结构与喜剧性[A].西厢记新论[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

[8]王绍玺.小妾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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