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梦巫山

2015-05-14 09:47乐玺
飞魔幻B 2015年5期
关键词:小蝶高僧

乐玺

楔子

汤少卿对那姑娘说,长江尽头有江南,有杨柳桃花,倘若离开长江去南粤,有金鱼,海螺与珍珠,这些都是很有意思的。

这世间如此之大,总能找到一块容她之地,总能遇到一个她喜欢的人。

渔舟带着那姑娘沿长江而下,漂离远去,姑娘走过天南海北,看遍春花秋月。

时光荏苒,摇舟的小孩老成两鬓斑白的老艄公,姑娘却还是那个姑娘,端庄美丽,亮若星辰。

生命如那越来越短的蜡烛,有一天,艄公感觉自己是不能再陪她走得更远。他汲水摇舟停于乌江畔:“美丽的姑娘啊,我们走过那么多地方,就没有一个你喜欢的吗?”

似血残阳,照着姑娘坚定的面容。她摇了摇头,仍像磐石一样固执:“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都没有汤少卿……”

【一】

山鬼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少年,长居于巫山。有一日,他报应降临,被旧情人打成重伤击落悬崖,为自己的始乱终弃埋单。

雪魄是山鬼的救命恩人,一个仿佛月色霜华落满天的玉灵。

山鬼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对她有好感,他又是喜欢美丽事物,新鲜面孔的风流少年,很快就对这个有恩于己的女子产生情愫,待他伤好以后,收敛了玩心,只日夜跟随于她。

但雪魄的嘴角始终带着难以觉察的微笑,仿佛是她内心的反映,但她眉宇间总有一丝淡淡的哀愁。

山鬼一直对自己身为妖精引以为傲。绝美的容貌,悠长的寿命,自由自在,多好。山鬼希望和雪魄一起永远不离开巫山,雪魄却说,自己不能陪伴他太久,她已经活了近千年,灵力即将耗尽。

她不知道灵力耗尽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山鬼觉得难受极了,像被挖空了心一样难受,他对雪魄说他一定会找到让雪魄活下去的办法。

雪魄不以为意,幽幽嗓音回荡在丛林:“死对于我来说,不是无也不是零,你不应感觉悲伤,也不必力求改变天意。”

八月末,蝉鸣几许,一切生命最活跃的季节。山鬼醒来,发现雪魄不见了。山鬼慌了神,乱了心,找遍了巫山,但是找不到雪魄。

连分别都没来得及说,他又该哪里找她?他抱着头眼里闪着泪花,心里痛苦万分。

日暮时分,似血残阳下一个人拖着长长的瘦影,跟着风的方向,缓缓地挪着步子。直至她的身影从他头顶投下,他抬头,像是重获新生般双目清亮。

“我原想趁着灵力未散尽,去找一个人,但刚走到山下,我就看不见东西了。”雪魄的语气里,没有绝望,却充满了无奈。

山鬼简直哭笑不得,因为太激动,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雪魄朝他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我知道原不该将救人看得如此利益,可我需要你帮忙,山鬼,请帮我。”

雪魄要山鬼找的人叫汤少卿,具体生辰年份她已不知道,只记得自己初见到他时,他是十八岁。那时她还没化为人形,躲藏在一块玉璧之中,辗转经手了许多主人。汤少卿在这么多主人当中,不是最身份显贵的一个,不是伴随她时间最长的一个,却是唯一让她耿耿于怀的一个。

汤少卿出身显赫贵为王孙,因为身体不适落脚于益州的深山老庙养病。

庙中日子清净,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但汤少卿似乎一点没接纳这宝地的灵气,依旧病体沉沉,白天神思恍惚夜晚睡不踏实,稍有气候变换便更落得形销骨立。

高僧送他一块古玉作养生用。古玉莹润光洁,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息,高僧也对汤少卿说,古玉不同寻常。

“这块古玉并非普通宝玉,而是块有灵性的稀世珍宝,公子只当是借,暂留身边做祛邪健体之用,等身体好了再还予贫僧吧。”

也不知是否是古玉效用,一段日子后,汤少卿身体稍见起色。但不久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汤少卿收到最好朋友战死的消息。

这消息仿如一把弯刀插入他的心脏,温热的血瞬间染红了眼前洁白的世界。他只觉得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浑身燥热嗓子发干,他想喝水,跌跌撞撞奔回屋中,刚走到桌边拿起茶壶。

腹间一股腥气上蹿,他张口,污血喷在桌旁古玉上。自从他接到那封信后,古玉便随意放置在桌上,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拎不清放在哪儿。而那人血喷在至纯至善之物上,却发生了奇异反应,古玉身上淡淡的光屑有如流逝的萤火,浅绿色的曙光和淡淡的雾气交融,缓缓,钻出一妙龄少女,脸庞秀润,天真妩媚,旌幡衣带当风飘扬。

汤少卿瞳孔放大,哪怕睁大到发酸难忍,眼皮不愿眨一下。难以置信的一幕。

“你……”汤少卿话未说完,嘭的一声倒地,不省人事。

一抹阳光浮于脸颊,汤少卿晒着刺眼的阳光睁开眼睛。窗子外积了厚厚的雪,又有无数晶莹的水滴,沿着窗户往下流。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夜,噩梦之中汤少卿几次放弃求生欲望,也是雪暖初晴的一夜,不知是什么力量阻止了他。醒来后汤少卿觉得五脏酸楚,痛得只如脱胎换骨。

他眨眨眼,却看到床边昏睡着一绿衣少女,少女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袖,像是紧拽救命的稻草。

汤少卿倒吸一口凉气,试着触碰了一下她的青丝,梦中阻拦自己的人竟是真切存在着。

【二】

“那就是我,因他气急攻心的一口血,给了我看尽这个世界的机会。”那故事的开初一定是甜蜜的,否则她脸上不会带着温暖的情绪,山鬼从未看到过她这个样子。

“我突然出现把少卿给吓坏了,他要把我还回去,高僧说,是少卿一口人血催发了玉中灵现身,要我常伴他左右,不离不弃……”

汤少卿说:“那就把玉归还给他的主人。”

高僧说:“我曾听闻玉若通灵,可与人缔结契约现身玉灵常伴主人身畔,生死相随,不离不弃。既然你已经把她唤出来了,你就是她的主人,她属于你了。”

汤少卿面露难色,笑了笑,终究是拒绝:“大师是欺我年少,还像个孩童般信世间有花妖狐魅报恩一说?”。

高僧继而道:“昨夜凶险,是她催动灵力救了你一命,贫僧知公子不在乎生死,但公子的确是欠了她一条命,你不要她,她既回不了玉中,也认不了新主人,让她无处可去,可公子不就是恩将仇报了吗?”

高僧一席舌灿莲花,说得汤少卿哑口无言,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认了,又把玉灵领了回去。

然而,一开始汤少卿始终无法把玉灵视为人,她很特别,却也无法不当她是人,毕竟她活生生地跟在自己身后。玉灵倒也乖巧,不常常在他跟前惹人厌,经常是他在屋内她就蹲在门外,他起身走动,她就在几米开外跟随。

入冬后,一场场大雪,万千娇弱的生命,刹那归于沉寂。山上和山下封了路,寺庙中梵音清澈,更显寂寞。

凄楚寒夜,汤少卿半夜醒来,推开窗,大雪纷飞,给世间一切罩上薄薄的银粉。寒气一催,他的精神就更为恍惚。玉灵似心有灵犀般从树枝倒吊着注视着他,眼神澄澈单纯。

汤少卿是看在眼中的,她秀丽脸上常常有初入尘世的忐忑和对他的畏惧,但是,他知道她喜欢自己,因为注视的目光充满崇拜仰慕。

他一定是寂寞久了,才会生出幻觉,假设这世间有唯一存在的不变,会是这双只看得见自己的眼睛吗?

“承蒙你在寒夜中降临,鄙人汤少卿,燕京人士,若不嫌弃,可否常留?”汤少卿残忍就残忍在他的温柔,在自己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朝玉灵伸出了接纳之手。

玉灵守候多日,终于得到他的肯定。她从树上一跃撞进他怀中,叫那个心中念了无数次的名字:“少卿!”

汤少卿给了她甜美的笑容,拍拍她的后背,让她知道他本能的是在爱护她。他眼睛看着外头纷飞大雪,给了她一个名字。

“于雪日降临,如魂魄入梦,唤之雪魄,以后,你便唤雪魄吧。”

其实,年少时汤少卿的身体并不是这么不堪一击,意志也绝非如此薄弱。贵为累世公卿,他年少时占尽一切美好,他是皇帝的表弟,况且天资聪颖,丰神雅淡,识量宽和,知名于时,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别人难以祈望的恩荣。

这位幸运的贵公子与淮南王掌上明珠纪小蝶两小无猜。少年爱侣,爱至极处,反不得善终,淮南王叛变,纪小蝶受牵连惨死外乡。

百年心事归平淡,未曾相守已见枯骨,人生之路一直顺风顺水的汤公子倍受打击,饮下毒药,要随爱侣而去。

但他终究是幸运的,在鬼门关绕了一圈,还是被大夫拖回这红尘俗世。

病愈后的汤少卿似乎看透生死别离,便向皇帝请辞,去远离帝京的寺庙休养,皇帝也因对他心中有愧,格外开恩。

“你去吧,去散散心,等到枯木逢春,花开锦绣的时候再回来。”

那时,汤少卿坐在远离帝京的马车上,用温热的手指划着窗枢上的雾气,秋寒料峭,尖寒的啁啾格外心寒,满目皆是落叶飘零的惆怅,只叹这世间原来没有永恒的美好。

他觉得自己是不会再回到这伤心之地了。

【三】

心若没有栖息之处,哪里不是寂寞?远离了风花雪月与政治纠葛,原以为会好过一点,却也没太大的改变,所以他一身病无法根治,只因心病无药可医。

这一年,却因雪魄无意闯入他的生活,虽山中苦寒,丝丝薄凉的气候中溢满了一份暖意。

青空遍染,开春了,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高僧带小和尚从山下化缘回来,在桃花林遇到带着雪魄的汤少卿,这次见面让高僧大为感叹,汤少卿神色清明,眼睛发亮,惨白的脸上也有了一层薄薄的粉色。他短短时间他已变作另一个人。

高僧猜想,当日自己的强迫,似乎是真的起到一些效用。又见玉灵望着汤少卿的目光,总是无限眷恋。

他心生一计,对汤少卿道:“玉灵涉世未深,你作为主人应带她下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高僧主动和汤少卿攀谈,表面上是为玉灵好,实则用心良苦。汤少卿年纪尚浅,人生还有许多种可能,不应就此选择避世。汤少卿未必不明白高僧话中深意,却矛盾得很,于是他询问雪魄的意见,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下山。

雪魄的想法简单得很:“少卿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跟着你,跟着你一辈子。”

然后她就跟着他下山了。

下山以后,雪魄才发现这个世界可供她喜欢的东西太多。

“那时候总有新奇令我开心,我喜欢老婆婆的微笑,喜欢还没熟透的酸杏子在口中翻滚的滋味,喜欢刚出生的小奶狗用湿漉漉的眼睛怯懦地望着我,喜欢浓烈的色彩,喜欢捕捉光。”雪魄说到兴致上,完全忘却了时间,沉浸在过去回忆中的她,脸上有一种别样动人的神色。

山鬼一直知道雪魄是有秘密,这个秘密被她守得密不透风,当他终于得以窥探这个秘密时,心情却复杂。这个汤少卿对她而言,别样重要,因为她念着“少卿”两个字时,特别轻,像是怕摔碎一般的心情。故事还未说完,山鬼已经明白,这个名字成为隔开他与她的巨大鸿沟。

“虽然我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今晚的月色真好。”雪魄突然愣了一下神,中断了述说。

她抬头看着月亮的方向,双瞳并无焦距,但眼睛深处有一些别的东西:“今晚的月色,就像那晚一样好。”

雪魄说的那晚,是汤少卿第一次带她去看戏的那晚。戏看完后,已是深夜,青白色的银光洒了一路,雪魄牵着汤少卿的手,兴奋地踩着月亮影子走。

汤少卿跟上她的步伐,双手笼在袖中,低头问她:“还记得是个什么故事吗?”

她涨红了脸,双手背在身后。

“你自然不知道讲什么,这一晚你光顾着看我了。”汤少卿俯身抬手,雪魄伸手捂住额头。

汤少卿收手,一朵白花已然别在她耳边:“不过,这出戏不好,不知道也罢,记下了可就难过了。”

“浩瀚朗月照得到的地方,就会有爱,”汤少卿看了一眼天空,低声叹道,“然而世间一切来如春梦,去似朝云,所有的一切都会有期限,爱也一样。”

雪魄轻轻地摇着脑袋,闻到了雪的味道,还有花香,是来自桃花枝头的小花。

她抬头望着他,清澈的眼睛里是桃花上的初雪:“不,唯一不变,是我对你的爱呀。”

汤少卿的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后来摇摇头说:“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是你对我的喜欢跟喜欢天上飞的小鸟,身上穿的漂亮衣服一样,可那并不是我所说的爱。”

雪魄沉默地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发痴地看着他白瓷一样的下巴。之前,她只觉得他跟自己一样,只是寂寞,她以为自己陪着他,他就不会在寂寞,但是此时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忧伤。天空中的星被风吹刮着,咻的一声落到地平线附近,再也没法和万家灯火区别。

雪魄曾经以为,她只要看懂这个故事,就能明白汤少卿的忧伤,于是后来她又把这出戏看了好几次。

原来故事讲的是一个叫碧奴的姑娘找她的丈夫的故事,正如少卿所言,那不是团圆的好戏,碧奴终于找到丈夫,但他已经死了。雪魄喜欢看热闹戏,看不懂爱情戏,每次戏结束后,迷迷糊糊走出戏园子,只记得碧奴不能能用眼睛哭,每当她思念丈夫的时候,头发总是湿漉漉的,散发着淡淡的咸味。

她一点都感受不到,戏中人和戏外人的难过。她心乱如麻,好像置身阴暗的水底,少卿是灯,灯照在黑暗的水面,她像鱼群向着明亮而温暖的灯游进,但始终触不到他。

【四】

汤少卿离开家时,才十六岁,回到家时,年满二十。

到底物是人非,又仿佛觉得一切未曾改变。院中翠竹飒飒,绿意盎然。书房中的书,还保持着他生病前打开的样子,除了积灰,倒也完整。书页里夹着的纸掉落在地,是他画的小蝶嬉水图,小蝶温柔的目光透过画静静地落在他脸上。

“这是谁?”他脸上露出的神情,雪魄从未见过。

“是蝴蝶……”不管过去多久,他都没有忘记,也忘记不了。汤少卿仍将小蝶的画收在衣服里,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那天刚好是腊八,既是值得庆祝的日子,晚上又是皇帝的洗尘宴。汤少卿不便带雪魄,只身前往。皇帝见到久未谋面的汤少卿,拉着他喝得酩酊大醉。

“我知道你恨我极了,所以我给你备下一份礼物,足足备了四年。”

他拍拍手掌,汤少卿微笑看着训练有素的美人舞上前来,人群散开,暗藏的玄机暴露在大殿中。继而,酒杯砰然落地,汤少卿笑容僵在脸上,灯火照到他脸上,反射着诡异的红霞。

纪小蝶没有死,被藏了四年,四年过去,风波定,他们终于可以团聚。

雪魄对即将到来的巨大改变毫无准备,她欢欣雀跃地跑去迎接他,却见他牵着一个女子走来。汤少卿脸上洋溢着失而复得的幸福,直觉告诉雪魄,她应该笑,可是她真的,笑不出来。

她气息全乱,寒风扑面,竟让她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纪小蝶换了姓名身份,再次回到汤少卿身边,两人重新过起神仙眷侣的生活。汤少卿与纪小蝶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就像一双筷子和一个碗,再也没有更契合的知己。雪魄唯一可依赖的人是汤少卿,汤少卿的时间全留给了小蝶,府中人大多知道她身份异样,无人理她,雪魄开始觉得寂寞。

她在府内偏僻处另寻桃源,找到一个地方,大部分时间都耗在那里,还在那里扎了一个秋千。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发呆,大多数时候是在羡慕小蝶。小蝶真好,身材婀娜不说,举止也那么曼妙,还有,她有少卿的爱。

汤少卿是对纪小蝶说过“我爱你”,雪魄站在树后,看到他们亲热的样子,他的吻细密地落到小蝶脸上时,那些细密的呢喃也一同说出。小蝶听到那些话后,脸上会露出无比幸福的笑容。

她顿时明白那出看不懂的戏在讲什么,那是爱。

即便被忽略,但只要他唤她,他想她了,她便会欢欢喜喜朝他跑去。

花叶落的季节,夏天长廊边开的花正日日枯萎,放在从前,雪魄会觉得花落也有种别样的美丽,现在却觉得,即将死亡的花真是可怜。

汤少卿不忍看到雪魄脸上露出那种神色,出声安慰她:“新红挂绿,落叶归根,只是一个轮回,世间万物最后都会如此,你也不必太过难过。”

雪魄反应很快:“那我,还有少卿,还有小蝶你?我们也会老去,死亡,然后再轮回吗?”

纪小蝶跟汤少卿总是形影不离,两人相视一笑,他才望向雪魄,眼里是年长者的慈爱:“你与我,还有小蝶的轮回尺度不一样。”

纪小蝶浅笑嫣然:“也许我和少卿百年归老,雪魄依旧绮丽年华。”

“你是说,我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变老,一同轮回吗?”一时间,雪魄如坠冰窟,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人终有一死,可是雪魄不是人,也许永远也不会死,”汤少卿顾左右言其他,笑着开她玩笑,“很多人这一辈子求一个长生,雪魄,你可是得了许多人求而不得的东西。”

谁又在乎那种东西,长生不死,非她所求,得了又有什么用?雪魄不再敢看他,绝望的眼睛晒着刺眼的太阳,秋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更乱了,眼里简直要流出泪来。她心中在呐喊:“少卿,我爱你,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看,又要入冬了,这是第几年了?可我还能在你身边待多久呢?”

【五】

她觉得她的一切不快乐,都是因为她不是人,这便生了要变成人的心思。后来也真给她遇到了变成人的法子,只是很残忍。

“只需给我第二次生命的人的一滴心头血,喝下去,就能变成人。”雪魄的神秘笑容越浓,她反问山鬼,“只是这一刀下去,十分凶险,所以你猜我最后有没有下手呢?”

山鬼摇了摇头,却见雪魄黯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后悔:“其实我不后悔的,重新来一次,也许我还是会这么做。”

若不是想陪在他身边的欲望太过强烈,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肯伤害他的。雪魄的确是对汤少卿下了手,不过还是失败了,汤少卿受了伤,纪小蝶吓得魂飞魄散。纪小蝶知道雪魄是玉灵的身份后,一开始有所芥蒂。毕竟她是受过罪吃过苦的女子,对周围的人不易开怀放开戒备。而雪魄又不是人,素来精怪一类异族,就有害人一说,为汤少卿担心,她对雪魄自然不会坦然相对。所以知道雪魄这样做的目的后,坚决反对她在留在汤少卿身边。

汤少卿最后的决定,是送雪魄走,还她自由。

汤少卿都已经安排好了,一条船,一个可信的也能够照顾她的船夫,还有些必要的财物,可是那又如何呢?如果不能留在他身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这不是真的,不可能,她不能和他分开。

【尾声】

雪魄很久以后才发现他站在那儿,其实她根本没有发现,只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艾叶香,那是最熟悉的味道。清风推门开,似是故人来,回首思年月,相绝已百年。

“少卿!”他距她这样近,这样真,雪魄捂住嘴,喜极而泣,欢喜地朝他跑来,光脚踩在潮湿而清寒的地面上。

山鬼嘴角的微笑仿佛满窗晴日,让人沉醉。他将她紧紧搂入了怀中,此刻他眼底里只有她的倒影,唯有她,虽然她看不到,但他的呼吸暖暖地拂在她脸上,熟悉而真切的感觉包围着雪魄。

“少卿,你真的来找我了,我一直相信,你会来。”这漫长岁月,就隔着不可逾越的天涯一样,终于得偿所愿,却开始觉得浑身无力。

“是的,我答应过你我会来,只要你没忘了我,变成妖精我也会来找你。”山鬼说。

他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长久压抑的情感,一把将雪魄抱在怀里,用尽一切力气,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猛然狂乱地吻下来,他的吻急迫而迷恋,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辗转吸吮,吞噬着她微弱的呼吸。

“一个是人,一个不是人,是见不得光的感情,也没有未来可言。

“但想到终有一日可以想见,现在的分开却让我一点都不觉得悲凉,死亡并不会让爱终结,希望让我思念她的伤口不那么痛,反而有点痒,就像等待春天那样痒。”

百年光景唰一下被剪掉,今天恍如昨日。汤少卿的声音嗡嗡地响在山鬼耳畔,到底他是汤少卿,还是汤少卿是他,他已经分不清楚。

笃爱有缘共生死,一切自有因果,那截断指里原藏着汤少卿的一魄,汤少卿一介凡人,他能为她做的事太少,只能用下一世少一魄的凶险来完成对雪魄的承诺。

或许因为已经明白汤少卿的情感,山鬼已对他没有多少怨恨,只是也不想输给他,所以吞下了他的魂魄,冒着难免灰飞烟灭的下场,去圆雪魄的一个梦。

对雪魄而言,那是她期待已久的一刻,也是极其短暂的一刻。她脸上洋溢着笑容,沐浴在她一直渴望的温暖中。夕阳徐徐地终于向下沉去,就像等待了千万年那样久,久得令人精疲力竭。合上眼睛,爱恨之间,生死之间,人鬼之间,天地之间,阴阳之间……再无界限,在那一瞬间。

紧紧相拥的恋人,被一种如烟如雾的东西缭绕,但这层轻纱之下,灵力耗尽的雪魄在消失,那淡淡的光屑有如流逝的萤火,雪魄的玉镯砰的一声掉落草丛,摔碎成片,散落不见……

残阳的逆光将这二人染成了不同的浓淡。身虽死,两个生命却在燃烧,在无限宽阔的天地里与天与地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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