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老人

恒口有条老街。因了这条老街，恒口成了古镇。

去老街必经恒口新城。新城街道纵横，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商贾云集，行人接踵摩肩，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与繁华。

老街三面被新城环抱、一面临月河，当忽左忽右、拐来拐去的脚步一亲吻上其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就呈现出另一番景象来。这里很静，街面上除了我们一行人外，似乎再无晃动的身影，以至于我们似乎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这难道就是文人笔下的“在繁华中着一份清幽、于喧嚣处享一份宁静”吗？

一溜两排保存尚好的木板门古商铺、民居、庙宇鳞次栉比，青砖、黛瓦、马头墙、硬山顶，极富特色的多重式屋檐和多重式天井四合院布局，高高低低，起伏错落有致。对称均衡的天井院落格局，抬梁式构架与穿斗式构架同用的房屋造型，泥塑瑞兽、彩面百禽为主的屋面装饰精致传神，门窗装饰多为线刻、透刻、浅浮雕等手法，体现出“福禄寿喜”的民族风情，脊饰、挑枋、撑拱、柱础等装饰各具情态，形成了古朴而典雅且融汇南北文化与汉水文化于一体的明清建筑特色。

随意走进了一个院落，细看才知是一个庙，名曰三圣庙。上殿供奉着孔子、老子、如来三尊坐像，应该是座儒道释三教合一的庙宇吧。庙里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殿内、殿外、侧廊、背墙、后院，几乎所有地方都布满了一块块不同时代古朴厚重的牌匾和碑记石刻。细研读，似乎每块匾和石刻都记载着一份或沧桑或厚重的历史，都辑录着一个或悲苦或幸福的故事。如献殿内悬的一幅德政联匾就极具帝王气象：兰桂腾芳山市杖鸠欢无极；田园乐趣绮筵斟雉庆有余。上款：“赐贤臣九旬归居”，下款：“乾隆二十四年亲赐”字样。端详久了，便忘了此处是庙宇，而以为自己身临了一个藏品丰富的历史博物馆。

街道上几乎所有老屋临街的一面都有上下两层屋檐和青瓦兽脊式的廊檐。重檐之间，是通风和采光的窗口，上有镂刻的木枢窗檩。回来在网上查询，方知这种屋檐名叫双檐担山，从外面看房子好象是二层，其实屋内看上面只是个阁楼，上下两屋是通透的，空气可以自如交换。看来还是恒口人聪明，这里夏季比较湿热，旧时又没有空调，随手的一处创意，便解决了采光和通风送凉双重难题。

这里有意大利人修建的天主堂和挪威人修建的福音堂，让中西文化合壁于斯、相映成趣，并得到完美演绎与传承；这里有个九宫格布局的土地庙，方方正正未用一根柱头支撑九间屋顶，“九间房子无柱头”，这在中国古代建筑史上都勘称奇迹，便让人不得不佩服我们安康劳动人民的勤劳智慧和设计者的独具匠心了；这里还有个聚宝斋，久负盛名的安康奇石、瓷器、古玩，以及从各地收集来的八国联军入侵时使用的洋枪、望远镜等军械，中国民众抗击侵略者的大刀、长矛、火药枪、军号等珍贵藏品，真乃一处难以觅得的宝屋。

其实，恒口老街就是一条聚宝街！它多么像一位经纶满腹却沉着静默不事张扬的老人啊！

只是，走了大半条街，依然只有我们一行人。两边大多柴门紧闭，少许营业的店铺也只是老板在顾影自怜，鲜有顾客。整条街静得连我这平素里特别喜静之人都觉得有点不适应了。

忽然就有了心思。奇怪于这样的宝地，竟鲜有人来，是今人不识宝？还是人类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想想走过的青木川古镇和阆中古城那些游人如织的场面，似乎又都不是。是时令不对？可眼下正值春暖花开。于是想到了阆中曾做过四川省会，青木川地处陕甘川三省交界且是传奇人物魏辅唐的发迹地。相较之下，恒口这条老街年轻时可能就逊色多了，规模、名声和地位都不及。

黯然神伤中传来了声音，原来已走到老街和新城的结合部，一门面房外的轮椅上佝偻着一衣衫褴褛、满身酸腐之气的老大爷，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脸，露出的部分看起来和核桃壳差不多，已然让人分不清年岁了。老大爷嘴里不停地轻声叫唤着，走拢细听方知是要喝水。也不知叫了多久了，房中一打麻将的五十岁左右的红衣女人终于应了声：你不喝水会死呀，没看我正忙着吗？于是，老人已经龟裂的嘴唇中再没发出声音。于是，我赶紧把手中的矿泉水瓶拧开递给老人，老人一边小口小口抿着、一边端详着，仿佛在审视什么奇珍异宝，眼中全是泪水。这时，红衣女人又发话了，矛头竟是对着我的：哪个要你多管闲事，你给他喝水，你负责抱他上厕所吗？不知这红衣女子是老大爷的什么人，是女儿？是儿媳？抑或是其他？我们不得而知。但她的话确实让我嘴张成了“O”型，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也许，这位老人和这条老街的命运是一样的。

◎曹英元，现供职于陕西省岚皋县文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