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故事”永远具有生命力——兼谈中国当下影视剧创作

齐安瑾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2014年6月，上海举办了两场盛大的影视节，其一为9日至13日的第20届上海电视节；其二为14日至22日的第1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在第20届上海电视节上，由姚晓峰导演、王宛平编剧、陆毅、秦海璐、耿乐等主演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获得了最佳电视剧金奖；在第1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由张猛执导，黄海波、张歆艺主演的华语电影《胜利》获得了评委会大奖。二者看似毫无共性，但我们深究一下就会发现，二者都属于现代都市家庭伦理剧类型。现代都市家庭伦理剧是中国影视剧创作的重要内容，仅2013年下半年就有诸如《假如生活欺骗了你》（2013年8月26日首播、40集）、《小爸爸》（2013年9月2日首播、33集）、《辣妈正传》（2013年9月14日首播、38集）、《咱们结婚吧》（2013年11月6日首播、50集）、《老有所依》（2013年11月18日首播、41集）等多部长篇电视剧，可见此类题材的受欢迎程度。综合评析此类影视剧不难发现，它们共同的叙事方式为以“小人物故事”为创作圆点。

冯小刚的《北京人在纽约》、《甲方乙方》、《不见不散》等可以说都体现出了一种小市民的情调，是市民电影，但他不认为市民气息就一定是小气，比如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写的是凡人小事，实际上写的是凡人大事。跟生活中的很多大事比起来，一个人涨工资、分房子是小事，小得不得了。但放在一个人身上，又是大得不得了的大事。”①对于中国当下影视剧创作来说，彰“大人物大事件”本质的“小人物故事”永远具有充足的现实及艺术生命力，这种生命力体现在“小人物故事”叙事的三个特点：其一，故事情节设计的空间极大，内容非常丰富；其二，主题积极向上，传递正能量；其三，它能带给观众既独特又深刻的人生体验。

一、内容的丰富性

“内容的丰富性”是“小人物故事”的最大特征，因为“小人物”，你不知道他“小”到什么程度。当然，此处“小”只是形象地称呼普通人这一社会群体，没有比较、更没有褒贬之意，因为对于社会这个大熔炉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个小分子。“小人物”从形态上来讲是开放的，从数量上来讲是巨大的，它不能以收入、财产、社会地位来作为划分标准，它的唯一标准就是“是否有意想不到及更意想不到的生活经历或状态”。汶川地震的时候，有一名记者拍了这样一张图片，在北川县城地震核心现场向外逃生的人流中，有这样一对小兄妹：11岁的张吉万背着3岁半的妹妹张韩在吃力地走着。因为同行的爷爷奶奶都已年老，父母均在外打工，小吉万就勇敢地担负起哥哥的责任，从早上五点出发，背着妹妹已经走了12个小时。这就是生活的不可预测性，它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向我们展示诸如此类“小人物”的丰富世界。

关注于“小人物”悲欢离合，影视剧的创作空间向来都是极大的，或许是因为“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不幸、悲剧、渺小、弱势却更能激发人的恻隐怜悯之心，更能触动人的情感。2013年8月在北京、天津等台播出的40集电视剧《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的叙事方式也是以“小人物故事”为核心，它的代表名词有“北京胡同”、“大杂院”、“三姐弟”、“跳群舞的舞蹈演员”、“大学生”、“工人”等，其中的酸甜苦辣往往直指人心，围绕它们展开的生活伦理故事总是让人兴奋、让人回味，也让人唏嘘不已。该剧又名《银婚》，“银婚”即指结婚二十五周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因各种机缘在二十岁左右相继步入婚姻家庭，磕磕绊绊度过二十五年后成为理性成熟的中年人，他们在婚姻、感情、亲情等问题上的观念、态度是否会有所转变呢？这种开放性的探讨方式也是中国电视剧最常使用的一种表达方式，因为它的开放性蕴藏着巨大的情节设置空间，内容丰富至极。

上世纪80年代，住在北京胡同大杂院里的老黎家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家庭。黎父黎母都是退休工人，女儿黎妮是个头脑简单缺乏主见的傻大姐，大儿子黎阳是个内心颇有一番抱负却无权势背景的大学毕业生，二儿子黎山是个内心善良却极易冲动的锅炉厂工人。黎家三个儿女的婚姻个个都是出奇百怪闻所未闻。黎妮在排场极大的西式婚礼现场才得知丈夫向东海是再婚，还有个女儿向北北；黎阳在犹豫与不知所措中抛弃了青梅竹马的女友曾小娅而选择了高干子女程真真，成为首长家的上门女婿；黎山属意于逃婚出来的年龄也比他大的柳凤。三对婚姻，对对招人闲话、对对不被祝福，但已然进入婚姻的他们会如何选择、如何解决这些已经出现并在之后会不断出现的新问题以及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他们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如何面对现实的生活。

此外，《小爸爸》中的汽车修理工于果、《辣妈正传》中最先只是时尚杂志前台的夏冰、《咱们结婚吧》中在婚姻登记处做离婚登记办事员的果然等等都是“小人物”，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在他们身上却发生了那么多令人捧腹、不平、愤慨、同情的故事，丰富多彩的情节设计让电视剧既有笑点，也有泪点，观众的喜怒哀乐爱恶欲等各类情感也都在观剧过程中得到释放。

二、主题的积极性

主题的积极向上是“小人物故事”的第二个特点，这并非是说普通人都有着高尚的情操，都有着积极的生活态度，都有着永远乐观的心理状态。相反，“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往往是颓废、失败、消沉的，但影视剧恰恰能将这种颓废、失败、消沉的“小人物故事”通过一个相对的时空跨度以及独特的影视语言使之进行转化，彰显出普通人的顽强、勇敢、坚韧及耐力，使整个主题趋向一种正能量的引导。这是一种彰显矛盾、冲突、荒诞的“负”的方法，而非仅仅宣扬好人、宣扬真善美的“正”的方法。对于影视剧创作而言，“负”比“正”更具有感染力，也更富有深刻性，而且“负”比“正”更容易让人心趋向人性的本真善良。

看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一剧，黎妮的傻、黎阳的负心、黎山的叛逆最终会被黎妮的宽容、黎阳的担当、黎山的真消解掉，三段最初闻所未闻的不被祝福的婚姻却最终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婚姻、情感、家庭的真谛，正如普希金的同名诗作《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所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不顺心时暂且克制自己，相信吧，快乐之日就会到来。我们的心儿憧憬着未来，现今总是令人悲哀：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②忧郁的日子并不可怕，不要为此悲伤心急，只有你善于忍耐，幸福美好的未来一定会到来。

张猛的电影《耳朵大有福》、《钢的琴》亦如此。《耳朵大有福》的英译名为“LuckyDog”，但事实上，55岁的主人公王抗美却并不幸运，他在退休后的第一天却经历了生活百种，因为他成了一个闲人：家有病妻生活困窘，中年女儿遭遇家庭危机，老人的赡养问题，各种生意买卖的辛酸艰辛，他顿时都有了深刻的认识。生活看似难以为继，但他最终选择“舞”向或许依旧如今的明天。中国人不喜悲剧结局，但却喜好用悲苦伤感的生命过程传达充满光明与希望的生活理想，影视剧中往往更突出这一点。该剧总体节奏略微拖沓，却将主人公的艰难、现实生活的诡谲展现得淋漓尽致，因为它的主题是用象征性手法指向了永远会与现实生活的顽强抗争。相对而言，电影《钢的琴》在情节设计上更为圆满，节奏感的把握上也更为成熟，但它的故事本身具有一定荒诞性，因为“用钢造一架琴”这个创意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虽然这架钢琴在电影中真的被细致地造出来了。《钢的琴》同名电视剧由张惠中与张猛导演，由李乃文、汪洋主演，2014年2月19日在央视八套播出，共42集。与电影版相比，电视剧版增加了主人公陈桂林的婚前恋爱史、接父亲的班在钢厂铸造车间当工人、与小菊阴差阳错的婚姻生活、小菊患病、女儿考上大学、与淑娴中年相扶等情节，故事跨度自1985年至2005年达二十年之久。该剧细节部分打磨细致，场景真实，人物性格特点突出，虽然各个阶段的戏剧冲突不甚激烈，总体略显平淡，但是娓娓道出了“平平淡淡才是真”这一生活真谛。

此处还需提到一部颇有争议的电视剧《蜗居》。该剧改编自作家六六2007年出版的同名长篇小说，于2009年7月27日在上海电视台首播，仅用四天便创下收视历史新高。由于剧情涉及房奴、第三者等社会敏感内容，该剧播出之后引发了很大的争议，甚至出现了双方论战的局面。从彰显主题角度而言，这部剧的姿态是开放的，对于其中各个人物形象的选择都是客观呈现的，无任何价值或是非判断，而是把此权利留给了观众；但在方法上，这部剧恰恰是采用了“负”的方法，它关注的是中国当下最能引发讨论的两类人的生存状态，它把美好的爱情、温暖的亲情、勇敢的担当彻底粉碎撕裂，让观众看看取而代之的、搭建在金钱、利益、冲动基础上的生存状态是否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当然，所有的伤害、毁灭、逝去都宣示了各种企图的失败，这也才是全剧的精神旨归。

三、体验的深刻性

一部好的影视剧是让观众能有如同剧中人物一样独特的、富有戏剧性的生命体验，或美妙、或悲苦、或诙谐、或无奈，让观众感同身受并终身难忘。这就是“小人物故事”的第三个特征，它能带给观众一种独特而又深刻的人生体验。它让观众和剧中的人物一起去经历生活的悲欢离合，去体验一种全新的职业抑或是生命中不可忍受的生命境遇或人力不可操纵的巨大灾难，它让观众跟着人物形象一起在虚拟的情节中进行人生选择，承担社会角色责任，从而使人在现实生活中学会担当，学会面对，学会选择。可以说，影视剧是传达深刻生命体验的最佳方式。

由徐峥导演、由徐峥、王宝强、黄渤等主演的电影《人再囧途之泰囧》于2012年12月12日在中国内地上映，上映首周票房达到3.1亿人民币，创造了华语片首周票房纪录。事实上，截至2013年2月17日，《泰囧》的总票房达到12.6亿人民币，至今仍是中国电影市场华语片票房冠军。导演徐峥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要把喜剧做得更加符合中国观众的要求，就是说即使故事发生在一个现代的时空里面，它也要和现在人物的心理接轨。这种“接轨”无疑就是让观众和人物一起去经历、体验别样的生活。

王宝以卖葱油饼为生，一头黄头发，身背刺猬包，手捧仙人球，去泰国为患病的母亲种健康树祈福；徐朗是商界成功人士，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发明了一种叫“油霸”的神奇产品——每次汽车加油只需要加到三分之二，再滴入几滴“油霸”，油箱的汽油就会变成满满一箱，汽油的燃油率就会大大增加。他去泰国是为了找到公司的最大股东周扬，得到他的授权书、继续深入研究，这样他就不会让竞争对手、同时也是他大学同学的高博将可能有毒的“油霸”一次性卖给法国人。两个有着完全不同生活经验的人，为了各自的目的，因为各种机缘，奇妙地成为“泰国传奇”组合。两人从廊曼机场开始结伴，在酒店里王宝用做葱油饼的技法给高博按摩、徐郎误闯隔壁被人打，两人共同坐火车，在清迈共同完成王宝的清单，中途分道扬镳却又共放孔明灯，直至后来两人男扮女装、开车闯闹市区躲高博，溺水漂流、被蛇咬、清蛇毒、走山路、乘坐拖拉机，到寺庙徐朗抢授权书、王宝打泰拳，最终一起种健康树祈福。整个影片镜头交错有趣，情节回环曲折，节奏紧凑自然，画面有冲突、有温情、有幽默，其中还戏谑了北京堵车、微博互粉、剪刀手、电视购物等当下流行语，制作非常接地气，是难得的一部让人大笑着看完并大笑着回味的影片。尤其是三位主角的种种传奇经历，真如影片主人公徐朗所言，堪称“西游记”，观众则跟随着人物形象畅快淋漓地体验了一次泰国清迈游，这就是《泰囧》的独特魅力所在。

张猛最新拍摄的电影《胜利》是继《耳朵大有福》、《钢的琴》后“东北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虽然至今还没有上映，但从其内容介绍看，也是一个小人物故事。剧本改编自真人真事——发生在张猛舅舅身上的真实故事：主人公陈胜利因意外伤害罪入狱十年，刑满释放后通过开办一个幼儿园而化解十年的恩怨，并与女主角演绎了一场既热烈又遗憾的爱情。“跟着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进入正常生活”，仅此一点就能让人有别样的心理和生命体验。

四、结语

2014年年初风靡中国的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在两会期间还受到了一定的关注，该剧仅在中国地区网络播放量就超过了40亿，成为史上第一部百度指数破400万的电视剧，它何以如此吸引人？因为韩剧对于人性、生活冲突所提供的解决方案往往是依循传统儒家伦理规范的惩恶扬善，③从该剧中我们看到了真挚美好的亲情、友情和爱情，这也是以“小人物故事”为创作圆点的家庭伦理剧何以在中国影视剧创作中占如此大比重的根本原因。冯小刚的贺岁电影可以说也是焦点集中于卑微的小人物身上，在调侃与温情中叙述着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④“小人物故事”对于中国当下影视剧创作的重要意义在于它永远具有充足的现实及艺术生命力。这种生命力也是现实生活的巨大魅力之所在。中国当下影视剧创作应该继续努力挖掘现实生活、现实人物的丰富性并在此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创作，如此才能创作出更接地气、更受观众欢迎的影视剧。

注 释：

①谭政.冯小刚:我是一个市民导演[J].电影艺术，2000,(2):44.

②若兮主编.精美诗歌大全集[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1:206.

③夏丽丽.流行文本与受众读解：韩剧在中国的收视研究[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11:56.

④冯果.新十年中国贺岁片的叙事策略——冯式贺岁电影的表演风格[J].《新世纪新十年：中国影视文化的形势、格局与趋势——中国高等院校影视学会第十三届年会暨第六届中国影视高层论坛论文集》，2010,(11):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