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无意识”对二十世纪后半叶美国黑人小说的升华

2015-06-16 01:08王雪梅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3期
关键词:集体无意识自然主义神话

摘 要:美国黑人文学第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当属1940年出版的《土生子》,小说以自然主义手法揭示了美国黑人必然是美国社会的牺牲品,它的笔调是悲观无力的,二十世纪后半叶出现的小说《看不见的人》及《所罗门之歌》以集体无意识来超越自然主义,它的具体体现是两部小说中仪式和神话的运用,它的笔调是积极乐观的,本文试图以此角度论述二十世纪后半叶美国黑人小说的辉煌。

关键词:自然主义;集体无意识;仪式;神话

一、二十世纪前半叶黑人文学局限性

1940年《土生子》出版之前,通常评论家会认为20世纪四十年代之前美国黑人文学并不真正存在,小说中塑造的既厌恶白人又厌恶黑人的畸形的“别格”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其作者赖特的自然主义观点。自然主义通常把人看做是自然力量和社会环境的被动牺牲品。“自然主义者视人类为自然界的一种动物,它只能对周围的力量及内在的压力与冲动做出反应:对于所有这些力量、压力与冲动,人类都无法控制与完全了解。”①

如同许多自然主义大家一样,赖特强调的是促使别格犯罪的因素——环境的力量。小说中主要描述的两个群体是黑人与白人。在黑人与白人这两个世界中道德、经济和政治法则都是白人制定的,无论是在白人世界还是黑人社区,别格都找不到自己的出路。他不愿屈从于前者,更不情愿过其他黑人把希望寄托于来世、用宗教麻痹自己的生活。他想为自己寻找一种新的生活,因此在杀了白人雇主女儿玛丽之后,他说,“他谋杀了别人同时为自己创造了一种新的生活。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拥有了别人从他这里拿不走的东西。”②《土生子》中自然主义力量被用以解释别格的犯罪行为及别格的灭亡。在美国社会中,无论黑人做什么,都注定失败——这就是《土生子》的主题,对美国社会的控诉。

但自然主义对于寻求美国黑人出路是有其局限性的,自然主义是一种消极符号,它认为人类受环境的制约,任何努力及斗争都是徒劳。

因此,在二十世纪后半叶出现的黑人小说并不赞同赖特创作小说的方式,埃里森曾表达过对自然主义手法的反对:“社会抗议小说所体现的狭隘的自然主义展示了人类狭隘的观点,”因为它没能讲述他认为很必要的民主道义:“我梦想着一种灵活的手法记叙快速发展的美国世界,直视我们社会的不平等及残忍行为,但仍要使用希望、人类友爱及自我实现这样的意象。”③

“埃里森曾描述,他反对赖特写的这部抗议小说。他认为这样的黑人小说笔调抑郁,看起来更像是社会学而不是文学的,他坚持要创作这样的小说——赞美人类生活,作品的核心应该是仪式的。这样的小说在描述毁灭的时候怀有希望,在否定中夹杂着肯定。”④

此外,瑞典学院在授予莫里森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称赞她“在她的以具有丰富想象力和充满诗意为特征的小说中生动地再现了美国现实中一个极为重要的方面。人们喜欢她无与伦比的叙事技巧。”她一直在积极地寻求着黑人在美国社会中的生存之道,“丰富想象力和充满诗意”是莫里森在小说中大量使用神话及原型的体现,为读者带来充满希望的感受。这一切都标志着两位文学大家与自然主义的决裂及对黑人文学新高度的贡献。

二、二十世纪后半叶美国黑人小说的升华

仅仅痛斥美国社会制度是无意义的,埃里森和莫里森选择一种不同的角度重新看待黑人在美国社会中的生存问题。他们把主题定为如何对待自然主义,而不是《土生子》中显示的自然主义的存在及其不可抵抗的力量。因此在对待如何超越自然主义这一命题时,埃里森和莫里森给出了共同的答案:“集体无意识”的运用,具体体现即神话与仪式的使用。

根据荣格所述,“集体无意识”指的是“形成神话主题象征的一种人类思想的遗传倾向,这些象征是变化多端的但没有失去他们基本的模型。”黑人作家伯纳德曾说,“神话,传说和仪式是社会赞许的态度、信仰和行为的文化代码,对小说家寻找适当的符号和形式去重建美国黑人生活化的矛盾心理——社会压迫促成的爱与恨、荣与辱的变化和冲突的情感而言,它们是理想的和合适的。”⑤

“仪式指的是历史上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重复行为。它从历史中抽象出经验之后在时间上加以拓展,在形式上加以强调。当我们为了说明至少是在理论上仪式把社会经验转化为神话经验的象征的时候,我们无需质疑究竟是神话先出现还是仪式先出现。当埃里森把黑人民俗经验与相似的美国或西方神话掺杂的时候,他在使它们仪式化,使这些经验相互重复。他把黑人经验从它出现的历史时间和地点移开而将其放置于未来更长远的地方,去除其独特性,加强其与其他历史经验的相似性。”⑥

埃利森倾向植根于美国黑人经验的特性基础上社会的神话和仪式。如白人至高无上的神话和这样的仪式。当主人公参与白人安排的混战的时候,他从未表达过怀疑。对他来说,在城里知名的白人公民面前演讲是令黑人感到无比骄傲的,对于黑人社区是一种胜利。他期待着这个场合严肃而庄严,而且他期待白人认可他的能力并嘉奖他。可是这个聚会最后竟成了狂欢会,他发现好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也被邀请到聚会上,他被白人要求与其他男孩子互相攻击以取悦于白人。他们还被迫观看裸体白人金发女郎的肚皮舞;他们被蒙住眼睛在混战中互相殴打,互相争抢带电地毯上的假金币。每一次折磨都是为了取悦于白人。这场混战代表了一种状态,在这种情形中白人使得黑人永远处于黑暗、迷茫及恐惧的状态。这是美国南方行为方式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不管是白人还是黑人都未加思索地接受这种行为方式。“这是保持社会等级制度的一种仪式,一种拜托厄运并使众神满足的禁忌。这是所有新手都屈服的一种最初的仪式。”⑦通过这一仪式白人想要强调金钱的重要性及警告黑人完全远离甚至是与白人女人完全隔离,否则他们注定会灭亡,这使得仪式永久化。而且这场混战还植根于奴隶经验之中。它回到许多版本的民间故事“战斗”中,在这些民间故事中,老主人(白人)和他的邻居让他们的两个奴隶彼此殴打,之后用他们的农场打赌下注。这个故事集中了对奴隶身体、经济、心理以及性这四方面的压迫。

因此,通过对仪式的叙述,埃里森对自然主义的超越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他通过仪式巧妙地把黑人的历史交织在主人公的经验之中来显示白人优于黑人这一美国社会中不公正现象。由于它将黑人历史夹杂其中,它以一种更加现实的方式强调了白人对黑人思想根深蒂固的压迫与剥削。“运用想象力从文学现实主义取材,埃里森的写作手法比赖特要现实的多。”⑧其次,与赖特不同,埃里森写作的目的不仅是揭露长久以来存在于黑人中间的问题,或是斥责社会制度。埃里森很清楚的指出黑人应该基于自己特有的经验之上为自己找到合适出路,这一点通过仪式的使用巧妙的在小说中展示出来。作为黑人文化的一部分,仪式有助于解决黑人的矛盾心理。黑人作家伯纳德说过,在一个敌对的环境里,黑人文化石保持或改变黑人地位及权利的一个方法。

“也许没有任何一个作家在表达一个种族社会中黑人与白人之间的关系时所用的仪式的形式比埃里森做的更好。”⑨

“神话是解释世界和人类起源的神圣叙事。”“神话叙事的特点之一就是超越并改变现实世界,表达了人类精神的自我解放。神话的永久魅力来自于历史的因袭,另外也是因为人们视神话为一种精神寄托。”⑩莫里森最经典的神话故事就是《所罗门之歌》中的非洲飞人的故事。非洲民间故事中都有对飞人的描述,如美国种植园里的黑人奴隶像他的黑人祖先一样张开双臂飞回故里,这则神话是美国黑人向往自由的深刻隐喻。莫里森在谈到用黑人神话写作时,《所罗门之歌》的寓意很明确,“关于黑人会飞一事,那一直是讲述我生活的民间传说的一部分。飞翔是我们的天赋之一。到处都有飞翔——人们曾经常常谈论飞翔。这在圣歌和福音书里可以找到。或许这是一种不切合实际的愿望——逃离,死亡,诸如此类。但假定它不是这样呢。这又会意味着什么?我力图在《所罗门之歌》里弄个明白”。

因此,《所罗门之歌》开篇便是讲述一个名为史密斯的保险公司代理人“插着蓝色丝质翅膀,打算从医院屋顶起飞,”他不愿意忍受自己的悲惨境况,从医院屋顶跳下死亡了。第二天奶娃就在医院出生了,他生来就认为人是可以飞的,仿佛他成为黑人飞翔故事的继承人,因此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史密斯是奶娃的飞翔的引导人,这是对自由的向往。奶娃最初是个自私的年轻人,他游走在黑人上层社会,和其家人、其他各阶层黑人都很疏远。而奶娃学到的飞行的第一课是在史密斯飞跃的同时,他的姑姑唱道:“糖大哥飞走了”,奶娃家的历史也隐含在其中,他的曾祖父所罗门是个非洲奴隶,在弗吉尼亚有二十一个孩子,他抛弃孩子飞回到了非洲,当然,他尽管是要飞向自由,但他的飞翔是不负责任的。奶娃也一度继承了祖先的不负责任的飞翔,他想去南方寻宝的时候就说道:“一个人去,在空中远离现实生活,他觉得自由自在。”(《所罗门之歌》222页)后来奶娃“飞”回到南方,本意是寻找宝藏,最终寻到了黑人历史,对黑人文化的继承使得他得到了精神上的飞跃。奶娃在寻找祖先财宝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家族的传奇和精神财富。他十分激动地回到家里带着姑姑彼拉多一起来到弗吉尼亚安葬祖先的遗骨,在山洞外,误以为他们找到金子的吉他为了抢夺金子,向奶娃射击。姑姑彼拉多挡住了子弹,给了奶娃第二次生命。彼拉多弥留之际,奶娃唱出了甜大姐之歌:“甜大姐别把我留在这里,棉花球让我窒息,甜大姐别把我留在这里,巴克拉德胳膊扼住了我。”(《所罗门之歌》336页)奶娃的歌唱是对开篇时姑姑歌曲的回应,表达自己充分了解了黑人祖先的历史,以及对黑人文化的继承。最终,奶娃站起来,不惧怕吉他的枪,向他的方向跳去,知道“如果你把自己交给空气,你就能驾驭它。”(《所罗门之歌》302页)奶娃的最后一跃完成了精神的救赎,从愚钝到顿悟,从奶娃蜕变成男子汉过程中最辉煌的一刻。飞人神话为美国黑人获得精神自由、重新发现并阐释黑人价值观提供了最理想的途径。

查尔斯戴维斯曾说,“埃里森成就的一半是他与自然主义的决裂,他对美国黑人小说的另一半贡献是他与黑人民俗的联系。”埃里森与莫里森正是利用集体无意识中的仪式与神话超越了自然主义,使得20世纪美国后半叶的黑人文学得以升华,也是《看不见的人》及《所罗门之歌》的成熟之处——美国黑人文学从最初的“抗议的狂热”到“探索黑人文化,对黑人文化的归从”。

注释:

①王长荣. 现代美国小说史 [M].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 63.

②理查德 · 赖特 . 土生子 [M]. 施咸荣译 . 南京: 译林出版社, 1999. 114.

③Mark Busby.Ralph Ellison [M].Texas A M University,1991.61.

④Valerie Smith. The Meaning of Narration in Invisible Man [A]. Robert OMeally. New Essays on Invisible Man [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8. 25.

⑤伯纳德·W·贝尔. 非洲裔美国黑人小说及其传统 [M]. 刘捷,潘明元等译.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 204.

⑥Susan L. Blake, Ritual and Rationalization: Black Folklore in the Works of Ralph Ellison [A]. Harold Bloom, Ralph Ellison [M].New York: New Haven, Philadelphia: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1986. 79.

⑦Ibid.

⑧Allen Guttmann. American Nightmare [A].Harold Bloom, Ralph Ellison [M]. New York, New Haven, Philadelphia: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1986. 29.

⑨Charles T. Davis. The Mixed Heritage of the Modern Black Novel [A]. Harold Bloom. Ralph Ellison [M]. New York, New Haven, Philadelphia: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1986. 104.

⑩Alan Dundes, ed., Sacred Narrative: Readings in the Theory of Myth [M].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4.1.

Danille Taylor-Guthrie, ed., Conversations with Toni Morrison [M]. Jackson: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1994. 122.

参考文献:

[1]Bloom, Harold. Ed. Ralph Ellison. New York, New Haven, Philadelphia: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1986.

[2]Wright, Richard. Native Son. New York, Hagerstown, San Francisco, London: Happer&Row, Publishers, 1940.

[3]伯纳德·W·贝尔著.非洲裔美国黑人小说及其传统[M].刘婕,潘明元等译. 成都: 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

[4]拉尔夫·埃利森著.看不见的人[M].任绍曾,张德中等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4.

[5]理查德·赖特著.土生子[M].施咸荣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

[6]王家湘著.20世纪美国黑人小说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7]曾梅著.托尼·莫里森作品的文化定位[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0.

作者简介:王雪梅(1977–) ,女,硕士,同济大学浙江学院外语系教师, 主要研究领域为美国文学及英美文化,发表的论文有“20 世纪美国黑人文学的发展——以三部美国黑人文学作品为例” (载《长城》2011 年第 8 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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