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尤金·奥尼尔剧作中的大海意象

2015-04-10 11:42汪凡凡
关键词:剧作奥尼尔大海

汪凡凡

(信阳师范学院国际教育学院,河南信阳 464000)

解读尤金·奥尼尔剧作中的大海意象

汪凡凡

(信阳师范学院国际教育学院,河南信阳 464000)

在尤金·奥尼尔的剧作中,大海既是操纵人类命运的神秘力量,也是人类理想的栖息地,承载着奥尼尔对人性及人类生存困境的关怀和忧虑,同时,奥尼尔倡导重建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指出回归自然是人类的出路,表现了其超前的生态意识。

尤金·奥尼尔;大海;意象

纵观尤金·奥尼尔的剧作,审美意象贯穿始终。经典的审美意象,诸如网、大海、雾、月光、家庭等,既成为奥尼尔剧作的标志,也成为其剧作的灵魂,是奥尼尔剧作远远胜于美国同时期其他剧作的根本所在。意象在奥尼尔剧作中的作用已远远超出其本身应有的作用,甚至成为其剧中“无声的演员”。奥尼尔早年的航海生涯使其对海员的生活有了切身的体会,积累了大量的海上生活经验,并创作出一系列海洋剧。奥尼尔既痛恨海、诅咒海,又不得不热爱海,在大海中实现自己的梦想,寻求精神家园及人类最终的归属。大海意象展现出奥尼尔对人类命运的思索和对人性的挖掘,表达了对人类生存现状的深切关怀。

一、奥尼尔剧作中大海的象征意义

在奥尼尔的剧作中,海既象征着主宰人们命运的神秘力量,又是人们梦寐以求之地,人们憎恨海同时又对它无比依恋。

1.神秘力量的象征

在奥尼尔的剧作中,大海是命运之神,操纵着人类的命运,任何试图征服和驾驭大海的行为,必将遭到失败和惩罚。奥尼尔早年的航海生活经历使他对水手的悲惨境遇有着深刻的了解。大海掌握着水手的命运,随时会吞噬他们的生命,但他们又必须在大海中讨生活,无法离开大海。在《安娜·克里斯蒂》中,安娜一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海上,与海有着不解之缘。父亲克里斯蒂出生于水手之家,而她母族中的所有女人也都嫁给了水手。可以说,安娜就是海的女儿。海洋生活的枯燥、单调与艰辛使克里斯蒂对海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无论如何抗拒命运,他注定与大海相伴终生。因此,他决心要让自己的女儿远离大海,但命运弄人,女儿还是爱上了海员伯克,最终无情的大海又使他们分离。大海与克里斯蒂、安娜和伯克各自坎坷的人生经历紧密相连,在大海这一神秘力量的驱使下,小人物可悲地陷入必然的结局中。大海不近人情,令人绝望,人在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的控制下,微不足道又无能为力,“看似在自由选择的人们,其实都被命运的罗网网住[1]85”。《归路迢迢》中的奥尔逊渴望回到农场,从而远离漂泊的海洋生涯,结果却被绑架到一艘远洋轮上,不得不继续艰苦的海洋生活,奥尔逊终因对大海的背叛行为而受到了惩罚。人们敬畏、怀疑或抗拒自然的力量,但又无法离开自然;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是人类的最终归宿。

2.理想之地的象征

奥尼尔对大海的感情是矛盾的,他憎恨的大海的同时,对海又有着无限的依恋,“海上生活是理想的,以船为家,与水手交友,周围是茫茫大海……[2]101”对于奥尼尔,大海是精神的家园、灵魂的归属和生命意义之所在。奥尼尔将海视为陆地(现实社会)的对立面,是人们梦寐以求的理想之地。大海的广阔与纯净反衬着陆地的狭小与肮脏;大海所代表的自由与浪漫与陆地的压抑与苦难形成鲜明对比;海水的冲刷与洗礼能够净化人的灵魂,荡涤生活的忧郁和苦闷,使人们找回自我,得到重生,“大海是一个天边外的梦,一个能实现自身价值的所在[3]98”。在《悲悼》中,莱维尼亚严格遵循清教伦理道德,常年身穿黑衣,冷若冰霜,木讷僵硬,完全失去了少女应有的灵性与活力。她指责母亲并向父亲告发母亲的奸情,接着又唆使弟弟向卜兰特船长复仇,最终导致母亲克莉斯丁自杀。莱维尼亚带着奥林来到海岛,期望可以拯救精神濒临崩溃的奥林。充满爱和温暖的海岛不但使奥林的病情大大缓解,更使遭受清教思想扭曲的莱维尼亚脱去了黑袍,摆脱了严酷的清教主义的束缚,恢复了少女应有的美丽和纯真,找回了自我,获得了新生。剧作中几乎所有人物都希望逃到自由、宁静的海岛以寻找精神慰藉。奥尼尔通过剧中人物对海的追求并最终回归海洋,为失去自我、精神世界千疮百孔的现代人指明了出路:人应该寻找到自己的价值和归属,孜孜以求,毫不动摇,不断地为理想而奋斗。

二、奥尼尔剧作中大海的现实意义

奥尼尔在剧作中并未直接反映种族歧视、阶级压迫、政治迫害、劳资冲突等,而是通过凸显扭曲的人性来表现社会现实。大海意象的运用使奥尼尔的剧作更真实地展现出现代社会的种种弊病与痛疾,现代文明对人性的压抑与扭曲,从而赋予了作品重大的社会主题。

1.对人性弱点的挖掘

奥尼尔说过:“大多数现代剧写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我对此毫无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是人与上帝的关系。[2]121”这里的“上帝”是指影响或控制人们生活的终极力量。奥尼尔在剧作中展现了人们与命运的抗争以及个体生命内部灵与肉、情与欲、生与死、梦幻与现实、过去与现在的对立与冲突,展现出一幅幅现代人精神迷惘、梦想破灭、生活失败的画面。

奥尼尔认识到造成人类悲剧命运的神秘力量已不再是强大的自然或外部力量,主张从人自身寻找悲剧命运的根源,认为正是人性中的“黑色欲望”导致人类最终走向毁灭。合理的欲望是人类改造世界和提升自我的根本动力,也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和社会发展的强大动力,而非理性的欲望即“黑色欲望”,是造成悲剧的根源。如在航海独幕剧《鲸油》中,船长肯尼自诩是霍姆港最优秀的捕鲸船长,是大海的主宰和船上的法律。“大西洋王后”号捕鲸船困在冰域已近一年,食物将尽,但此时只完成了捕鲸量的一小部分。枯燥而艰苦的航海生活使海员们归家心切,强烈要求船长返航。同时,肯尼的妻子安妮也因海上“野兽般的行为与恐怖的生活”而濒临崩溃[4]260。而此时,肯尼担心的却是带着少量的鲸油回去会受到全霍姆港人的嘲笑。当瞬息万变的大海突然解冻,海面上出现鲸群的迹象时,他不顾众人的反对,再次下令捕鲸来索取鲸油以维护个人荣誉。“这是一幅描摹人的固执而造成人类苦难的图画。这个剧本表现了一种氛围——一种因厄运迫在眉捷而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5]2”

2.对人类困境的彰显

现代工业文明带给人们的是物质的海洋与精神的荒漠,加深了人与自然、人与自我、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对立。奥尼尔将犀利的笔锋深入到生活的本质,揭示出人类的生存困境及其根源,批判了以物质主义为核心的价值观以及机器崇拜对人性的摧残以及给现代人带来的精神痛苦与生存困境,反映了现代人对自身身份的困惑以及寻找归属的焦虑与渴望。

在工业文明时代,人类征服自然的力量不断增强,开始由自然崇拜转向机器崇拜,人与自然逐渐分离并走向对立。人类的理性思维和信仰丧失,人的行为呈现机械化和均质化,人的价值与尊严受到挑战,成为机器的奴隶。“人类在与自然的对抗中,表面上是人类胜利了,但却输掉了原初意义上由自然赋予人的灵性[2]90”,失去了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人类的精神世界变得麻木荒芜。《毛猿》就是这样一部反映人在困境中的迷惘与求索的典型剧作。扬克是一艘油轮上的司炉工,远离自然,热爱机器,自称是轮船的驱动力,就连他的举止、表情及声音都像足了机器,已经失去了人应有的灵性和生命力。扬克已完全丧失自我,异化为无情的机器,成为工业文明的牺牲品。扬克生活在错误的归属中,而当他开始接触外部世界,这种虚幻的信念随即破灭。米尔德里德小姐的那句“肮脏的畜生[3]29”,打破了扬克的自恋和狂妄,将其从自我中心地位推至“他者”位置。他开始质疑自身价值并开始了寻求自我的历程,但到处碰壁,最终一无所获。他被资产阶级、产业工会及周围的同事排挤、拒绝。他希望回归自然,于是跑到动物园与大猩猩称兄道弟,结果大猩猩把他的肋骨折断。扬克的自我求索历程以失败告终。“扬克就是每一个人的化身。他在竭力寻找自己的‘归宿’,寻找一根构成他生活一部分的线索——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在为此而努力[3]33”。人类深陷于生态伦理困境中,信仰缺失,惟利是图,崇尚科技,扭曲异化,不知如何在生态伦理秩序中定位自我;人类经历了从自我膨胀到自我发现的艰难之路,在对所处伦理环境的认同和反思中,不断实现自我突破,摆脱毁灭的厄运。

三、奥尼尔剧作中的海洋思想及生态意识

奥尼尔剧作中海意象的运用大大地丰富了西方海洋文化,开拓了20世纪海洋文学的新篇章。剧中人与海的新型关系——亲海,成为新世纪的海洋精神,体现了奥尼尔超前的生态意识。海洋与人类休戚相关,“亲和”是人类对待自己生存环境的唯一选择。

奥尼尔的生态意识与现代生态批评所倡导的反人类中心主义具有一致性。奥尼尔认为: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类要尊重和融入自然,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和人与自然二元对立。对海洋的开发、利用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种种便利,也促进了全球经济的巨大发展,但出现了诸多严峻的海洋问题:如众多海域即将成为死海、海面油污狼藉、海洋生物濒临灭绝等。奥尼尔在其海洋剧中揭露和批判了工业化进程中人类对自然的掠夺、奴役和破坏,表达了人类要尊重自然,与大海(自然)、社会和谐相处的观点,并认为自然的力量是无法抗拒的,人类如果违背自然就会受到大海(自然)的惩罚。在奥尼尔的剧作中,大海被视为一种令人生畏的神秘力量,人在大海面前无能为力,与大海的抗争注定以失败告终,从而酿成悲剧,这是人与自然不和谐造成的悲剧,“悲剧产生的根源在于人类认为自己能够征服自然,掌握自己的命运[2]76”。在《鲸油》中,船长肯尼置船员的生命、食物储备充足与否、航海条件适合与否以及妻子的身心健康状况于不顾,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大肆地向大海掠取鲸油,最后导致妻子发疯及船员暴动。在《划十字的地方》中,船长埃塞尔及其他船员疯狂地想占有海盗沉船里的黄金,结果大海夺走了埃塞尔儿子的双手,并导致探索宝藏的所有船员在咫风中失踪、丧命。人类在征服自然的同时,也加剧了对自然环境的污染。《毛猿》描述了工业化时代的航海对海员的工作环境、天空、海洋等自然环境的严重破坏,致使人类丧失了自然属性,在自然中的生态体验也变得麻木、痛苦,“烟囱里喷出的黑烟污染了海和甲板,看不见一道阳光,呼吸不到一口新鲜空气……[3]63”大海被油污、黑烟等严重污染,水手不再是大海的儿子,失去了自我及与自然的联系。在现代工业化进程中,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严重错位,人类对自然的无节制地开发和利用破坏了自然生态平衡及其自我修复能力,人类失去了纯净的自然家园,人与自然疏离并走向对立。

奥尼尔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桎梏,反思人与自然冲突及自然环境失衡的根源,并为实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寻找出路;自然是人类生存的依托和灵魂的归宿,回归自然是人类的出路,人类只有在自然中才能找到归宿,而人类的生态体验则是融入自然的最佳途径。奥尼尔剧中人物的生态体验突出了自然的主体性地位,表达了奥尼尔亲海、爱海的思想,强调了海洋(自然)对人类的重要性,彰显了其鲜明的生态意识。奥尼尔剧中的人物因爱海、了解海而投入海,与海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在大海中获得身心的慰藉与归宿,表现出一种亲海的情结,“大海、海岛或者是幸福岛代表了远离陆地压迫的自由自在的生活[32]91”。《天边外》中的罗伯特迷恋“天边外”的大海与自然,经常眺望美景,赞美自然之美,渴望融入大海的怀抱中,即使是梦想,也带给他无尽的希望和快乐;《悲悼》中的几乎所有人都向往着一个远离战争及世俗困扰的幸福海岛,南部群岛所代表的自然是孟南家的理想出路,海岛的原始生活是人与自然和谐的表征,海岛代表着一种亲近自然、亲近人性的全新的生活,带给人们宁静与和谐;《安娜·克里斯蒂》中的安娜与《悲悼》中的莱维尼亚在大海中获得了对生活的全新的感悟与认知,自然之美和融入自然的生态体验赋予她的生命以全新的意义及归宿感。

奥尼尔的剧作凸显了自然的主体性地位,洋溢着对自然的敬畏、热爱和赞美。奥尼尔对影响人与自然关系各种因素的反思与批判体现了其超前的生态意识和忧患意识,体现了其对人类命运的关注和历史问题的思索。

[1]克罗斯韦尔·鲍恩.尤金·奥尼尔传——坎坷的一生[M].陈 渊,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8.

[2]弗吉尼亚·弗洛伊德.尤金·奥尼尔的剧本:一种新的评价[M].陈良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

[3]奥尼尔.奥尼尔剧作选[M].荒 芜,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4]奥尼尔.奥尼尔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5]龙文佩.尤金·奥尼尔评论集[C].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8.

The Image of Sea in Eugene O′Neill′s Plays

WANG Fan-fan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College,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Xinyang 464000,China)

The sea is the mysterious power manipulating human destiny as well as the habitat of human ideal,bearing the concern and anxiety of O′Neill′s to the human nature and the plight of human survival.O′Neill argues for reconstructing the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and points out that the return to nature is the way out for human,expressing his advanced ecological awareness.

Eugene O′Neill;sea;image

I106.4

A

1672-9617(2015)04-0520-04

(责任编辑 伯 灵 校对 伊人凤)

10.13888/j.cnki.jsie(ss).2015.04.016

2015-05-09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4BWX011)

汪凡凡(1979-),女,河南信阳人,副教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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