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王爷,请吃糖

2015-05-14 09:47褪尽铅华
飞魔幻B 2015年5期
关键词:猫爪灶王爷白鹅

褪尽铅华

灶王爷嘴巴被黏住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除夕夜仙界话题排行榜之首。

众仙家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一睹这位平素高傲不可一世的谪仙狼狈的模样。

也因此,这一年的除夕,仙界交通大瘫痪。西王母和托塔李天王堵在半路闲着无聊,组了个棋局,就在李天王的宝塔尖儿上挂了个条幅,上书:灶王爷观光团,自此地排队还要两个时辰。

要说灶王爷,可是玉帝亲命监管人间善恶的神仙,肩负着上通下达的重要使命,每年自除夕到元夕,都可以自由来往于天地间。

为了让他不要向玉帝告状,每家每户都要给这位看着就喜庆的老头儿供奉灶糖,希望甜甜蜜蜜“封住”他的嘴巴。

可凡夫俗子哪里知道,灶王爷与那年画上肥嘟嘟的长胡子老头儿可是分毫不像。关键是,他最讨厌吃甜的。

说巧不巧,这一年的除夕,灶王爷的徒儿偷了灶糖回天庭,正巧碰到师父来巡房。

房门始开,这位倜傥不凡的谪仙冷眉一竖,刚要破口大骂,他那鬼灵精怪的徒儿竟然一把灶糖都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去了。

然后呢?

然后,灶王爷嘴巴就被黏住了。

再然后,病急乱投医的灶王爷碰到了刚刚睡醒的月老,稀里糊涂的月老没弄清楚情况,只能翻开职业用语一百句,随便诳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于是乎,灶王爷趁着元夕这天通往凡间的通道还开着,遂下了凡。

他想着,这件小事,一天之内,足以搞定。

“上元灯节,本院推出新鲜牛郎三名,欲购从速,附赠精美礼品。”

唐小糖挑着扁担自怡红院前走过,看着告示眼珠儿转了又转。

她挑了两个箩筐,里面都是“唐家小铺”春节推出的新品,号称吃下口就再也张不开嘴的蜜汁灶糖。

可到目前为止,只卖出了一块——还是除夕破岁时给灶王爷的贡品。

“哼,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连神仙都卖给我面子,收走了贡品……”唐小糖精致的小鼻子上翘着,睫毛忽闪忽闪,把箩筐往地上这么一放,抄起扁担上门捅了三下。怡红院大门闪开一道缝,平素一向嬉皮笑脸的龟公探出半个脑袋瓜子,脸颊上是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唐姑娘,你做的那款猪油糕,吃胖了我家许多姑娘,老鸨都打算改行开牛郎馆啦!你就别再继续害人了!快走快走!”

刚刚被老鸨收拾了的龟公哭丧着脸,眼见就要阖上大门,唐小糖嘿嘿一笑,扁担滑溜溜地扛进了门缝。

“龟大人,您稍等!我刚刚研制了一款蜜汁灶糖——你们不是要附赠精美礼品吗?怎么样?照顾照顾我的生意?”

说罢,还不等龟公反驳,唐小糖抓起一把灶糖就塞进了他的嘴巴。

口中瞬时被一股强烈的甜腻冲击得七荤八素,再一舔,坏了,牙呢?难不成都掉了?龟公捂着嘴呜呜呜地叫唤着。

唐小糖捂住嘴巴往后跳了一步:“哎呀,坏了,难不成还真张不开嘴了?”她眼珠子一转,笑着说,“龟大人,你们不是发愁姑娘们长胖了吗?我急人之所急,连夜开发了这种特效减肥糖,保管你三天张不开嘴,什么肥肉都饿没了!”

龟公听到这话,两眼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唐小糖见状熟门熟路地闯了进去:“哎哎哎,我可就自己找地方放货了啊!你们银子放在哪儿我都知道,钱我自己取了,你可别再去衙门告我抢钱了!”

她火急火燎地往里冲,嘭的一声——

抬眼定睛一瞧,唐小糖整个人呆住了。

这是一个多好看的男人啊!大概这天底下无论什么糖,都抵不过他。

可他偏偏一点都不甜,非但不甜,还有点苦,一副死了爹娘时的苦瓜脸,明明很好看的五官都拧在了一处,尤其是看到唐小糖后,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只见他一抬手,指着她的鼻尖,竟也像那个龟大人一般,呜呜呜地叫唤了起来。

正是此刻,后院奔出好几十个全副武装的人,为首的老鸨操着破锣嗓子喊着:“别让头牌给跑喽!”

头牌?唐小糖眼珠子一转,奇怪了,怡红院的头牌不是若兰姑娘吗?再一转,哦,不对,刚刚龟大人说怡红院要改行了——

难不成?

她一扫方才看着羽化登仙的白衣公子,满眼同情。

可怜啊可怜,这个哑巴生得如此俊俏,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想到这儿,唐小糖在他的错愕之间,猛地将他拉在自己身后,冲着前方大喊:“慢——这男人,我买了!”

灶王爷听到这话,眼前一黑。

自己堂堂上仙,开口真言,竟然被一个恬不知耻的卖糖小丫头给“买了”。

这天庭,他是混不下去了。

灶王夜的法力,全都靠一张嘴。可偏偏,他不能开口说话了。

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失去了法力的灶王爷下凡头一遭就被骗进了怡红院挂牌销售了。

“大胆凡夫!本仙定要你们连年饥荒!饿殍遍野!”

被拉扯回唐家小铺的灶王爷火冒三丈,可是一旁蒸年糕的唐小糖只是冷眼瞧着这个手舞足蹈的哑巴,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别呜呜呜了,说什么呢?还不快来帮忙!”

说罢,她脏脏的鞋底,甚至还踢了他雪白的衣摆一脚。灶王爷大惊失色地一跳脚,眼珠子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没大没小的女人,一时思索不能。

“看什么看?接着。”

唐小糖直接把热气腾腾的蒸笼抛给了他,他木讷地接着,听到她扑哧笑起来:“看来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这么烫你用手接啊?”

灶王爷眨了眨眼,低头看看,顿时被一涌而起的蒸气眯了眼。

“哈哈,你真可爱啊,以后跟着小糖姐混,没人敢再欺负你!”

可爱?灶王爷的脑神经被这两个字有力地击穿了,他就这么风中凌乱地站在唐家小铺门口,死命地盯着罪魁祸首唐小糖,空气中浮动着香甜的年糕气味,他皱了皱眉头,别过头,陷入了沉思。

解铃还须系铃人。解药八成就在这丫头片子手里。

忍,等本仙能开口说话了,第一句就要对她说:本仙命你把这整屉年糕都吞了!

想到这儿,灶王爷眼神遂恢复了神采,笑眯眯地看着唐小糖,装出一副慈爱的模样来。她浑身一哆嗦,粗声粗气地说:“别用这种以身相许的眼神看着我——我买你是做牛,不是做牛郎来的。”

他双手一抖,笼屉轰然落地,唐小糖手疾眼快一个箭步蹿了上去,稳稳地托住,一脸埋怨:“这可是本姑娘研制的最新款猫爪年糕!摔烂了你赔啊?”

“你竟然还敢瞧不起本仙?!”

灶王爷心中怒吼着,紧紧地绷起嘴巴,可还没等他表达完自己的不满情绪,唐小糖又当面给了他“一拳”:“喂,哑巴,你给我捉只猫。”

猫这种低级动物,仙界是没有的。灶王爷见多识广,大抵知道它长得和文殊菩萨的坐骑青毛狮怪有些像。

可真的见到树上盘坐的仿佛高贵得不可一世的猫咪时,灶王爷又不禁眯起眼睛来。

“奇怪,这凡间动物营养不良吗?怎么比那只青毛狮子小了这么多?”

回想起每次与文殊菩萨论道时,那只狮子都吓得躲在墙角,灶王爷很是胸有成竹地立于树下,抬头望天。

彼时阳光正好,桑榆树上压着冬雪,小院儿里浮动着各种糕点甜腻的香味,唐小糖一抬头就看见了这样美好的画面。

这画面正中的男人背对着她,白衣翩翩,长发飘飘,与这满地的红色炮衣和年关喜庆格格不入。她甚至觉得,他身边出现的应该是仙鹤,而不是满院子的大白鹅,他目光所及的应该是九天祥瑞,而不是独自舔爪子的猫咪,而他身边应该是个仙女似的人物,而不是自己这个披着围裙的傻大姐。

他抬起手,仿佛天地都在他的一指间。她不知道这世上有人捉猫都捉得这么潇洒,她甚至幻觉那只猫会乖乖匍匐在他的脚下。

灶王爷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

所以他抬起手,什么都没做,只是发不出的声音在口腔中回响着:“来。”

在他超然的气势压迫下,那只猫就如唐小糖幻觉中的那样,乖巧地一跃而下,然后——

噗的一声,摔在灶王爷脸上。

那锋利的猫爪,在他白嫩的小脸上,唰的一下——

灶王爷头脑一片空白,有个声音回响在脑海:“你这个孽畜——”

孽畜自然不知自己得罪的是哪路神仙,见状不好,它奓了毛就想逃,被唐小糖一把揪住尾巴按在地上。她脸上还挂着蒸气烫出的汗珠,挂在额头,流在鼻尖,很是动人。她微微扭头,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抓痕,很有些疼惜地说:“哑巴,你真没用,连猫都欺负你。”

灶王爷神情呆傻地坐在雪地中,身边晃头晃脑走过大白鹅,猫咪爪子仍旧不安分地挠着他的白衣,唐小糖一脸怜悯。

灶王爷的世界观,彻底崩塌。

灶王爷很深刻地反省了此事,觉得猫这种动物和青毛狮大概有亲属关系,回到天庭一定要找它算账。

此时在天庭,驮着文殊菩萨堵在路上的青毛狮无缘无故就打了个喷嚏,害得文殊菩萨一不留神出错了牌,好好整治了它一番。

可见,上仙的怨念传递千里。可惜,它却打动不了近在咫尺的唐小糖。

灶王爷看着唐小糖捉住猫咪的爪子,悬在空中。它张牙舞爪着,肚子上的肉颤抖着,正对着他惨白的脸。

她一步步地靠近,灶王爷装出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手心儿却不知何时都是汗。

“你、你又想怎么样?”

可惜,这话唐小糖是听不到的,她只是贼笑着,说:“上年糕。”

灶王爷就像得到了大赦一样,迅速跳了起来,反身把年糕蒸笼轰的一声砸在她面前,在她的示意下,他十分麻利地将年糕一排排摆放好,抬头见她终于流露出几分赞许的表情,他不自觉也笑了笑,挺直了腰杆。

随即,他眉头一皱。

切,小事一桩罢了,本仙何须欢喜?

唐小糖并不十分在意他这一番表情变化,只顾着将猫爪按在年糕上。猫爪事先浸泡过桂花酒,这样一来,年糕上整齐地出现了一排排桂花香气的猫爪印,甚是可爱。

“还不错嘛。”

灶王爷暗自想,一抬头,看着她极为认真的表情,一时间觉得这女子也并不十分可恶了。

事实证明,灶王爷身为上仙,看问题的角度太纯良了。

半炷香后,在怡红院的大门前,灶王爷抱着那只扭动的猫咪端坐着,另一只手还牵着一只大白鹅。

他面前端正摆放着矮桌,一排排色泽鲜艳、香气扑鼻的猫爪年糕说不出的诱人。

唐小糖手中挥舞着一张告示,说起来还挺眼熟,上面的字就更眼熟了。它们此刻都成了她口中脆生生的声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元灯节,本店推出精美礼品,欲购从速,附赠牛郎啦——”

唐小糖最新款猫爪年糕一瞬间就售罄了。代价是灶王爷的白玉发钗也被人踩断了,衣服被扯烂了,连大白鹅都险些被那条绳子活活勒死。

看着狼狈不堪、一脸怒容的灶王爷,捧着白花花银子的唐小糖满脸赔笑:“哑巴,别生气了,你看我为你赎身花光了所有积蓄……”

灶王爷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傻缺姑娘自然不会知道,刚刚撕烂的衣裳可是金贵无比,更不用提那根白玉发簪了,那是王母娘娘赐给他的,无论是玉质还是雕工都是人间难寻……

最最关键的是,他这位在天界也是出了名孤傲冷峻的谪仙,刚才被不知多少婆娘掐了屁股!

灶王爷想到这儿,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他拽起唐小糖的手就朝市集狂奔而去。

“喂喂喂,我知道你衣不蔽体很想换身新衣服,可——”

……可男女授受不亲。唐小糖后半句不知为何没说出口,她只觉得脸微微发烫,死死盯住他的手。

那里并不温暖,而是如玉般细腻冰冷。

她打了个寒战,灵魂出窍了一般,哑巴是如何买了文房四宝,又是如何“慷慨”地花掉了她一大半银子的,她一概不知。

等她回过神儿,已经站在自家的后院,桑榆依旧沉着雪,大白鹅依旧趾高气扬,而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哑巴此时此刻正奋笔疾书,那黑的墨白的纸如此分明,一如他漆黑的眸子和如玉的肌肤。

唐小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完了完了,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哑巴很快完成了他的创作。唐小糖脑袋凑过去一看,气得干瞪眼。

喂喂喂,写几个破字你至于摆出这么大阵势吗?随便拿根木棍儿在地上画画不就行了吗?

唐小糖被灶王爷的冷眼给压制了下去,轻声念出上面的话:

一、本仙不叫哑巴,叫灶王爷。

二、你死定了,我与阎王很熟,一定会让他“关照”你的。

三、如果你做到以下几点,我会考虑网开一面:

第一条,不能向任何人泄露本仙的身份和行踪。

第二条,不许在梦中梦到白天发生的事,梦婆会发现并且八卦,有损本仙的声誉。

第三条,今后不许命令本仙劳作、不许玷污本仙的身体、不得言辞不敬。

……

第五十条,速呈本仙解药。

唐小糖目瞪口呆地看着灶王爷,突然踮起脚摸了摸他的额头:“完了完了,你也病得不轻,还本仙本仙的,你傻了多久了?”

灶王爷脸上煞白,五官又拧到了一起,他扬了扬手中的白纸,猛地戳了戳上面的字。

“行行行,灶王爷!话说百家姓还有灶这个姓氏吗?你爹娘给你起名叫王爷?不怕被株连九族——哦,难怪你沦落当牛郎。”

灶王爷阴沉着脸,拳头攥得紧紧的,突然又捉住她的手,死命往嘴巴前凑。

唐小糖彻底错乱了。

你、你要干什么?

她眼神再也离不开他那薄薄的嘴唇,手背上冒起好多鸡皮疙瘩,正在此时,他却停了下来,而她的手离他的嘴也只有分毫的距离。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倒映着她的影,然后他的嘴唇动了动,张开……

此情此景,再浪漫不过,再暧昧不过。

可唐小糖抬眼看见他张开的嘴巴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灶王爷嘴里糊的全是灶糖。

他那张惨白惨白的脸儿终于涨红起来,眼神恶狠狠的,仿佛在说:笑什么笑!

可他口中只能呜呜呜呜。

“搞了半天,你不是哑巴,也是吃了我的蜜汁灶糖啊!”

唐小糖看着他的嘴,与当日那龟公竟是如出一辙。她一歪头:“不对啊,我做了一百块灶糖,只有灶王爷收了一块——哦——我知道了!”

灶王爷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傻缺丫头,终于明白过来了。他略感欣慰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脸写着“孺子可教”,可眼前的她却一拍大腿,大声说:“是你偷走了灶王爷的贡品!”

灶王爷一翻白眼。他有口说不出,不,即便他此时能开口说话,也只顾得上吐血了。

“你这糊得真结实啊,饿了几天了?我说你走路怎么轻飘飘的,你看看你这小胳膊——”唐小糖眼睛在他破烂的衣服上瞟来瞟去,灶王爷一阵恶寒,心中大力反驳着:这叫仙风道骨!

“嗯,我想想办法……”

灶王爷猛地点头,这丫头总算开窍了,只见她将他按在院子中的长椅上端坐好,小风吹起,雪雾不知迷了谁的眼,她似是允诺终身般说着:“在这里,等我回来。”

灶王爷看着她黄雀一般的身影一闪而逝,心中不知为何很温暖,也很安稳。

正当他稍有感触之时,唐小糖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她左手一根硕大的长钉,右手一把铁锈斑斑的锤子:“先凿开个洞再说!”

灶王爷只觉得眼前一黑。

呜呜呜呜,难道本仙一口牙是保不住了……

听说怡红院那龟公也是用锤子加长钉凿开了洞,如今都能喝粥了。

可灶王爷也不知道身体是什么构造,敲敲打打半天,结果锤子被开了个洞,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那封口的蜜糖依旧纹丝不动。

而更奇怪的是,他不吃不喝的,竟然还没死掉。

“难道他真的是神仙啊?”唐小糖这念头刚刚升起来,就把自己逗乐了,“这怎么可能,我看他顶多修炼了什么辟谷大法。”

粗线条的唐小糖,很快就将此事抛在脑后。

一日,灶王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唐小糖跑过去搭讪。

他一翻眼皮,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早已写好了硕大的两个字:走开。

“我知道是我不对,可你的辟谷大法能支持多久?你不会饿死在我家里吧?”

他摇摇头,又掏出一张纸:不用你管。

“这样吧,我还有很多没试过的配方——”

他叹了口气,再掏出一张纸:我不相信你。

唉,此时的灶王爷哪里还是当初高高在上的谪仙了,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凌乱,眼神空洞,面色无光。

正是此时贵客登门,赫然是怡红院的当家头牌若兰。说起这位若兰姑娘,许多诗人才子形容她是蕙质兰心,这四个字是啥意思唐小糖不懂,但自打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蕙质兰心就是“大尾巴狼”的意思。

她瞅着哑巴时满眼都放绿光了!

喂喂,收起你的眼珠子,擦干净你的口水!

唐小糖心里不满地嘟囔着,却不得不承认,一身白纱裙的若兰就像仙女下凡,而灶王爷尽管落魄,依旧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昨夜又添了雪,这不大的小院儿里都是白的,他们便是这山水中最和谐的留白。

“唐姑娘可否回避,小女子有话对公子说。”

唐小糖直接被下了逐客令,满心惆怅地闪了人。她一颗心被搅得就像稀泥,刚刚那副画面挥之不去。想想若兰,再低头看看自己这双粗糙的手,唐小糖眉头轻蹙,甩飞了围裙冲出家门。

两炷香后,她也像模像样地穿着一身白衣回家来。

推开柴门的刹那,不知为何心跳漏了半拍,脚下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脑子里恍恍惚惚迷糊一片,只觉得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冒牌的灶王爷……不会被若兰给抢走了吧?

唐小糖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笨死你!笨死你!”

正在这时,灶王爷倚着门柱出现在眼前,他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又似乎平地冒出来一样。他一脸不屑,仿佛在说:“这点我同意。”

唐小糖脸上没忍住就绽放了一个硕大的微笑,灶王爷心中突然地,猛烈地,被温暖了一下。

他别扭地转过脸,从怀中掏出一张写好的纸,唐小糖一瞧:

刚才若兰姑娘问了我三句话,分别是——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心疼。

跟我走吧,我有办法治好你的。

唐小糖心里凉了半截,猛抬头,正好瞧见灶王爷来不及收起的得意表情。气不打一处来的唐小糖双手叉腰,大声吼起来:“我买来的男人,饿死也算我的,关她什么事啊?”

他眨了眨眼,愣住了。

她话一出口,也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激动的唐小糖,整个人气血都涌在了脸上,红彤彤的,就像是刚出锅的蜜糖。脑海中惊雷般闪过了四个大字:秀色可餐。

灶王爷……彻底凌乱了。

好半天,他才听清楚唐小糖咬紧牙关小声问:“那你,怎么回答的呀?”

灶王爷从怀中掏出早已写好的标准答案,唐小糖扑哧一声笑了。

那是她早上刚刚看见的三张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分别是——

走开。

不用你管。

我不相信你。

心里暖洋洋的,唐小糖鼻子翘着,眼睫毛翕动着,得意扬扬地说:“这才像话。”说罢,她踢了踢堆在门廊里的一堆补品,不用说,一定是若兰留下的。

“嗯,我决定,把它们就地掩埋!”

灶王爷笑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唐小糖第一次见到他笑,眉毛眼睛全都笑开了,就像冰雕融化了一样,热乎乎的还冒着水蒸气。

她真的看傻了。

灶王爷咳嗽几声,打量了一下石化状态的唐小糖,心中暗笑。原来这丫头刚刚跑出去,也买了一身白衣裳。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纸笔,唰唰几个大字,唐小糖凑上去一看,白纸黑字写着:你这是要去奔丧吗?

“出门在外什么都得带着,指不定会碰上什么意外,万一碰到洪水啊动物逃荒什么的——”

灶王爷看着唐小糖忙里忙外的样子,很想说一句,只不过是出门求医,熬糖的锅和大白鹅就不用带着了吧?

这几日,在怡红院若兰姑娘的轮番示威下,唐小糖终于决定拿出全部家产,带着灶王爷——去——看——名——医——

这让灶王爷很不屑。

天庭什么灵丹妙药没有?如果这区区名医有用的话,他还会落魄至此吗?

月老曾托梦给他,字字珠玑:古有以毒攻毒,我们则以甜攻甜。这世上比蜜汁灶糖更甜的东西,就是解药。

可这一个月来,唐小糖已经把什么祖传秘方都试了一遍,各种甜食把蚂蚁都毒死好几只,可封住他嘴巴的蜜糖依旧没有松动的迹象。

如灶王爷这么聪明,也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是更甜的呢?于是,愁眉不展的美男子就这样和熬糖的锅、大白鹅一起挤在马车上,晃晃悠悠上路了。

当然,最少不了的,还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唐小糖。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死活不肯和他坐在一起,而是骑在马上,让可怜的马四条腿儿都在打战。刚到郊外,就活活累死一匹马……按这个节奏,他们能活着见到名医吗?

灶王爷的担忧不无道理。

唐小糖好的不灵坏的灵,这般通天的本领也确实不是盖的。这还没开春就上路,竟然五县八村因为雪融水涨闹了水灾,还碰上了黄鼠狼集体出逃——

短短一个月,这浩浩荡荡的求医之路,就只剩下半死不活的唐小糖、一直没饿死的灶王爷,还有那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大白鹅了。

这一天,两人好不容易翻过了山坡,见到了官路,一时间竟然相拥而泣。

“出门在外——”唐小糖正在无限感慨,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埋在灶王爷的怀里,她翘翘的小鼻子正蹭着他的粗布衣裳,而她的手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地围抱着他的腰。

这姿势,真是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灶王爷直挺挺地僵在原地,嘴巴张开数次,可惜什么都说不出来。唐小糖满脸滚烫,她真的庆幸他说不出话,否则此情此景……

可是,若是他能说话,他会说什么呢?

唐小糖不知道,灶王爷心里,此时此刻在说的是:唐小糖,你能把脚从我的脚上移开吗?

可惜他没有笔和纸,所以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让傻缺丫头踩着自己高贵的仙人足,又哭又笑的,让他哭笑不得。

这里没有桑榆,没有初雪,没有诗情画意的一切。

这里是早春的光秃秃的山坡,他们身边还跟着一只特别碍眼的大白鹅。

可此情此景,再美好不过,再风月不过。

如果此时此刻,唐小糖的肚子没有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唤起来,灶王爷很有冲动想捋起她的碎发,别在耳后。

“喂,灶王爷,我们最远,也只能到这儿了吧?”

其实他们早已山穷水尽。

唐小糖不得不承认,她不能如若兰姑娘那样有底气地说:跟我走吧,我有办法治好你。

她吸了吸鼻子,憋出一句话:“也许一开始,你就不该跟我走。”

恰是此时,如玉帝他老人家亲手安排的一样,大道上响起了车队的马蹄声,唐小糖心中暗自骂着“不会吧”,一转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原来水祸和黄鼠狼出逃还不是最惨的。她竟再一次不幸言中,那马车支起的幡,不是若兰又是谁?

马车停下,若兰款款而来,依旧那么平静,却依旧风情万种。

“公子,唐姑娘,真巧。”她淡淡笑着,就像一朵盛开的幽兰,“你们难道,也是要去拜访我介绍过的那位名医吗?”

唐小糖嘴角抽了抽,默认了。她眼角余光扫过若兰那一排马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破锅和大白鹅,神色黯然。

若兰笑着说:“小女子曾想带公子一道求医问药,可惜公子不愿同行,只好任性独自前往。没想到这样都能遇上,真是命中注定。”

灶王爷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唐小糖使劲吸了吸鼻子。

命中注定,他应该留在若兰身边。

命中注定,他会回到若兰身边。

他与她的同路,到此,为止了。

“若兰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唐小糖瞟了一眼想要跟上来的灶王爷,恶狠狠地说,“你,不许动,在这里等我回来。”

灶王爷抱着大白鹅,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唐小糖笑了。

灶王爷第一次看见唐小糖这种微笑。这种苦涩的微笑。

灶王爷不知道唐小糖的所谓“借一步”到底说了什么,两个势同水火的女人回来后就变得跟亲姐妹似的。

唐小糖钻上若兰的马车取暖,还胡吃海喝了一通,甚至拿若兰泡茶用的山泉水给大白鹅仔细刷洗了一番,顺带把大黑锅也洗了一遍。

灶王爷就这么满眼带笑地看着唐小糖忙来忙去,而若兰安静地旁观着,眼神在他们之间徘徊着,禁不住想起唐小糖和自己的私下交易。

“今晚我就离开,他会跟你走。”

若兰也说不清为何独独对这个哑巴公子如此钟情。大抵是他相貌英俊,抑或是他出身牛郎,算得上天涯沦落人?

可当唐小糖满眼含笑地说,你,会照顾好他的,对吧?

若兰突然恍惚了。

入了夜,唐小糖蹑手蹑脚地爬下马车,路边已经备好回家的马匹。若兰一身白衣,立在星星正好的春夜,唐小糖恍惚想起若兰第一次来到自己的唐家小铺,与灶王爷双立成画的样子。

她赌气也立马换了一身白衣,结果被他毒舌说像是去奔丧的。

哈哈,真好笑。

唐小糖把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步子越来越重地走向灶王爷酣睡的马车,一步一步,想起许多。

第一次见面他颤抖着抬起胳膊呜呜呜的样子。

他被猫抓了一脸的好笑模样。

他抱着大白鹅在怡红院前卖猫爪年糕的样子。

他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他第一次拥抱了她。

还有现在,将要第一次说再见了。也许,再也不会相见。

撩开车帘,灶王爷依旧端端地坐着睡着了,唐小糖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他这样子,还真的就像是,灶王爷。

唐小糖轻轻踮起脚,双手撑住马车,慢慢凑向他的脸。猫抓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依旧是那么漂亮的一张脸。

那薄薄的嘴唇,一张嘴,满满糊的都是灶糖。

亲。亲亲。

他的嘴唇就像他的眼,也像他的手,最像他的人,依旧是冰冷的。可冰冷之下,依旧有让她心动的温暖。

就像他靠在门柱上偷笑时温润的眸子。

也像他牵着大白鹅时翘起的嘴角。

唐小糖笑着捂住嘴,眼泪唰的一下,她扭头跑掉了。

车厢中,端坐着的灶王爷,突然睁开眼,如墨的眸子晶亮无比,宛如星辰。他手指颤抖着摸上了自己的嘴唇,突然间他开口说:“这就是最甜的解药吗?”

尾声

这天春暖花开,唐小糖正抓着猫爪往年糕上按,身边大白鹅颓废地趴在地上。

桑榆长了绿,雪化了,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各家各户都把灶糖撤了。

大概千百家的灶台上,只有唐家小铺的贡品依旧。那是一份黏牙的蜜汁灶糖,曾经黏来一个“灶王爷”。

前不久若兰姑娘回来了。

听说是,一个人。

又听说,灶王爷失踪了,在十几辆马车、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就像灶王爷偷了糖吃,又回去了天庭吧。

“原来,你没有骗我。”

唐小糖双手停了下来,看着那一排排猫爪,闻着空气中的桂花香,突然笑着说:喂,灶王爷,给你糖,你会不会来呀?

突然,大白鹅嘎嘎嘎地叫了起来,柴门推开。晚雪不再,桑榆依旧,唐小糖猛地转过头,听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我回来了。”

END

猜你喜欢
猫爪灶王爷白鹅
灶王爷
我家的大白鹅
猫爪手账(2)
灶王爷托梦
@这个猫爪杯究竟有多神奇
猫爪铅笔帽
大白鹅
神笔会
猫狗大战
敬灶王爷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